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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涿鹿·炎的最后王孙(出书版) 作者:江南(出版日期:2009-05)-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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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再说那个名字一次……我没有听清。”

  “云,锦。”狂魔一字一顿地说。

  “再说这个名字的时候你有没有觉得心痛啊?会不会鼻子酸酸的啊?会不会有点想流眼泪啊?”魑魅坐起来,左左右右拍打他的脸。

  狂魔低头打量着自己的身体,“可是我没有心,也没有鼻子,也没有眼睛。”

  “真可怜,要是以前那个懦弱的你,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鼻涕眼泪已经糊了满脸吧?”魑魅握拳砸在铁甲的头盔上。

  “只是每次想到,总觉得有露水结在脸上。”狂魔说,“湿的。”

  魑魅轻轻擦拭他的铁面甲,面甲上有一层薄薄的水滴,越是接近那两个漆黑眼孔,越是密集。

  “别哭啦,再哭你会锈掉的。”魑魅说。

  “这就是哭么?”狂魔说,“再跟我讲讲云锦的事。”

  “她是一个高门大户家的小姐,她家的大屋高耸入云,每个女孩都被养在里面,只能看见井口大小的天空。可云锦生下来就有雪白的羽翼,高兴或者不高兴的时候她就展翅飞走,她家里的人没办法抓住她。她像是燕子那样高飞到云的上方,然后舒展羽翼让风带着她在那里飘上几天几夜,她自己却睡着了。她飞到的地方很安静很安静,天空是漆黑的,像是一层黑色玄武岩的墙壁,星辰像是宝石那样镶嵌在上面,下面是白色的云,没有人能伤害她,也不会有人吵醒她。”魑魅轻轻地说,“我们涿鹿城四少和云锦是好朋友,她有的时候会带我们飞去东海,我用妖术在海上结发为舟,风伯令风吹我们远渡到蓬莱,雨师掌舵,云锦就在船头吹笙,海兽龙怪听到她的音乐都乖乖地沉入海底,没人会伤害我们。”

  “那我在干什么?”

  “你在我们中一直是最没用的那个,所以你什么都不干。”

  “哦,是这样啊。”狂魔说,“那云锦总是飞在天上,又怎么会和我一起走在路上呢?”

  “因为你不会飞啊,傻子,她为了和你一起走路,就把羽翼收了起来,降落在地面上。但是地面上很危险,又很多人会伤害她,所以她很害怕。”

  “哦,那么说来我们真的是好朋友了。”

  “那时候我们都是好朋友,”魑魅蜷缩着贴在他胸前,微微颤抖,眼泪无声的滑过脸庞,“一起欢笑……一起奔跑,那时候,涿鹿城的天空是碧蓝的。”

  太阳升起,数千年前那场改变整个中原命运的战争就如此开始了。

  半边天空上太阳炽烈如火焰,半边天空里阴云密布,暴雨狂风,惨碧色的气从妖魔们身上散入天空,结作悲伤的云。轩辕部的勇士们披着金色的日光向南,妖魔们的铠甲上飞溅着雨水向北,在光与暗交际的地方他们相遇了。戈戟纵横,英雄们斩杀,妖魔们咆哮,远古的大地上烟尘弥漫,高山之巅求乞的巫师们散发如旗赤身而歌,鲜血在灼热的光之下汽化,战场上弥漫着红色的雾。

  黄帝在龙车上远眺,六龙夭矫,云流涌动。

  左路应龙军正迎战雨师率领的五万魔头,右路英招军面对的也是五万魔头,中路是风后带领的云师精锐,和对面的十万魔头对峙。那些妖魔的头领盘膝坐在远处的高山之巅,膝盖上放着黄帝熟悉的一柄犬牙战斧,身边偎依着妖娆的女人。风后未敢轻动,那座山下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个绿色头发的孩子,打着一柄巨大的红油纸伞,瓢泼的大雨打在他的伞上。

  黄帝又一次地想念大鸿,如果大鸿还活着,可以站在他身边和他说说话。

  而他现在只能握紧尚方宝剑的剑柄,在流云之上感受着强烈而寒冷的风。

  昨夜他问过巫师这一战的胜负,巫师以龟蓍占卜,可用火焰灼烧龟甲,龟甲忽然就裂成了碎片,装着蓍草的竹筒被小巫师不小心碰翻了,蓍草洒了一地。巫师于是拍了拍手,对黄帝露出无奈的神色。

