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鹿·炎的最后王孙(出书版) 作者:江南(出版日期:2009-05)-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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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难道不想亲手杀了我?”黄帝说,“我们一起被坠落的天穹砸死,是不是不太对你们年轻人的胃口?”
“想!”狂魔老老实实地承认,“可是看起来我一时半会儿杀不掉你。”他仰头望着黑云缝隙里透出的、燃烧的天空,“可这天空就要塌了,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可以让你杀掉我,我跟你打赌。”
“怎么赌?”
“赌谁够狠。”
“啊?”狂魔笑了,“你要跟一个死过一次的魔鬼赌谁够狠?你是被吓傻了么?”
“赌不赌?”黄帝把尚方宝剑扔下,“大家都要玩完了,最后一个机会让你报仇。”
“赌!”蚩尤也把战斧扔下。
正之王和逆之王凝视着彼此的眼睛,狂魔吃惊地发觉世界的崩溃暂时停止了,燃烧的战场在他的视野中迅速地扭曲,他的身体在缩小,他忽然变成了一个孩子,正从那具坚硬冰冷的甲胄里脱离出去。
〖三十三〗深海
公孙轩辕在下午的阳光里醒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他睡在自己编的草席上,面前是一扇巨大的窗。
“嘿!公孙轩辕!你醒啦?”有个脑袋从那双窗下探出来。那是个少年,方方正正的一张脸,剑眉漆黑,神情严肃得像个老家伙。
“大鸿?”公孙轩辕不由得脱口而出。
大鸿是他家邻居,他们两家都住在高台下的茅草屋里,公孙轩辕家是织草席的,大鸿家是打铁的。
“你睡了一下午了,我们都以为你醒不过来了,起来起来,别耽误了去神庙祭天帝啊。”大鸿说。
“我头疼,”公孙轩辕按着太阳穴,“不知道怎么了,好像有什么不对……我刚才梦见我和别人打了一个赌,可我记不起来是赌什么了。”
“打赌还那么上心?”大鸿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大事?什么大事?”公孙轩辕忍着脑袋里传来的一抽一抽的痛。
“今天你十六岁啊,不是说好了一起去神庙祭天帝么?也许你开了神窍,就不用织席子了啊,我还约了应龙、英招和风后他们。”大鸿说,“今天不去,可又得等一年了。”
三个脑袋并排出现,公孙轩辕想起自己认识他们,那个脸上有点横肉的是应龙,好像家里是个杀猪的,长得英俊的那个是英招,家里是打草鞋的,最后的风后是个有点怯怯的少年,穿着一件白色的小褂,但他是这群人里面唯一一个会写蝌蚪字的,懂很多的东西,算得上是个读书人。
看到这些人让公孙轩辕的心情好了起来,头疼也减轻了,他一个个地端详这些兄弟的脸,有点依依不舍的感觉。
可他为什么会依依不舍?他的头又开始疼了。
“轩辕!叫你织的草席你织好了么?又出去玩?你什么时候能收收心,当个正常点的小孩,做些对家里有帮助的事?”外屋传来了女人的吼声,“你这样下去哪个女人愿意嫁给你?你一个废物!”
