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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弗洛姆_逃避自由-第5章

小说: 弗洛姆_逃避自由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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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论及意志自由时,阿奎那说,如果认为人没有做决定的自由,而同时又认为人甚至有自由可以拒绝接受上帝赐予他的恩宠,那么这将抵触了上帝与人的本性的本质。

    其他的神学家较阿奎那更强调人类之努力可以使自己获救。布纳芬杜拉(Bonaventura,1221—1274,意大利哲学家及红衣主教)说,把恩宠赐予人类原是上帝的意旨,但是惟有有德行而想要接受恩宠的人,才能得到恩宠。

    在十三、十四、及十五世纪时,在杜恩斯·史考特斯(Duns Scotus,1265?一1309,苏格兰神学家)、奥坎(William of Ockham,1299—1349?英国哲学家)拜尔(Biel)的体系中,越加地强调布纳芬杜拉的这种看法。这是要了解宗教改革新精神的一项特殊发展,因为路德特别抨击中世纪后期的烦琐派哲学家。

    杜恩斯·史考特斯强调意志的重要性。意志是自由的。由于意志的实现,人也就实现了他自己,而这种自我实现便是对个人的最高满足,因为上帝认为,意志乃是个人自己的一项行为,所以甚至上帝对人的决定,也没有直接的影响力。

    拜尔与奥坎强调,人类自己的功过是他获救的一项条件,虽然他们也谈到上帝的帮助,但是他们不再像旧教义那样,重视上帝的帮助。拜尔认为,人是自由的,随时可以乞求上帝的恩宠,来帮助他。奥坎说,罪恶并未真正地败坏了人的本性;他认为,罪恶不过是一件行动而已,并未改变人的本质。特兰特宗教会议(TheTridentinum,1545—63)非常明白地指出,自由意志可以与上帝的恩宠合作,也可以不与上帝的恩宠合作。奥坎与其他晚期的烦琐学派的人士认为,人不是可怜的犯罪者,而是自由的生物,他的本性是可以为善的,他的意志不受大自然或任何其它外在力量的约制。

    出钱购买免罪令在中世纪晚期是件很盛行的事,也是路德极力抨击的一件事,这件事与日益强调人的意志及人的努力的有效,有着关联的。由于可以向教皇的特使购买免罪令,人非但免除了世俗的惩罚,而且就将如同西伯理(Seebery)所指出的,人有理由期望,他将可以免除一切罪恶,因为世俗的惩罚被认为是可以代替永久的惩罚。 初视之下,向教皇购买免罪令免受炼狱之苦的作法,似乎与人之努力便可获救的观念是冲突的,因为这种企图免罪的作法含有依靠教会及其施圣礼的权威的意思。就某种程度而言,这是正确的,可是,同样正确的是,这种作法也包含有希望与安全的精神;如果人可以如此容易地使自己免除惩罚,那么也就大大地减轻了罪恶感。他可以比较容易地卸脱过去的重负,和摆除折磨他的焦虑。此外,我们必须记住的是,根据教会的明言的或暗谕的理论,免罪令的效力还得视一个前提而定,这个前提就是,购买免罪令的人已悔过和忏悔了。(注2) 在神秘主义者的作品中,在讲道中,以及在为听告解的神父的工作而制定的种种规则中,也可以发现与宗教改革精神极不相同的一些观念。在这些观念中,我们发现一种肯定人类尊严的,及人类可以表现其自己的精神。循此态度而发展,我们发现一种模仿耶稣基督的观念,这种观念早在十二世纪时便已很普遍,同时还发现一种信念,认为人可以企望像上帝一样,为听告解的神父而设的规条就显示出对个人特别情况的了解,和表示承认个人之间有客观的区别。这些规条并不认为罪恶是不可饶恕的,而只认为这是人的弱点,因此,一个人应受到谅解与尊重。

