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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当代2007年第5期-第44章

小说: 当代2007年第5期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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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朦胧,工地上还有星星点点的灯火,有的地方还在继续干活。扎钢筋的、搞电焊的还在忙碌,为第二天的水泥浇灌做准备。天上星汉灿烂,虽不如夏天那般耀眼,但闪闪烁烁的星光总是在不停地眨眼,戏谑地审视着世上万物,冷眼旁观,不关痛痒。
  刚儿断断续续地向我介绍了一些情况。原来,每一个大建筑工地开工后,周围总有一些各色各样的女子闻风而来,三个一伙五个一堆,租下当地居民农民的简易住房,做起了皮肉生意。她们这些人一般都是三十岁以上,谈不上花容月貌,只是一个女人。至于她们为什么出来做这种生意,刚儿不懂,我也弄不明白。她们一般都是以农民工为对象,在农民工心目中,她们是价廉物美的女人。都是苦命人,笑贫不笑娼,没有她们的存在,不知还要生出多少个强奸犯出来。我说,高叔、胡叔也真是的,鼓动大家去嫖娼,多不好哇。刚儿说,这主意,嘿嘿,他们把钱花完了,就不敢离开工地了,你幺舅管饭呢。我一时没弄懂这因果关系,有点云里雾里的感觉。
  我问刚儿,你晓得那地方吗?刚儿说,你是不是也想去?我说,我只想远远地看看。刚儿说,那好,我领你去。我跟在刚儿的身后,朝远处走去。我们工地的位置,是以前的城乡结合部,隔工地不远,就有一些当地居民的院落和小楼,一般以两层居多。我们朝西边走了十多分钟,就来到一片当地居民的房屋集中地。远远望去,没有多少灯光,周围黑黢黢的,定睛一看,楼前似乎有人影在晃动。
  站在黑暗中的人看我们,自然看得清楚。刚儿和我正在犹豫不前的时候,突然从黑暗中窜出两个女人,对直朝我们走来。刚儿说,全哥,走吧,有人过来了。我说,怕啥子,等走近了再说。不到两分钟,果然来了两个女人把我俩拦住了。一个女人说,哦,是两个小兄弟,走吧,玩一会儿。一个说,小兄弟,玩真的比看录像要巴适多了。我心里暗暗叫苦,咋个又是两个四川重庆人?两个女人不由分说,上来就拉人,一边拉一边伸手向我俩的裆下摸来。我急忙说,我……我们不是来做那事的。刚儿也急了,你不要乱来,我要喊人了。两个女人见我们不像是开玩笑的,只好撒了手。一个人嘴里喃喃地说,你们两个是不开窍的童子鸡。另一个说,走吧,两个小兄弟吓成阳痿了。刚儿和我惊出一身冷汗,看她们松了手,也不敢训斥人家,转头高一脚低一脚朝工地方向跑去。身后传来几声自我解嘲的笑声。我和刚儿停下脚步,惊魂未定,只有害怕,哪还有一点欲望。从那以后,我对女人总有一种畏惧心理,一直到后来进了大学,我算是一个大龄青年了,也有女孩对我表示好感,但我一直缺乏勇气,不知道怎样才能迈过那道心理上的坎。


  七

  过了元旦,又是新的一年了,我幺舅为了加大讨要工钱的力度,决定让高志强、胡传宏和我共同组成讨债队找老板要工钱。我的任务简单,主要是拿个本本作记录。负责工程的大老板姓柳,平时也是三脚猫,不好找人。不过我们四个人也不是随便打发的角色,经常赖在他的办公室门前,守株待兔。有一天,终于面对面地坐在一起,开始谈判。