公孙轩辕的心情低落下去,他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地上,一床还没有织好的席子摊开着,旁边是他用惯的工具和扎在一起的篾条。落日之前他该织好这床席子的,否则他就会没饭吃。外屋的是他的母亲,他知道这么大吼的时候他的母亲手里也一刻没停地织着席子,他家里很穷,要用这些席子去换吃的东西。
“要不你们去吧。”公孙轩辕说,“我还有点事情没做完。”
“别这样啊,”应龙说,“老娘骂不怕,打一顿也不怕,不给饭吃顶多饿肚皮,我们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能跌了志气。”
“应龙你别说大话,又不是你饿肚子,”风后说,“我可知道你家昨天才吃了肉。”
外屋传来了母亲嘤嘤的哭泣,那个女人一边哭一边拍着地面,一边织他的席子。公孙轩辕低头看着自己,知道是他这个没用的小孩又让母亲难过了。从他那个姓公孙的父亲死了,叔伯兄弟们就再也没管过他们,公孙轩辕是这个小家里唯一的男人,可不过有双织席子的快手而已,纵然这样,他还是总靠着窗户、看着外面流云的天空,幻想着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可他现在觉得自己其实不是,即使去神庙里祭天帝也不会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很多穷苦人家的孩子都怀着他那样的幻想去了,然后怏怏地回来,还是一个个普通人。
公孙轩辕幻想过有一座城属于自己,有高大的城墙和复杂的街道,他住在城里最高的高台上,醒来就能眺望浩瀚无边的土地。
但他知道比起这些,一个愿意和他过一辈子的女人更加现实。他心里窃窃地喜欢着一个女孩,那是西陵氏一个叫做嫘祖的姑娘,她会用桑蚕丝织出华丽而轻薄的布来,女孩用那种布做成衣服穿在身上,会露出让人心动的曲线。此外,嫘祖长得漂亮,是个丹凤眼,眼角流出的妩媚总让人神魂颠倒。公孙轩辕想如果有朝一日他有幸娶到了嫘祖,就要一生一世赖在她身边,就算是天都塌了,也要抱着她讲笑话给她听,让她知道自己的勇敢。
可这个女孩对于快要十六岁的公孙轩辕来说一样不现实,公孙轩辕只是遥遥地看着她披着自己织出的云霓之衣,和自己同族那些白衣飘飘的堂兄弟们一起走上高台对天祈祷,他的堂兄弟们用眼角的余光仰慕她。那是一个公主,不属于公孙轩辕这样尘埃里的小孩。
“你们去吧,你们是做大事的人,”公孙轩辕低着头说,“我的席子还没有织完。”
“唉。”大鸿叹了口气。
伙伴们也都想不出什么词来劝了,一个接一个的,那些脑袋消失在公孙轩辕的窗下,公孙轩辕听见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公孙轩辕在自己的屋子里织席子,他以一束苇草为经,一束苇草为纬,一横一竖,再是一横一竖。外屋是他的母亲在低低地叹气,也不知是感慨生活的不易,或者想起公孙轩辕的老爹。这样的生活将持续下去,他将娶一个老实的女人,他的妈妈会很高兴,他们会有一个简单的婚礼,生下孩子来,再过些年他的妈妈死了,他就会成为这个家的主人。
公孙轩辕曾经千百次地想他的生活本不该如此的,同是一横一竖,一经一纬,他可以编织这天下的规则。他偷听高台上夫子们的授课,牢记那些统御天下的道理,他在梦里乘着六龙之车,带着十万旌旗巡行于天上,成千上万的人穿越云层仰望他。
而梦醒来之后,他要在这个下午做一个一辈子的决定,是咬牙切齿地要去编织这世界的规则?或者平静地编完这张席子?
他的妈妈在外屋幽幽地唱着歌,风从原野上吹过。
公孙轩辕忽然跳起来手持剪刀狠狠地在未完成的席子上剪下,他无声地大喊,“我不要编席子,我要更多!更多更多!”
他看着那张裂开的席子,心里满是痛快。
“嘿!公孙轩辕!”大鸿的脑袋忽然又从窗户下探了出来,“就知道你是个不愿意平凡的人!走,还来得及,跟我们走!去玄天大庙。”
其他三个人的脑袋也都探了出来,公孙轩辕忽然满怀信心,他的兄弟们都在,并未离他而去。他要对这天下伸出手了,就从今天开始!
他翻身跃出窗外,无声无息,和兄弟们一起站在夕阳里。
“有我们这天下会不同的啊!”大鸿很有把握的说。
“嗯!有我们这天下会不同的!”公孙轩辕同意。
满世界都是淅沥沥的雨声,蚩尤感觉到浓重的潮气包裹着他,潮气里混合着苔藓的味道。
“嗨,蚩尤,蚩尤!起来干活儿了!别只知道睡!”有人摇晃他蚩尤揉了揉眼睛,眼前是一张巨大的脸,涂着青红两色颜料,眉心画着螣蛇之纹,带着一股狠歹歹的神色。
“老大?”蚩尤认出了那家伙。那是雨师,他们“刀柄会”的两位大哥之一。
“起床起床起床!你这么懒,怎么跟我闯荡江湖?”雨师不满地说,“我们刀柄会现在都归顺神山英雄会了,不干出点样子来,在晁盖大哥那里没脸面。”
“我们归顺神山英雄会了?”蚩尤觉得自己大概是睡懵了,坐起来敲敲自己的脑壳,“我睡了多久?我刚才做梦和人打赌来着。”
“打赌?打个屁的赌!”雨师从后腰拔出一把菜刀在蚩尤面前抖了抖,刀刃上泛着凄冷的寒光,“是男人就用这玩意儿定输赢!”
