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屋 二〇〇六年第十一期-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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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岁的老母病故,与他父亲合葬在西湖畔。
司徒一生的事业在中国,他是个传教士、神学教授,更是一位教育家。他成年后的人生可以分为三段,一是传播基督教,从杭州到金陵神学院,前后大约十五年;二是创办燕京大学,从1919年到1946年;三是出任美国驻华大使,为时不足三年,他以一个失败的大使黯然别了他深爱的第二故土。从此,没能再回来看一眼,看杭州他出生并度过幼小时光的老屋,看他父母在西湖九里松的墓园,看看度过一生最宝贵岁月的未名湖、燕园,看看南京中山陵……他在遗嘱中要求将骨灰安葬在中国,这一心愿至今未了。
司徒在燕京大学的二三十年是燕京的黄金岁月,也是他一生最大的成就所在,达到了生命的巅峰状态,他对中国高等教育、学术研究的贡献难以估量,他被誉为“燕园之父”当之无愧。到晚年老病之时,他在遥远的大洋彼岸,看着窗外飘零的落叶,脑子中浮出的仍是燕园未名湖畔一丝丝、一缕缕的绿意,燕京大学在他心中就是一个“实现了的梦想”。司徒六十岁生日时,北大校长蒋梦麟致辞说,在他身上汇集了希腊文化的智慧、希伯来的宗教圣灵和中国文化的温和的人道主义精神,认为他的理想就是把燕京办成一所逐渐由中国人自己资助、管理的中国学府。我有一位做记者的朋友昝爱宗说司徒雷登先生是一个理想的中国大学校长。我是同意这个判断的。司徒对这所大学的贡献是多方面的,仅举其大者:
如果不是他筚路蓝缕、到处奔走筹款,燕京大学的迅速崛起是不可想像的。1918年12月当他受命之时,这是“一所分文不名,而且似乎没有人关心的学校”,学生不足百人,教授只有二十多人,中国籍的两人,而且许多外籍教师压根就不具备在大学任教的资格。从1919年起他不止十次地到美国募捐,到1937年抗战爆发,他在美国募捐到的大约有二百五十万美金,成为燕京主要的经济来源,同时他还在中国的军阀、政要和社会名流之间募捐。随着时局的变化,1934年到1937年,南京国民政府教育部每年给燕京拨款六万元,而且从“庚子赔款”的退款中每年再增拨一万五千元。燕京成为当时受到政府财政补贴的二十所私立大学之一。不过,即使国民政府拨款加上中国各界的捐款,也只是占燕京每年经费来源的十分之一。
燕京之所以成为当年第一流的综合性大学,固然离不开司徒雷登长袖善舞的募捐本事,更重要的是他确立的办学方向,一开始就摆脱了教会大学狭隘的宗教范畴,使燕京弥漫着浓厚的学术自由、思想自由的空气,具有很强的包容性,他请的教授只要有真才实学,不问政治倾向、宗教信仰、学术流派。他力图要把它办成经得起任何考验、真正意义上的大学,所传授的真理应该是没有被歪曲的真理,至于信仰什么或表达信仰的方式则完全是个人的私事。在他看来,大学教育无非就是给每个学生以选择的自由。
1933年的燕京大学汇集了教育家陆志韦、林迈可,社会学家许仕廉、雷洁琼,人类学家吴文藻,考古学家容庚,神学家赵紫辰,法学家张友渔,哲学家张东荪、洪谦、冯友兰,史学家顾颉刚、钱穆、邓之诚、韩儒林,政治学家萧公权,还有来自国外的心理学家夏仁德、记者斯诺等人,文学系更是人才济济,有周作人、朱自清、林庚、顾随、郑振铎、陆侃如、冯沅君、冰心等。