  柳老板是大包,他包下了整个工程,然后他又发给若干个二包。有的二包是自己拉队伍干,有的二包又转给三包,从中收取手续费管理费。大包只认二包,只跟二包签约,一般不与三包发生关系。在谈判中,经过幺舅和柳老板他们的谈判,我也多少弄明白了一点事。原来柳老板已给二包江老板支付了部份工程款和劳工的工资,可是幺舅却说他没有收到过江老板的钱。柳老板叫幺舅直接去找江老板,幺舅说他找江老板找了一个多月了,影影都没见着。电话不通,手机换号,他也没有办法可想。自己已经垫几万块钱了,手下几十号兄弟等着吃饭,只好找大老板。看来,最可恶的就是二包江老板,他不但骗了柳老板,也骗了幺舅和我们穷农民工,世上的事,真是太险恶了。柳老板一再坚持他管不了这事,说冤有头债有主,叫我们去找姓江的杂种。胡叔说,我们吃饭买菜的钱都没有了,没办法只有叫农民兄弟到你办公室来讨口。高叔说,柳老板,我们农民工是弱势群体,政府都在为我们说话,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幺舅眼泪汪汪地说,柳老板,我今天不是赖上你了,我实在是走投无路。现在年关已经很近了,农民工要回家,他们回家的路费总该借一点吧。江老板那里的帐,我们慢慢算,眼下你发发慈悲,帮我们渡过难关。你财大气粗,随便打发我们一点,总不至于让我们饿死他乡,弄个事情来摆起嘛。双方你来我往、软硬兼施、又哄又骗,但还是没有结果,第一次不欢而散。
  幺舅也不甘示弱,他命令他的施工队全面停工,不上班了,大家都去找柳老板。农工们不知真相,以为全是柳老板的过错,一个个十分气愤,跟着高叔和胡叔一齐拥向柳老板的办公楼,闹得他们无法正常上班。后来,柳老板也感到闹得实在烦心,于是提出来单独与幺舅谈判。至于结果,我一无所知,后来只晓得我们这个队伍马上要解散了,不会再上工地干活了。到底是谁炒了谁的鱿鱼,我也说不清。我想,十有八九还是幺舅和我们吃了亏。
  我们这支队伍散伙那天,是个上午,天气格外地冷。幺舅先向大家道歉,对不起大家了,你们跟着我干了大半年的活,现在却领不到工钱,真是愧对父老乡亲了。今天,实在没有办法,江老板跑了,我也是打落牙齿和血吞,柳老板只答应借给我们每个人三百元路费,让大家伙能回家过年。这笔钱今后还要记在我的头上,大家一定要谅解我的苦衷,为这个工程和你们的饭钱,我先后垫了两万多块,这笔钱我也只有自认倒霉了。今天给大家发钱的时候,我把你们暂放在我那里的身份证也一并还给你们,今后大家各自找出路吧,我对不住父老乡亲了,对不住诸位兄弟了。幺舅不住地拱手作揖,脸色凝重凄凉。
  农民工一下炸了锅,有的说,干了半年就三百块打发了,庞老板,你这不是坑人吗?有的说,庞老板,那不行,说个对不起就完了?我们只认你,其它原因我们不管,找你讨工钱,天经地义。有的说,庞老板,你今天走不脱,不把我们的工钱发齐,我们不依你。这一下子,群情激愤,都把矛头对准我幺舅。我当时也不敢惹众怒,只想着要是有人来抓我幺舅,我一定上去挡驾。我想幺舅也是上当受骗的人,凭啥子祸事该他一个人承担。这时,高叔一下子站出来,一把揪住我幺舅的衣领,恶狠狠地说,庞老板,你不能就这样放兄弟们回家。你无能,不能让兄弟们也跟着讨口。我急忙上前想帮幺舅,幺舅却一把将我推开,我一时不知所措。幺舅没有挣扎,哀求说,高大哥,你也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不是我坑了大家,是江老板和柳老板坑了我和大家,我也是哑巴卖屁股有苦说不出,有冤无处申。讨债的事我一定继续讨,工钱讨回来了,我保证如数给大家发工资。我再次冲上前,拿住高志强的手说,高叔,我求你了,有话好好跟我幺舅说,你……你这样,要逼出人命的。高志强一撒手,将幺舅推倒在地,幺舅坐在地上,索性低着头,一言不发,全然失去了一个老板的威风。我感到十分意外,平时说一不二的幺舅今天咋个就像软柿子呢?平时对幺舅俯首帖耳的高叔咋个也抖起了威风翻脸不认人了?这时胡传宏站了出来,厉声对高志强说,老高,你刚才也太不像话了,庞老板平时待我们还是不错的,你不能墙倒众人推。