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3年第5期-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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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略了后面的那一个长字，谁要是再连着长一起称呼别人，大家反倒不习惯了。一个姓桂的人当了广播电台的台长，一喊桂台，就让人联想到商场里的柜台，另一个姓宋的当了总经理，喊宋总就像是送终。也不知有否流传到部队上，如果已经到了，那么姓牛的排长不就是牛排了，姓黄的连长是黄连，姓范的团长是饭团，事情就是这样。　
　　钱科已当了好多年的科长，从前人家称钱科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后来改称钱科了，就有人开玩笑，钱科听起来就是前科嘛，你还犯罪分子二进宫呢。不好不好，钱科说，那怎么办呢，我天生姓钱，又不好改姓的，别人就说，钱科啊，反正你也快要提副局了，干脆就称钱局了吧。　
　　是呀，大家都附和说，我们钱科，论水平，论资格，论什么什么，也都该是钱局了。　
　　这八字还未见一撇呢，地下组织部倒已经抢先任命了，这可是官场的大忌。所以有张三反对了，他说：不行不行，凡是快要得到提拔的人物，都得闷着头假作不知，心里再得意再激动，也得咬紧牙关守口如瓶，脸上要如丧考妣，不得透露半点风声出去，到时候，一提就提起来了，叫反对的人、想使坏的人措手不及。　
　　李四却持不同意见，你那是老黄历了，现在要提拔的人物，都要提前公示，登报贴榜，想瞒也瞒不了。　
　　王五又不同意李四的意见，王五说，公示的人物，八字那一捺也已经出来了，组织部早已经考查完毕，常委会也已经讨论过，反是反不掉的了。　
　　大家七嘴八舌，胡乱说话，其实关键是看钱科自己的态度。这种事情，换了别人，恐怕是不会同意的，哈哈一笑而已。但钱科这个人，有个弱点，就是要面子。其实钱科是个好同志，钱科的优点，可以说出很多，工作认真，助人为乐，团结同志，等等。但好同志也会有好同志的毛病，钱科的毛病就是要面子。老话说，死要面子活受罪。钱科这半辈子下来，为了要面子，受的罪可是不少。不过受罪不受罪，这只是旁人的看法而已，钱科自己并不这么认为。而只要钱科自己没觉得是在受罪，那就行了，就像穿鞋，大小自知。　
　　就比如眼下，他们喝着酒，吹着牛，有人要把钱科叫做钱局，钱科笑眯眯地并不反对，更不是声色俱厉地叫他们不要胡说，以免害了他的前程。钱科这个人，对前程也是看重的，但是更喜欢的是现场会，现场有面子，比前程要紧得多。　
　　钱科就是这样当上钱局的，钱科朋友多，本单位的，外单位的，机关里的，社会上的，一下子就传开了，很快，所有认识的人，见了钱科都称钱局了。最后钱科的老婆也知道了，她很生气，她认为钱科是有意瞒着她，升了局长，肯定加工资，多奖金，就逼着钱科拿出来钱。钱科拿不出来，老婆的疑心就重了，甚至怀疑到别的问题上去了，钱拿不出来，用到哪里去了？芽钱科虽然官不大，但抽烟喝酒，一般不用自己掏钱，除此之外，哪里还需要花钱？芽如果需要花钱的话，会花到什么地方去？芽这么一路想下去，钱科的老婆简直肺都气炸了，最后钱科这罪受不下去，也不能再死要面子了，只好照实说了。我哪里升局长，他说，是他们乱叫的，老婆说，你骗谁呀，局长也是可以乱叫的？芽钱科说，反正就是这样的。　
　　钱科的老婆想了个办法，第二天等钱科上班后，她往钱科的单位打电话，有意不打到钱科办公室，而是打到值班室，说，我找钱局。对方果然说，您稍等。过了一会，钱科就过来接电话了，还奇怪地嘀咕着，怎么打到这个电话上来了，钱科的老婆在那边冷笑一声，说，你是钱局吗？芽钱科听出来是老婆的声音，〃哈〃了一声，说，你干什么嘛。钱科的老婆就啪地将电话挂了。　
