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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芳草·网络2009.1-第6章

小说: 芳草·网络2009.1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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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庭那天,我怕去晚了他们缺席判决了,就和我的牯牛起了个大早,爷儿俩一歪一歪一盘一盘地走到法院门口提前等着。过了一会儿,黄磷厂的可主任也夹着个黑包包来了,我连忙站起来和他打招呼。我说可主任你也来了,阚厂长呢?可主任只对我很勉强地笑了下,就把脸望着地下,扯直往前走了。坐到法庭上我才晓得他是阚四的委托代理人,他是代表原告方和我这个被告打官司的,他得公私分明点。 
   当时,我和牯牛跟着可主任朝里走,进了设在一楼的审判厅。我看了眼房子,觉得小得很,一点都不像我原来想象的那种审犯人的审判厅,简直就像打瓜家的客厅。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些桌子和牌子。靠门一排桌子高一些,不靠门的一排桌子矮一些。两排桌子上都放着般大的牌子,跟死人了搞的灵牌样。我正不知道往哪儿坐的时侯,那两个给我送传票的也进来了,那老苍点的把我领到一个灵牌下坐好,又把牯牛领到旁边一排没有灵牌的椅子上坐好。我的牯牛啊啊地不愿意,硬要挨着我坐。那老苍点说,你不是被告,你只能旁听懂吗?我的牯牛就不再啊了,规规矩矩坐好了。过了会儿,打瓜也进来了,朝屋里人点点头便挨着牯牛坐下了。我想他到底是老打官司的,不用他们说就知道坐哪儿。 
   我正在心里佩服着打瓜,看见水泥厂厂长阮科也进来了。我觉得很奇怪,心想这官司跟他们水泥一点边都不挨,他能旁听个啥?正在想,他却咳了一声,径直走到靠门一排桌子中间一张灵牌旁坐下了。正式开庭时我才知道,他坐的是审判长的位子。原来这阮科本来是在县司法局工作,是县上专门放他到水泥厂去锻炼的,前不久才收回来安排到法院做了民事庭庭长。我当时哪里知道? 
   等阮科又咳过一声后,那两个给我送传票的也一左一右地挨着阮科坐下了。那个白净点还拿出一大摞纸来准备记笔记。后来打瓜告诉我说,那是书记员,记的不是笔记,而叫庭审记录。 
   审判的程序也就那固定的几折,不细说了。我要说的是我输了,就跟打瓜预料的那样输了,也就是说,法院最终没给我主持公道。整整一个上午嚼来嚼去的结果是我侵权事实成立,必须无条件地把那地让出来给黄磷厂建小磷酸车间。当阮科宣读判决结果时我差点气死了,我说我不得搞的,你们官官相护,我是不得搞的。阮科把手当惊堂木猛拍了下说,被告你不要横说,法庭是重证据的,你要拿不出黄磷厂串通土地局改土地证的证据就是诬告。我说我一个小老百姓我要个什么证据,我的地就是我的,说到天上了还是我的,反正我是不得搞的。这时我的牯牛也站了起来,嘴里啊啊啊地朝阮科走,看上去有打阮科的意思。阮科用指头指着我们说,被告,你们要再胡搅蛮缠我就以扰乱法庭秩序名义把你们抓起来。我说你们抓呀,你们把我们杀了都行,反正我是不得搞的。我说到这儿不知咋的眼泪一涌又出来了,像个小孩子似的哭了起来,哭得两个肩膀一抖一抖的。我说你们欺负老百姓,我就是不得搞。这时打瓜怕我把事情闹大,就站起来劝我们。他先把牯牛拉回坐位,又跑到我跟前用手一个劲儿地拍着我肩膀,说,你冷静点冷静点。不是说了吗,你还有上诉机会,你可以到市中级人民法院上诉。我说,我就是不上诉,我一条老命拼起来了。 
