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鹰飞-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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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台让我想起一首诗:“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若这般都付与断壁残垣。”
或是那首: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轮台已没有任何人,断壁残垣还冒着滚滚的黑烟。到处弥漫着尸体的臭味,四处飞着黑压压的虫子与秃鹫,昔日繁华的街道成了野狼与野兔的家园。
轮台的人,全死了。
这是李广利干的吗?他不像是这样的人,毫无目的,毫无理性地,就这样杀杀杀。这不是李广利的风格。
我们从后面赶上汉军的尾巴,汉军同以前完全不一样。
队伍井然,人马抖擞,装备齐全,无人掉队。
我向慕容长英道:“没有机会。”
慕容长英同意:“没机会,即使最成功的偷袭,也很难全歼敌人,顶多是重创敌人,可是汉军即使死伤过半,仍比我们全国兵力多很多。我们已经征召了十五岁到四十岁的男人,总不能让十五岁以下的孩子也拿着刀来杀人!“
我皱着眉,绞我的脑汁。会不会像伍子胥一夜白发?巧妇怎么做无米的炊?以十分之一的兵力同人家对抗。全国皆兵也许刚够人数,可那也得有兵器啊,不要说让女人也去打仗,他们站着让我们去砍,也得有刀啊,难道用牙咬死他们?
我感到毛骨悚然。
轮台的情形,让我毛骨悚然。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全部被杀死,一场屠杀!土地都被血染成褐色。
我说:“我们回去吧。“
慕容英安慰我:“我们想想办法。“
办法?
慕容长英负责向我父亲说明情况。
家父听了慕容长英的描述,良久没有开口。
我说:“爹,我们会亡国的。“
我父亲说:“胡说。“
我说:“那您说,怎么才能打赢这一仗?“
沉默沉默沉默。
明知渺茫,却不能不挣扎。
我同慕容长英带兵阻击汉军。
当然不能正面出击,我们这几千人就像一口小菜,送到人家嘴边岂有不被人吃掉的道理?
慕容长英负责夜间偷袭,专等汉军安营扎寨埋锅做饭之后,一躺下睡觉,立刻扑过去杀啊杀啊!等汉人们爬起来又不真同他们拼命,转身就跑。每次都小有斩获,杀个一千五百的,我们的人员伤亡小到几乎可以不计。更有意思的是,汉人夜里不敢睡实,白天行起军来,就没那么雄赳赳气昂昂了,落到一边整理盔甲的人越来越多,以至有个副将气急败坏地出来砍了一个不住摆弄帽子的士兵的脑袋。
我呢,专门白天带人拣麦穗,跟在汉军后面,有掉队的,落单的,小股小股走迷了路的,我负责送他们回返极乐世界。想一想,不是不悲哀的,这些被刘彻从家里强征来的人,风餐露宿,离家万里,来到我们这飞沙走石的蛮荒之地,不知道为什么,要吃这样的苦头,一时走迷了路,还立刻掉了脑袋。
那天,我遇到了王明。
王明当日送信给郁城守将,本是设计害我们大宛,却想不到正帮了我们的忙,乱军之中,不知他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带人冲下沙丘,冲到汉军的队伍里,杀了几十人后,开始撤退,汉军紧追不舍,但一来他们的马没有我们的快,二来,他们不熟悉地形,他们追过来,我们已经消失在沙丘或高地的后面,等他们绕晕了,我们又出现在他们的身后,一千余人的队伍,绕了几个圈子之后,已经只余百人,他们的将领苦苦支撑,我过去,准备擒贼先擒王,两刀相架,我发现是王明,他一脸汗泥,疲惫不堪,眼睛都红了,他看见我,愣了愣,然后大喊一声,举刀向我砍来,我格开,回招,王明全不管自身安危,只是举刀向我乱砍。
我下手多多少少都有一点留情,他却向我拼命。
因为他每一招都砍向我,根本没有防守,我又不想杀他,所以砍下他的马头。
王明倒在地上,我的刀指住他:“王明!“
王明怒道:“杀啊!杀我啊!你不是杀了田达吗!!!“
我的手软了。
王明道:“我们当初一起喝酒,一起吃饭,像亲兄弟一样,你竟杀了他!?“
我只得说:“王明,你们踩了我们的土地!“
王明道:“不用多说了!我们既然是敌人,什么都不必说!杀我吧!“
我两次运力,却没能下手,他用眼睛瞪着我,让我觉得杀人很难。
我说:“王明,你们这六万人,是来灭我的国家的。“
王明道:“是!“
我说:“轮台不过是拒绝提供粮草,你们就屠城?老李竟下令屠城吗?“
王明沉默了。
我说:“王明,你让我怎么办?“
王明叹口气:“杀了我吧。“
我终于不能下手:“你走吧。“
王明站起来,四顾,都是他手下的尸体,王明有一点迷茫:“你杀光了我的手下!这是为什么?“
我竟笑出来:“你们要灭我的国家,你忘了!“
王明道:“我正是不明白,我们好好的,为什么要跑到几万里外去灭掉一个我听都没听过的国家?“
我笑:“缘份吧?“
第三卷《大漠鹰飞》(30)
王明临走时,告诉我:“新来的副将,治军很有一套,你们要小心了。“
我说这种军容不是李广利的风格。
汉军受我们一路骚扰,到底还是到达了郁城。
六万人,已伤亡数千人,我们的战术是成功,但,这场战争我们仍是输家。
郁城再次被围。
这一次,汉军没有只围不攻,他们架上云梯,拼了命地往城上爬,他们身后是一排弓箭手,不仅向城墙上的守军射去,凡有退后者,一盖射杀。城上守军滚木雷石不住向下扔,汉军死伤惨重,城墙下全是汉军的尸体,但他们有六万人,想必不在乎死几千上万人,战鼓仍在咚咚地擂着,畏缩不前的士兵立刻会被后面射来的铁箭穿透。这位副将果然与老李风格不同。
我同慕容长英在不远处,带着千把人,愣愣地看着,即将城陷,如何是好?
