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荡三十年(上下)-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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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过去的两年里,史玉柱一直是媒体和政府的宠儿。在一家媒体对北京、上海等十大城市的万名青年的问卷调查中,当被问及“你最崇拜的青年人物”时,第一名,是微软的比尔盖茨,第二名,便是史玉柱。他研制出的巨人6 403汉卡在市场上卖得十分火爆,1993年的销量比上年增长了300%,给巨人公司带来3 000万元的利润回报。然而,就在这段时间,随着西方16国集团组成的巴黎统筹委员会的解散,西方国家向中国出口计算机的禁令失效,康柏、惠普、IBM等国际著名电脑公司大举入境,被称为中国硅谷的北京中关村一时风声鹤唳。刚刚起步的电脑行业面临重新洗牌的局面。在强敌环伺的情形下,史玉柱看到了危机的出现。在一次会议上,他提出了“二次创业”的总体目标:跳出电脑产业,走多元化的扩张之路,以发展寻求解决矛盾的出路。
很多年后,人们将史玉柱的这个决策视为巨人崩塌的根源。而商业历史实在很难以常规的逻辑来进行复盘重演,以巨人集团当时的技术储备和制造能力,能否在惨烈的电脑价格战中立足,仍是一个叵测的命题,史玉柱敢于抛弃已有的产业成就,实施产业战略转移,也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决断力。这是一个看上去文弱寡言,而内心却仿佛堆着一座枯柴山的男人,只要有一点星火,就可以燃起冲天的激情。在他看来,迅猛成长中的国内市场,有太多比电脑业更有商业价值的暴利行业在诱惑着他。
首先,他已经在房地产上尝到了甜头。自两年前提出要建“全国第一高楼”巨人大厦之后,珠海市政府对此非常支持,大厦征用的地价从每平方米1 600元,降到了350元,几乎成了一个“象征价格”。史玉柱的智囊们还想出了一个看上去比贷款更好的融资办法,去香港卖楼花。此时的巨人集团是国内最知名的高科技企业,并“计划于1995年上市”,公司还向民众提供了一份“零风险、高回报”的无风险保证:“中国人民保险公司提供本金保险及100%的回报保险,珠海市对外经济律师事务所进行常年法律见证”。就是顶着这样的满头光环,巨人大厦的楼花在香港卖得十分火,每平方米居然被炒卖到了1万多港币,史玉柱因此一下子圈进了1。2亿元。在他看来,这钱来得实在比卖汉卡要省力和快捷得多。
也是在这时,史玉柱瞄上了无比火爆的保健品市场。这位天生对商业机遇有超人敏感度的年轻企业家无疑嗅出了其中浓烈的暴利气息,这是一块正在膨胀中的蛋糕,而在他看来,目前正驰骋其中的都是一群草莽汉子,其竞争强度要比跨国公司林立的电脑行业低很多。正是基于这样的判断,史玉柱在夏天做出重大决策:将巨人集团的“二次创业”目标锁定在保健品和药品产业,宣布将斥资5亿元,在一年内推出上百个新产品。