   这时阮科也乘机宣布休庭了。他宣布休庭后就和那两个给我送传票的夹着包包走了。他们一走,可主任也走了。可主任走的时候,看着我,把嘴唇动了几动,想说点什么但没说什么。可主任最后看了我一眼,唉地叹了口气后就走了。 
   
   十三 
   
   一审判决后我越想越气,一气,我的倔劲儿也来了。我想我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们,我不能就这么让他们轻而易举地把我的地搞去。我得弄一个阮科所说的证据后再上诉。我不信中级人民法院也跟黄磷厂同穿裤子一条腰,天底下总还有一个衙门会为我做主的。我这样想着,就跑到了土地局。打法庭回来那天,我对打瓜说我真是傻瓜,为什么事先没想起来弄一个阮科说的那样的证据,要是有那样的一个证据,黄磷厂也不敢来搞我的地,法院也不会生生把我的地判给黄磷厂了。打瓜说,政府的巴巴红彤彤盖着在,你还能找个啥证据。我说我出法院大门时才想起来,土地证能改,原来的编号不能改的。打瓜把嘬着的嘴唇一下张开多大,说你打哪儿知道这个的?我说我是狗急跳墙自家悟出来的。打瓜说,主意倒是好主意,我怕他们不得给你看哦。我说是好是歹我也要试上一烙铁。打瓜说,我怕试一百烙铁也没用哦。狗日打瓜这回又说准了,真是瞎子点灯白费油了。我刚一朝土地局大门里走,门卫就把我给拦住了,死活不让进,好不容易进去了,又不知找哪个部门。我只好碰到一个办公室就把我的想法对他们说上一遍。我一说他们就一齐把眉头皱着,还相互看着苦笑,笑过之后就对我说这事不属他们管,让我找别的部门。我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地从一楼一冲一冲地找到二楼,又从二楼一冲一冲地找到三楼,最后整个大楼都冲遍了,也没找到能看原始编号的地方。最后我急了,闯进一间办公室,逮住一个领导模样的人就不放,我说我有急事要请他帮忙。他开始脸上还堆着笑,说你不要慌,有啥事慢慢说。后来一听说我要看土地证原始编号,他脸上笑容就跟卷席子一样收了,用比阮科还法院的口气对我说,你胡说什么,我们土地局是代表人民政府的,能随便作假吗?我说四人帮在时中央都作假,何况县政府。反正我要看看才心甘。他说你要再胡说我叫门卫了,以扰乱公务罪抓起来。他说着伸手要按电话。我一看不是事,只好怏怏退了出来。 
  

   我怏怏退出来的时候想,像我这样一条腿长一条腿短的老百姓恐怕再找上一百年他们也不会给我看的。他们都是狗眼看人低,我必须找个比我高的人才成。于是我就转身去司法局找了个律师。那律师是个留着小分头的中年人,开始也笑眯眯地接待我,还给了我一听可口可乐喝,一听说我要请他帮忙打官司,笑得更眯了。但一听说要到土地局取证,也像卷席子样把眯眯的笑收了。他说不是我不帮你打,我们打不打得赢都收费的是不是?是你这官司确实打不赢,我不忍心让你这个残疾人出冤枉钱。你想他们既然能改土地证就不能改编号了是不是?你没有证据就打不赢这场二审官司,你打不赢这场二审官司就等于冤枉出一笔上诉费是不是?他这几个是不是当时就把我是绝望了。我一绝望就真的硬上气了。我想我就是能上诉也不上诉了,我倒要看看究竟最后谁输谁赢。 
   我现在还是接着说那口棺材吧。 
   主意一定;我就再懒得去想上诉那个事了,只当没发生过这事一样,天天只管去种我的地。不知不觉又到三月头上了,桃花啊杏花啊李花啊什么花又在赶劲儿开,花栎啊桷栎啊黄桑啊什么树也在赶劲儿青。蜂蝶乱飞。河里水涨,斑鸠布谷也比着叫。我和牯牛把所有的地整好,重新分成四小畦,一畦种辣椒,一畦种茄子,一畦种四季豆,还有一畦种黄瓜。这期间也没哪个找我们,我和牯牛种得自由自在的,天天落一身一头的花瓣。 