    总结而言,中世纪教会强调人的尊严,意志自由,以及,人的努力是有助于他的获救,中世纪教会也强调,上帝与人的相似,以及人有权利相信能得到上帝的爱,由于人与上帝相似,人觉得是平等的,是如同手足的。在中世纪后期,由于资本主义的萌长,迷惘与不安的感觉开始产生了;而同时,强调意志的重要与人类的努力的趋势,也日形强壮。我们可以假定,文艺复兴的哲学,与中世纪末期的天主教教义都反映了某些社会团体中盛行的精神,而这些社会团体就是指经济地位使其得到权力感与独立感的社会团体。在另一方面,路德的神学也说明了中产阶级的感觉,中产阶级反抗教会的权威,憎恨新的有钱阶级,感觉受到日益重要的资本主义的威胁,并且觉得无权力和个人的不足轻重。

    就路德的体系与天主教传统不同而言,路德的体系可分两方面而言,一个是在新教国家中经常比较受重视的,就是认为,路德使人类在宗教事务上得到独立;他使教会失去的权威,使个人得到了权威;同时,路德的信仰与拯救的观念,是一种主观的个人经验的观念,在这种观念中,个人负有一切责任,权威是与责任无关系的。就这一点而论,路德与加尔文的学说有值得称赞的地方,因为他们的学说是现代社会中,政治自由与精神自由的发展的一个根源;这种发展,尤其是在英语系国家中,与清教教义,有不可分的关系。

    现代自由的另一面是自由给个人带来的孤独与无权力。在路德新教教义中,便含有这一方面的观念。由于本书之目的在讨论作为一种负担与危险的自由,所以,以下的分析强调,在路德与加尔文教义中的这一方面的观念,在路德与加尔文的教义中,他们强调人的根本邪恶性与无权力。

    路德认为,人性本恶,使人想做坏事,使人不可能靠本性从善。人有邪恶的本性。人性的堕落及人性之不能自由地从善去恶,就是路德整个思想的基本观念之一。他以这种精神来批评保罗致罗马人的信:“这封信的本质就是:要摧毁、根除、和消灭人类的智慧与正义……重要的是,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吾人之正义与智慧,已从吾人之心灵深处,及从吾人之空虚的自我处,彻底地被摧毁和根除了。”(Martin Luther:“Vorlesudyuber den Romerbrief,”chapter Ⅰ,i)

    这种认为人是堕落和无能为善的信念,是上帝恩典的一个基本条件。惟有当人屈辱自己和摧毁他个人的意志及骄傲,然后上帝赐恩予他,“因为欲蒙上帝赐恩,不能靠我们自己,而须靠外来的正义与智慧,”(同前注)

    路德在“自由的枷锁”的小册子中,更激烈地表示了人类的没有权力。他说:“因此,人类的意志无非是供上帝与魔鬼驱使的野兽。如果上帝当令,则人将服从上帝的意志。如同圣经旧约诗篇所说:‘我这种愚昧无知,在你面前,如畜类一般。然而我常与你同在。(第七十四篇第二十二、二十三节)如果撒旦当今,则人将服从撒旦的意志,人类的意志是没有权作选择的,如乘者之于坐骑,其权在乘者,而不在坐骑。’”(Martin Luther:“The Bondage of the Will”)路德宣称“敬神的人没有 ‘自由意志’,而是上帝意志,或撒旦意志的俘虏、奴隶、和仆人。”(同前注)。路德认为,人不过是上帝手中的一个无权力的工具,人是本性邪恶的,人的惟一职责便是服从上帝的意旨,上帝以无比之正义行为,拯救人类。像路德这样一个受失望、焦虑、与怀疑驱策,而同时又迫切渴望肯定的人,竟提出这种说法,委实有些令人不敢相信。所以,这些教义不是他所提出的明确答案。他终于为他疑虑,找到了答案。在一五一八年,他突然得到启示。人不能靠他的德行而获救;他甚至不应想到,他的工作是否会取悦上帝;但是,如果他有信仰,他便一定可以获救。信仰是上帝赐与人类的;一旦人类有了信仰的主观经验,他便可以确信他会获救。人与上帝是可以互相容纳的。一旦人在信仰的经验过程中,领受了上帝的恩典,人的本性便改变了,因为籍着信仰,他与基督结合为一体,而基督的公道使人恢复了他因亚当的堕落而失去的公道。可是,人不能终身良善无疵的,因为他本性的邪恶是不能完全消失的。