庞老板本来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来,我们这几个月的饭钱是庞老板垫着的,十二月给大家发的二百元钱,也是庞老板垫支的。他也没有金山银山,你看他平常穿着打扮,像个老板吗?他还不是和我们是一样的人,只是一个领头的人。俗话说,久走夜路总要撞鬼,今天这鬼遭我们撞上了,咋个办?怪我们运气不好,怪江老板、柳老板这些狗杂种骗了我们。我今天表个态,我留下来和庞老板一起继续讨要工钱,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抓到江老板那龟儿子。他吞了我们的钱叫他吐血也要跟老子吐出来。高志强这时脸上也有了愧色,他说,胡哥这话说得在理,我也留下来,讨要工钱。庞老板,对不起,我刚才也是一时冲动,大家伙应该团结对敌,不能闹窝里斗,我先认个错。
  幺舅坐在地下挣了几下,没站起来,我赶忙上前,一把扶起幺舅。幺舅向大家抱了抱拳说,高哥,不是你道歉,应该是我真心向大家道歉,是我无能,让大家跟着受苦了。我真的愧对父老乡亲,你们的工钱,永远记在我的账上,总有一天会算清的。天无绝人之路,我庞士烈也是个有烈性的男人,决不当个缩头乌龟。这时,刚儿也插话说,庞老板,我相信你,只要有你刚才那句话,我们也就放心了。都是乡里乡亲的,没有害人之心。我愿意领那三百块钱,多少路费总有了嘛,还有前次发了两百块钱,总不至于让我们露宿街头讨口要饭回去吧。大家伙说,是不是?刚才紧张的气氛,一下子松弛下来,大家开始一个挨一个上来画押领钱。要过年了,不早点回去,不但火车票不好买,还要遭高价,不如早点回家,过了年再作打算。幺舅的难关终于过去了,他也大大地舒了一口气,面对大家的是一脸苦笑。
  当时,大家领钱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脸上有笑容,有的人眼角里泪花在闪动。我相信那不是感动,而是悲愤和无奈。平日里,高志强和胡传宏是工棚里的当家人,他两个能说会道,又是老板的红人,而且一个高个,一个有蛮力,没有人敢惹他们。我虽然没看见他们打人,但我隐隐约约觉得他们有点工头的派头,不怒而威,让人不寒而栗。在这种时候,没有我开腔的份,但是不管怎样,我都要护着我幺舅,亲人眼里,很少有是非观念,更多的是亲情。
  农民工的行李都不多,大多只有一床薄被、几件换洗衣服,一个编织袋包包就装下了全部的家当。有几个临走时红着眼圈对幺舅说,庞老板,过了年,我们还要找你,我们的血汗钱你一定要帮我们要回来。幺舅说,放心,放心,我有几万块垫进去了,我才是冤大头,我不会轻易放手,那不是钱,是血呀。乡亲们没有多说话,说了也没用,一门心思已经飞到火车站去了。准备露宿几天,也要买一张回四川的火车票。钱没挣到多少,只要人能平安回去,一家人团团圆圆过个年,也算幸运了。人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高志强、胡传宏、石伯、刚儿、我和幺舅。幺舅说,只有石伯恐怕不会回去,高哥、胡哥是不是准备回四川?高叔说,等算好账再走也不迟。胡叔说,庞老板,这回不会亏待哥子几个吧。幺舅笑了笑说,那是自然的,走吧,我请客,下馆子,把行李都带上,找个地方,让石伯看着,过了年,我们另打锣鼓另开张。


  八

  在一个小饭馆里,幺舅做东,有高志强、胡传宏、石伯、刚儿、小丽和我,一共六个人。饭桌上,幺舅和高志强、胡传宏
