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传-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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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张的生活并没有使毛泽东文思枯竭。他漫步在对峙于大江两岸的龟山和蛇山。在蛇山,一座灰白色建筑使他迷恋,这座古塔便是建于公元3世纪的黄鹤楼。毛泽东身临其境,陷入了沉思。
也许是在中国悠久的文化传统中———当然没有完全离开政治———再次寻找到了精神寄托,毛泽东填写了一首古体词:
烟雨莽苍苍,
龟蛇锁大江。
他的思绪飞向了大自然,也飞向过去:
黄鹤知何去?
剩有游人处。
把酒酹滔滔,
心潮逐浪高![44]
。
他是否已把湖南的乡村置于脑后?实情并非如此。他的思绪正遨游在另一个世界,临江赋诗不过是一时的遣兴。
毛泽东面临的问题———中国南部农民运动的高涨及他如何着手———也是整个时代面临的问题。对于这个问题,人们在一系列会议上争论不休,毛泽东每次都是引人注意的与会者,因为他那已经流传开来的《报告》,涉及当时最棘手的问题。
然而,武汉政权的大多数领导者对湖南的革命热潮还没有清醒的认识。
当毛泽东最终讲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国民党的领导者惊动了。毛泽东要求农民没收地主的土地(方法很简单,农民抗租不交),在国民党的执行委员会和新成立的土地委员会上他都为此出力。
毛泽东在土地委员会讲这番话时,可以明显看到反对意见来自何方。湖南的军官都是农民的剥削者,毛泽东一语中的,但这些军官大都与国民党亲密无间。
在广东,国民党采取激进措施可能代价较小,但在北伐的过程中这样做几乎等于自取灭亡,因为在广东为国民党效力的一大批北方官员都拥有土地。毛泽东清楚他正处在与国民党决裂的边缘。
他嘲笑一位指责农民已经被“简直是赤化了”的军事指挥官,他说:“这一点子赤化若没有时,还成个什么国民革命!”国民革命的阵营正在分化。
湖南并不是中国的典型。毛泽东从韶山回来,坚信农民的力量不可抗拒。但是,在1927年就提出中国应该走湖南的道路就大错特错了。
毛泽东以前在上海时的上司、国民党领导人汪精卫写信给毛泽东,指责他是一位煽动叛乱者。甚至来自长沙的一位密友———一位共产党人,毛泽东亲自挑选他担任湖南省国民党组织的领导人———也告诉土地委员会,说毛泽东的征收土地方案必然会引起“穷人和富人之间的激烈斗争”。[45]
…
北伐(2)
…
在国民党和共产党内部,当时较受欢迎的一项方案是:为了保存统一战线和北伐的顺利进行,限制农民的“过火”行动。
毛泽东仍然住则入墅,出则赴会。但这种政治活动似乎已无足轻重。除武汉以外,中国正在出现两极分化。长江岸边的统一战线像一枝脆弱的竹子,来自下游的一阵狂风就要把它折断。
蒋介石给统一战线以致命一击。他早已放弃了与共产党的联系,借助于刺刀———他唯一喜欢的政治方法———他又一次而且永远地撕裂了与共产党的合作。
一到上海,蒋介石就开始大肆逮捕和屠杀左派分子(周恩来差一点没逃掉)。这是蒋介石的狰狞面目的暴露,也表明了他内心中北伐的目的。而正是上海的左派与北方的军阀作战,并迎接蒋介石的北伐军到来。
在中国东部和南部的其他地方,军阀也开始压制一些激进的左派组织。在北京,发生了袭击苏俄大使馆的事件,不少左派人物遭捕,受害者之一就有毛泽东过去的上级李大钊。