史玉柱走上了一条多线开战、俱荣俱损的大冒进之路。他亲自挂帅,成立三大战役总指挥部——他想通过三次重大的产品推广活动,确立巨人在保健品业的霸主地位——下设华东、华中、华南、华北、东北、西南、西北和海外八大方面军,其中三十多家独立分公司改为军、师,各级总经理都改为“方面军司令员”或“军长”、“师长”。在一则煽情的动员令中,他写道:“三大战役将投入数亿元,直接和间接参加的人数有几十万人,战役将采取集团军作战方式,战役的直接目的要达到每月利润以亿元为单位。组建1万人的营销队伍,长远的目标则是用战役锤炼出一支干部队伍,使年轻人在两三月内成长为军长、师长,能领导几万人打仗。”
读到这样的动员令,谁都闻得出其中的狂热和火药味。这是一场让人热血沸腾的商业运动,它由一位32岁的青年人点燃。在这场空前的漫天大火中,要么筑就不朽,要么玉石俱焚。
1994年的中国商业界,到处弥漫着三株、飞龙式的疯狂和史玉柱式的激情。随着经济的持续成长,民众的消费能力日渐提高,几乎所有的消费行业都呈现出兴旺蓬勃的景象。企业的高速成长使得企业家们信心爆棚,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正在迅速膨胀和无限延伸中的大市场,“扩张、再扩张”的冲动催生出企业史上的第一次多元化浪潮。
7月1日,酝酿已久的《公司法》正式颁布,中国的企业终于步入与国际惯例接轨的规范化管理时期,一种叫做“现代企业制度”的改革新模式在国有企业中开始推行。它的核心内容就是要求厂长、经理们按照《公司法》来管理企业和建立新的管理制度,国务院发展研究研究中心的一份报告显示,国有企业亏损面超过40%。与此相对照的,是民营企业的膨胀发展,《经济日报》称“乡镇企业已成为中国经济最大的增长板块”,当年农村社会总产值的75%,全国社会总产值的38%,全国工业总产值的50%,国家税收的1/4,外贸出口交货值的一半,均来自乡镇企业。
那些在改革开放初期创业的企业已经由草创期迈入了成长的青春期,尤其是那批在1984年创办的公司,已经到了具有标志意义的第十个年份。青春期是这样的一个阶段,企业像一个躁动不安的年轻人,对世界充满了憧憬,对自己能力的认知则交织着莫名的自卑与自信,它每天渴望再生,决策与行事则缺乏连续性。青春期内的企业家意识到,自己必须向职业化转型。在此之前,他们往往是那些天生敢冒风险同时又注重实际结果的人,富有创造力而无所顾忌,而此时,他们面临改变。随着企业规模的壮大,制度和管理成为了新的瓶颈。在这方面,海尔的张瑞敏是最为突出的一位。这位好学而勤于思考的企业家对松下幸之助的管理哲学痴迷不已,他深谙制造业的利润秘诀,“我们必须从过去的以量取胜转变为以质取胜,在管理上下工夫是海尔获得成功的出路”。他在一篇管理随笔中这样写道。在过去的几年里,他一直致力于海尔生产的规范化,他从日本松下和丰田公司引进了很多管理模式。在1994年,他首次提出了“日清日高”这个新奇的管理名词,日清指完成当日目标,但日清之后还有更高的目标,这就是日高。它的内涵是要求每一个工人和管理者学会管理自己的时间和目标。海尔的研究者们称之为“OEC管理法”(OverallEvery Control and Clear),意为全方位地对每天、每人、每事进行清理控制。在人才管理上,张瑞敏提出“人人是人才,赛马不相马”。正是在这种不懈的努力下,海尔成为当时国内管理水平最高的制造工厂之一。2月,为了纪念创业10周年,张瑞敏在激情中写了一篇题为《海尔是海》的散文,它后来广为流传,并被铭刻成石。
“海尔应像海。唯有海能以博大的胸怀纳百川而不嫌弃细流;容污浊且能净化为碧水。正如此,才有滚滚长江、浊浊黄河、涓涓细流,不惜百折千回,争先恐后,投奔而来。汇成碧波浩渺、万世不竭、无与伦比的壮观!