蚩尤手里骤然多了一把锋利的菜刀,沉沉的很打手,看来是上好的玄铁所铸。
“妈的,还没搞定?别婆婆妈妈!雨师,刀磨好了么?出活了出活了!”风伯和雨师一般的打扮,从外面走进来,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手里也提着一柄玄铁菜刀。
“出什么活儿?”蚩尤抓抓脑袋,把菜刀插进后腰,站在两位大哥的身边。
“杀杀人跳跳舞,我们刀柄会还做什么别的买卖么?”雨师瞪了他一眼,“今天的活儿是打劫熟肉铺子,有人挡我,杀他全家!”
刀柄会的男人们走出低矮的茅屋,站在无边无际的雨中,他们周围是四方方的城墙,泛着肮脏的灰绿色,绿得发黑的青苔从城墙脚下往上蔓延生长,城墙缝里长出的青藤上开着白色的花,城门前挂着一幅碧得刺眼的绿萝,雨水滴滴答答的沿着绿萝往下淌,像是门帘。
“这就是涿鹿城?”蚩尤问。
“家都不认识了?”风伯舔了舔嘴唇,脸色狰狞,“这就是我们为非作歹的地方。”
“为什么要为非作歹?”蚩尤又问。
雨师搂过蚩尤的脑袋,玩了命地往墙上一撞,然后把他扔在雨里,“我多希望你这当小弟的能快点开窍啊,为什么要为非作歹?因为我们讨厌这城市呗,你讨厌什么,就想拆掉它,这还不应该么?”
“为什么我们讨厌涿鹿?”
“去城门边看看。”风伯说。
蚩尤掀起那幅绿萝,穿过空无一人的城门,没有看见出城的道路,却看见了悬崖。悬崖外面是狂风暴雨和犬牙般的山峰,夜色黑浓,雨云在天空里滚动,风就像魔鬼似的高速经过,在经过那些漆黑而锋利的山时发出尖利的啸声,蚩尤脚下是万丈深渊,他看不到底。
“我讨厌出不去的城。”风伯说,“看着你的脚下,掉下去会死,死前得把这城拆了。”
蚩尤不小心踩落了悬崖边的一块石头。他转身穿过城门之后,还听见那块石头在山石上碰撞着下坠的声音,轰隆隆的像是雷霆。
刀柄会的男人们走向了城里唯一一处有灯光的屋子,那里传来了熟肉的香味。
蚩尤遥遥地观察里面的动静,面色和善的老板在熟肉锅子前打着扇子,他的女儿在砧板前细细地切肉,水媚媚的桃花眼,下巴上有一粒大痦子。熟肉店里唯一的一张桌子边拢着一群人,居中的是个彪形大汉,坦着胸怀,露出乌黑的胸毛,粗声大气地讲着故事:“却说那北方吹来一阵大风,那风中阴气滚滚,百鬼哭嚎,顿时把先锋应龙的双翼吹折。黄帝一方虽然折了应龙,可是神将大鸿已经飞起在半空中啊。大鸿的哭月神刀乃是他十八岁祭见天帝的时候,天帝以神力所成,一刀之下,百里山川化作荒芜。大鸿大吼一声挥舞神刀,顿时将共工部的左翼杀出了一个缺口。黄帝的尚方宝剑早已经飞舞在云间,此时化身成无数的剑影射下,就如一场漫天剑雨,当者必死啊!可是我们共工部的大将共工早已经飞在九天之颠,黄帝的头顶。对!就是我啊!我一把将掌心狂雷丢下,把黄帝炸了个黑脸红眼,直栽下九天云端。首领既破,你们轩辕部作鸟兽散,从此天下再也没有轩辕黄帝了。”
大汉叉起一块熟肉送进嘴里,横扫周围那些人,露出睥睨群雄的神色,咀嚼着面颊的肌肉一抽一抽,带着凶残。
蚩尤猜测他杀过很多人。
“疯子已经混进去了。”雨师一摆头,“蚩尤放风,风伯你进去制住那女人,老家伙交给我,那群男人疯子一斧头全解决!”
