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入门_苏菲的世界-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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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的所有材料都来自感官。那些无法回溯到一种单一感觉的知识便是虚假的知识,我们不应该接受。”
“无论如何,我可以确定这些事物便是像我们所看到、听到、闻到和尝到的一般。”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谈到这点,我们就要讨论洛克尝试解答的第二个问题。刚才他已经回答了‘我们的概念从哪里来?’这个问题。现在他的问题是:‘这世界是否真的就像我们所感知的那样?’答案并不很明显。因此,苏菲,我们不能太早下定论。一个真正的哲学家绝不会遽下定论。”
“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呀!”
“洛克将感官的性质分为‘主要’与‘次要’两种。在这方面他承认受到笛卡尔等大哲学家的影响。所谓的‘主要性质’指的是扩延世界的特质,如重量、运动和数量等等。我们谈的是这类特质时,我们可以确定我们的感官已经将它们加以客观地再现。但事物还有其他特质,如酸或甜、绿或红、热或冷等。洛克称它们为‘次要性质,。类似颜色、气息、味道、声音等感觉并不能真正反映事物本身的固有性质,而只是反映外在实体在我们的感官上所产生的作用。”
“换句话说,就是人各有所好。”
“一点都没有错。在尺寸、重量等性质上,每个人都会有一致的看法,因为这些性质就存在于事物本身之内。但类似颜色、味道等次要性质就可能因人而异,因动物而异,要看每个人感觉的本质而定。”
“乔安吃柳丁时,脸上的表情跟别人在吃柠檬时一样。她一次最多只能吃一片,她说柳丁很酸。可是同样的一个柳丁,我吃起来却往往觉得很甜、很好吃。”
“你们两个人没有谁对,也没有谁错。你只是描述柳丁对你的感官所产生的作用而已。我们对颜色的感觉也是一样。你也许不喜欢某种色调的红,但如果乔安买了一件那种颜色的衣服,你最好还是不要加以批评。你对颜色的体验与别人不同,但颜色的本身并没有美丑可言。”
“可是每一个人都会说柳丁是圆的。”
“是的,如果你面前的柳丁是圆的,你就不会‘以为’它是方的。
称会‘以为’它是甜的或酸的,但如果它的重量只有两百克,你不会‘以为’它有八公斤重。你当然可以‘相信’它重达几公斤,但如果这样的话,你一定是个不折不扣的呆子。如果你同时要几个人来猜某东西的重量,那么一定会有一个人的答案比较接近。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数目。罐子里豌豆的数量要不就是九八六个,要不就不是,动作方面也是一样。一辆汽车要不就是正在移动,要不就是在静止的状态。”
“我懂了。”
“所以当牵涉到‘扩延’的实体时,洛克同意笛卡尔的说法,认为确实有些性质是人可用理智来了解的。”
“在这方面取得共识应该不会太难才对。”
“洛克也承认笛卡尔所谓‘直觉的’或‘明示的’(demonstrative)知识在其他方面也存在。例如,他认为每个人都有相同的一些道德原则。换句话说,他相信世间有所谓‘自然权利’(naturalright)存在。这正是理性主义者的特征。洛克与理性主义者相像的另外一点是:他相信人类凭理性就自然而然可以知道上帝的存在。”
“他说的也许没错。”
“你是指哪一方面?”
“上帝确实存在这件事。”
“这当然是有可能的。不过他并不以为这只是一种信仰,他相信关于上帝的概念是原本就存在于人的理性之内的。这也是理性主义者的特色。还有,他也公开提倡知识自由与宽容的精神,并很关心两性平等的问题。他宣称,女人服从男人的现象是受到男人操纵的结果,因此是可以加以改变的。”
“这点我不能不同意。”
“洛克是近代哲学家中最先关心性别角色的人之一。他对于另外一个英国哲学家弥尔(JohnStuartMill)有很大的影响。而后者又在两性平等运动中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总而言之,洛克倡导了许多开明的观念,而这些观念后来在十八世纪的法国启蒙运动中终于开花结果。他也是首先倡导‘政权分立’原则的人。”
“他的意思是不是说国家的政权必须由不同的机构共同持有……?”
“你还记得是哪些机构吗?”
“人民所选出的代表握有立法权,法院握有司法权,政府握有行政权。”
“政权分立的观念最初是由法国启蒙运动时期的哲学家孟德斯鸠(Montesquieu)提出。但洛克最早强调立法权与行政权必须分立,以防止专制政治。他生在路易十四统治的年代。路易十四一人独揽所有政权,并说:‘朕即国家。’因此我们说他是很‘专制’的君主。这种政治我们称之为‘无政府状态’。洛克的观点是:为了确保国家的法治,必须由人民的代表制定法律,而由国王或政府执行法律。”
休姆
……将它付之一炬……
艾伯特坐在那儿,低头注视着茶几。最后他转过身来,看着窗外。
“云层愈来愈厚了。”苏菲说。
“嗯,天气很闷热。”
“你现在要谈柏克莱了吗?”