就在毛泽东得知李大钊被军阀张作霖极其残忍地慢慢绞死后不久,他在长沙的文化书社也被军阀查禁。革命火光正在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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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飘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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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产党在风雨飘摇的武汉召开了第五次代表大会,国民党的代表团第一次出席了共产党的会议。毛泽东在会上毫无热情地应酬着。
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坏。拥有6万名党员的共产党正处于人民拥护的顶峰,但是它的上层却迷失了前进的方向。
主要问题是莫斯科仍然抱住统一战线不放,陈独秀教授对此并不满意,但是他不得不顺其自然。
毛泽东关于土地问题的观点遭到了强烈的反对。他的同事对他很不满意,以至取消了他的投票表决权。他发言不多,他肯定已经意识到他将失去农民部部长的职位。但是当预感成为现实时(一位俄国文学专家瞿秋白取代了他),他仍感到沮丧。此后他未再参加会议。
瞿秋白(1899—1936),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无产阶级革命家,中国共产党早期主要领导人之一。
当这次最终把全党引向灾难的会议继续进行时,毛泽东在他的别墅里消闲,到东湖、龟山和蛇山漫步。*
*罗易回忆说,毛泽东在武汉“一刻也停不下”。总是在半途到会,发表一通锋芒毕露的演说后扬长而去。据毛泽东说,这是因为在湖南的“农民大众正在受苦受难”,他不能在武汉过舒服日子。见RoyinNewRepublic,9/3/51。
在共产国际的指示下,共产党继续在蒋介石的烘炉中度日。农民问题已把国民党中的左翼分子卷了进去。由于急于从中脱身,他们把国民党拱手交给了蒋介石。现在只有两条路可供选择:要么进行农民革命,要么听命于蒋介石及各式军阀。
共产党没有选择其中任何一条路!
国民党中的左翼最终还是选择了蒋介石。7月,他们开始把矛头转向武汉的共产党。和中国的其他地方一样,这里也是白色恐怖。至仲夏时节,中国革命似乎正走向末路。
湖南发生的事件是时局向右转的发端。5月,一些军官在军阀的指挥下把枪口转向左派,毛泽东乔装搭乘运货火车南下试图重整势力进行反抗。
在长沙,士兵们高呼着“蒋介石万岁”的口号,闯进工会办公室,对手无寸铁的工会会员和学生开枪,逼迫他们喊“蒋介石万岁”。湖南有3万人在那个夏天被杀害,毛泽东很幸运没有成为其中的一个。
毛泽东有些绝望,但试图竭力挽救。他组织起工人和农民反抗镇压,不过他也认为应该亲自去见省长劝说他们阻止这种行动。
难以置信的是,陈独秀教授———还有莫斯科———仍希望修补统一战线。陈独秀令毛泽东离湘赴川。毛泽东既没有服从陈独秀也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心,他还像消防队员一样站在烈火中。他与自己过去的上帝的决裂是彻底的。但是,陈独秀做不到的事,湖南军阀能做到。军阀命令逮捕毛泽东———毛泽东又返回武汉。
江南许多原来左派势力强大的地方频频传来噩耗。罢工者就地杀头,上海市中心摆放着竹笼子,悬挂着被处死者的人头。女共产党员被辱骂她们的士兵枪杀,子弹射穿阴部。面对惨状,毛泽东潸然泪下。
在农村,去发动农民的学生被用煤油活活地烧死。左派分子被绑树上,身遭千刀万剐直至死去,凶手还往伤口里撒盐和沙土。剐刑在封建军阀手里复活了。凶手还抽去受害者脚上的筋肉。
毛泽东在这种情况下从湖南回到武汉,鲍罗廷正在他那装有电梯、贴着玫瑰色壁纸的四层楼的别墅忙着打点行装。他正在合上论中国革命的讲义,莫斯科已经让他在这里待了4年。“一切都完了”,这是他离开中国回苏联时对中国革命的祝福。[46]
对毛泽东来说———并不是大多数共产党领导人———苏联革命者的威望在鲍罗廷的火车开动之际下降了。与此同时,蒋介石在南京向武汉拍发电报,对国民党分子的爱国行动表示祝贺,称他们除去了共产主义这块肿瘤。
