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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人论-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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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从野蛮人的图腾崇拜时代起,一切古代异教的某些最显著而又经久不变的特征都可以在自然的亲属关系中得到充分的说明,这种亲属关系把同一宗教社会共同体成员中的人与超人统一了起来。 …… 把人与他们的神统一起来的那种不可分解的纽带也就是血缘关系的纽带,这种血缘关系在早期社会中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有约束力的联系纽带,也是一种神圣的道德责任原则。这样我们就可以看到,宗教甚至在最原始的形态中,也是一种道德力量。 …… 从最早的时候起,宗教就与巫术或妖术有所不同,它总是向有血缘关系的亲善的人们讲话,这样的人确实也可能一时对自己的同胞发怒,但总是容易和解的,除非是碰到他们崇拜对象的敌人或共同体的叛徒时才是例外。 …… 在这种意义上,宗教不是恐怖的产物;在宗教与野蛮人对不可见敌人的惊恐之间的区别,无论在最早的发展阶段还是最晚的发展阶段上,都是同样绝对而基本的。 ”     
  我们在世界各地看到的葬礼都有着共同点。对死亡的恐惧无疑是最普遍最根深蒂固的人类本能之一。人对尸体的第一个反应本应是让它丢在那里并且十分惊恐地逃开去。但是这样的反应只有在极为罕见的情况下才能见到。它很快就被相反的态度所取代:希望能保留或恢复死者的魂灵。人种学的材料向我们揭示了这两种冲动之间的斗争。然而,通常看来占上风的恰恰是后一种冲动。诚然,我们可以看见许多防止死者的魂灵重返他的故居的做法:在灵柩被抬到墓地去时在灵柩后面撒上灰,这样灵魂就迷路了。合上死人眼睛的习惯一直被解释成是为了蒙住他的眼睛不使他看见自己被抬往墓地去的道路。然而在大多数情况下,相反的倾向占了压倒的优势。生者总是尽他们的全部力量使灵魂留住在自己身边。死者常常就被埋在作为它永久住所的宅第内。死者的精灵成了看门神,而这个家庭的生命财产就依赖于它们的帮助和恩惠。亲人在去世时常常被恳求不要这样离去。泰勒引的一首歌这样唱道: “ 我们曾敬你爱你,一直与你同吃同住,啊!不要抛开我们而去!回到你的家里来吧!这里已为你打扫得干干净净,这里有曾爱过你的人儿,这里有为你准备的饭和水;回来吧,回来吧,再度回到我们身边来。 ”     
  在这方面,神话思想与宗教思想之间没有什么根本的区别。它们二者都来源于人类生活的同一基本现象。在人类文化的发展中,我们不可能确定一个标明神话终止或宗教开端的点。宗教在它的整个历史过程中始终不可分解地与神话的成分相联系并且渗透了神话的内容。另一方面,神话甚至在其最原始最粗糙的形式中,也包含了一些在某种意义上已经预示了较高较晚的宗教理想的主旨。神话从一开始起就是潜在的宗教。导致从一个阶段走向另一个阶段的绝不是思想的突然转折也绝不是感情的剧烈变化。在《道德与宗教的两个根源》中亨利 · 柏格森试图使我们相信,在他称作的 “ 静态宗教 ” 和 “ 动态宗教 ” 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对立。前者是社会压抑的产物;后者则以自由为基础。在动态宗教中,我们得到的不是压抑而是吸引 —— 靠着这种吸引我们打破了以往所有的静态的、因袭的、传统道德的社会约束。我们并不是通过家庭和国家的阶段,一步步地达到最高的宗教形式,达到一个人性的宗教。柏格森说:     
  “ 我们一定是在一个个别的范围内远远超越了它,我们并没有把它作为我们的目标,我们是靠着超越它而达到了它。 …… 不管我们是以宗教的语言还是哲学的语言说话,不管它是爱的问题还是尊敬的问题,一种不同的道德,另一种类型的义务,超越了社会压抑而意外地产生了。 …… 天然的义务是一种压制或推动力,完善的道德则具有一种感染人的效果 …… 它不是靠一种我们可以从第一状态过渡到第二种状态去的自我扩展的过程所达到的。 …… 当我们驱散现象到达实在时, …… 在两个极端点上我们看见了压抑和渴望:前者在变得越不具人格、越接近于我们称之为习惯甚至本能的自然力量时,也就越完善;而后者则随着被少数人在我们身上唤醒得越显著,就越强烈,并且越发明显地取得了战胜自然的胜利 ” 。     
  柏格森的学说常常被说成是一种生物学哲学,一种关于生命和自然的哲学;令人惊讶的是,柏格森在其最后的著作中似乎被引向一种远远超出上述领域的道德和宗教理想。     