“他是三位英国经验主义哲学家中的第二位,但在许多方面他可说是自成一个格局。因此我们还是先谈休姆(DavidHume)好了。休姆生于一七一一到一七七六年间。他是经验主义哲学家中最重要的一位,也是启发大哲学家康德,使他开始走上哲学研究道路的人。”
“你不介意我对柏克莱的哲学比较有兴趣吗?”
休姆“这不重要。休姆生长在苏格兰的爱丁堡附近,家人希望他修习法律,但他觉得自己‘对哲学和学习以外的事物有不可抗拒的排斥心理’。他生在启蒙时代,与法国大思想家伏尔泰与卢梭等人同一个时期。他早年曾经遍游欧洲各地,最后才回到爱丁堡定居,度过余年。他的主要作品是《人性论》(TreatiseonHumanNature),在他二十八岁时出版。但他宣称他在十五岁的时候就有了写这本书的构想。”
“我看我也不应该再浪费时间了。”
“你已经开始了。”
“但如果我要建立一套自己的哲学,那这套哲学会和我们到目前为止所谈过的任何哲学理论都大不相同。”
“你认为我们谈的这些哲学理论缺少了什么东西吗?”
“这个嘛,首先,你谈的这些哲学家都是男人,而男人似乎只活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我对真正的世界比较有兴趣。我是指一个有花、有动物、有小孩出生长大的世界。你说的那些哲学家总是谈什么‘人与人类’的理论。现在又有人写了一本《人性论》,好像这里面的‘人’是一个中年男人似的。我的意思是,生命是从怀孕和生产开始的。但是到目前为止,却从来没有人谈到尿布呀、婴儿啼哭呀什么的。也几乎没有人谈到爱和友情。”
“你说得当然很对。但在这方面,休姆可能和其他哲学家不太一样。他比任何一位哲学家都要能够以日常生活为起点。我甚至认为他对儿童(世界未来的公民)体验生命的方式的感觉很强烈。”
“那我最好洗耳恭听。”
“身为一个经验主义者,休姆期许自己要整理前人所提出的一些混淆不清的思想与观念,包括中世纪到十七世纪这段期间,理性主义哲学家留传下来的许多言论和著作。休姆建议,人应回到对世界有自发性感觉的状态。他说,没有一个哲学家‘能够带我们体验日常生活,而事实上哲学家们提示的那些行为准则都是我们对日常生活加以省思后,便可以领悟出来的’。”
“到目前为止他说的都不错。你能举一些例子吗?”
“在休姆那个时代,人们普遍相信有天使。他们的模样像人,身上长着翅膀。你见过这样的东西吗?”
“没有。”“可是你总见过人吧?”“什么傻问题嘛!”
“你也见过翅膀吗?”“当然,但不是长在人的身上。”
“所以,据休姆的说法,‘天使’是一个复合的概念,由两个不同的经验组成。这两个经验虽然事实上无关,但仍然在人的想象中结合在一起。换句话说,这是一个不实的观念,应该立即受到驳斥。同样的,我们也必须以这种方式厘清自身所有的思想观念和整理自己的藏书。他说,如果我们手里有一本书……我们应该问:‘书里是否包含任何与数量和数目有关的抽象思考?’如果答案是‘没有’,那么我们应该再问:‘书里是否包含任何与事实和存在有关的经验性思考?’如果答案还是‘没有’,那么我们还是将它付之一炬吧,因为这样的书内容纯粹是诡辩和幻象。”
“好激烈呀”
“但世界仍然会存在,而且感觉更清新,轮廓也更分明。休姆希望人们回到孩提时代对世界的印象。你刚才不是说许多哲学家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还说你对真实的世界比较有兴趣吗?”
“没错。”
“休姆可能也会说类似的话。不过我们还是继续谈他的理念吧。”
“请说。”
“休姆首先断定人有两种知觉,一种是印象,一种是观念。‘印象’指的是对于外界实在的直接感受,‘观念’指的是对印象的回忆。”
“能不能举个例子呢?”
“如果你被热炉子烫到,你会马上得到一个‘印象’。事后你会回想自己被烫到这件事,这就是休姆所谓的‘观念’。两者的不同在于‘印象’比事后的回忆要更强烈,也更生动。你可以说感受是原创的,而‘观念’(或省思)则只不过是模仿物而已。‘印象’是在我们的心灵中形成‘观念’的直接原因。”
“到目前为止,我还可以理解。”
“休姆进一步强调印象与观念可能是单一的,也可能是复合的。你还记得我们谈到洛克时曾经以苹果为例子吗?对于苹果的直接经验就是一种复合印象。”
“对不起,打断你的话。这种东西重要吗?”