   不知不觉过了十多天,到了三月十二号了。我扳着手指头算了下,再过一天,也就是明天,他们就要强制执行了。五年前我和打瓜上街买棺材时看见过一回强制执行的场面,那可真叫强制执行。当时我买棺材的那条街上扩建街道,要拆旧房。可有个人硬是不让拆,趴到自家房上说死都不下来。县上就叫了武警来强制执行,着一些人挎着冲锋枪围着,着两个人上房去揪人。一揪下来就一绳子捆了,捆得身子像个皮球样,一把甩进警车里。我想明天我要是像那个人一样犟着不执行,他们也会像那样强制执行的,他们也会把我们爷儿俩捆成两个皮球,着几个人把我们拖走,再着几个人铲我们种好的地,铲得土平,然后他们放红线,放鞭,开工。我们要是再闹,他们就把我们再捆成两个皮球,逮捕法办了,判上三年五年,关到号子里。我在心里想,你们就好好等着吧,好好等着我不配合执行,好好等着把我们爷儿俩捆成两个皮球,好好等着平我的地建你们小磷酸车间吧。 
   下半夜的时候,我开始拾缀我的棺材。 
   自打买回来的那天起,我就和死变得越来越亲热了,只要一看到棺材我就想起死来。最开始那阵儿,我还真有点不习惯,一想起死就伤心。后来想多了也就习惯了,就看淡了。死一看淡,生也跟着看淡。我想人也就是这么回事,人活百岁终是一死,眼睛一闭,啥心不操,说不定还好些。这样一想开,我就开始用心拾缀它了。我自己动手把灰刮了,把缝清了,用山漆里里外外漆了一遍,漆成有名的响堂。后来,基本上每隔一年半载,我都要再漆一遍清漆,漆得光溜溜亮堂堂的,蚊子爬上面都要摔跟头。这样拾缀得差不多了,我就把它往堂屋角里一放,里面放东西,上面也放东西,没大管它的了。现在,我决定再最后拾缀一遍,把放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把上面的东西拿下来,再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打扫干净。因为我打决定不上诉的那天起就已决定一死了之,以死相拼了。既然决定要死了我就不能不拾缀拾缀。人睡觉前不也要拾缀一下床铺吗? 
   我拾缀棺材的时候,我的牯牛一直躺在里屋的床上瞪着个眼睛看。昨天牯牛跟我一起插四季豆架子时候下雨了,把他淋感冒了,感冒得起不来了,一直在床上迷糊。可能是我拖棺材的声音太大了点儿,把他整醒了,嘴里啊啊地叫着,那意思是问我半夜三更翻整棺材做啥。我说牯牛啊,我在找棺材里放着的苞谷种哩。牯牛又啊啊地叫,还想挣扎着起来。我就进去按住他说,牯牛啊,你睡吧,你不是顶喜欢吃烧苞谷头吗,爹明天就把那地里点上些。可能是病得没力气了吧,牯牛不再啊啊叫了,但就是睡不着了,一直拿没眉毛没皮的眼睛瞪着我。我一看这不行,不能叫他这样瞪我。他一瞪我就不能安安静静死了。我想了想,就找到白天给他弄的速效感冒胶囊让他喝。我说牯牛啊,看你病的,再喝几颗吧,吃了好好睡上一觉,发点汗就好了。牯牛啊啊两声,喝了两颗。我说牯年啊再喝两颗,好快些。牯牛就又喝了两颗。牯牛一连喝了四颗后睡着了,像小时候玩累了,很香地睡着了。 
   牯牛睡着的时候我就乘空拾缀。我把打棺材上面里面拿下拿出的东西重新码好,码得整整齐齐的。估摸着时间还早,我又拿扫帚打扫每间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等把这些做好后,一看牯牛昨天淋湿了裤子还扔在床头椅子上,我就打了盆水给洗了,也洗得干干净净的,晾到他屋里窗前椅背上。我打他床前经过的时候,看到他睡得更香了,偶尔还猛地打个战,抽几下鼻子,跟小时候哭辛苦了睡着的神情一样。我一看到他这样子心里就酸得不行。我在心里说,牯牛啊,爹不能再照顾你了,爹要为你保住那块地。爹没用。爹老了,爹早晚都是一死,不如现在就死了。牯牛啊,你记住爹是不服那口气才死的。 