黄卓是燕园有名的左倾教授,他在经济系开有“社会主义”课,大部分时间都是讲《资本论》。有一次他问:“看过《资本论》的请举手。”结果没有一个人。他摇头叹息:“《资本论》都没有看过,主修什么经济系!”这一来,学生都抢着去找《资本论》了。
司徒说:“我的任务是让老师尽可能自由地去从事他们的工作。”独立报人俞颂华1947年在评价长期担任燕京哲学系教授的张东荪时说过:“他在燕大讲学,燕大校长司徒雷登崇尚自由研究的学风……不仅在讲学上不受任何的拘束,并且他可放言高论,无论在口头上或文字上都可以发表其独特的见解,即使不为一部分人所谅解,但校长不但不加限制,且予以保障。”
“中国化”是燕京始终如一的办学目标,但并不排斥“国际化”。校园里不是宗教的而是世界主义的氛围,与世界许多大学有交换教师、学生的制度,尊重不同的文化,各取所长,融会中西,形成了司徒所说的“燕大精神”。燕京实行了男女同校授课,每个学生都能体会到当年燕京求学生活的温馨气息:燕京大学的校园曾经是那么的美,黄沙地曾经遍种花生。当秋天开学时,花生熟了,一些女生会挖些花生,用洗脸盆盛来煮熟,围成一团,快乐地剥花生吃。那种说不出的余香数十年后都还残留在某些女生的齿颊。
从学科的建立与健全,无不显示了司徒主持下的燕京传承与创新的能力。中国最早的社会学系就是1922年在这里诞生的,培养了一代社会学专业人才。新闻系也令举国瞩目,1945年9月在密苏里号军舰日本投降仪式现场的三个中国记者,朱启平、黎秀石、曾恩波都是从这里出来的,朱启平那篇通讯《落日》已成了传世之作。司徒曾说:“我们的目的,是以养成一种合作、建设、服务人群的精神以服务社会国家……我们不要变成世界上最有名的学校,也不要成为有史以来最有名的学校,而是要成为‘现在中国’最有用的学校。”
当1937年日寇入境,北平沦陷,选择留下的燕京成了北中国的自由“孤岛”,成为华北地下抗日运动的坚强堡垒。即使有张东荪、陆志韦、夏仁德、林迈可这些教授,如果没有司徒在背后的有力支持,燕园这个堡垒也不可能支撑四年之久,他们为抗日后方输送人才和急需的战时物资。日本宪兵要进校园搜查,被他以美国“治外法权”的理由断然拒绝;燕京学生在校外被捕,他总是伸手救助,决不坐视。一句话决不向日本的刺刀屈服。1941年12月8日,太平洋战争爆发,包括他和洪业、张东荪等教授,还有学生三十多人被捕。在身陷囚牢的三年八个月中,他也没有低下过高贵的头颅,显示出了一个知识分子的凛然风骨,他因此而赢得了中国和世界的普遍敬重,声望如日中天。
“人本来不是要受人的服侍而是要服侍人”,“你们必晓得真理,真理必叫你们得以自由”。司徒和几个同事将《圣经》中的这两句话熔铸在一起,确立为燕京大学校训:“因真理得自由而服务。”他认识到学生毕竟是学校的主体。这一校训影响极深远,成为衡量每一个学生的尺度,造就了几代学子。
大约六七年前,两位相见恨晚的老人一开始书信往来,交流思想,就谈及了各自母校的校训。1998年3月4日,1940年考入燕京的李慎之先生写信说:“你引哈佛大学的校训中有‘真’,我的母校燕京大学的校训是‘因真理得自由而服务’(Freedom
through Truth for Service),我以为是世界上最好的校训。”1938年考入浙江大学物理系师从王淦昌、束星北等,长期研究爱因斯坦、世界科学史,受过严格科学训练的许良英先生对概念、逻辑尤其敏感,他在3月6日的回信中说:“燕京大学校训‘因真理得自由而服务’,前半句我能理解,后半句我不理解,‘自由’与‘服务’有什么关系呢?望解释一下。我的母校浙江大学(我是1942年毕业,当时在贵州)的校训也与真理有关。只有两个字:‘求是’。”3月11日李慎之回信:“‘因真理得自由而服务’是相连贯的。你明白必须有自由才能得真理,但是得了真理不(仅)是要服务于人类,比如科学家宣扬真理,也是一种服务的方式。”