“抢点熟肉犯不着杀人吧?”蚩尤抓了抓脸。
“你不杀人人就杀你,”雨师嘿嘿地笑,“我们要管他人死活么?”
蚩尤觉得老大说得也不是全然没道理,这座出不去的城,你不杀人人就杀你,谁要慈悲?慈悲是个屁!
他抓着后腰里玄铁菜刀的刀柄,背贴墙壁站在熟肉铺子的屋檐下,对着两位老大用力点头。雨师风伯于是一起走了进去,和那个叫共工的疯子对了对眼色。雨师从背后逼近老板,风伯带着调笑的神情扭动着走向那个下巴有痦子的女孩。
雨水溅到蚩尤嘴里,蚩尤舔了舔,苦的。
“嘿,老板,买肉了,有不要钱的肉么?”雨师说。
老板回头的瞬间,雨师的玄铁菜刀嵌进了他的面门,那个瞬间蚩尤看见了老板的脸,好一张青牙。居然就是这张鬼脸长在一个老头儿佝偻着背的身体上。雨师面无表情地拔出刀来,一舔刀上的血迹,伸手就去热锅里抓肉。
“杀人了!”桌边的汉子们惊叫一声,个个抽出刀来,一个个青面獠牙。
“杀人了!”那个长了大痦子的女孩喊。风伯恶狠狠地把她搂在怀里,用嘴唇封住她的嘴唇,用尽全力吸吮。长痦子的女孩柔软的身段在风伯怀里因为激动或者恐惧而扭曲得像条蛇。
“杀人了!”共工也喊,跳起到桌上,从背后抄出玄铁菜刀,横着挥过,那些青面獠牙的人头齐排落地,血泉冲上天空,染红了屋顶,淋了共工一身。
剩下的男人们想冲出来,一个短裙长发的女妖怪从屋梁上落了下来,她妖媚地笑着,挥舞手里的青丝,人头纷纷地落地,打着红油纸伞的孩子平静地走进屋里,血雨纷纷地被他的纸伞挡住。
蚩尤的脑海里很多人大笑,仿佛是看到一场好戏的看客们在喝彩。
真是好戏,很爽快,没有半点拖泥带水。他想。
“不要留后患!”雨师抓着块熟肉大啃,对蚩尤叫喊。
最后剩下的几个男人冲到了门边,蚩尤看得清楚,他们的狰狞的脸上透着惊恐。蚩尤用力捏紧玄铁菜刀的刀柄,像要把刀柄捏出水来。
他脑海里的那些看客在越发大声地鼓噪。
这是一幕好戏,蚩尤想,越到结束该越爽快。
他转身挡住了出门的路,挥刀横扫,那些男人胸口喷出来的血把他的全身染红。蚩尤在他们惊恐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样子,脸上涂着青红二色,眉心画着螣蛇之纹,也是一样的青面獠牙。
看客们的叫好声几乎要从内而出震裂蚩尤的耳膜,蚩尤觉得一种由衷的自豪。他和他的老大们一样勇敢,这涿鹿城里就是他们为非作歹的舞台。他们就该演这样爽快的好戏。
没什么好犹豫的,更不必悲伤。
“撤!”雨师挥舞菜刀对共工和妖怪们大吼,怀里揣着汤汁淋漓的熟肉,“东西到手了。”
风伯把怀里的女孩推在墙壁上,从后腰抽出玄铁菜刀,扯开她的衣裳,一刀斩在她的乳胸间。风伯的裤子同时落地,他抽刀时断了自己的腰带。恶人们同声的狂笑起来,风伯讪讪的把菜刀从女孩的胸口上拔出来,就着她的长发擦擦干净。
“妈的!”雨师出门望天一看,“神将们来了!”
恶人们都紧张起来,纷纷从熟肉铺子里跑了出来,看着远处漆黑的天空里,雷霆闪电,乌云中六龙驰骋,长车上的男人们高举着金光四射的武器。为首的男人丰神俊朗白衣飘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