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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当代-2003年第5期-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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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事! 
  人家朱巧珍的爱情都维持到了六七十岁,瞧瞧你黄玫一和吴保雷之间都成了什么样子!都快成了破棉絮了。 
  到了八十年代初,有一天,有个孩子跑到院子里喊:朱奶奶,朱奶奶,街口有个人让我来传个话说想见见你,问你见他不见?谁呀?朱巧珍一边从屋子里走出来,一边把一个布掸子挂在院墙上。一个外乡人。朱巧珍迷惑了一下,那爷爷像是刚下车,带了很多东西呢。朱巧珍的心都快跳了出来,她对年轻人说:玩你的去吧。 
  朱巧珍站在院子里半天都不知该怎么办!我说月广明呀月广明,你抽的哪门子疯呀!你你你、你不是远在天边么怎么就近在眼前啦?你你你、是从梦里出来的不是?朱巧珍用衣袖抹了把眼睛就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就停住了。 
  朱巧珍心狠呀!那次,她把月广明晾到了大街上,她死都没去见他。她用一只胳膊挡住了自己的身体。那胳膊死死抵住门框说:不许去!身体不听话,都出去一半儿了又被胳膊拉住了:你回来!朱巧珍踉跄了一下才站住,朱巧珍虚弱呀!她一步一步退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她倒在炕沿上,头抵着那个大凹坑吸起了纸烟来。 
  泪眼被一片浓浓的烟雾所遮挡,这大概是这一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就这么着,不见啦?不见!当年死都死了一次了,天注定的事情人是拗不过的,算了,没意思了,真不如就这么躺着抽烟吧! 
  老月广明那个中午背包摞伞走了很多条路才打听到朱巧珍的住处。他也老了,朱巧珍是没看见,他依然有着老年人里不多见的清癯、儒雅。他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玉石烟锅,他不怕朱巧珍认不出他,就凭这个烟锅子,当年他俩枕着一个枕头就是一人一口地抽着烟叶子的! 
  他等着,慢慢吸着烟锅子,很有耐心。他已经让一个小孩子捎信去了,老月广明完成了他所有的使命。前些年就送走二老,新近,送走了老婆,孩子长大飞走了。他开始实施他自己的一个愿望,就是要千里迢迢来看望朱巧珍。他早就听别人说朱巧珍嫁人了,又领养了个儿子,是个事业心很强的基层干部。当时他心里那个夸呀,想我月广明的女人哪里能错得了呢!但这一次老月广明是真错了,他万万没想到,朱巧珍硬是没来会他。 
  老月广明从日上中天等到日落西山,烟锅子不知燃了多少回,磕在脚边的烟灰都一大堆了。好多人都围着这个奇怪的老外乡人问:你在这里坐了这么久,你到底等谁呀?老月广明漫不经心地说:我等朱巧珍。 
  老榆木也听说了这个消息,他来到跟前看了两次。他娶朱巧珍之前隐约听说了这个月广明,还有古董王他们家的事。那些事儿对老榆木来说像放电影似的,都是别人的事,与自己没关系。娶朱巧珍对自己惟一遗憾的是她没有生个孩子出来,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了,吴保雷是吴家的骨血,一样的。 
  老榆木第二次来到老月广明坐着的地方,围着的人已经不像先前那么多了,淡淡的月亮都挂了上来,凉凉的晚风都吹来了。老榆木心里有了些怒气,他噔噔噔又走了回去,对着仍躺在炕沿上抽烟的朱巧珍说:你就不会去看看?看一眼能死人是咋的? 
  朱巧珍一句话都不说,像当初月广明走了她二十多天爬不起来似的。 
  朱巧珍那些充实又遗憾的往事到了现在才算是真的没有了,消失得干干净净,一件也没有了。她现在所剩下的力量能做什么呢?只能关注她力所能及的,除了房里没人的时候她要到处查看,再就是细心聆听,那是黄玫一刚刚把几盘炒菜或者是其他食物端上桌子的动静。黄玫一此刻也在聆听着一种动静,那是朱巧珍的脚步声。朱巧珍走路鞋底是擦着地面的,嚓嚓嚓,那声音一点也不缓慢,也不衰弱,急急赶着要去做一件什么正经事似的,稍不留神她就到了近前了。 
  她走到桌子前,那些五颜六色冒着热气的菜肴非常奇异,好像朱巧珍从来没有见过似的。她凑到很近的地方,那白花花的头发都垂到菜上了。她长久地盯着那些东西看,看着看着手就忍不住伸上去摸了。她的手一摸,黄玫一的食欲就全都没了! 
