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7年第4期-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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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已变味,现在是妓女的代名词。如果不是熟悉的姑娘,可以叫她“姐姐”;熟悉了,可以喊她“倩妹”,也就是美女。没有同学的引导,我肯定出洋相,无心地得罪这位本不应该得罪的姑娘。
“我姓齐。”姑娘说,还是那么温和。
我被带到二楼,在一间会议室里坐下。已经有好几位应聘人士先到了,各自安静地坐着,面前都有一杯热腾腾的茶水。
齐姑娘准备给我倒茶,我走过去,客气地说:“谢谢你,我自己来吧!”
“不用,这是我的工作。”她马上拒绝。
我怔住了。在内地,来客之后端茶倒水总是下属尤其是年轻的女性下属稍带的杂务,客人主动代劳既是一种礼节,也是对端茶倒水的女性的尊重。但在这里,代劳的举动显然不受欢迎。后来我才明白,一位雇员想代替另一位雇员的分内工作,即使一片好心,也会被别人看做是对自己能力的轻视,很愚蠢。
齐姑娘把茶水放在我的面前,对我笑了笑,轻快地走了。
这是一种发酵过的红茶,酱色而清亮,有一种茉莉花香,可能经过了熏制。
会议室内的人陆陆续续被单独叫到隔壁房间,终于轮到了我,我将余茶喝完,跟随一位身穿西装的小伙子走进了那间小会议室。
室内铺着软软的暗灰色地毯,长条形会议桌旁,一位中年男士端坐着,等我到了不远的地方,就用右手往对面示意了一下,客气地说:“请坐。”
坐下之前,我恭敬地问候道:“李老师,您好!”
老师低头在本子上记着什么,待我坐下之后问:“你怎么知道我姓李?”
“昨天笔试的时候我见过您一面,当时有人这样称呼您。”我解释。
“哦!”老师笑了,开始像做案件笔录一样询问我的基本情况,查看我准备好的各项个人资料,并且时不时提出问题,弥补资料的不足。
我至今能够记得的,是这样两次答问:
“谈谈你对企划的看法?”
对我来说,计划的概念非常清楚,因为我在计划经济体制中已经工作多年。企划与国家计划有实质的差别,就是哪怕在市场经济体制下,企业也必须有自己详尽的计划工作;市场由价值规律调节,不一定有计划,但面对市场的企业必须有计划。
“企划就是企业计划。”我回答。我觉得老师提出这个问题绝对不是准备和我进行理论上的讨论,而是在考察我的操作能力,我应该单刀直入,明明白白地说出自己的见解。“企划的核心是确定目标,没有目标谈不上企划。企划的第二步是制订可行的方案,比如新产品开发企划案,新市场启动企划案,它们目标不同,实施的办法不同。企划的第三个要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必须有合适的人执行。企划不能不考虑执行的问题,让不具备相应执行能力的人或者团队去落实,再好的企划也不能保证可以成功。”
“你怎样看待你的薪水?”这是老师问的最后一个问题。
我是为了获得一份好薪水而来的,但此时此刻,我的内心相当矛盾。要高了怕企业不干,我会落聘;要低了自己明显吃亏。我觉得还是自己吃点亏为好,因为我需要工作,我相信只要公司正派,只要自己干得好,薪水应该可以涨起来。
“我第一次来这边,”我实话实说,并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知道这边的行情,只能用内地的标准来看报酬。我的要价是我内地工资的三倍多,不知道可不可以。以后我会努力地干,我相信只要我做得好,公司会给我适当的回报。”
“如果你的薪水在所有人里最低呢?”老师又说。
这个问题比较尖锐。我不知道老师真有所指还是在对我进行考验,略一思索,然后回答:“我不会因为薪水太低跳槽,我主要考虑在公司的发展前景。当然,如果公司有意压低我一个人的薪水,那就表明它已经不需要我了……”
我相信说出最后那句话的时候我的脸色已相当凝重。我当时还不明白高薪是高级人才最直接的标志,也不知道此次应聘我的要价最低,而对自己的低估会为日后的升迁造成不必要的困难。我当时觉得,一个人的能力一旦不被公司承认,离被炒鱿鱼也就不远。失业,对尚无积累的我才来讲是残酷的,我一定要回避那种境遇。
面试结果现场并不宣布,从公司出来,站在宽阔的开发区大道上,尽管阳光温暖,微风吹拂,我的心情并不轻松。
我来了,我应聘了,虽然还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雇工,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成为南国白领,但我知道什么是人才市场,懂得什么是人才流动,明白人力资本与货币资本之间是什么关系了。下一步怎么办?
考虑再三,我觉得没有必要再滞留。一来我带的钱不多,经不起寻找工作的折腾;二来已经向三家企业做了自荐,到底什么结果还不清楚,继续求聘除了增加成本,没有别的意义。
与初出校园的年轻朋友完全不同的是,当时我在内地有一份工作,处于可进可退的状态,不至于因为没有及时就业而苦恼。我决定立即返回。给同学打电话讲明了情况,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在桥头挤进了北上广州的巴士。
车窗外的南国风物依旧那么美好,但已经不再新奇;离别不过三天,遥远的家乡肯定依然如故;我心中的期望,你会出现么?你到底在哪里?
