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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当代2007年第5期-第34章

小说: 当代2007年第5期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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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手抖着,把钱收了。
  杏胡说:孟夷纯还好吧,你几时得把她领来我瞧一瞧呀!你怎么啦,没精打采的!
  我说:我好着的。
  杏胡说:好个屁,我给你挠挠!
  她不容分说地把我按在楼梯栏上,手像蛇一样钻进衣服里。
  黄八几时回来的,我不清楚,我也不指望了黄八,而天麻麻黑时,我把一进院的五富叫到我的房间告诉了孟夷纯出事,五富没吭一声趷蹴下了。
  我说:你说话呀。
  五富说:你没钱,我没钱,黄八肯定也没钱,你没给杏胡说说?
  我说:她比咱强不到哪儿去,何况她才给家里汇了钱。
  五富说:那怎么办?
  我说:我也不知道了。
  五富说:你都不知道了,我更不知道了。她关在哪儿,咱赎不了她也得去看看她。
  我说:说是在劳教所。
  五富说:劳教所在哪儿?
  我说:不知道。
  五富说:你不是说西安城里没有你寻不着的巷巷道道吗?
  我说:……
  五富说:咱咋不捡个钱吗?上次都捡到了韦达的钱夹,咱明日上街就专翻垃圾桶,孟夷纯她要是命大的,说不定再捡个钱夹。
  我估摸讨不出五富个什么好主意,果然是白说了一通。我说:你去杏胡那给我舀一碗浆水。五富说:立秋后不敢喝凉浆水的。我说:我肚里烧。五富拿了碗下楼了,五富刚才的话却提醒了我为什么不去找韦达呢?对呀!应该找韦达,韦达是有能力救她的。老板在和我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提到韦达,韦达一定是还不知道孟夷纯的事的。
  去找韦达!我让五富陪我一块去找韦达!
  我们没有韦达的电话,我们是第二天查询114,知道了韦达公司在尚义街,就去了尚义街。山穷水尽时突然有了柳暗花明,我的心情开朗了,就感激着五富,五富是个烂套子,烂套子却堵住了漏风的墙窟窿。于是我在路上才说了韦达曾同意我们一块去公司干活的事,并说了这全是孟夷纯从中撮合的。五富说:孟夷纯好。又说:她长得漂亮还这么好。我说:好就是好,怎么是长得漂亮还这么好?五富说:人都说漂亮人心眼瞎。我说:胡说哩。就又想起我的那个比喻,说人为啥漂亮,就是各部位搭配得匀称,就像盖房子,房子盖得端正了通风透气,阳光能照进来,当然也就牢固,如果房子歪歪扭扭,能通风透气吗,能阳光照进来吗,能牢固吗?五富说:那我就是活不长?我说:你说晦话!五富笑了笑,就去路边一个垃圾桶里翻,翻得两手脏,没翻出个什么。
  到了韦达公司,公司门口站着四个彪形大汉,五富拉了我就往一旁走,他说:门口有警察,是不是警察也来抓韦达啦?我说:你看清,那是保安还是警察?他看了,说:这保安穿的比警察还警察?!进了公司大门,但韦达并没有在公司,办公室的人拨通了他的手机,韦达是在一家饭店里,听说我找他,要我接电话,他说:噢,刘高兴!你们到饭店来吧,我请你们吃饭!
  韦达是好人。阿弥陀佛!