  黄玫一也掐着指头算过,朱巧珍如果真的再在她的小客厅里生活十七年,她黄玫一的寿命就得减少十七年,她又没被谁祝福着活百岁,也没有历史,她那点微不足道的性命充其量是给人家朱巧珍做殉葬品的!黄玫一真是沮丧得很!她现在下班了都懒得回家,她一直喜欢收拾自己的小房间,偶尔在晚上会点根红蜡烛,放舒伯特小夜曲,水瓶里插一支散着香味儿的百合花。雷雷不在场的时候她就拉着保雷在地上跳慢悠悠的情人舞。黄玫一现在还剩下什么了?活到她这个年龄段的女人什么都是别人的了,连自己那么小的一间客厅都得让出来,结果怎么样呢?没有结果。不小心黄玫一会遭人唾骂的! 
  黄玫一忍着心里的厌烦,仍然每天用榨果机给朱巧珍榨果汁果泥,朱巧珍在这种时候爱找话说,她说:辈辈鸡辈辈鸣,辈辈做事辈辈学。我以前就对老人孝顺得很,所以你现在也孝顺,将来你的儿子媳妇也会孝顺你的。黄玫一就气不打一处来:我以后不会缠着我的儿子,我和吴保雷不管剩下谁都会去养老公寓。雷雷将来的生活会和我们完全不一样,这不是孝顺不孝顺的问题,是生活方式不同的问题。生活方式完全不同却还要彼此介入,该是多么的不舒服!朱巧珍是不理会黄玫一这些说辞的。什么方式不方式,介入不介入,那是你还没老呢! 
  朱巧珍享受着黄玫一的伺候一点也不高兴,她真是孤独呀,觉得自己像是一滴油,不小心掉进了水盆子里,怎么都和这盆水无法相容。不要说他们经常不在家,就是休息日他们都不出去也是一样的,他们不跟她说话,说也是敷衍,说她朱巧珍也是听不明白了!她多么希望保雷和雷雷搂着她跟她解释解释呀,可他们却没有那样的耐心了。 
  他们常像一阵一阵的大风从她面前刮过来刮过去,倒弄得她的心情无比凄凉。 
  相比之下,她倒宁愿他们全都不在家。他们不在,她不必非守着电视剧,她并不是有多爱看,大部分都是一头雾水,可不看她能干什么呢!现在好了,她发现并爱上了一件事。每到房间没有人,朱巧珍就到处走走看看,吴保雷他们的卧室和衣柜像有着什么魔力似的。起初她翻看他们的东西时还会生气,嫌他们不节俭,后来她就不生气了,她一件一件翻,手在上面一遍一遍抚摸,衰老的眼睛和布满皱纹的脸会不由自主地贴近那些东西,不仅仅是衣物,还有枕巾、毛毯、被单等等。朱巧珍与这些东西如此贴近的时候,竟有一种久违的感觉活了过来。像是朱巧珍刚刚从老榆木的手里接过小肉球似的吴保雷。朱巧珍再也不想去别的地方了。 
  黄玫一越来越勤快,她一进门就开始洗东西。那种洗法简直是病态的。她打开大衣柜,把所有贴身穿的东西全拉出来洗,洗呀,洗得都快吐了。她太敏感了,那些东西,所有的隐蔽或不隐蔽的东西朱巧珍是都翻过摸过了。那有什么关系呢?关系大了,黄玫一浑身不舒服,她想自己都该看心理医生了! 