六
等待是漫长的。那段时间,只要回局里,我总会先进局办公室,有意无意地扫视一下挂在墙上的蓝色信函袋,看看有没有远方来信。信函袋由一整块布料缝制而成,用铁钉攀紧了挂在墙上,一位局领导一格,下面贴着写有领导姓名的白色字条。当时,这种分发领导信函与公文的做法在机关单位非常流行,现在早已看不到了。
五月二十五日,我所期盼的公函终于出现在视野里。记得将它取下的时候,办公室内的几位同事本来闲谈着的,却突然安静了,没有人讲一句话。他们默默地看着我,神色凝重。
显然,这封信函的出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他们与我一样敏感。
一声不响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我甚至没有坐下,站在办公桌边就把信封撕开了。
××同志:
你已被我公司聘用,请带齐身份证、计划生育证明、个人一寸免冠照片四张,在六月四日以前赴公司报到。
致礼!
一九九×年五月二十日
来函的日期上面,加盖着一枚大红公章,名称是“广东××集团人事科”。
成了!可以去朝思暮想的广东了!激动与兴奋的情绪立刻洋溢在我的心中。
但喜悦是短暂的,不一会儿我就冷静了下来。
这是一家怎样的企业,竟然把我称作同志?不是说,在开放已久的广东,“同志”这个称谓已经不流行了么?我的思绪首先这样流动着。我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文字。
在我的内心里,我其实更希望进入那家投资公司,因为它在中山市区,生活环境有可能好一些,又带政府背景,观念上和情感上也许不会有太大的差异,适应起来可能比较容易。虽然那两天的求职经历告诉我,能够得到这样的机会已经是一种幸运,我没有理由放弃,但一想到我今后的岁月就要与一个还不清楚来历的企业紧紧相连,我的心中又自然而然地充满了惆怅。
这家公司能够加冠省级行政区划名称,看来还是有些实力的。当时的中国商界与全社会,对于企业冠名有一种狂热式的幼稚,都希望自己公司的名称能够前缀的行政区划越大越好,就像马季先生在《宇宙牌香烟》中讽刺的那样。这种心理一方面是计划经济时代公司行政化的遗迹,以为所攀的行政级别越高企业的名声也就越大、越好;另一方面是国人对于品牌和品牌知名度的觉醒,虽然这种觉醒还处在初始阶段,但毕竟有了品牌意识,有了市场知名度的追求,而这一点倒是历史的进步。同意聘用我的这家公司难道也有行政级别?我这样设想,但暂时不可能得到答案。
第三个问题,我有十天的时间做离开的准备,应该怎样处理自己现有的人事关系?
首先得局长同意。那几天他病了,我一直来不及去医院看望,当天下午买了些礼物,我走进了他的病房。待我问过病情并且讲明了打算之后,他沉吟了一会儿然后笑着说:“也许外面更适合你发展。停薪留职的申请写好了吗?”
如果当时没有停薪留职政策,我的决定也许完全不同。可历史从来不算如果,只看事实。当时的事实是,国内能够满足国际资本需求的人才总量有限,内地各类人才面临自由流动的机会时态度又相对谨慎,因此,国家认可了地方自创的停薪留职政策,允许内地人才脚踏两条船。这种政策避免了许多矛盾,为资本,也为当时与我处境相似的年轻人提供了机会。我们年轻,有文凭,有职称现在看来,当时遍及全国的职称评定工作显然正是为人才流动、也是为资本的需要所做的准备。我们在内地接受教育,积累经验,同时也因为各种原因遭遇了生存压力,产生了强烈的出走冲动。如果没有机遇,如果没有冲动,谁都不会启程。
过了顶头上司这一关,别的就好办了。我向一直栽培我的一位市领导电话辞行,领导的话至今言犹在耳:“内地也需要人才啊!”我知道他是真心挽留;我这样考虑过:等我在南方解决了自己的脱贫问题,没有了后顾之忧,我一定回来。
但天意难测,当我按照自己的规划如期回返,我所尊敬的领导却已身陷囹圄。我们一同在艰难中起步,一道在清贫里奋斗多年,有很深的情谊。他的不幸结局曾使我在无人的时候泪如涌泉,心似刀割,以致直到今天还难以轻松面对,不敢跟他相见。
我向一位亲如手足的高中同学辞别,一个月前我留给妻子的那一千元钱就是向他借的。他担任着一家大型国有企业的高管,对我的决定颇感意外。
“一个局里再困难,会困难到几位领导头上?”他问。
我说:“我的直接目的是为了钱,间接目的则是想边干边学,了解那边怎样办企业,所以去的时间不会很长。还记得当年俄国彼得大帝隐姓埋名在德国当学徒的故事吧?我想我在某一点上和他相似……”
同学没有再说什么。我返回多年之后,在一个下着倾盆大雨的晚上,他独自来家里看我,是辞行:“我今天晚上走,去广东……”
那时候他的痛苦就写在脸上。我知道此时我不可能给他任何安慰,只能陪同他在雨夜里,在街灯下,共用一把雨伞默默步行。
停薪留职合同由局里批准之后,报上级主管部门市经委和干部管理部门市委组织部分管领导签字,加盖了印鉴,正式的手续就算办完了。我选择在晚上独自清点自己的办公室。该存档的公文,该移交的公务,该上缴的办公室钥匙,该拿回去的个人物品与资料,一一分开。
整理完毕,我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前回想这么多年在机关里的工作与人际交往,心潮难平。
就要脱离这一切了,我真的依依难舍,我甚至不敢断定自己的出走是不是正确。
就局本身来讲,作为政府的一个机构,无疑会长久,在这里工作就是为社会尽力,令人欣慰;可从局里干部职工所仰赖的生活基础来说,目前正在瓦解,也许若干年后它们会以另一种方式重建,但在瓦解与重建之间,我们不得不经受困苦。我的远走高飞,既是为了摆脱个人的困顿,应该也是想凭一点点才能,为将要到来的重建分担些责任吧!