　　这天钱科下班回家，老婆准备了一桌子丰盛的酒菜，和儿子一起举着酒杯对钱科说，祝你升官发财。钱科笑道，嘿嘿，说什么呀。老婆向儿子使了个眼色，儿子说，爸，其实我跟妈也不是非要你当什么什么长，你当局长，是我的好老爸，你不当局长，也是我的好老爸。钱科高兴地说，这才是我的好儿子。钱科的老婆和儿子都面露笑容，皆大欢喜，然后母子俩又一同举杯向钱科说：祝钱局身体健康。　
　　大家都接受了钱科变钱局的事情。开始还只是朋友之间，同事之间，喊一喊，开始喊的时候，还多少带有点玩笑性质，但时间长了，谁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后来连局里的领导、正副局长，也都习惯跟着大家喊钱局了。有电话找钱局的，接电话的人自会喊钱科来听，即便是打到了局长室，局长也会喊，钱局电话，甚至还站在走廊里喊得大家都听见。写信寄到局里钱局收的，收信的人也自会拿来交给钱科。介绍新朋友新相识时，大家会说，这位是钱局。钱科照例一笑，照单全收。以后新朋友新相识也都称钱局，再以后新朋友新相识就变成老朋友旧相识了。　
　　有一回市政府的一位分管领导来局里参加局领导班子的民主生活会，坐定以后，他向局班子的人一一点头招呼，点到最后，心下有点疑惑，问道：到齐了吗？局长说，到齐了。分管领导说，那钱局呢，钱局出差了？　
　　局班子里大家都有点尴尬了，面面相觑了一阵，最后局长说，钱局不是局长，他是科长。分管领导说，不是局长怎么叫他钱局呢？局长说，是大家开玩笑开出来的，都叫惯了。分管领导说，这也可以开玩笑吗，那我下次见到你，是不是可以喊你刘市长呢？这下把局长给吓坏了，脸都发白，其他副局长副书记，都低垂了头不吭声，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幸好分管领导相当善解人意，立即就调解气氛了，他说，不过话说回来，这位钱科，好像当科长也有些年头了，工作很认真负责的啊。分管领导还记起了一件事情，便说了出来，这件事情也足以证明钱科的工作确实是认真负责的。　
　　局里本来正在考虑提钱科的事情，因为以钱科的年纪，再不提，就没有机会了。现在领导这么一说，正中局长下怀，大家心情舒畅。因此这一场民主生活会，也开得十分融洽。分管领导在总结讲话时，表扬了局班子，说他们是一个民主的团结的好班子，要建议其他的部委办局来向他们学习取经。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向组织部建议提钱科了。组织部说，提钱科，也是我们日程上的事，在你们局，按资历，论表现，也都轮到他了。但是据群众反应，钱科平时不够注意自身的形象，还没有当局长，大家就钱局钱局地叫，这把我们组织部放在什么位置上了？你们回去先跟他谈，将这个毛病改掉了，群众没有意见了，再考虑提的事情。　
　　这就是要大家改口，不能再喊钱科为钱局，还是要喊回来。要实事求是，是什么长就喊什么长，钱科就是钱科。　
　　局长回去就和钱科谈话。钱科啊，局长说，我想，你肯定是希望要一个货真价实的真局长，而不要这个徒有虚名的假局长吧。　
　　钱科说，那是。　
　　局长说，那就好。　
　　以后钱科见了人，凡喊他钱局的，他都得一一去纠正，别喊钱局了，还是喊钱科吧。　
　　钱科一向是一个潇洒的人，你喊他钱局他挺有面子，但是你若不喊他钱局，喊他钱科，或者老钱，或者连名带姓喊，或者就喂他一声，也都好说。钱科除了要面子，其他方面，不是个计较的人。现在却这么顶真地去纠正这个事情，使得大家怀疑起来，猜什么的都有，更有聪明的人，知道组织部的策略，明白了上级领导的用心，说，钱局啊，祝贺你啦。　