    路德把信仰当作为个人自救的义观经验的这种教义,在初视之下,可能使人觉得,这和他那疑虑的感觉(这是他的人格特征)及他在一五一八年以前的教义是矛盾冲突的。其实,就心理而言,这种由怀疑转变成肯定的改变,并不是矛盾的,而是有因果关系的。我们一定要记住,这种怀疑的性质:它不是一种由于思想自由而产生的理性怀疑,敢去质疑已成定案的看法。这是一种由个人孤立与无权力而产生的非理性的怀疑,这个人对世界抱着焦虑与仇恨的态度。合理的答案决不能治愈这种非理性的怀疑。惟有当个人成为一个有意义的世界的一部分时,这种非理性的怀疑才会消失。如果一个人不能这样地与一个有意义的世界结合为一体——正如同路德和他所代表的中产阶级不能做到这一点——那么,怀疑便会被压抑转入地下,而想要压制怀疑的方法,就是保证给予绝对的肯定。如同我们在路德身上发现到的这种对肯定的迫切探求,并不是表示真正的信仰,而只是出于想要克服那种不可忍受的怀疑的需要。路德的解决方法,我们可以在现代的许多人身上发现到,他们并不相信神,他们消除了受着孤立的个人本身,成为外在强权的手中工具,籍着这种方法,来寻求肯定。对路德而言,他心目中的权力是上帝,籍着对上帝的屈服,他寻求到肯定。但是,他虽然靠这种方法镇压住他的疑虑,这些疑虑并未真正消除;直到他临终时为止,他仍受着疑虑的困扰,因此,他必须重新加强其屈服外界权威的努力,来克服这种疑虑。心理上,信仰有两种完全不同的意义。它可能是表达与人类的内在关系,以及肯定生命;也可能是对基本的疑虑感的反应组成(reaction formation),这种疑虑是由个人的孤立及其对生命的消极态度所形成。路德的信仰便有这种补偿的作用。

    了解怀疑的意义,及想要压抑这种怀疑的企图,是特别重要的,因为这不仅是路德与加尔文(下面将会说到加尔文)的神学问题,也是现代人的基本问题,怀疑乃是现代哲学的起点;想要压抑怀疑的需要,是促使发展现代哲学与科学的一项最有力的刺激因素。但是虽然合理的答案已解决了合理的怀疑,可是,只要人一天不能从消极的自由演变到积极的自由,非理性的怀疑便一天不会消失。现代人之想要压抑怀疑的种种企图——有的是想要追求成功,有的认为,对事实的无限识知可以解决对肯定的期求,有的则服从一位领袖,因为领袖可给予“肯定”——只不过使怀疑不为人所觉察罢了。只要人一天不能克服他的孤立,只要他在世界的地位一天不能成为有意义,怀疑的本身便一天不会消失。

    在中世纪末期,路德的教义与各种人(除了富裕及有权的人以外)的心理情况,有什么关系?如同我们已讨论过的,旧的秩序正在瓦解中,个人已丧失了肯定的安全感,并且受到新的经济力量,资本主义者及独占者的威胁,共同的原则已由竞争取而代之;较低层阶级感觉到日益受到剥削利用的压力。路德教义对低层阶级的吸引力,和它对中产阶级的吸引力不同。城市中的穷人,以及农村的农人已处于绝望的情况。他们受到无情的剥削,他们的传统权利和特权也遭剥夺。他们的革命情绪表现在农民暴动与城市的革命运动方面。福音道出了他们的希望与期待,正如同它曾给早期基督教时代的奴隶与苦力,带来希望一样,路德攻击权威,以福音作为他传教的重点,就此而言,他引起那些动乱的群众的响应,正如同在他之前的其它具有福音性质的宗教运动,能吸引起动乱群众的响应一样。