  有时候门锁像往常一样咣当一声被带上了,屋子里静悄悄的。朱巧珍原本是蒙头睡着的,其实她根本就没睡着,她是专等这一声门响的,都有些急了。所以她那么快地就到了他们的卧室,那迅捷轻灵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可是进来她就后悔了,就不好退了。 
  黄玫一正悠闲地靠在自己的大床上捧着一本书。她都来不及收敛,根本没有想到朱巧珍突然就站到了自己面前。这情景使双方都倍感慌乱,那种充满敌意的不舒服久久地停留在房间里。 
  黄玫一终于跟吴保雷吵了起来,尽管吴保雷还想压低声音,可黄玫一却有意让朱巧珍听见。后来吴保雷也压不住了,他们吵架的声音别说是朱巧珍,就是在大街上走着的人也能听到! 
  黄玫一说:这到处乱翻到处乱摸的行为我受不了! 
  吴保雷说她又没有神经病她乱摸什么呢?黄玫一说她没有神经病我有神经病行了吧?是我把脑袋扎到衣柜里,把白头发留在我的衣服上,我的洗脸毛巾上,菜盘子里到处都是!黄玫一果然就从里面捻出几丝灰白头发。当然,白头发是朱巧珍的。 
  黄玫一有了证据就直截了当地嚷了起来说她忍了很久了,她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她讨厌她的白头发,她那浓浓的老烟枪味儿和她那狠命吸烟时发出的老迈的咳嗽声音。它们落在她的衣柜里,床铺上,厨房里甚至冰箱里的剩菜盘子上!它们已侵入了她的生活,在她的家里无孔不入了!吴保雷在这大是大非面前也是当仁不让的,他说:你随便,反正我妈老了,我不能不管她。黄玫一说好好,那你们在这里生活好了,我走,我可以租个小房子把什么都让给你们,我躲开好了!吴保雷冷冷地说:真是一个自私无情的人!黄玫一说是呀是呀,用我来做了牺牲就什么也不会发生了!朱巧珍是有历史的,她有着快要百年的经历。她的健康长寿是被那么多人祝福出来的,是靠她自己的品行修来的!但那都是她自己的事,少扯上我,我卑微我渺小但我不想膜拜谁,我只想有个我自己的小空间,求你们跟我保持距离好不好!吴保雷说你无非就是想逃避责任,你还有没有一点道德良心?全社会都在提倡爱老敬老,你黄玫一就不能容忍一个高龄老人,你难道就不老吗?吴保雷真像一面正义的墙,他挡在手无寸铁的高龄老人朱巧珍的前面,仿佛她黄玫一是个手持凶器的魔鬼。黄玫一只得往门外走,但一种莫名的敬畏之情就像背后泼来的一盆冷水,使她急走的步子迈都迈不动。 
  事情还是闹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朱巧珍失踪了。吴保雷先是用钥匙打开了朱巧珍的门,看到屋里没有她回来过的迹象。他锁上门就直奔羊命家,羊命一脸迷惑地说:妈没有来呀,发生什么事了?吴保雷也顾不上跟羊命说他跟黄玫一吵架的事,只是问:你想想,妈有可能到什么地方去呢?两人就猜测起来。到乡下去了?不可能。乡下的老一辈子几乎全没了,小辈子的人这些年也不守自己的那块地了,人们都忙着在外面挣钱,彼此都不大来往了,朱巧珍是不可能到那里去的。难道说她去她的一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家去啦?不可能。那个老舅舅不要说现在,就是好多年前也与这位惟一有着血缘关系的老姐不大走动,两人一个城东一个城西天各一方的住着,早就是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还有一个人是朱巧珍的外甥女,前几年还隔一个阶段来看她一回,不知什么原因朱巧珍老是骂人家没良心,亏朱巧珍是个聪明一世的人,这种话只能用来骂吴保雷和羊命,你还能骂得着人家谁?所以当朱巧珍真正老了的时候,那外甥女再也没来看过她。 
  吴保雷和羊命分析了半天,觉得没有一家她可以落脚的地方,那么她难道……一种不祥同时在这姐弟俩的心上掠过,他们同时想起朱巧珍曾经寻过死的故事。 