这些校训所蕴涵的精神已熔铸在学生的生命中。即使相隔多少年后,燕大学子唱起燕京的校歌:“良师益友如琢如磨,情志每相同;踊跃奋进,探求真理,自由生活丰……”仍然禁不住会哽咽。这就是一所成功大学的精神魅力,是教育播下的种子。
1947年9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南京举行远东区基本教育会议,时为美国驻华大使的司徒雷登举行露天酒会招待各国代表,见到从杭州来的阮毅成(时任浙江省民政厅长,以中国代表团顾问身份出席),他说:“我双亲的坟,均葬在杭州,不久要去扫墓,请先代我查看一下现状,如需要修理,我会负担费用。”不久,他到杭州扫墓,当地政要及社会各界给予了空前的欢迎,有数十个社会团体、学校派代表到机场迎接、献花、赠致敬书。他先到西湖九里松扫墓凭吊、献花圈,看守坟场的老人告诉他,自己已看了十几年的坟场。杭州沦陷时,日本人曾在这里养马,地上有些小洞,就是马蹄的痕迹。
接着,他到耶稣堂弄的故居看了看,附近小学的数百名学生手持彩旗欢呼,昔日的朋友邻居聚在门口相迎。年愈古稀的他走进他诞生的那个老屋,在熟悉的院子里和当年的同伴笑叙儿时的情景。这是他最后一次重回故居,这个幼时觉得很大的院子此时却感到又陌生又熟悉,“在我成年后再回到那里,想起童年时代所记得的宽敞而又充满神秘的庭院时,那儿似乎显得狭小而又不起眼了”。然后,他又到“湖山堂”做了礼拜。
在杭州各界于大华饭店举行盛大的欢迎聚餐会上,他激动地指着周围的标语说,称杭州是他的第二故乡写得最恰当,回忆幼时在杭州西湖各处“耍子”(游玩),龙井、虎跑、天竺、灵隐都去,爬南北高峰、城隍山、玉皇山。这次重回杭州,看到西湖和钱江大桥,倍感愉快。他在杭州生养长大,来杭即是回家乡。杭州的丝、茶、绸缎、扇子、剪刀等都驰名中外,希望朝着工业化、科学化的方向发展,其他事业也力求发达。
他讲一口流利的中国话,时不时夹几句杭州话。杭州各民众团体、特别是商会送了他很多土特产。之江大学、燕京大学的校友邀请他坐船游览西湖,他遥指着雷峰塔的方向说,自己儿时“耍子”过的雷峰塔,可惜现在已看不到“雷峰夕照”了。最后一幕是授予司徒雷登为“杭州市荣誉市民”的仪式,在基督教青年会,杭州市长周象贤将证书及一把纯金制作的市钥匙郑重地交给他。他说,自己是个普通的杭州佬,给他“荣誉市民”称号,感觉格外的光荣高兴。明天就要返回南京,乘此机会向乡亲们告别。此行令他十分感慨,他在回忆录中说:
值此时势艰难之际,杭州市长邀请我到我的出生地杭州市作了访问。那是一段饶有兴味和令人愉快的经历,我受到了官方的接待。他们按惯例设宴招待了我。更有甚者,政府、市民和教育机构,以及许多老朋友都给我以热忱的欢迎。我并不把这些看作是对我个人的恭维,而是把它们看作是对美国人民的深厚真挚的情谊。我相信,这种友谊不会因中美官方关系之间有一段误解和疏远而遭到破坏。访问结束时,杭州市长授予我以该市荣誉市民称号,使我深为感动。
当1949年来临时,国民党败局已定,身为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陷入了尴尬的境地。“我早就打算在四月初到杭州去过清明节”,但在启程前一两天,国共之间的和平谈判到了破裂的边缘,共产党人向李宗仁提出了类似最后通牒的要求,五天内得不到肯定的答复,就将打过长江。局势急转直下,司徒中断了杭州之行,从此与他的出生的城市竟成永别。8月,司徒最后告别了他热爱的中国。1962年谢世前,他完成了《对华五十年——司徒雷登回忆录》,其中多处深情地回忆起了他在杭州度过的那些美好时光,当然他更忘不了亲手缔造的燕京大学,那是他“实现了的梦想”。