  云层下浩瀚的原野上,利箭撕开空气,投矛如飞蝗掠过,王师的精锐铁虎卫在利箭和投矛的掩护下发起了冲锋,乘着战车长驱而前,挥舞戈戟。但是妖魔们的防线丝毫没有溃退,妖魔们以吃铁砂熬炼出的钢铁身躯硬接了利箭和投矛,再拔下来反击逼近的战车。

  人和妖魔们一起怒吼,大地在微微颤抖。

  坐于山巅的狂魔在狂风暴雨中缓缓抬起头,隔着几十里和黄帝对视。黄帝真讨厌那样的对手,因为他看不透对手的眼神,他所见的只有一片无尽头的黑暗。龙车以雄鹰俯冲的姿态和动作向着山巅而去,狂魔推开了女人,从膝盖上抄起战斧,跃出山巅!

  “杀!”他咆哮,凄风苦雨被他一斧破开,山巅的空气里划过一道火焰色的光华,像是彩虹。

  风后缓慢悠长地深吸了一口气,提起青钺,向着那柄红油纸伞冲锋而去,十万人跟在他身后。伞下的孩子静静的看着他,扔掉了红油伞,从背后抄出两丈长的战戈来,谁也不知道他原先把那东西藏在哪里,那件武器比小妖精高了三五倍,有无数的牙刺突出,通体是枯骨的惨白色。

  青钺和骨戈相击的瞬间,半空里传来了雷霆一般的轰鸣,风后感觉到强大得能把他的脸吹裂的惨白色妖瘴从骨戈上散溢开来,他的手腕发抖,脸上生痛。

  “你的兵器真大。”风后抬头看着云层上对杀的两人激起的雷电,天空都在抖动。很久以前那天坏过一次,一个叫女娲的女人补好了它,但是它一直不太结实,风后想他原本应该提醒这位大哥稍稍控制一下。但他现在没机会这么做了,小妖精挥舞着那柄可怕的武器,带起了万鬼恸哭的可怕声响,风后只能前三后四左五右六,把青钺舞成一团青光。

  人和妖魔们的血渗入大地深处,此刻如果以天帝的高度往下看去,会看见神州大地的中央一块晃眼的红斑越来越大。

  黄帝和狂魔对面挥舞兵器,狂魔不会飞翔,可是下面山巅上那个妖媚的女妖精升起了强大的青色妖瘴,浓烈得近乎实质,狂魔总能踩在妖瘴上又一次跳到黄帝的龙车的高度上来。黄帝从未感觉到这样的棘手,即便是面对炎帝的时候,因为狂魔的力量和速度都跟他一模一样,这是一场完全没有机会投机取巧的战斗,黄帝宁愿自己手中的不是锋利得可以切开太阳的尚方宝剑而是一把擂鼓瓮金锤,这样他挥舞起来更舒服。他和狂魔之间的战斗已经变成了纯粹的体力较量,没有人指望一击能够造成什么伤害,每一击他们都竭尽全力,每一击都在消耗对方的力气,虽然对方的力量看起来是永无穷尽的。

  黄帝想这场战斗也许要持续上万年,这样两个相似的力量在对拼。

  每一次他们的武器相击都有炽热的炎、肃杀的雪、光烨和雷电的力量向着四面八方放射,云层被这些力量切割得七零八落,天空上传来轰隆隆的声音,燃烧的石屑坠落,化作一场细微的火雨。

  狂魔大笑,无比欢畅。

  “妖怪,我想问你几个问题。”风后大喊。

  “那你得快点问,”魍魉把骨戈挥舞得密不透风,“因为你支撑不住了,再过一会儿你就要死了。”

  “蚩尤已经死了,对吧?”

  “对,那家伙从黑暗里醒来只是因为死心不息。”

  “那你们还来打这场仗有什么意思呢?”风后觉得自己就要被那妖瘴压得贴着地面了,“神农部的最后一个人也已经死了,过去的执着和悲伤现在就像阳光下的水泡一样,过几年就没有了。”

  魍魉的骨戈劈头砸下,“我不知道,如果你说话没那么啰嗦你还有机会多说两句。”

  “你不知道你还这么狠?”风后吐出一口血沫。

  “因为魑魅说要这么做。”魍魉说,“其实我是个很简单的妖精,没有特别的理由,我知道你光用说就把刑天说死了,但是对我没有用。”

  “可是你那个漂亮师妹喜欢蚩尤不是么?”风后拼尽最后的力气,“你难道不妒忌么?”