  “ 人在把社会的团结一致性扩大到人的兄弟关系中去时智胜了自然;但是他仍然要欺骗自然;因为那些其构图早已在人类灵魂的原始结构中有所预示的社会 …… 要求紧密联合的群体,但是在群体与群体之间居然还存在着实际上的敌对状态。 …… 刚从自然中脱胎而出的人,既是一个理智的存在物,又是一个社会的存在物,他的社交性是被发明用来在一个小规模的共同体中找到一席位置的,而他的理智则是专为进一步过个人和团体生活而设计的。但是,理智通过它自己的努力而扩张,已经意想不到地得到了发展。它把人们从各种限制中解放了出来,而这些人过去由于他们自然本性的局限是必定要为那些限制所束缚的。这样,就可能有一些人,尤其是出类拔萃者,来重新开启那以前关闭着的道路,并且,至少为他们自己,完成那些自然本不可能为人类完成的工作。 ”     
  柏格森的伦理学乃是他的形而上学的推论和必然结果。他为自己设定的任务就是根据他的形而上学体系来解释人的伦理生活。在他的自然哲学中,有机世界一直被说成是两种对立力量之间斗争的结果。一方面我们看到物质的机械作用,而另一方面则是生命冲动的创造和构造力。生命的钟摆不断地从一极摆向另一极。物质的惰性力抵抗着生命冲动的活力。在柏格森看来,人的伦理生活反映了主动原则与被动原则之间的同样的形而上学斗争。社会生活重复并反映了我们在有机生命中发现的普遍过程。它被划分为两种对立的力量。一种力量趋向于保存现存事态并使之永久化;而另一种力量则在努力为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人类生活新形式而奋斗。第一种倾向就是静态宗教的特征,第二种倾向则是动态宗教的特征。这二者绝不可能被归结为同一个公分母。人类只有靠突然的跳跃才能从一端跳到另一端 —— 从被动性跳到主动性,从社会压抑跳到独立不倚的个人伦理生活。     
  我并不否认在被柏格森形容为 “ 压抑 ” 与 “ 吸引 ” 这两种宗教形式之间存在着基本的区别。他的著作对于这两种形式作出了非常清晰而给人印象深刻的分析。然而一个形而上学体系是不会使自己满足于对现象的单纯分析描述的,它必须力图把它们追溯到它们的最终因。因此,柏格森不得不从两种背道而驰的力量中引伸出道德和宗教生活的两种类型:一种支配着原来的社会生活,而另一种则打破社会的链条以图创造一种自由的个人生活的新理想。如果我们接受了这个论点,那就不存在任何可以把我们从一种形式引向另一种形式的连续性过程。标志着从静态宗教到动态宗教之转变的只能是思想的突然转折和感情的剧烈变革。     
  然而对宗教史的缜密研究却几乎根本不能证实这种概念。从历史的观点来看,要在宗教和道德的两种根源之间保持泾渭分明的界限是非常困难的。诚然,柏格森并没有想要把他的伦理和宗教理论建立在纯粹的形而上学根据上。他总是提及包含在社会学家和人类学家著作中的经验证据。确实,在人类学研究者中,长时间来有这样一种流行观点:在原始社会生活的条件下,谈不上什么个人的能动性。据假定,在原始社会中,个人还没有成为讨论的课题。人的感情、思想、活动,并不是从他自身出发的,而是被一种外在力量印在他身上的。原始生活带有一种刻板一律而又无情的机械性质。传统和习俗通过纯粹的精神惰性或通过渗透一切的族类本能而被盲目地、不知不觉地执行着。部落的每一个成员对部落习惯法的这种无意识服从,很长时间来都被看成是构成研究原始秩序人们遵守法则之基础的基本公理。新近人类学的研究已经极大地动摇了关于原始社会生活的这种纯粹机械论和自发论的教条。根据马林诺夫斯基的看法,这种教条是把原始生活的实在安置在一个虚假的景象中了。如他所指出的,野蛮人无疑极其尊重本部落的习惯和传统,但是习惯和传统的力量在原始生活中并不是唯一的力量。即使在非常低的人类文化水平上,也存在着其它力量的明显痕迹。一种纯粹压抑的生活,一种所有的个人能动性都被完全抑止和排除的人类生活,看来与其说是历史的现实还不如说是社会学的或形而上学的构造。     
  在希腊文化的历史上,我们发现有一个时期,旧的诸神 —— 荷马和赫西俄德的诸神开始消亡。关于这些神的流行概念受到激烈的攻击。一种由个别的人们所形成的新的宗教理想产生了。伟大的诗人和伟大的思想家们 —— 埃斯库罗斯和欧里庇德斯、色诺芬尼,赫拉克利特,阿那克萨哥拉 —— 创造了各种新的智慧和道德标准。根据这种标准来衡量,荷马的诸神就丧失了它们的权威。它们的拟人特征被清楚地识别出来并且受到严厉的批评。然而,希腊民间宗教的这种拟人说决没有失去它的积极价值和意义。诸神的人性化在宗教思想的进展中乃是一个必不可少的步骤。在许多地方性的希腊迷信中我们仍然可以发现动物崇拜甚至图腾信仰的明显迹象。吉尔伯特 · 穆雷 Gilbert  Murray 说:     