“海尔是海。”
这是中国企业家第一次用清晰而富有战略气质的语言勾勒出了企业的管理哲学、公司使命与精神。他提出的“敬业报国,追求卓越”的企业精神在相当长的时期内成为诸多中国公司共持的理念。也是透过这些文字,人们看到,一代具有自主意识和强大生命力的企业家群体已然崛起。他们跟传统意义上的国有企业厂长有很大的区别:更独立,更自信,更有国际化的眼光。他们还将经受时间的磨砺,在无数的挫折中走向成熟。
一直拖到12月8日,中关村的联想公司才匆匆举办了创业10周年的庆典会,副总裁李勤对柳传志说,“如果再不办,就没有时间了。”此时的柳传志其实一点也没有办庆典的心思,一些棘手的事情正让他日日烦躁不安。在创业的第十个年头,已经50岁的他陷入了职业生涯最黑暗的低谷,他的企业成长乏力,前途莫测,并肩合作多年的亲密战友反目成仇,而他的身体也令人担忧,三年前处理香港危机时落下的美尼尔氏综合症时常发作,让他痛苦不堪。
这时候的联想用内外交困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跟巨人集团的史玉柱面临的情形一样,联想正陷入电脑业的寒冬之中。国际电脑品牌商猛烈地冲击市场,而受宏观调控的影响,国内机关事业单位的采购能力却不见起色。在过去的几年里,联想一直是各大部委和大型国有企业的主要电脑供应商,这一块的滞销让公司很受打击,此外,人民币的持续贬值也让联想的进口零部件成本大大提高。数据显示,在1989年前后,国产电脑的全国市场占有率为67%,而到1993年猛降到了22%,几乎溃不成军。作为国内品牌的龙头,联想受到的冲击可想而知。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在联想史上,1994年被定义为“转折年”,因为,一些决定性的事件都是在这种危难时刻发生的。
先说一件让柳传志终生得意的事情。就是在这种举步维艰的情形中,他灵活斡旋,完成了一件日后看来无比重大的工作,那就是联想股权的清晰化。
其实从几年前开始,柳传志就一直在为联想的股权清晰而努力。是一个极其富有谋略的人,他深知在当前的国情下,股权清晰到人是一块“熔化中的黄金”,既诱人又毁人,他不甘心无所作为,但又绝不铤而走险。1988年,他对香港公司的股份设计便很耐人寻味。1992年,他又申请将公司脱离计算所的管辖,而直接纳入中国科学院的名下。1994年2月,联想在香港联交所挂牌上市,柳传志乘机提出了一个“股份制改造的方案”。按此方案的设想,联想资产的55%归国家所有,45%归员工。对于这个方案,中国科学院没有异议,但是却立即被财政部和国有资产管理局打回,毕竟在当时,如此大胆的股权清晰尚无先例,谁也不敢担当“国有资产流失”的罪名。
柳传志当即退而求其次,他提出了红利分配的方案:65%归中科院,35%归员工。在这一部分,中科院有完全的决定权,开明的院长周光召对联想情有独钟,很快同意了这个方案。柳传志进而又将35%的分红权进行了明确的分割:1984年的开创者占35%,1986年之前加入公司的占25%,1986年之后的占40%。
在当时,联想身陷重围,未来混沌而黯淡。这些数字都是“纸上财富”,并无现成利益,因此,从中科院的领导到企业的员工,都没有把它当做一回事。10年后,柳传志说,“今天看来,我们做了一件非常重要而又聪明的事。因为当时大家分的是一张空饼,谁也不会计较,如果在今天,已经形成了一张其实的饼,再来讨论方案就会困难100倍了。”言辞之中,分明是百般的侥幸。2000年,正是在这个方案的基础上,35%的分红权又在柳传志的努力下变成了股权,联想的资产清晰百转千回终于,水到渠成。
股权的清晰事关长远发展,而眼下另一个要命的事情是,联想到底该往何处去。