   五个钟点以前吧,我擦了把眼泪,对牯牛说了声爹走了,然后背着那口千楸万榔的楸木棺材出门了,上路了。那时候天还没亮,黄磷厂大电也停了,天黑得没有格眼儿,天上星星格外密,格外亮。露水有点重,河里水响得厉害,四下里静得怕人。一想到我就要死了,就要睡在我背着的棺材里了,一想到明天早上阚四他们将要现出的惊讶神情,一想到那块地他们搞不去了,我就浑身是劲儿,两百多斤的棺材一下变得像捆稻草那样轻了,我只轻轻一掂就上背了。当时,天上星星照着我,也照着棺材。光溜溜亮堂堂的棺材把天上的星星都密密麻麻地收到一块儿了,反射的光芒把脚下的路照得像是萤光铺成的。我一冲一冲地走着,一天的星星也跟着一冲一冲地移动。我把棺材拄到地上歇着,天上星星也歇着。我歇了会继续走,天上星星也跟着继续移动。我上了河堤。我在河堤上走。我上了台子。我到了那块地。我看了眼放到地上的棺材,才感到横下心了的人力气真大,横下心了要死的人的力气真大,大得让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了。 
   我的墓坑我早就挖好了,就在我原先说过土脚深的那地方。还在上半夜的时候,我哄牯牛说我要去找打瓜说事,乘机来挖好了。说起来真是天意,别的地方一挖都是石头底子,就那地方是土,挖了三尺多深了还是,而且是坐北朝南向,一头抵着水泥厂院墙,一头朝向清凉河和黄磷厂。我就是死了也能守在我自己背出来的地里看风景。这不是老天注定了要我埋在这儿吗?我觉得我也死得其所了。 
   是时候了。我抬头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星星。我把棺材放进了墓坑。我打开了棺材盖。我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地走进我的棺材。我伸直了长腿短腿。我半坐在棺材里。我又抬头看了眼天上密密麻麻的星星,然后掏出那瓶打黄磷厂磷泥沟里偷挖的黄磷,一仰脖子倒进了嘴里。黄磷水像是一块炭火那样火辣辣的,打嗓子口一路直烧到肚子里,然后全身都像是烧着了。再然后我死了。我感觉我自己像片桷叶儿一样飘了起来,冉冉而上。这时四下里突然一片光明,唢呐声隐隐约约地在空中细吹细打地响起来。我的眼前突然过起了电影。我看到了刚刚出生的我。我看到了我和我的媳妇抱在一起。我看到歪歪倒倒学走路的牯牛。我看到了水田湾绿浪翻滚的稻子。黄磷厂开式典礼仪式上,我趴在我自家的稻田里,一手抓住一株稻茬。县政府大楼里,我和一群老家伙歪在门口。阚四办公室里,我扑嗵一声给他跪下了。黄磷厂电炉车间栏杆上,我牯牛的皮在呼拉拉燃烧。我在这块地上种菜,土是黄土,菜是绿菜,一畦一畦,井井有条,亮亮飒飒。法庭上,我像个小孩子样哭了,哭得两肩膀一抽一抽的。我看到了我的娘打云彩里朝我招手了。我说娘,我来了。 
   天亮了,太阳升起来了。我的灵魂久久不肯离去,混在金灿灿的阳光一起,在空中飘浮,俯视人间。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块由我一背篓一背篓背出来的地,看见棺材里跟了我六十五年的躯壳。现在,我的躯壳正躺在那千楸万榔的楸木棺材里。我七窍都出血了,像蚯蚓一样往外爬,但整个面目是安宁的,始终泛着微笑。我微笑着的嘴唇正源源不断地冒出黄磷燃烧过的白烟儿,一缕一缕地,悠悠荡荡,扶摇直上。 
   我一分神的时候,河堤上涌来了许许多多看稀奇的人。我看到阚四阮科打瓜还有可主任都来了。阚四爬上台子后对身后跟着的几个穿制服的门卫说,妈的,把台上的人都给我哄下去,别把菜园糟蹋了。阚四说完这些的时候就和阮科打瓜还有可主任来到我的棺材边。打瓜把嘴唇嘬得紧紧的,伸手在我鼻孔上探了又探。阚四皱着眉头说,还有救吗?打瓜嘬着嘴唇摆摆脑壳说,我怕不行了。阚四说,妈的,这点出息。打瓜说长胜兄弟,是我害了你啊。打瓜说着,流出了眼泪,有几滴滴在我的脸上我的胸脯上。打瓜流着泪,俯下身子替我合上眼皮,帮我把手放平。可主任也俯下身子帮我把脖子上的扣子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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