  吴保雷用摩托车驮着羊命来城边上的一条大渠旁。朱巧珍早年要投的莲湖早就干得连个踪影都没了,现在要想投水自杀只有这一条大渠。大渠水流湍急正进行着第一场冬灌的使命。它浩浩荡荡地向前滚动着,宛如一位尽职尽责的工作狂。 
  可是人呢?我们的人呢?你看见我们的主人公朱巧珍了吗?你是不是在昨天的夜里看见一位沧海桑田的老人朝你走来?你是否很远就看见了她飞舞着的白发,像一朵远处飘来的白云?她那双大脚在黑夜与无人之时一定不再趔趄。她走着,就是夜再黑你也能看见她所有皱纹里长出的水珠,那些水珠像贴在小姑娘们脸上发着夜光的小星星。她向你身边走来,你看见她回头张望了吗?张望了几次?她一定在那一刻回到了多年以前她向莲湖边上走去的情景。她发生幻听了吗?甚至是幻觉,那个大哭大叫光着脚丫追来的小男孩。但是,什么也没有。她失望了吧?夜静得只能听见渠水在哗啦哗啦响,渠水太冷漠了,或者它太忙了,它的声音只让人觉得它在说:随便,谁想跳下来我都不管,我还忙着呢。 
  吴保雷和羊命在大渠边上从中午一直坐到黄昏,谁也没有哭。这是朱巧珍预料之中的事。这其间他俩有过简短的对话。羊命说:回去报案吧!吴保雷说去报给尚强吗?声音轻得像说梦话。他继续说:尚强和社会不会放过我俩,你知道我们现在是什么角色吗?是亲手杀死养母的刽子手,是忘恩负义的不孝子,人们会骂死我们,吐沫星子会淹死我们,我们从此会背上良心债到死也不会还清啦! 
  两人一直都那么坐着,茫茫渠水一直都那么流着,他们把所有的沉重想完之后,内心深处却升起一股轻松来,这股轻松来得不讲道理,过于早了,以致两人由于按捺不住而同时浮到脸上的新的不安。那不安仅仅是不安,还有点忍俊不禁,彼此之间不用点破就知道是一模一样的。 
  其实朱巧珍没有死,她现在的脑子里一点要死的影子也没有了,天赐给的百岁人能拒绝得了么?再说到了朱巧珍这个年纪已经怕死了,年轻的时候不怕死那是离得远,现在的想法已经单纯得很了,只剩一个〃活〃字了! 
  初冬的华灯明明灭灭开始闪烁的时候,朱巧珍正坐在与大街一个颜色的那面蓝色玻璃镜子下面。马路上人潮翻滚,那种朦胧的气象使一切都变了形,或者说还原了真正的本色。满大街的人都为活命而奔忙着,没有人朝朱巧珍坐着的那个地方看一眼,即使看了也看不清,那不是个老树根就是块儿老石头。但朱巧珍那双眼睛此时正是充满活力的,它热切而且焦急地扫射着人群,盼望着保雷或羊命朝她走来。 
  于2003年2月3日修改完毕 

钱科钱局
范小青 
  钱科,是钱科长的简称。钱局,是钱局长的简称。钱科被同事叫做钱局,说明钱科长有局长的能力?还是有局长的野心?女作家涉足男性化的〃官场〃,能不能给我们新鲜期待?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与人之间的称呼,发生了比较大的变化,或者也可以说,是在不知不觉之间,种种的称呼,一直发生着变化。社会上的叫法,从同志到师傅,从师傅到先生小姐,从先生小姐又到什么什么,刚开始变的时候,可能大家还有点儿不适应,也有人不想跟着叫的,但是不跟着叫就跟不上形势,就会被人冷落和看不起。比如那一阵你到商店买东西,你冲着年轻的女营业员叫同志,叫师傅,她可能理都不理你,甚至还给你白眼,但是到了后来一阵,你冲她叫小姐,她说不定又不高兴了,因为这时候的小姐又多了一层特殊的含义。据说有脾气不好的小姐回答人家,你才小姐,你们家三代小姐。这都是流行在社会上的东西,现在大家是见怪不怪了,就连党政机关、高等院校、中小学,也都跟上了,管市委书记叫老板,管博士生导师叫老板,小学生管班主任也叫老板,老板真是打翻了种子罐,遍地开花。 
  其实在称呼改变的过程中,还有一点是比较明显的,那就是简略和简化了某些称呼。比如某局长,现在只喊某局,某处长,现在是某处,科长呢,则是某科,省略了后面的那一个长字,谁要是再连着长一起称呼别人,大家反倒不习惯了。一个姓桂的人当了广播电台的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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