当时中关村几乎所有的知名电脑公司都放弃了最艰难的自主品牌经营,退而做跨国品牌的代理——长城做的是IBM,方正做DEC,四通做康柏,而业界风头最劲的史玉柱则已经宣布转战保健品,这些对联想高层的决策都有不少的影响。就是在这一点上,公司的两大灵魂人物,柳传志和倪光南发生了致命的分歧。退缩或转行,都不是他们的选择,分歧发生在突围的方向上。
倪光南是联想汉卡的发明人,他一直被视为联想高科技的象征。然而,在1994年前后,由于软件系统的升级,汉卡产品在市场上江河日下,对公司的贡献率已经微不足道。倪光南决心为联想创造新的技术制高点,他选中的方向是“芯片”。当时国际上,芯片技术日新月异,英特尔等公司把持着技术的方向。如果联想能够在这一领域获得突破,将一举确立其在全球电脑产业中的地位。倪光南对自己的发现激动不已,他奔波于上海、香港等地,广揽人才,成立“联海微电子设计中心”,试图毕其功于一役。他的这个设想被称为“中国芯”工程,因其无限的想象空间而得到中科院和电子工业部的热情支持,中科院和电子工业部甚至承诺由联想牵头,组织有实力的计算机企业一起参与,制订一个国家投资计划。
然而,倪光南的方案却出人意料地遭到了柳传志的反对。在柳看来,芯片项目风险巨大,非联想现有实力可支撑,中国公司在技术背景、工业基础、资本实力及管理能力等方面,都还无法改变世界电脑行业的格局。倪光南“真的就是技术至上,并不清楚整个市场是怎么回事”,因此,柳传志在给倪光南的一封信中明确表明,“我本人不同意仓促上马”。按他的想法,联想应该加大自主品牌的打造,发挥成本上的优势,实施产业突围。因此,他任命杨元庆担任新组建的微机事业部总经理,把微机的整个流程都交给了这位30出头的年轻人。在他看来,“有了高科技产品,不一定就能卖得出去,只有卖出去,才能有钱。”
就这样,十年联想走到了一个动荡的岔路口。柳倪关系迅速恶化,倪光南无法克制自己的失望和对柳传志的不理解,很快,联想的每一次工作会议都成了两人的争吵会。这两个都对自己的判断十分自信的领导者根本无法说服对方,柳传志认为倪光南在“胡搅蛮缠”,而倪则说,“我永远和你没完。”他开始向上级控告柳传志作风霸道,进而控告其有严重的经济问题。
标题: 1995:收复之役内容:
与外国兵团较量,TCL集团公司要做产业报国的“敢死队”,我李东生就是“敢死队长”。
——李东生:1995年
柳倪风波平息,“市场派”占了上风,“贸工技模式”最终成为联想战略,接下来的柳传志再次展现出他长袖善舞的经营能力。
柳传志决心在自主品牌的打造上放手一搏。他对出任联想微机事业部总经理的杨元庆说,“不管我们愿不愿意,实际上已充当了民族计算机工业的旗手。至少也要拼命赌上一把,就算牺牲了,也要慷慨就义。”当有记者问他,“如果中国完全没有自己的民族工业,说到底又会怎么样呢?”他瞪着眼睛回答说,“没有什么怎么样,任人宰割罢了。”《中华工商时报》在一篇报道中用了这样的标题——《联想与“八国联军”拼市场》,俨然是一场生死攸关的民族保卫战。
话说得如此激奋,实际工作却很务实,柳传志的第一个举措是谋求政府的支持。他游说电子工业部,提出两个要求,一是“关注我们,当我们做得好时为我们叫好”,二是“希望制定有利于民族工业发展的行业采购政策,在性能价格比相同的前提下,优先购买国产商品”。电子工业部接受了柳传志的提议。在有关政策的扶持下,联想在很多政策采购招标中,屡屡挫败跨国公司。
在公众舆论上,柳传志更是大张旗鼓,营造振兴民族品牌的浓厚氛围。1995年4月1日,当第10万台联想电脑下生产线的时候,他宣称这是民族电脑业的一个里程碑,并策划了一个“把第10万台电脑献给谁”的公益活动。最后,他把这台电脑送给了因研究“哥德巴赫猜想”而在20世纪70年代末成为中国知识分子榜样的著名数学家陈景润。此外,他还和地方政府联手,发起“联想电脑快车”活动,在全国三百多个城市推广家用电脑和联想产品。
在产品制造上,他则强令杨元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