  “不。”魍魉认真地说,还点了点头,“爱一个人,是要她幸福。”

  “你这个白痴妖怪。”技穷的风后终于骂了粗口。

  “考虑投降么?”应龙听见了远处风后的声音,也对那个被妖魔们拱卫起来的雨师大喊,“投降我们好处应有尽有,你的兄弟蚩尤也投降过,不是么?”

  “是啊,”雨师恶狠狠地说,“然后我们的公主死了。”

  “可是你没有女人,不会有事的。”应龙自己也觉得这理由勉强。

  “是啊,没有,因为我喜欢的已经死了。”雨师仰起头,沐浴在自己召唤的暴雨中,咬牙微笑。

  “你不必想着劝我投降,”风伯说,“我只是来帮衬兄弟的。”

  英招挥舞电戟,绷着嘴唇什么都不说。

  “相比起来我们是这战场上两个多无谓的人呐!”风伯再度驾着狂风扑上。

  “可是人生在世不能不讲义气啊!”风伯挥刀,照着英招的脑袋猛砍。

  魑魅的山巅上舞蹈,听着这世界近乎崩碎的声音,千万人喊杀,千万人倒下。她觉得这样真好,一点都不寂寞,只是有点悲伤。

  她很高兴他们这群人从涿鹿城去了九黎,又从九黎回来,那道路很漫长,路上她坐在狂魔的肩上,风吹起她青旗般的长发。她珍惜着道路上的每一天,因为她知道他们这些人将走到绝地,于是那些有星月的夜晚,她让狂魔拥抱着她坐在天空下,一起仰望。这时候时间流逝得很慢,仿佛能够长到永恒。

  他们不为了得到什么而来,只为了抹去那些让人难过的记忆,所以等着他们的只有绝地。

  她舞蹈着,青色的妖瘴在天空愈加地浓烈,那个男人踏着她用几百年妖术精华凝炼出来的妖瘴,龙一样夭矫纵横,战斧的铁光仿佛雷电照亮了晴空。

  一切都那么的美,只可惜那不是她的男人。

  她感觉到自己在衰弱了,她几百年来饮日月光华,如今她的生命在这个战场上像是烟花那样盛开。她知道自己就要熄灭了,但是她还在最盛大地燃烧,仿佛一支声音清越得就要断绝的歌。她觉得当一束烟花很好,因为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灿烂的,熄灭前不会有很多时间用来后悔。

  所以会为了一个小妖精而挥动孱弱的拳头冲入人群。

  所以会撞破店门抢来那匹最美的白绸缠在你的肩上。

  所以会拾起一块土砖去面对大鸿的刀。

  所以还是抢过了那柄古老的战斧啊……对着黄帝,举起战斧,用尽全力!

  只是要告诉那个叫黄帝的老男人,我们那醇烈如酒的生命啊,也能如酒那样燃烧起来,温暖彼此。

  她真是高兴,舞蹈着,笑着,泪水如逆流的雨水,随着妖瘴升上天空,在那里被那个男人的斗志蒸腾成云,最后将覆盖整个大地。

  她感觉到后心传来了剧痛,低下头,锋利的刀锋在她的胸前闪烁。她的四面八方,铁虎卫的精英们已经攀上了山巅,背后用刀贯穿她的那个年轻人双腿颤抖。她没有机会反抗,她用尽了一切力量去维持那仿佛实质的妖瘴,因为她喜欢的那个男人正踩着她的生命在半空之中啊。

  她不知道那个铁皮男人在最后是否懂了她的心,那朵青色的妖云是她送给他的礼物,让他龙一样飞翔。

  青色的血液顺着刀尖往下滴,魑魅很想转身一巴掌打烂那个年轻铁虎卫的脸。但是她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无所谓了,于是她扭头对着那个人轻蔑地笑了笑。铁虎卫们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高举着刀。魑魅摘下最长的那根头发,切断了妖瘴和自己之间的联系,青丝如蛇一样钻入妖瘴中,升上天空。