  五富听说韦达请吃饭,嬉皮笑脸了,说:大老板请吃饭,你说能吃什么饭?我提醒他:不管什么饭,吃时不要狼吞虎咽,慢慢嚼,不要咂嘴,不要话多,遇到没吃过的东西了,拿眼睛看别人怎么吃你就怎么吃,看时要不经意的看。
  到了饭店,不仅是韦达,还有四五个人,韦达就介绍了这些都是大老板,又介绍了我们是拾破烂的,将要到他的公司干活。韦达的那些朋友对我们并没有歧视,这从他们的目光中可以看出,韦达交结的都是有品位的人。他们当然在夸奖韦达,说韦达还有这样的朋友,而且还请吃饭,如果有媒体的人在就好了,应该宣传宣传。于是一个人就讲笑话,说某一个领导也是体察下情的,到山区去扶贫,给了一个老农一床棉被,问老农的一日生活安排,老农听不懂,旁边的乡政府干部解释说,一日就是一天,一天就是一日。老农说,噢,一天一日我还行,一日一天不行了。他们就哈哈大笑。五富没听清,见他们笑他也笑,但我没笑。韦达就喊服务员:加菜,再加一个带荷叶饼的粉蒸肉!五富看了我一下,我没吭声。菜开始端上桌了,也就是除了那一大盘粉蒸肉外,却都是粗粮和素菜:饸饹,莜面,豌豆糊糊,水煮豆腐,烧茄子,炖萝卜,蒸山芋,炒笋尖,蕨粉皮,干豆荚,洋葱木耳,核桃仁,枣糕和香椿,品类繁多,盘盘碟碟,摆满了一桌,而各种豆面擀成的粗的长的短的面条一小碗一小碗,再加上小米糜子绿豆麦仁黑水熬成的稀粥,又是一小碗一小碗,直垒起了两三层。韦达说:慈禧太后每顿摆六十个菜,咱也上六十碗,喜欢吃哪个吃哪个!整个饭局,韦达给我和五富夹了三次粉蒸肉,最后将粉蒸肉盘子直接放到了我们面前,而他和他的朋友少半是吃,多半在说黄色段子,每一个段子一落点,就哄地爆发一阵笑。从韦达的神情中,我看出他果然是不知道孟夷纯出事,但我不能贸然地去问他,可以说也没有我插话的机会。我就不吃了,端端地坐着,又怕坐着走神发呆,暗中掐我的腿,谁只要一看到我,也便礼貌地回以微笑。这么坐了一会儿,腰有些疼,手在后腰处摸摸,又把手放在桌面上,尽量做出平静和安详的样子。五富吃完了粉蒸肉也坐着,他明显是坐不住了,在椅子上辗转不已,我在桌下踩他的脚,他坐直了,手也搭在桌面。哎呀,他的手指甲那么长,又都很黑!我再一次踩他的脚,他低声说:咋啦?我说:听他们说话。他说:他们的口音我听不懂。我说:手!他看看手,手上沾有油,舔了一下。我立即站起来。韦达说:别拘束啊刘高兴,要上洗手间吗?我说:不,上个厕所。韦达说:洗手间就是厕所,服务员,领他去洗手间。我嫌五富丢人现眼,没想我倒丢人现眼了,一时脸烫。我上洗手间完全是为了让五富去洗洗手的,但五富坐着不动,我说:你也去洗手间吗?五富才说,唔,我也尿去。
  在洗手间,我让五富洗手,我说:咱把厕所叫茅子哩,而厕所还有一个名叫洗手间。五富说:我还以为是鱿鱼海参呢,没……我说:闭嘴!
  回到饭桌上,韦达他们的话题变了,互相在询问着身体状况,天呐,他们都在说高血压,高血脂和糖尿病,说是谁的指标降下来了又上去了,谁谁又成了新的三高。韦达就说,都是吃的来,过去吃得太差,现在什么好吃什么,吃出毛病了。五 富低声说:吃还能吃出毛病?!我说:别插嘴。一个说,我家的金鱼老养不活,后来才知道是保姆总是喂食,鱼没有饿死的,全是吃死的。一个说,可能咱们的孩子长大了就不会得这些病了,他们吃肯德基麦当劳,长大了吃什么好东西都适应。一个说,唉,过去发愁没啥吃,现在还是发愁不知吃什么着好!就问韦达:韦总,你换过肝后保养得不错么!韦达说:行,还行。
  他们说吃饭的事,我忽然明白了这些大老板们因为都太胖又都是患有病了才来吃粗粮素菜的。但是,我吃惊的是韦达换的是肝而不是肾!他不是换了肾?他没有换我的肾?!
  韦达说:要不要炖个鸡汤,来一个鸡汤吧。
  一个说:要炖鸡炖土鸡!
  一个说:你要小姐的时候讲究要洋的,吃鸡却要土的。
  我悄声问五富:你听着了那人说韦达换了肝?
  五富说:我听着了,韦达换的肝。
  我说:真是听着了?