我脸色惨白地问慕容长英:“怎么办?“
慕容长英道:“若真亡国,只得以身殉国。“
我直愣愣地看着他:“可我还想活下去!“
慕容长英道:“你是女人!“
我说:“男人死光了,女人还活什么?“
慕容长英沉默。
我说:“你死了,我怎么办?不如我们逃走吧。“
慕容长英说:“放屁!“
我也知道不过是放个屁罢了,我父亲在城里,城破,难道我们能袖手看着家父战死吗?
救又救不得,只得陪他死了吧。
一旦城破,我同慕容长英一定要杀进去,救我父亲。
现在,我们如何能解郁城之围呢?
慕容长英回头看我一眼:“菲儿,战争,是男人的事,你回去报信吧,就说城陷了。”
我笑了:“大哥,何必让我一个人活着忍受痛苦呢?”
慕容长英看着我,仰头望天,不知他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说:“我看不得别人伤你,菲儿,听我一次,如果我死了,你可以嫁人,也可以自杀,你觉得怎么样好,便怎么样,我活着,别让我看见你被人用刀砍。男人死了没办法,活着怎么能眼看着女人受伤。”
我忽然想起来:“大哥,何必这么早言死,你记不记得擒贼先擒王?我们去杀了李广利!”不管有没有用,先杀他们主帅,或许可趁乱救人。或许……
慕容长英看着我,半晌道:“倒也是个主意,不过,依我看,只怕李广利此时并没有控制军队,菲儿,这种强行攻城不像李广利的风格。”
对,当年郁城被困数十日,老李日日在城外叫骂,可从没逼过手下强行攻城。
攻城的士兵被墙上的弓箭手,一箭射穿两个,滚下去,又砸伤一个,城墙上的士兵手拿长枪,一枪一串一枪一串,汉军死伤无数,可是他们也有无数的士兵在冲上来。
护城河!护城河!我有办法了。这回我真的有办法了。
我回头向士兵道:“跟我来!”
我们这个地方,出产一种黑色液体,遇火就着。
郁城外的护城河只是小河沟,汉军只在上面铺了点板子就过去了。
我打算将护城河点着。
几千桶黑色液体倒在护城河上游,汉军忙于攻城,根本没发现这点异常,等石油流过整个护城河时,我下令点火,一时间,护城河上窜起老高的火焰,汉军从未见过如此妖异的景像,河水竟着起火,一时慌了手脚。河岸两边的人顿时向后闪去,他们瞪大眼睛,盯着河面上的雄雄烈火,以为是幻觉。城墙上的我的同胞立刻弓箭石块齐下,城下汉军死伤无数,剩下的汉军,意图后退,但烈火挡住他们的退路,河这边的士兵又不敢过去,我的同胞见此情景,干脆打开城门,将护城河内的汉军赶尽杀绝。
我同慕容长英带着千余士兵,虚张声势地冲过去。汉军以为被包围,大惊失色,纷纷后退,我们像一把刀插进敌人的包围圈,城内人见有人支援,也派出一队人马迎了出来。
护城河内火势渐小,那队人马当头一人,正是我爹慕容越,我喜极:“爹爹!”
我父亲慕容越,武功盖世,当然不会被一个小河沟难住,只见他下马,纵身一跃。
我们的耳边同时响起一声惨叫:“妈呀!”
原来,我爹手里还拎着一个双目紧闭,张大嘴惨叫的小子,不是别人,正是毋志。
我爹将毋志交给我大哥:“带你兄弟去京都。告诉皇上,我已尽力。”
我大哥愕然接过毋志,放到马上,听完我爹的话,立刻明白我爹的意思,他双目盈泪,无法开口。
我尖叫:“爹,你说什么?你不同我们一起走?”