  三人称兄道弟,划拳饮酒,气氛十分融洽。小丽、刚儿、石伯和我都不会喝酒,只是闷头吃菜。我感到十分不快,上午在工地大工棚外,高志强当众闹事,揪我幺舅的衣领,把他推倒在地,让我幺舅在众人面前出丑,酒桌上居然没有一句道歉的话。幺舅也是,受了一肚子窝囊气,屁也不放一个,还赔着笑脸请高志强喝酒,这老板也当得太不值钱了。胡传宏对高志强也没有一句谴责的话,他在现场虽然帮了幺舅的忙,好像也并不讨幺舅的好。我心里想,也许越凶的人,更使别人怕他,不然咋个解释幺舅对高志强和胡传宏的态度?我实在忍不住了,说了一句,高叔,你今天上午凶巴巴那样子对我幺舅,你也该向幺舅赔个礼,道个歉嘛。当时,高志强一下愣住了,望了幺舅一眼。幺舅笑道,全娃,你不懂,你高叔是在帮我,赔个啥礼,都是兄弟伙,是不是?幺舅看样子已经有了几分酒意,说出话来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高志强醒悟过来,马上说,全娃,你说我几句,没啥,大家的心都是向着你幺舅的。你晓不晓得,莫得你幺舅吩咐,我敢揪他衣领吗?就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打我们老板嘛,对不对。胡传宏赔着笑说,这事儿,不说了,大家心里明白就行了。幺舅认真地对我说,全娃,不要批评你高叔、胡叔,他俩是我的铁哥们,就像刘备、张飞、关羽,桃园三结义,你懂吗?过去戏台子上演戏,红脸、黑脸、三花脸,啥都有,戏才热闹嘛,是不是?我也不是傻子,从他们的话中,我已经猜出几分弦外之音。我没有再说什么,无奈也好,欺骗也罢,原来一切都是我幺舅安排的把戏,我还能说啥呀?
  第二天,我跟幺舅说,我要和刚儿一起回四川老家。幺舅说,回去过个年也好,要是想出来,还是来找我,如果想回学校复读,也给我说个信。全娃,我的手机号码你千万不能告诉其他人。我这个号码,连你高叔、胡叔都不晓得,只有你一个人晓得。我说,幺舅,你是我亲舅舅,你说的话,我一定句句照办。幺舅又告诫说,全娃,我这里的事,你回去后也不要讲。你还小,心眼单纯善良,很多事你不懂,像你这样出来撞社会,处处要吃亏。你幺舅还不是上过不少当,才有今天。眼下欠工资的事,到处都有,我有啥办法?我不要你全明白,只要守口如瓶就行了。我没有反驳幺舅的话,也没有特别欣赏他的话。我心里有点矛盾,幺舅的美好形象在我眼里渐渐模糊起来,看不清庐山真面目,两句好和坏,是不能评判一个人,人的心复杂呢,良心,多少钱一斤?
  临走时,幺舅又给了我五百元,说是给我妈,也就是他大姐,当着拜年钱。我默默地接受了。头天下午,幺舅悄悄塞给我两千块钱,说这是我两个多月的工钱。我不要,幺舅说,好,好,不算工钱,算我资助你读书的钱。我不好再推辞,其实我也只是做做样子,我不是圣人君子,说白了,也就是一个俗人,一个不算太坏的俗人。
  我和刚儿在广州火车站见了面,又排了三天三夜的队,终于买到了两张回四川的火车坐票。那时离过年还有二十多天,要再晚一个星期回去,恐怕只有买高价票了。回家一路有伴,我心里很踏实。刚儿和我虽然只认识两个多月,但年龄相近,已经算得上是一对好朋友了。我问高叔、胡叔走没走。刚儿说,不清楚,恐怕也要回家吧。我又问石伯咋个样了。刚儿说,那老头,不得回家,只要有口饭吃,有活干,他就满足了。他跟了你幺舅几年了,很忠心的。
  在火车上,我很想从刚儿的口中掏点什么内幕的东西,但是刚儿却是躲躲闪闪,问牛答马,也许他真的不知道内情。他说,这回庞老板给了他三千块钱的工钱,算是格外照顾了。他问我得了多少钱,我只说幺舅给了我一千块。我撒了个善意的谎,因为我怕刚儿有失落感,因为我毕竟只干了两个多月,不能显得太特殊。我问刚儿,你晓不晓得幺舅给高叔、胡叔多少钱?刚儿想了想说,他两个是实际上的工头,我真的不晓得他们拿了多少钱。至少七、八千吧,也许不止。这事儿,不好问,也问不清楚,老板打发几个就是几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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