  魑魅全力冲向前方,刀离开了她的身体,青色的血在空中里泼开像是朵朵盛开的鸢尾花。她撞开了一个铁虎卫,投向山崖之外,灵巧地在空中转折。

  老妖在圆月之中缓缓地向她走来,踏着月之光华,干枯的脸上带着神秘莫测的笑容。

  魑魅站在最高的松枝上回报以倨傲的笑,风从树下浩荡地吹来,把她的裙带和长发都吹得逆向天空而舞。

  “魑魅,找到了么?”

  “找到了。”

  “肯定么?”

  “肯定啊。”

  老妖点点头,转身踏着月光凝成的路走了回去。

  “不问问我找到的是什么么?”魑魅在老妖身后说。

  “不用了,因为你那么肯定啊。”老妖没有回头。

  整个战场上的人都仰头看着那个少女的坠落,急劲的风吹起她的裙带和长发,她的七尺青丝张开,仿佛一朵燃烧的火焰。

  “魑魅,又玩跳水啊?”小妖精回头,喃喃地说,“快要落地啦,小心碰头诶……”

  魑魅在半空中倨傲地笑着。

  她落地了,坚硬的大地折断了她的脖子,就像是狂风把一株云萝连根拔起那样残忍。

  云师的将士们在短暂的沉默后振奋地举臂高呼,风后感觉到青钺上传来的压力轻了,那个绿头发的小妖精提着巨大的骨戈看着山的方向,他没有表情,他的怀里窜出一只松鼠来,站在他的肩上,抱着一颗松塔,默默地流下泪来。

  英招和应龙都抓住了机会,电戟把风伯的半身烤成了焦炭,承影剑嵌在雨师的脑门中央,鲜血如泉水那样往下流淌。

  “看来前人说得对啊,没有挨刀的本事,就不该出来混江湖,更不该当大哥。”雨师的手抓着剑锋,“我爹会知道他要少一个儿子了,这一次我做了兄弟们都不敢做的事情,黄帝会对他兴师问罪的吧?真好,他这次非得记得我了。”

  他猛地举刀刺向应龙的心口,在他得手之前应龙砍下了他的头。

  “其实我真的是个路人,这事情从头到尾和我有关系么?”风伯说,“闯江湖真的是看选什么样的大哥,收什么样的小弟,可我都弄错了人选。”

  他拍了拍自己烧焦的半边身子,看着自己的身体如朽木那样零落,“谁叫我是这么个讲义气的人呢?”

  英招跟上一戟,把他另外半边身体也化作了焦炭。

  风后和他的同僚们一样想上前偷袭,但他不敢,小妖精身上有什么东西正在变化,风后说不出来。

  一个铁虎卫大着胆子上前试着用刀刺进那个女妖精的心口,她没有动,脸上残留着微笑,以大地为席,躺在自己青色的血泊里。

  “死了!真的死了!”铁虎卫对着整个原野狂呼。

  铁虎卫们都明白过来,抽刀而上要砍下这妖精的头颅,它应该被吊在涿鹿城的城门上,那七尺的青丝垂下来,仿佛瀑布。

  “魑魅,你死了么?”小妖精喃喃地说,“我还以为永远都不会有这样一天,我看着你死了……”

  他的胸口裂开了,惨白色的肋骨伸长,仿佛一个纠结的笼子那样包裹了他的身体,他的腿上的皮肤也裂开了,那是因为他的腿骨在飞快地生长,他的后背裂开了,六枚雪白色的骨翼张开,他的额头裂开了,盘羊一样的角长出来压在绿色的头发上,他的眼睛裂开了,流下嫣红的血滴。

  他长成了魁梧的男子,骨骼做他的筋肉和甲胄,浑身流淌着坚硬的、惨白色的光。

  “你们居然杀了她!”那妖魔愤怒地咆哮,“你们怎么可以杀了她?”

  他张开了六翼,翼尖的每一枚骨刺上都挑着一具尸骸,汹涌澎湃的妖力像是万千的利箭射向四面八方,铁虎卫们在巨大的压力下炸成血花,将死的人用尽最后的力量哀嚎,但是没有人听得见他们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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