“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呢?就算哲学家们在建构一个理论的过程中偶尔会讨论一些似乎不是问题的问题,但你也绝对不可以放弃。笛卡尔曾说,一个思考模式必须从最基础处开始建立,我想休姆应该会同意这个说法。”
“好吧,好吧。”
“休姆的意思是:我们有时会将物质世界中原本并不共存的概念放在一起。刚才我们已经举过天使这个例子。以前我们也曾提到‘鳄象’这个例子,另外还有一个例子是‘飞马’。看过这些例子后,我们不得不承认我们的心灵很擅长剪贴拼凑的工作。因为,这些概念中的每一个元素都曾经由我们的感官体验过,并以真正‘印象’的形式进入心灵这个剧场。事实上没有一件事物是由我们的心灵创造的。我们的心灵只是把不同的事物放在一起,创造一个虚假的‘观念’罢了。”
“是的,我明白了。这的确是很重要的。”
“明白了就好。休姆希望审查每一个观念,看看它们是不是以不符合现实的方式复合而成的。他会问:这个观念是从哪一个印象而来的?遇到一个复合观念时,他要先找出这个观念是由哪些‘单一概念’共同组成的,这样他才能够加以批判、分析,并进而厘清我们的观念。”
“你可以举一两个例子吗?”
“在休姆的时代,许多人对‘天堂’或‘新耶路撒冷’有各种生动鲜明的想象。如果你还记得的话,笛卡尔曾说:假使我们对某些事物有‘清楚分明’的概念,则这些事物就可能确实存在。”“我说过,我的记性不差。”
“在经过分析后,我们可以发现我们对‘天堂’的概念事实上是由许多元素复合而成的,例如‘珍珠门’、‘黄金街’和无数个‘天使,等。不过到这个阶段,我们仍然还没有把每一件事物都分解为单一的元素,因为珍珠门、黄金街与天使本身都是复合的概念。只有在我们了解到我们对于天堂的概念实际上是由‘珍珠’、‘门’、‘街道’、‘黄金’、‘穿白袍的人’与‘翅膀’等单一概念所组成后,我们才能自问是否真的有过这些‘单一印象’。”
“我们确实有过,只是后来又把这些‘单一印象’拼凑成一幅想象的图像。”
“对,正是这样。我们在拼凑这类想象图画时除了不用剪刀、浆糊之外,什么都用了。休姆强调,组成一幅想象图画的各个元素必然曾经在某一时刻以‘单一印象’的形式进入我们的心灵。否则一个从未见过黄金的人又怎能想象出黄金街道的模样?”
“很聪明,但他怎么解释笛卡尔对于上帝有很清晰判明的观念这个现象呢?”
“休姆的解释是:假设我们想象上帝是一个无限‘智慧、聪明、善良的事物’,那么‘上帝’这个观念就是由某个无限智慧、某个无限聪明与某个无限善良的事物共同组成的一个‘复合观念’。如果我们不知道何谓智慧、何谓聪明、何谓良善的话,我们绝不可能形成这样一个对上帝的观念。当然,也有些人认为上帝是一个‘严厉但公正的父亲’,但这个观念同样是由‘严厉’、‘正义’与‘父亲’等元素所组成。休姆之后的许多宗教批评人士都指出,人类之所以对上帝有这些观念,可能和我们孩提时代对父亲的感觉有关。他们认为我们对于父亲的观念导致我们对于‘天父’的概念。”
“也许是吧。但我从不认为上帝一定是个男人。有时我妈会叫上帝‘天母’(Godiva)以求公平。”
“无论如何,只要是无法回溯到特定感官认知经验的思想与观念,休姆便不接受。他说他要‘推翻那些长久以来主导哲学思想,使得哲学蒙羞的无稽之谈’。在日常生活中,我们也常使用一些复合观念,而不去思考这些观念是否站得住脚。以‘我’(或自我)这个问题为例。这是笛卡尔哲学的基础,是他全部的哲学赖以建立的一个清晰判明的知觉。”
“我希望休姆不要否认‘我’就是我,否则就真的是太胡扯了。”
“苏菲,我希望这门课能教你不要妄下定论。”
“对不起。你继续说吧。”
“不,我要你用休姆的方法来分析你所认知的你的‘自我’。”
“那我必须先了解自我是一个单一概念,还是复合概念?”
“你认为呢?”
“我必须承认我觉得自己挺复杂的。比方说,我很容易发脾气,也满优柔寡断的。有时候我会对一个人又爱又恨。”
“那么,这个‘自我概念’就是一个‘复合观念’。”
“好吧。那我现在得想一想我是否曾经对于这个自我有过这样的‘复合印象’。我想大概有吧。事实上,我一直都有。”
“你会因此而担心吗?”
“我是很善变的。今天的我已经不是四岁时的我。我的脾气和我对自己的看法可能会在一分钟内改变,我可能会突然觉得自己使‘变了一个人’。”
不可知论者“所以说,以为自己有一个不变的自我事实上是一种不实的认知。你对自我的认知实际上是一长串你同时体验过的单一印象造成的结果。正如休姆说的,这个自我‘只不过是一束不同的知觉以无法想象的速度接连而来,不断改变并移动’的过程。他说,心灵是‘一个剧场。在这个剧场里,不同的感官认知在各种位置和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