    虽然路德接受他们对他的忠顺,而且支持他们,但是他也只能做到某一程度而已;当农民采取进一步行动,不仅仅限于攻击教会的权威,和要求改善他们的命运时,他便不站在他们的立场上了。他们进而成为革命阶级,扬言要推翻所有权威,和破坏社会秩序的基石,可是,中产阶级却想要维持社会秩序。因为,尽管有很多困难——这些困难在前面已说明过了——中产阶级仍有特权反对穷人的要求;故而,他们非常反对革命运动,因为革命运动的目的是不仅要摧毁贵族、教会及独占者的特权,而且要摧毁他们自己的特权。

    中产阶级的地位是处于极富与赤贫之间,这种地位使它的反应成为复杂的,而且在许多方面是矛盾的。他们想要支持法律与秩序,而同时,他们本身又受到日形重要的资本主义的威胁。即使是中产阶级中较成功的人,也不及一小群大资本家那么富裕和有权力。他们必努力奋斗以求生存,和求进展。财阀的奢华益加使中产阶级觉得渺小,和使他们充满嫉妒与反感。就整体而论,封建秩序的瓦解,和日形重要的资本主义者对中产阶级的威胁,多于对中产阶级的帮助。

    路德对人的看法正反映了这种左右为难的情况。人解脱了一切使他必须服从精神权威的束缚(关系),但是这种自由也使他处放孤独与焦虑的状态中,使他觉得个人的不重要与无权力。这种个人觉得无关重要的经验,把一个自由而孤独的个人给压垮了。路德的神学,表达出他那种无可救药与怀疑的感觉。他以宗教的字眼,把人的处境形容成为当时社会与经济演变的产物。路德形容中产阶级在面对新的经济力量时的那种无依无靠的情形,就像象是人与上帝的关系一样。

    但是,路德并不仅仅道出中产阶级的无价值的心情——他还为他们提供了解决办法。他的解决办法是:承认自己的无价值,极其能事地羞辱自己,完全地放弃个人意志,否认并且抨击人的个人的力量。他认为,靠这种做法,人才有希望可以接近上帝。路德与上帝的关系,是一种完全屈服的关系。用心理学的术语来说,他的信仰观念就是:如果你完全地屈服,如果你承认你个人的无价值。那么,万能的上帝可能会愿意爱你和救你。如果你可以完全抹杀自己,摆脱一切个人的缺点和怀疑,你便会不再觉得自己无价值,于是可以得到上帝的荣耀。所以,路德虽然使人摆脱教会的权威,却使人屈服于一个更暴虐的权威之下,即是上帝的权威,因为上帝要个人完全的屈服,要个人完全抹杀自己,这是人获救的基本条件,路德的“信仰”实是认为在完全屈服的条件下,才能受到恩宠的一种信念,这种解决方法,又何殊于个人完全屈服国家和“首领”的原则?

    路德对权威的畏敬,和对权威的热爱,在他的政治信念中也可以看到,虽然他反抗教会权威,虽然他非常怨恨新产生的有钱阶级——一部分有钱阶级是教会阶级中较高地位者——,虽然他多少是支持农民的革命倾向,但是,他极力主张服从世俗的权威,君主。他说:“即或那些当权的人是罪恶的,或是没有信仰的,可是,无论如何,他们的权威和权威的力量却是有益的,是来自上帝的……因此,权威所至之处,万物兴隆,此理至真,因为这是上帝的旨意。”他还说过;“上帝知道政府是罪恶的,但是他并不计较政府是多么的罪恶,仍希望有个政府,而不愿让暴民去暴动,虽然,他们可能有充分的理由去暴动……君主不可废除,虽然他可能是万分暴虐的。必要时,他可以下令斩首一些人,因为他必须有属民,以便可以做一个统治者。”

    他爱慕而又敬畏权威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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