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1-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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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句公道话,韩愈也罢,扬雄也罢,他们终究是士大夫阶级,有俸禄可吃,有写碑文的稿费糊口,比之平头百姓,其境遇不知要好多少倍。他们固然也受过穷苦,但还有力量发出呻吟,说明其穷苦还未至于极点。悲苦之极的劳苦大众饿得奄奄待毙,连呻吟之声也发不出的,因而留下的逐贫诗也就极少。
但也不是一篇也没有。大年初一,五台山上有人贴出对联道:
爆竹三声嘣出一伙穷鬼,呸!贼狗日的害得老子七死八活。
焚香九炷迎来五路财神,呀!好老人家保佑小人六合四喜。
这是老百姓的逐贫诗,与文人诗风格大异,是旗帜鲜明地向穷神宣战,骂穷神,颂财神,不但敢于斗争,而且善于斗争,可谓造反派的讨穷檄文。穷神见了一定会打个冷战,气馁几分,而财神则说不定能多一点驱赶穷神的义气。可惜敢于如此向穷神叫阵的人实在少之又少,中国人善于忍辱负重举世公认。
公开叫阵固然解恨,似恭非恭地谐谑嘲讽有时则更具杀伤力。蒲松龄先生一生饱受贫穷折磨,他老先生的《除日祭穷神文》只轻轻几笔,就把穷神的恶赖像刻画得惟妙惟肖,入木三分:
穷神穷神,我与你有何亲?兴腾腾的门儿你不去寻,偏把我的门儿进!难道说这是你的衙门,居住不动身?你就是世袭在此,也该别处权权印;我就是你贴身的家丁,护驾的将军,也该放假宽限施施恩。你为何步步把我跟,时时不离身,鳔粘胶合,却像个缠热了的情人?
接着缕述受穷神坑害的苦况,虽不能断言就是蒲氏生活的实录,但看那对贫穷的深刻体味,谓之自况,当不为过:
穷神!自从你进了我的门,我受尽无限窘,万般不如意,百事不称心,朋友不上门,居住在闹市无人问。我纵有通天的手段,满腹的经纶,腰里无钱难撑棍。你看我包里无丝毫,你看我囊中无半文,你看我断囷绝粮,衣服俱当尽,你看我客来难留饭,不觉的遍体生津,人情往往耽误,假装不知不闻。明知债账是苦海,无奈何,上门打户去求人……可恨我终身酸丁,皆被你穷神混!
想必是穷神被质问得无处藏身,“遍体生津”,于是紧接《除日祭穷神文》之后,便出现了一篇《穷神答文》(二文均见上海古籍出版社《蒲松龄集》)。历经上千年口诛笔伐,穷神终于公开站出来说话了,实在是千古一回,足见柳泉先生役使鬼神的能力名不虚传。我们应该耐心看看穷神的答辩:
东君东君,你不必怨别人!贫是你自己找,穷是你自己寻……我有个免穷歌为你训:也不是五经四书,也不是大家古文,只要学勤苦,只要学鄙吝,只要学一毛不拔,只要学利己损人,只要学行乖弄巧,只要学奸诈虚文,只要学伤天害理,只要学瞒昧良心。放利怎免怨,为富定不仁,处世不顾脸,那管人议论……说誓只当家常话,空中何能有灵神!阎王休嫌鬼瘦,雁过拔毛一根。如此十年,你就是个财神……
呵呵,乍听这一番答辩,似乎蛮有道理。“为富定不仁”,指斥得痛快淋漓,“只要学伤天害理”,控诉得铿锵有力。照此说来,所谓财神,不就是人世间歪风邪气的代表吗?而穷神竟是人间正气的化身了!我们还得给穷神平反昭雪,再把财神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才对。这答辩锋芒所向直指财神,利用人们嫉富的心理,转移视线,迷惑视听,很有一些欺骗性。所谓“为富定不仁”,分明是以偏概全,为富不仁固然不少,富而仁义者也代不乏人。就算灭尽天下财主,财神不一定就会光临万户,而穷神的天地却一定会更加广阔。穷神的狡辩可以休矣。