美学经典重读的“知性”
? 厉 梅《西方美学经典文本导读》是一部对“正在重读”的经典作品的阅读记录。施莱格尔说过:“一部古典作品必定永远不能被完全理解。但是,那些受其熏陶并正在教导它们的人却必定总想从它们中学会更多的东西。”可以说新的理论家的创见都是生发于经典文本之内的,任何一种发展都离不开过去已有的成果,只有站到巨人的肩上才能有更为阔大辽远而又精微的视野。例如解构主义的保罗·德曼通过对洛克、康德、卢梭等人著作的细读,发展出自己的一套修辞论批评理论;“从天而降的第欧根尼”齐泽克、拉康的关于精神分析一些论述,也是从康德、黑格尔的经典文本中起步的。
李衍柱先生的重读不仅仅把美学大师的著作给大家顺了一遍,还充满自己的思考和辨析,对我们以前作为一些常识固定下来的观点提出了质疑,以美学文本本身作为举证对它们做出了客观公正的评价。见微知著,可从此例。李先生通过重读康德认为,我们应该以认识的三段论代替认识的两段论,即认识包括感性——知性——理性三个不同的阶段,并强调知性的原始意义:“知性是人的一种主动下判断的能力,它重视事物的固定的特征和多种特性间的区别,凭借理智的区别作用对具体的对象持分离的观点。它把我们知觉中的多样的具体内容进行分解,辨析其种种特征,把那些原来结合在一起的特性拆散开来……”对知性这个概念的界定为我们的研究开了一道方便之门,它提供了一个稳固的基点,使后来者可以言之有据。李先生还具体评价了知性在认识过程中的作用,认为它虽然和理性比较有其局限性和片面性,但是,是认识过程中不可或缺的环节,对于区别事物的质料、力量和类别是必需的,在艺术创作中,可以帮助我们分析人物性格的确定性。它的可贵之处在于,这番重读不仅在于还概念一个本原面目,而且关注其应用,使其在应用的过程中得到验证和凸现它的价值。康德虽然提出了知性的概念,但他在审美判断中运用的知性分析方法具有片面性,黑格尔在《美学》中,则出色的运用了知性分析法,“他将感性——知性——理性,作为认识艺术美的不同类型和形式、不同的具体表现方式以及艺术美的基本法则和规律过程中的三个不可或缺的环节。如果在美和艺术美的研究中完全离开知性的分析,就无法严格区别出在性质上不同的美的范畴和艺术美的形式”。李先生并以王元化先生的《文心雕龙创作论》为例,指出了正是由于自觉地运用了知性分析方法,通过对《文心雕龙》中的具体术语、概念、范畴做了精到的考证和辨析,为对《文心雕龙》的创作论进行宏观的、科学的整体把握奠定了基础。独到的分析和宽阔的视野,还原概念本义,打通经典与现代的关联,彼此互照互识,由此,这本书可以一窥当代文化研究的门径。
(李衍柱:《西方美学经典文本导读》,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
“心里不悦嘴里不敢说”
——读张士敏《我参与修改样板戏〈海港〉始末》
? 葛栋玉
人生在世,可能总有敢怒不敢言的情形。在张士敏《我参与修改样板戏〈海港〉始末》(见《书屋》2006年第8期)一文中说,学习创作多年,从没有感觉写“样板戏”是如此的费时和艰难。文革初期的那一阵子,天天“泡在上海京剧团里”,“反反复复,没完没了改了又改。每个戏都花好几年,心里不悦嘴里不敢说……”
张先生写《海港》的上世纪六十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