　　钱科说，不是钱局，是钱科。　
　　人家说，哎呀，早晚是钱局，早喊晚喊一样地喊嘛。　
　　钱科这天回家，跟老婆也说了这个事情。钱科说，你自己，还有儿子，你也要跟他说清楚，以后要是还听别人喊我钱局，你们都要纠正他们，叫他们喊我钱科，不要喊钱局，大家这么乱喊，影响不好，领导都找我谈话了。　
　　老婆本来是不想理睬他的，但是见他认真地说了又说，她不由得也认真起来，她观察钱科的脸色，她的脸上则写上了越来越多的疑问。钱科深知她牵强附会的习惯，赶紧抢在前边说，你别胡思乱想，不是机构改革，不是犯错误，也不是降职，什么也不是，我本来就是科长，现在还是科长，就是这样。　
　　老婆听着听着，忽然就〃啊呀〃一声叫了起来。头一天他们儿子的学校发下表格来，是她代儿子填的，在父亲的职务这一栏中，她替他填上了副局长。此时想了起来，她坐不住了，从凳子上弹跳起来。　
　　他们的儿子本来在自己房间里听ＣＤ，外面的事情从来与他无关的，现在外面动静大了，他便出来看看，干什么嘛，他说，半夜三更的，人家听了，以为什么呢。　
　　他的母亲说，你爸爸不是局长，却让人家喊他局长，丢不丢人啊。　
　　多大个事，她的儿子说，这有什么，我还巴不得有人喊我总统呢。　
　　可是，他的母亲说，可是我在你的表格里给你填上了。　
　　这有什么，她的儿子说，多大个事，填了局长又怎么样，我填市长省长他们又能拿我怎么样？芽他说完了这话，就再也不理他们了，将耳机重新套上耳朵，回自己房间去了。　
　　这会儿轮到钱科着急了，组织部正为这个事情考察他，万一考察出来，这可是白纸黑字，比人家口头乱喊乱叫要严重得多。口头喊一喊，他可以不承认，我又没有叫他们喊，是他们自己要喊的，这不能怪我呀，他还可以找一些托辞。但是表格上填写了，就赖不掉了，那可是你自己亲手填的呀。钱科一急，就责怪老婆，老婆气不打一处来，说，你还有脸怪我，你不是局长，为什么要喊你钱局，人家乱喊，你可以不答应啊，你为什么要答应，你就这么想当局长啊。　
　　钱科无言以对，硬着头皮替儿子打电话给老师，老师，我是钱某某的爸爸，钱科说。　
　　钱局您好，老师客气地说。　
　　钱科开不了口，就先跟老师说了说孩子的学习，老师表扬了孩子的学习。又跟老师说了孩子的品行，老师又表扬了孩子的品行。老师说，钱局啊，到底是干部家的孩子，你们家的孩子各方面都很自觉。　
　　钱科就更犹豫了，支吾了半天，也不知该怎么开口，倒是老师听出他有事情，便热情地鼓励他，钱局，您有什么话要说吧，您尽管说。　
　　钱科最后才结结巴巴把事情说了，说完就闭了嘴，老老实实地等老师的批评。但是老师并没有批评他，而且好像根本也没有当回事，老师的口气仍然是客气和热情的，老师说，啊，表格弄错了啊？不是科长是局长？　
　　钱科赶紧说，错了错了，不是局长是科长。　
　　老师是个年轻的女老师，她听钱科说话像绕口令，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不是科长是局长，不是局长是科长，没事的没事的，弄错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明天重新填一张就可以了。　
　　钱科没有料到事情这么简单就可以解决，赶紧说，那，那就谢谢老师了。　
　　老师说，不用谢，还有没有其他错的地方，你跟孩子说一说，明天可以一并改掉。　
　　钱科说，其他没有错了。　
　　老师说，那好。　
　　钱科的〃钱局〃事件，在大家的努力下，渐渐地平息下去。毕竟钱科这个人为人不错，想害他的人不多，大家又觉得，钱科如果真的能变成钱局，对自己也不无好处嘛。所以，这些日子，只要是钱科关照到的，大家都遵照他的话办，努力将喊顺了的钱局再改为钱科，倒是钱科自己有点不适应，有几次，人家喊他钱科，他都不以为是喊的他。　