时至今日,我们欣喜地看到,在祖国大地上,穷神的地盘几千年来第一次大大缩小,为害大大地减弱,但穷神老爷那衣衫蓝缕的身影仍活跃于城市乡村的许多角落,尤其是在一些偏僻乡村,甚至还十分活跃。我们不但应该把送穷诗继续写下去,而且应该以实际行动彻底铲除穷神赖以生存的土壤,直到赶得穷神无处藏身为至。
“天下事岂书生能办”
? 王成玉
罗继祖《枫窗脞语》引龚定庵《送夏进士序》云:“乾隆中,大吏有不悦其属吏者,上询之,以书生对。上曰:‘是胡害,朕一书生也。’大吏悚服。”读此节文字颇令人动心,亦见弘历之气度,遂随手从书架上抽出《龚定庵全集类编》(中国书店1991年版),此序居“赠序”类第二篇。古人临别赠言,或诗或文,大都有鼓励和劝勉之意。例如韩愈的“送孟东野序”,欧阳修的“送曾巩秀才序”等等,都是千古传诵的名篇。写此类文章多在“平生风谊兼师友”间,或赴官上任,或出行讲学等等,虽或劝人,亦自勉也。披览此等佳作,大抵最见书生意气,当然也不难发现书呆子气。
紧接上面引文,罗继祖说:“夏进士者,将之京师谒铨,其人书生,非俗吏也。定庵察其声音笑貌似有慊于书生者,故举弘历之言以为规。其言曰:‘且如君者,百人訾之,万人訾之,哓哓然力辨其非为书生,其终能肖俗吏之所为也哉。为之而不肖,愈见其拙,回护其拙,势必书生与俗吏两无所据而后己。’又曰:‘天下事舍书生无可属,真书生又寡,有一于此,而惧人之訾己而讳之耶?’定庵爱夏可谓至矣。”然而“天下事岂书生能办”。“刘邦溺儒冠而成帝业,留侯、曲逆,挟术用诈,相与左右,即弘历君临天下六十载,亦岂真书生哉,其对大吏云云,特以间执其谗慝之口耳。”诚哉,斯言也。
近读谷林《淡墨痕》(岳麓书社2005年版),见“书生”二字眼熟,重温此书,原来是说胡适的。书中引季羡林的回忆,说“有一次,在北京图书馆开评议会,会议开始时,适之先生匆匆赶到,首先声明,还有一个重要会议他要出席。会议开着开着就走了题,有人忽然讲到《水经注》。一听到《水经注》,适之先生立即精神抖擞,眉飞色舞,口若悬河,一直到散会,他也没有退席,大有挑灯夜战之势”。季老因之断然判定:“不管适之先生自己如何定位,他一生毕竟是一个书生,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一个书呆子。”
也许胡适并不乐意接受这个不好听的“书呆子”称号,但“他一生处在一个矛盾中,一个怪圈中:一方面是学术研究,一方面是政治活动和社会活动。他一生忙忙碌碌,倥偬奔波,作为一个‘过河卒子’勇往直前。我不知道,他自己是否意识到身陷怪圈。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认为,这个怪圈确实存在,而且十分严重。”(季羡林语)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胡适“脚踏两只船”,但他毕竟是书生,而“天下事岂书生能办”。
书生者,读书人也。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罗继祖说:“予自束发受书,罕涉世故,自分无用世才,惟期作蠹鱼以终老,人或嗤之以‘书痴’,怡然受之。又见世人奋其才智,一旦蹑青云而失足者比比也,益不欲易其素行。”呜呼,此人真乃一书生也。
这个畜生曾入诗
? 谭国锋
2005年8月号《书屋》的封二,有黄永玉先生的《十二生肖图及跋(下)》,其中一幅图附有这样的问题:“梁启超有‘夕阳芳草见游猪’句,余孤陋尚有它诗题及猪者乎?”要回答黄老的这个问题,实在需费些唇舌。