  五富说:听着是换的肝。
  我一下子耳脸灼烧,眼睛也迷糊得像有了眼屎,看屋顶的灯是一片白,看门里进来的一个服务员突然变成了两个服务员。韦达换的不是肾,怎么换的不是肾呢?我之所以信心百倍我是城里人,就是韦达移植了我的肾,而压根儿不是?!韦达,韦达,我遇见韦达并不是奇缘,我和韦达完全没有干系?!
  天呀,世事咋会是了这样的世事!
  我已经听不清他们还在说什么了,恍惚里看韦达是那么陌生,也突然变得那么丑陋。我失态了,他们在互相招呼着吃喝,又让我和五富一定要吃好喝好,这些我都没理会。我觉得冷,腿在桌子下哆嗦。韦达说:刘高兴,你怎么不吃呀?吃!吃!我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块豆腐。
  豆腐根本没味,世上还有这么难吃的豆腐?
  我怕五富耻笑我,因为我平时给他说得最多的是韦达身上有我肾,但五富又开始喝鸡汤,喝得很香,一额颅的水。
  我又一次进了洗手间。我洗了个脸,又坐在马桶上。我听见韦达在问五富:鸡汤好喝吧?五富说:好喝!韦达说:那你连这鸡肉也吃了,刘高兴呢?五富说:去洗手间了。韦达说:又去了,刘高兴肾不好吗?我担心五富要说出我摘除了一颗肾的事,还好,五富没有说,他嘴里正塞满了鸡肉,说不成话。我立即拉马桶水,哗哗啦啦响,要让外边人听见我是在解大便。
  韦达没换我的肾就没换吧!没有换又怎么啦?这能怪韦达吗,是韦达的不对吗?反正我的肾还在这个城里!
  洗手间里有一个小窗户,我打开了窗户想透透气,觉得自己太不沉稳了。但是,窗户一打开,外面却是一股风像刀子一样戳了进来。天变了?!我重新关上窗户,站在玻璃镜前直等到我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走出了洗手间。饭桌上已经在上水果,是一盘切开的西瓜,西瓜瓤并不红,泛着白,像失血似的,我吃了一块,连瓜籽也吃了下去。


  五十三

  饭局结束了,韦达的朋友陆续离开,我说:韦总,我要给你说个事。
  韦达又是那么文雅地笑着,说:事情不是让小孟都告诉你了吗?再过一礼拜,你们就来吧,沣峪口那片山上已开始修围墙了!
  五富说:沣峪口山上?不是说到公司吗?
  沣峪口是城南四十里的秦岭一条沟,种猪曾给我们说过,那里现在建了许多度假山庄,还有温泉中心,高尔夫球场,野生动物园,沟里的山民很牛了,光卖土鸡蛋就发财了。杏胡也说过什么时候了我领你们去看看,如果破烂拾不成了,咱也进沟养土鸡去!但杏胡的话今天说过了明天就忘了,我们到底没去过沣峪口。
  韦达说:是到公司呀。公司新买了一片山地开发别墅区,三万多亩的面积,圈了五个山头,你们来后的任务就是每天早晨把红旗插到五个山头上,晚上了再把五个山头的红旗取下来……
  五富说:就像北京天安门前升国旗?
  韦达说:不是国旗,是咱们公司的旗。
  五富说:就只插旗?
  韦达说:就只插旗!
  韦达是领会错我的意思了,我也恨五富这阵话这么多!我说五富,把你嘴擦擦。五富就擦嘴,我悄声说:咱来是干啥的,你狗扯羊蛋?!五富噢噢着就先下楼了,我对韦达说:孟夷纯被抓了你知道吗?
  我只说韦达会变脸失色,会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会泪流满面痛不欲生,韦达却去把房间门关了,又取了个牙签在嘴里掏,他并不看我,说:这我知道。
  他竟然知道!他知道了还请客吃饭,还谈笑风生,回答我又这样平淡?!
  我说:你知道?
  他说:美容美发店的老板给我打过电话了,唉,好好的小孟,她怎么就干了那事呢?
  他这话啥意思?好像他才知道孟夷纯是从事那种职业的?!
  我说:你不知道她在美容美发店里……的身份吗?