　　组织部经过认真的考察，知道钱科改了毛病，组织部也很高兴，这至少说明钱科是个好同志，同时也说明组织部是有威信的。这样两好并一好，钱科的考察工作基本告一段落，考察材料也整理完毕。分管市长已经点过头，分管书记也是默许的，现在就只剩最后一步，市委常委会上过一过。大家都觉得这是十拿九稳的了，一般的部门，提个副手，争议本来就不会很大，加上组织部的美言，本局的力荐，分管市长书记的赞许，就算现在喊他钱局，也不能算为时过早了。　
　　却不料事情发生了一点变化，节外生枝了，使得钱科的提拔遭到了阻碍。其实问题并不出在钱科身上，也不出在他们局里，更不是群众有意见，恰恰是一件与钱科根本不搭界的事情，影响了钱科。分管市长先前力荐了一个人，以为是没有问题的，不料却被组织部否定了。分管市长心中有气，觉得组织部不给他面子，便要发难。但是拿什么事情发难呢，组织部的工作做得挺好，几乎是滴水不漏。分管市长思前想后，忽然心头一亮，想到了〃钱局〃事件。他在会上严肃地说，我们的组织部门，虽说不是保密局，但也不应该是长舌妇。大事小事，八字未见一撇，就传得天下尽知，这叫什么干部纪律嘛。然后他就说出了钱科称钱局的事情，说，这个人，组织部刚刚列入考察名单，机关里上上下下，都已经喊他钱局了，这不是组织部透出去的风声，还会是什么？　
　　组织部这可是冤枉大了。他们心想，组织部走漏消息的事情也不是没有，但偏偏钱科不是。你分管市长也明明知道，这钱局的称呼，是在考察之前就喊起来的，跟组织部的考察有什么关系嘛。你这是鸡蛋里挑骨头、象牙筷上扳刺。更何况，在组织部考察期间，钱科也已经改正了这个问题，群众也没有意见了。再说了，钱科也是你自己看得中的人，现在为了攻击我们，你就不惜牺牲他了。总之不管怎么说，组织部气量再大，也不要不明不白地背黑锅嘛，他们就将事情的经过委委曲曲地说了出来，也让到会的同志了解一下事情的经过和事实的真相。　
　　其实到会的大部分同志，是知道这个事实的，其中认得钱科的人也不少。他们也都称呼过钱科为钱局，也有人像分管市长那样，还曾经误以为钱科真的是钱局，后来知道了，大家也只是啊哈一笑而已。但是有一个人不太了解事情的经过，他就是新来的市委书记，市委书记听了这个故事，也觉得很好笑，他笑眯眯地说，是不是我们市里，都有这样的习惯啊。　
　　这话听起来很温和，却使大家的笑意都收了起来。分管市长本来只是想攻击一下组织部，发泄一点个人的意气，并不想断送一个人的政治生命，现在觉得事情有点麻烦了，赶紧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是大家开玩笑开出来，和他本人没有关系的。　
　　组织部也有点着急了，他们也是本着对同志负责的精神，不希望为了一点点小事，毁了一个好同志的政治前程，更何况，这钱科也已经到了赶末班车的时候，这一趟赶不上，恐怕就彻底赶不上了。所以他们也赶紧出来解释，是呀是呀，他们说，这位同志本人，是很严格要求自己的，只是大家喜欢跟他开玩笑，他的群众关系相当不错。　
　　本来是要互相攻击的两方，现在统一到同一个立场上了，都在为钱科说话。但是市委书记的党性原则性跟他们不一样。他说，你们不要和稀泥嘛，有问题也不应该掩盖嘛，开玩笑也应该有个度，是不是？一个科长，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喊他局长，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不搞一点调查研究呢？　
　　钱科提钱局的事情搁浅了，而且他是在一把手那里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这浅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