首先,“夕阳芳草见游猪”不是梁启超的诗句,而是乾隆皇帝的诗句。刘海粟在回忆梁启超的一篇文章里曾记了这么一件趣事:1925年,刘在北京,参加过新月社的一次聚餐会。当时与会者有梁启超、胡适、徐志摩、闻一多、姚茫父、王梦白等人。酒席上觥筹交错,胡适忽然说道:“中国古诗很多,诗人都吃肉,就是没有人写过猪。这个畜生没有入过诗。”梁启超听了,不以为然,随口举出乾隆的“夕阳芳草见游猪”来反驳。众人都很佩服梁先生的博学。当下,大家就请画家王梦白以此句为题,请猪入画。最后梁还把乾隆的这句诗题了上去。
从网上看到,李敖也谈过关于“夕阳芳草见游猪”的问题。有记者问他:“您的评论总是与众不同,同样的语言从您嘴里讲出来就是与众不同,您是如何形成自己的风格的?”李敖答:“我的意思是,人除了有智慧以外,还要有一股气,用这个气来讲这个话。好比说,乾隆皇帝写过一句诗,叫做‘夕阳芳草见游猪’,在落日的时候,在一片芳草上面,我看见一个走来走去的像一头猪。为什么古人的句子里都不用这个猪字,因为不雅。乾隆皇帝用了,大家也没话说了。我的意思是说,生动的语言是很重要的。”
其实,以“猪”字入诗,历史很长,并非像胡适说的那样“中国古诗很多,诗人都吃肉,就是没有人写过猪。这个畜生没有入过诗”。也不是李敖说的那样“为什么古人的句子里,都不用这个猪字,因为不雅。乾隆皇帝用了,大家也没话说了”。早在南北朝时,著名文士沈炯就创作了一首有趣的十二生肖诗,诗中就有“猪”:“鼠迹生尘案,牛羊暮下来。虎啸坐空谷,兔月向窗开,龙阴远青翠,蛇柳近徘徊。马兰方远摘,羊负始春栽。猴栗羞芳果,鸡砧引清怀。狗其怀屋外,猪蠡窗悠哉。”据说这是我国第一首生肖诗。这首诗在首字按排序嵌入十二生肖名,且突出了每种动物的生性特点,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可谓别开生面,文采娱人。而我们在中学课本里都读过的《木兰辞》里,就有这样的句子:“爷娘闻女来,出郭相扶将。阿姊闻妹来,当户理红妆。小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
《管锥编》里,钱钟书先生提到了则天朝左司郎中张元一《嘲武懿宗》的两句诗也有“猪”:“忽然逢着贼,骑猪向南窜。”当然,张元一《嘲武懿宗》里的“猪”,取的并非该字的本意,那个笨大蠢物,而是以“骑猪”揶揄“裤裆里夹着因害怕而吓出来的屎”(盖“猪”即“豕”,而“豕”同“屎”音)。
南宋理学大师朱熹也曾写过一首十二生肖诗,诗中有“猪”:“昼间空箪啮饥鼠,晓驾羸牛耕废圃。时才虎圈听豪夸,旧业兔国嗟差卤。君看蛰龙卧三冬,头角不与蛇争雄。毁车杀马罢驰逐,烹羊酤酒聊从容。手种猴桃垂架绿,养得昆鸡昆鸡:古书指像鹤一种鸟鸣角角。客来犬吠催煮茶,不用东家买猪肉。”元代文人刘因的咏十二生肖诗也有“猪”:“饥鹰吓鼠惊不起,牛背高眠有如此。江山虎踞千里来,才辨荆州兔穴尔。鱼龙入水浩无涯,幻镜等是杯中蛇。马耳秋风去无迹,羊肠蜀道早还家。何必高门沐猴舞,肠栅鸡栖皆乐土。柴门狗吠报邻翁,约买神猪谢春雨。”诗中嵌入十二属相,且每一句都是一个寓意生辉的故事。
乾隆以“猪”字入诗之后,民国初年,大画家王梦白曾为门生李漪绘十二生肖图,当时正逢知名学者黄浚在场,李即以图向黄讨求诗句,黄乃为之作《十二生肖题句》一首:“世情偃鼠已满腹,诗稿牛腰却成束。平生不帝虎狼秦,晚守兔园真碌碌。龙汉心知劫未终,贾生痛哭原蛇足。梨园烟散舞马尽,独剩羊车人似玉。子如猕猴传神通,画课鸡窗伴幽独。板桥狗肉何可羡,当羡东坡花猪肉。”每句都嵌一生肖名,每句皆有典故,趣味无穷。又有个广东人写过这么一首《戏题孔子像》:“尔贫夜无烛,贵体何富福?若问养生道,只吃冷猪肉。”