  “ 希腊宗教的发展自然地分为三个阶段,它们在历史上全都是重要的。最初是在宙斯开始扰乱人的心智之前的原始人的单纯 Euetheia 或无知的时代。我们的人类学家和探险者们在世界各地都已同样发现了这个阶段。 …… 在希腊世界的某些方面典型地表现出来的东西,在其它地方的相似思想阶段的另些方面也如此典型地表现出来,以致人们不禁倾向于把它当成是一切宗教的标准开端,或者几乎把它当成是宗教得以形成的标准原始材料。 ”     
  然后就是在吉尔伯特 · 穆雷的著作中被称为 “ 奥林匹斯的征服 ” 过程。在这种征服之后,人以一种不同的观念来想象自然以及他在自然中的地位了。对生命一体化的一般感情让位于一种新的更强烈的主旨 —— 让位于对人的个体性的特有意识。不再有一种自然的亲族关系、不再有一种血缘关系把人与植物或动物联结起来了。人在他的人格化的诸神 personal  gods 中开始以一种新的眼光来看待他自己的人格。这种过程在最高的神 —— 奥林匹斯山的宙斯 —— 的发展中可以清楚地看到:甚至连宙斯本来也是一个自然神,一个被尊为居于山顶,司掌云雨雷电的神。但是渐渐地他呈现出了一种新的形态。在埃斯库罗斯那里,他已经成了最高的伦理理想的代表,成了正义的监护者和保护人。穆雷说:     
  “ 荷马的宗教是希腊人自我实现的一个步骤。 …… 世界在那时被设想成既不是完全没有外部的支配,又不是单单只服从于体现在牛鬼蛇神中的超自然力量的淫威,而是被看成是受一个有组织的团体所管辖的,这个团体是由一些有人格有理性的统治者、贤明而慷慨的长者组成的,它在精神上和形态上都象人一样,只是大得无可比拟罢了。 ”     
  在宗教思想的这种进展中,我们看到了人类心智的一种新力量和新的能动性的觉醒。哲学家和人类学家们常常告诉我们,宗教之真正的最终根源在于人的依赖感。根据施莱尔马哈 Schleier - macher 的说法,宗教产生于 “ 对神的绝对依赖感 ” 。弗雷泽在其《金枝集》中采纳了这个观点。他说: “ 这样,在一开始是作为对高于人的力量的些微而部分的承认的宗教,随着知识的增长而趋向于深入到公开承认:人是整个地绝对地依赖于神的;他从前的那种自由举止变为这样一种态度:在不可见的神秘力量面前卑躬屈膝、俯首称臣。 ” 但是,如果对宗教的这种描述包含了什么真理的话,它只有部分的真理。在人类文化的任一领域中, “ 卑躬屈膝的态度 ” 都不可能被设想为真正的和决定性的推动力。从一种完全被动的态度中不可能发展出任何创造性的活力来。在这一点上,甚至巫术也应该被看成是人类意识发展中的一个重要步骤。对巫术的信仰是人的觉醒中的自我信赖的最早最鲜明的表现之一。在这里他不再感到自己是听凭自然力量或超自然力量的摆布了。他开始发挥自己的作用,开始成为自然场景中的一个活动者。每一种巫术的活动都是建立在这种信念上的:自然界的作用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人的行为。自然的生命依赖于人类与超人力量的恰当分布与合作。严格而复杂的仪式调节着这种合作。每一特殊领域都有它自己的巫术规则。农耕、打猎、捕鱼都各有其特殊的规则。在图腾制社会中,不同的氏族具有不同的巫术仪式,这些仪式是他们的特权和秘密。一个特殊的工作越是困难越是危险,这些仪式也就变得越发必要。巫术并不是用于实践的目的,不是为了在日常生活的需要方面来帮助人。它被指定用于更高的目的,用于大胆而冒险的事业。马林诺夫斯基在描述美拉尼西亚的特罗布吕恩群岛的土人们的神话时说,在那些不需要任何特殊和异常的努力,不需要特别的勇气或忍耐力的任务中,我们就看不到任何巫术和任何神话。但是如果一项事务是危险的而其结局又是不确定的,那么就总是会出现一套高度发展了的巫术以及与此相关的神话。在诸如艺术和工艺、狩猎、收集块根植物以及采集果实等无生命危险的经济事务中,人并不需要巫术。只有在情感极度紧张的情况下他才诉诸于巫术礼仪。但是恰恰正是对这些仪式的履行给他以一种新的他自己的力量感 —— 他的意志力和他的活力。人靠着巫术所赢得的乃是他的一切努力的最高度凝聚,而在其它的普通场合这些努力是分散的或松弛的。正是巫术本身的技术要求这样紧张的凝聚。每一种巫术技术都要求最高度的注意力,如果它不是以正确的程序并按照同一不变的规则来履行的话,它就失去了它的效果。在这方面,巫术可以被说成是原始人必须通过的第一个学校。即使它不能达到意欲的实际目的,即使它不能实现人的希求,它也教会了人相信他自己的力量 —— 把他自己看成是这样一个存在物:他不必只是服从于自然的力量,而是能够凭着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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