  他说:美容美发店的老板打电话了,我才知道。
  我说:那你和她……
  他说:你说什么?
  韦达却矢口否认了。否认了好,但愿他否认。但是,孟夷纯是在欺骗我吗,我亲眼看见他几次用车去接送孟夷纯也是眼睛欺骗了我吗?如果孟夷纯没有出事,我盼不得韦达一口否认,可事情到这一步了韦达却矢口否认,使我吃惊和气愤。
  或许,大老板是要有面子的,他不愿意别人知道他是嫖客。韦达,那我就成全你。我吁了一口气,我说:不管怎样,韦总,咱们得救救孟夷纯。
  他说:那当然呀。你去看过她了吗,你应该去看看她,我给你备些纸烟,小孟她吸纸烟的,你要再去看她的时候,代我送上。
  我说:五千元就可以赎回她的,美容美发店的老板说了,只需要五千元!
  他说:别听那老鸨的话,她哪有实话?能被抓进去就不是用钱可以赎出来的。
  我说:可以赎的,老鸨就是赎回来的,你去试试,只需要五千元,五千元就救她了!
  他说:刘高兴,你不了解,做事要有个原则。
  韦达,韦达,这就是韦达的话吗?孟夷纯把韦达当做了朋友和知己,当平安无事的时候,当满足欲望的时候,韦达是一个韦达,而出了事,关乎到自己的利益,韦达就是另一个韦达了。你可以雇两个人专门每日到山头上插旗,却不愿掏五千元救孟夷纯,九牛不拔一毛是什么原则?!
  我说:韦总!韦总!
  一个女孩,可能是韦达的秘书吧,端了一杯水和三粒药丸推门进来了,她就站在我和韦达的中间,嘱咐起韦达吃药。韦达把药丢进了口里,用水冲下,开始给我说:刘高兴,这事我会处理的,你回吧,回去把三轮车卖了,一个礼拜后就到公司来。我给你写个条吗,你拿条直接找人事部……
  吃你的药吧,韦达。我出了房间往楼下走,楼道拐弯处是块玻璃墙,我以为是门开着,一低头咔嚓把玻璃撞碎了,服务员赶忙跑过来,我说:多少钱,我赔玻璃钱!服务员说:这都怪我们,对不起先生!他扶住我看我头上破了没破,但他一扶,我吐了,吐出了一股酸水。
  五富在楼下等我,楼下的风很大,吹得他一脸灰土,见我捂了嘴,忙问怎么啦?我说了韦达不愿意出钱赎孟夷纯,五富说:我说咱和有钱人不是一个道上的车,你总是说韦达好,好他娘个脚!他都是换了肝的人了还能活几年,把钱看得那么重?!韦达,达你娘个×!我说:你就和黄八一个样?五富说:不能骂?你是说咱吃了人家的嘴要软?那我也吐呀!五富就啊啊地往出吐,吐不出来,拿指头在喉咙里抠,吐出了一堆。他说:好了,咱不欠他的,现在咱和他黄河里杀羊,刀割水洗!
  一路上风还在刮,而且越刮越大,天开始黄起来。我不说话,五富也不说话,我们走得很快。
  或许都是命吗,萝卜籽生出来的就是萝卜,白菜籽生出来的就是白菜,白菜籽永远生不出萝卜来,孟夷纯为了案子自己又犯了案子,刘高兴不是韦达,刘高兴只能是刘高兴。走着走着,我笑了:哼,哼,哼哼。
  五富说:你笑呢?
  我说:咱幸运,多亏还没卖了车子到公司去。
  刚过了一条街,天就暗得厉害,风刮得更猛。我说到黄昏了?五富说才吃了午饭呀。韦达把我气得糊涂了,我说不是黄昏,怕是天要变了。但我无论如何没有估计到这是一场沙尘暴!
  在清风镇的时候,一年要经历三次沙尘暴的,我以为西安城里楼房高,城外都是绿化带,是不会有沙尘暴的,而即使有沙尘暴也不会那么严重吧。可我错了,我和五富才走到了南大街,天上就再看不见太阳,沙尘弥漫,也看不见了远处的楼房,好像整个城市都在淡化,在消失。而街上顿时人车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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