无意炫耀,也非针对谁,只是恰好知道这些,于是跟大家说说,未必就准确无误还望有识者赐教。
《辽东诗坛》所载叶德辉死事
? 王雨霖
《书屋》杂志曾先后发表过《叶德辉之死》、《是是非非叶德辉》等文章,使人深受启发,但也留下了一些遗憾。现将我所发现的几则史料披露如下,或许能补前两文之不足。
《辽东诗坛》创刊于1924年10月,主编为日本人田冈正树(字淮海),月刊,线装,长三十二开,诗人如陈三立、郑孝胥、樊增祥、陈宝琛、陈衍、黄节等,学者如王国维、康有为、梁启超、章太炎等,书画家如吴昌硕、张大千、齐白石等,以及段祺瑞、吴佩孚、于右任、汪精卫、戴季陶等政要均有诗作揭载。1925年6月第六号开设《著述绍介》专栏,首篇评介的是叶德辉《说文读若字考》,作者为日本汉学家松崎鹤雄(1867~1949)。松崎鹤雄1910年往长沙拜叶德辉为师,1920年起任职于满铁大连图书馆。
叶德辉1927年4月在长沙被杀,松崎鹤雄当即撰写《叶德辉传略》,发表在《辽东诗坛》第二十三号(1927年5月)上,第二十四号还刊登了《叶郋园殁后之消息》。这两篇文章对研究叶德辉大有裨益,而世无知者——《辽东诗坛》传世颇稀,故转录于此(原文无句读)。
叶德辉传略
叶德辉,字焕彬,号郋园,湘潭人,光绪乙酉科本省乡试举人,壬辰科进士,授吏部主事。中国故重科第,而科第尤以翰林、吏部为清要之选。明以来,文称台阁体,盖朝廷典章铨选所从出。居是官者,率自矜贵。郋园观政未一年,拂衣归隐。其先世自祖以上,本江苏人,江苏叶姓为华族,自宋叶梦得,元叶颙,明叶盛,清叶树莲、叶林宗、叶方蔼、叶奕苞、叶燮,皆以藏书、著作名重当时。郋园家雄于财,少承庭训,又多先世遗书,朝夕披吟,遂精考据之学。湖南人士言儒学最晚,远者祖濂溪周氏,阐明性理;近则王船山一派,以议论解经,略参古训;迨邹汉勋、魏源、曾国藩、周寿昌出,与江南人士往来,遂变其学,然不尽宗汉法也。郋园家富楹书,所藏多江浙经师遗集,故其为学与诸老不同。同治、光绪中,湖湘文学士多游郭嵩焘、王辏г酥牛E园笃守家学,未尝一执雁焉。幼好汉许慎《说文》,以许所居里在汝南之郋地,因自号“郋园”,以志私淑。又号“丽”,取《说文》“丽辏鳌敝澹掌洳厥槁ァ3⑽担浴袄觥奔础袄肼Α敝
”与“楼”又通用。其笃嗜小学如此。平生著书极富,以《说文解字故训》为最精博。舟车行旅,必以书目数帙相随。凡所藏官私目录,大都墨涂朱校,考辨授受源流。其自藏书,编《观古堂书目》四卷,折衷汉、隋两《志》,损益古今。收藏书画、古器、泉币,游历湖南者皆得见之。所著《郋园书画题跋记》六卷,兼赏鉴考订二事之长。泉币之富,则见所著《古泉杂咏》四卷。又著《消夏百一诗》二卷,专论所藏明清两朝闻人字画、折扇。二书均刊入《观古堂全书》。近著有《藏书十约》一卷、《游艺巵言》二卷,自述收藏之甘苦,欲以昭示来学也。郋园大而经史四部,小而词曲,无书不购,无学不通。东京盐谷温从之间曲二年,于南北曲剧之变迁、声律雅俗之分辨,手书口授,语焉必详。家有梨园部,承平歌舞,游客恒得饫闻。辛亥鄂变后,不免有“子弟散如烟”之恨矣。所著刻书曰《观古堂所著书》、《观古堂汇刻》、《丽丛书》、《双梅影闇丛书》。又撰宋赵汝愚遗事为《赵忠定别录》八卷,辑《忠定奏议》四卷。又著《六书古微》十卷、《说文读若字考》七卷、《同声假借字考》二卷、《经学通诰》一卷、《观古堂诗录》一卷、《郋园北游文存》一卷、《郋园六十自叙》一卷。又校刊《金虏海陵王荒淫》一卷。先是康有为、梁启超唱新学于湘垣也,郋园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