我爹沉下脸:“走?你要我放下这一城的将士百姓逃走?”
对,我爹不会那么做,他是大丈夫,忠义仁勇,可是,可是:“爹,你留下,不过多一具尸体罢了!”
我爹已经转身往回走,听了我的话,又回过头来,他说:“这是我的城,我要与它共存亡!”
我爹如一只苍鹰般扑向大火中,火焰因他带起的风而闪向两边,我永远忘不了他的眼神,有如鹰的骄傲与寂寞。
汉军重又合拢过来,他们的指挥官果然治军有方,这样大的变故也不过慌乱一刻钟。
但我们已经足够时间撤出。
汉军派出一队人马追我们。他们的腿力当然比不上我们有名的大宛马,但我命令我的人慢一点,不要让他们跟丢了。
我从一个沙丘后探出头,正在沙漠中迷茫的汉军,大喜,叫道:“他们在这里!追啊!”
几千人冲过来,他们开始只觉得马跑得慢了,以为在沙漠里马跑累,所以还不住地用马刺踢马,等他们发现马匹陷在沙里时,大半人都已经走到流沙里,想退是不可能了,后面的人还不断往前冲,以至没等马陷到沙里,人先被撞下马,在流沙里越陷越深。
余下的一千来人,被我们一鼓作气,消灭了。
不过,这一仗下来,我们本来只有一千多人,现在,只剩下十几人了。
不错,我们是以一千人,消灭了几千人,但是,敌人还有几万人,而我们,只剩下十几人了。
我还是带他们回到郁城。
第三卷《大漠鹰飞》(31)
城陷了。
在我们同追兵厮杀的时候,我父亲的城陷落了。
汉军像潮水一样从城墙头流淌到城里,流过的地方,留下鲜红的血迹。
我同慕容长英身边还有十几个人,身上都有伤,如果静下来,说不定能听到血流下来的声音“嘀嗒嘀嗒”,人人都筋疲力尽,他们用尽他们的力气,站在我身边,我不能,我无法对他们说:“来,跟着我,我们去送死吧。”我们过去,汉军会像剁肉馅一样把我们变成肉糜。
我左右看看说:“兄弟们,我们撤吧。”
慕容长英的手还握在刀上,我劝他:“大哥,我们尽人事,安天命吧。”
天时地利人和都不能助我们打赢这一仗,决定存亡的,最终是实力。
我们的挣扎……
像一首悲歌。
我们在路上找到水,包扎伤口,有几个伤员,需要治疗,慕容长英说:“你留下照顾他们,我带毋志去给毋寡报信。”
毋志,像是变了哑巴,他的幽默,同我的幽默,一起变做了无尽悲怆!
三天后,我们这些伤兵又上路了。
路上有拖家带口,哭哭啼啼逃难的人。
有一个二十几岁的人看见我们,过来问:“你们是大宛军吧?”
我说:“是。”
他问:“你们干什么去?”
我说:“回大宛。”
他说:“大宛被围了。”
我说:“我知道。”
这个人,将行李交给妻儿,跟上我们:“如果一个女人都会回去保卫大宛,我怎么能逃走呢?我要同大宛共存亡。”
我对他说:“我们是军人,我有亲人在大宛城里,你不用跟我们去,不用去。”不用去,不过是送死罢了,不用去。
那个人说:“我有亲人死在汉人手里,我要去杀他们!”
过一会儿,他告诉我:“听说,他们把我们在郁城的守将,慕容将军,剁成肉泥,煎了吃。”
我眼前一黑。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来,看见众人的脸,我慢慢爬起来,说:“我没事。”我爬上战马,我要回大宛,我要去杀人!
父亲啊!!!
密密麻麻的汉军,像蚂蚁一样,万头攒动,我想像我有一只巨足,向他们踩过去,踩死他们,碾死他们!我恨他们!恨,恨这些,我曾与之在一起喝酒唱歌的伙伴,我恨他们,我要杀死他们!
我又一次来到京都,我前时所见的繁华哪里去了?街上不再有熙熙攘攘的人群,连说话声都是细细的:“听说汉军已攻下郁城!”:“惨啊!他们竟把慕容将军做成肉饼吃了。”我没有眼泪,我只想杀人。我的双手发痒,我的肌肉自己跳动着,我的血澎湃着叫嚣:“杀人杀人杀人!”二十多年了,我第一次知道,我这样爱我的父亲。我一直以为,我恨他。
那细细的声音又说:“虽然败了,也是我们的英雄。”:“可是英雄的儿子,为什么说要投降呢?”:“吓破了胆吧?”:“吓破了胆也不是死罪啊,干什么下到死牢里去呢?”
两个长舌男,对面前忽然站了个黑脸,且尘满面,一身血的女人大吃一惊,我问:“谁被关进死牢?”
他们说:“干什么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