经过了上次的实地接触,我对广东的情况有了不算多但很真切的了解,因此,再次南下的时候心里很踏实。工作是确定的,妻子满脸喜悦,送我走的时候不再泪水涟涟。
六月三日,仍然是乘坐K9,我早早地赶到了大建。在公司人事科办完报到手续,我被那位姓齐的姑娘带到厂区东边的一栋楼里安放行李。
再次见面,彼此都觉得亲切,交谈也就随便了一些。小齐姑娘告诉我,她是本地人,高中毕业,在公司办公室做文员。她讲着自己的时候有些腼腆,笑容还和先前一样柔美。
“我们在一起办公,以后请多多关照!”末了,她这样要求。
我以为她只是在客气,于是说:“我人生地不熟,要请你多多关照才对!”
“你和我们不一样!”她说,表情很认真。
我和她们不一样?怎么不一样?这句话到了嘴边,我又咽了回去。交往不深,刨根问底不明智,不一样的表现是什么,以后自己慢慢体会吧。
我被领到了那栋房子的一单元二楼。敲开了门,小齐姑娘不大好意思进去,带着羞涩的表情在门外对我说:“暂时这么住着,镇里的房子联系好了就搬。”
已经有四位新招的同事住在里面,大热的天,汉子们只穿着裤衩,其中一位摇着大蒲扇。见来了新同事,都很热情地迎接,也很客气地跟小齐姑娘打招呼。
“很不错啊!”我想起初来大建时晚上的遭遇,向小齐姑娘笑了笑。“今天麻烦你了!”
“不麻烦,这是我的工作!”她仍然是那么一句话,但回答我的时候显得很开心。“走啦!”她边说边抬起左手向我招了招。
“慢走!”我说,想送她到楼下,又有点迟疑地停在了原处。
房子是两室两厅,每间卧室摆放两张双层单人床,意味着一共要住八个单身汉。忙完之后洗了把脸,回到客厅里坐下,我们开始互相介绍自己。
摇蒲扇的那位来自甘肃兰州,是个总工;抽烟抽得门牙发黄的两位是贵州一家三线大企业的车间主任;比我年轻的一位则是广西某个县电力局的会计师。
西北西南想回内地我很理解,但离开电力局就让我意外了,因为作为垄断部门,内地电力局的实际待遇比许多单位都高出一大截。当然,知道我是个副局长他们也同样吃惊。所以,说到最后,大家都为别人的出走行为感到不可思议,哈哈大笑;笑过之后,人人脸上都呈现出非常深沉的表情。
不用说,大家开始明白,屋子里住着一群对自己自信,对家庭负责,对困境各不甘心的男人。只是各自有着怎样的困境,碍于脸面,大家都深藏心中,不肯明说而已。
不知不觉,我们的话题集中到了大家更关心的两个问题上:这是一家怎样的公司?出于什么目的才招聘具有我们这种背景的人?
七
上班的第一件事情是和公司签订劳动合同。合同条款非常规范,我没有意见,引起我特别注意的是如下三条。
第一条为试用期规定。内容不必解释,因为这种规定现在社会上早已习惯,政府任命某些高级公务员也开始启用这个程序。试用期意味着双向考察和双向选择,公司可以因为不满意雇员而将他炒了,不支付补偿;雇员可以因为不满意公司另谋高就,不承担责任。它公平合理,可在当时,人们普遍看重工作的稳定性,我也不例外,觉得被炒掉是一种耻辱,所以,试用期对我在心理上有一些压力。
第二条为解聘和辞职规定。成为正式员工之后,如果公司因各种合法的原因需要解除劳动合同,会提前一个月发出通知;同样,如果员工要走,也必须提前一个月向公司报告。
第三条是押金规定。正式员工第一个月只领取工资的一半,另外一半由公司扣下,作为上岗的风险抵押金。如果职务晋升工资上调,押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