如果说夏天带来的是悲剧,秋天则显得荒谬。共产党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它一反软弱的合作态度———这为时太晚;代之以以牙还牙的武装斗争———这又为时过早。在表面温和的政治中包藏的是军事上的极端主义思想———斯大林与国民党的调情毕竟才过去几个月。
毛泽东陷入这一倒悬之中。在面临毁灭的情况下,他并没有比其他人表现出更强的控制能力。
…
风雨飘摇(2)
…
7月15日,共产党与武汉政权彻底分裂,陈教授已经绝望地独自去了上海。共产党召开了紧急会议,在陈独秀缺席的情况下,会议讨论的是他有可能反对的内容。与会者决计在农村和城市同时发动起义。
毛泽东被派往湖南,去领导后来被称为秋收起义[47]的农民运动。毛泽东感到茫然,不过仍竭尽全力、四方奔走。但是策略似乎有些不对头,事情也不尽如人意,抑或这二者兼而有之。
糟糕的是,新的路线也是受到莫斯科的授意而制定的。6月,斯大林突然要求中国共产党也要有自己的军事力量。更为荒谬的是,这位远在4000英里之外的苏联领导人还坚持共产党要支持武汉政权。现在真的应了中国的一句老话:乱弹琴。
因此,在八九月间,中国共产党在一步步地走向绝境。他们打着国民党的旗子开始武装反抗!首先是周恩来领导南昌起义,但起义没有成功。可是,头脑发涨的中共领袖们仍然继续进行没有正确政治路线的军事盲动。
危难之际,共产党的领导人物在8月上旬召开紧急会议。毛泽东参加了这次在华氏100度中、酷热的武汉一间阁楼里匆忙举行的会议。心怀愤懑的11位委员罢免了陈独秀的职务。代替陈独秀的是瞿秋白,这位自由派学者曾成功地取代了毛泽东在农民部的职务。
八七会议会址。1927年8月7日,中共中央在汉口召开紧急会议,纠正陈独秀右倾投降主义错误,确定实行土地革命和武装反抗国民党反动派的总方针。毛泽东在发言中提出“政权是由枪杆子中取得的”重要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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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会议(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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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教授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1936年,毛泽东提起与国民党合作曾遭受重大损失时,严厉指责了陈独秀,可他却没有责备斯大林,斯大林才是更大的罪人。
毛泽东对两位共产国际代表的评价也相当尖刻。“鲍罗廷站在陈独秀右边一点点。”事实确也如此,鲍罗廷信任国民党的时间更长。对1925年起就扮演着一定角色的印度人罗易,毛泽东的态度也不温和:“他站在陈独秀和鲍罗廷两人的左边一点点,可是他只是站着而已。”[48]这是很公平的评价。罗易的激烈言辞当然无助于只顾自己利益的莫斯科对远在千里之外的中国革命的指导。*
*如果罗易的回忆值得相信的话,他和鲍罗廷都发现毛泽东是一位不可思议的人物:“我在汉口第一次见到毛泽东。当时午夜刚过,我们正在政治局热烈地讨论问题。鲍罗廷也在,坐在我身边。一个高个子走了进来,步伐沉着且显得高傲。他脸庞黝黑而宽阔,高高的额头上长长的直发向后梳卷。‘毛泽东。’鲍罗廷悄声对我说。他没有注意我,也没有注意权重的鲍罗廷。我们两个外国人对视了一眼,鲍罗廷又悄声地对我说:‘这个人很难对付,是个典型的中国人。’”RoyinNewRepublic,9/3/51。
在作回顾时,毛泽东说国民党“是一架空房子等着人去住”,而共产党人“像新姑娘上花轿一样勉强挪到此空房子去了,但始终无当此空房子主人的决心”。
毛泽东转向了左边,像后陈独秀时代的所有其他中国共产党人一样,他转向了枪杆子。与大多数人不同的是,他最后完全抛弃了国民党,“国民党的旗子真不能打了”[49]。他在为秋收起义作准备时,从长沙写给共产党总部的信中有这么一句话。[50]
在土地问题上他仍持激进的观点。
起义暴动起而复灭,就像放很多爆竹一样。毛泽东并不比其他的人做得更好,这不仅是因为毛泽东的新的左派观点还没有形成一个整体(他沉迷于国民党太久,再说农民军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创造出奇迹),同时还因为瞿秋白的左派观点也摇摆不定。
瞿秋白想要从城市开始,毛泽东则仍然坚信中国革命的重心在农村;瞿秋白认为群众暴动的浪潮会给左派增强实力,毛泽东则在谋划通过有组织的行动用枪杆子夺取政权。当时他与瞿秋白若即若离。
骰子掷出去了。毛泽东发动了他的秋收起义。一天夜里,他在长沙郊区召开会议进行部署。他设计出自己的新旗———这使党中央大为恼火———旗子上是斧子、镰刀和五星。他通过遍布湖南的所有的老关系,举行起义企图最后攻下长沙。
按照毛泽东的要求,由何长工等人设计制作的中国工农革命军第一面军旗。红底象征革命,星星代表中国共产党,镰刀斧头代表工农群众,表明这支军队是由中国共产党独立领导的。
毛泽东占领了江西边境上的东门市,取得了几次小规模的胜利,但很快连连失败。事情变得一团糟。毛泽东的部队是乌合之众,有的人后来甚至相互火并。经过夏天的镇压,革命的群众基础被削弱了。(5月以来,湖南共产党两万多名党员有四分之三遇难。)再看到他以前建立的工会、学校及遇到除死亡和逃走的以外的很少几个人,毛泽东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在1925年至1926年间,群众运动处于高潮时共产党非常谨慎。到1927年年中,当群众激情渐减时共产党却迸出激进的火花。对20世纪中国的社会主义革命来说,第一步就是一个悲剧。
共产党总部的混乱仍未止息。毛泽东在他的整个起义过程中一直在与党中央辩论。中央认为毛泽东太热衷于军队,不相信群众。当事情变得糟糕时,他的部队又被指责为“自找麻烦”。
毛泽东在答复中指责中央“忽视军事而又希望群众性的武装起义的矛盾政策”,这导致配合不密切,使起义缺乏湖南以外的支援。
最后,不是长沙被攻下,而是毛泽东被抓。
在去衡阳[51]招募矿工参加他的部队时,毛泽东被地主的武装民团抓获。民团奉命把毛泽东押到总部去处死。快接近院子时,毛泽东沉着机智地想好脱身之策。他先是把从别人那里借来的钱用来企图贿赂押送的士兵以便脱身,但这一计策明显的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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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会议(2)
…
在离院子近200码的时候,毛泽东决定赶快逃走。他这时身材轻便,行动敏捷。他躲过了飞来的子弹,跑到池塘边的一片深草丛中藏了起来。
团丁赶了上来,他们强迫老乡搜索草丛。毛泽东静静地蜷伏在地,暗抱一线希望。很有几次团丁逼近了他,他甚至能触到他们。他感到绝望,他以为他们已经看到了他。
降临的夜幕掩护了他,追兵停止了搜索,离去吃晚饭了。
整整一夜,毛泽东在山丘灌木中跌跌撞撞地穿行。他赤着脚,因为押送的士兵拿走了他的鞋,这半是因为士兵贪便宜,同时也出于迷信说法,即死人没有鞋就不会变鬼报复杀他的人。
精疲力竭、遍体鳞伤的毛泽东迷了路。后来,他遇到一个答应帮助他的农民。毛泽东开始吉星高照了,他的身上还有贿赂别人剩下的七块钱,他用这些钱吃饭,同时买到了在中国革命的最低潮时最急需的两件东西:鞋和雨伞。
毛泽东又追上了留候的部队。但秋收起义失败了。此时,毛泽东与中央的关系更加恶化。他认为应该有自己的行动,所以拒绝攻打长沙。在他看来这似乎无异于以卵击石的蠢举。
八七会议后,毛泽东回湖南领导湘赣边界秋收起义。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