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文学评介丛书 批评的魅力-二十世纪西方文论-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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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对存在的言说
① 海德格尔 《赫贝尔——家之友》,《海德格尔全集》第32 卷,第93 页。
② 海德格尔 《荷尔德林与诗的本质),《诗、语言、思》,第211 页
① 海德格尔 《……人诗意地栖居》,《诗、语言、思》,第227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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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诗作为原初的尺度敞开了一个生存的世界,并为存在提供了本真
的基础,那么,将这一世界宣示出来、确定下来,将这一尺度宣示出来、确
定下来的便是“语言”。正是语言道出了天上神的迹像,以命名的方式唤出
了“世界”,使其澄明,使人的生存无蔽。离开了语言,一切都将在黑暗中
隐匿不彰。
在《荷尔德林与诗的本质》中海德格尔写道:“首先,十分明显的是,
诗的活动领域是语言,因此,诗的本质必须通过语言的本质去理解。尔后,
以下的情形便了然大白了:诗是对存在的第一次命名,是对万物的本质的第
一次命名。诗并不是任何一种随意的言说,而是特殊的言说,这种言说第一
次将我们日常语言所讨论和与之打交道的一切带入敞开。因此,诗决非把语
言当作手头备用的材料,毋宁说,正是诗第一次使语言成为可能。诗是一个
历史的、民族的原初语言。因此,应该这样颠倒一下:语言的本质必须通过
诗的本质来理解。”①
在这里,海德格尔指出了诗与语言一种隐蔽的循环关系。正是基于二者
在本质上的循环阐释,他对诗和语言作出了一种全新的解释。
海德格尔提出这样一个问题:语言是以何种方式作为语言而发生的?他
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是语言在说我们,而不是我们在说语言。
在过去,语言一直被认为是人的活动,是人表达思想和传达意义的工具,
人创造了语言,使用着语言。
但海德格尔认为,这完全是一种流俗之见。他追问道,我们说的“话”
是从何处听来的?回答当然是“前人”。但这个“前人”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呢?如此不断地追问下去,就会追问到第一个说出词语者。他就是“话”的
最初发出者,他将第一个词给予聆听者。这个“他”就是“存在”,即海德
格尔所说的“神”。神在这里是一个隐喻,它启示我们,最初的语言言说不
是人为的,而是“非人”的。海德格尔将这种非人的、最初的语言言说看作
语言的“本已言说”。所谓的语言的本已言说指的是存在的本已显示和给出,
这种“说”意味着“显示”,“让……出现”,“让……被看见”,“让……
被听见”。在他看来,存在、显现、言说与逻各斯都意味着存在者原初的、
本已的涌现,这种涌现就是存在者默默的言说,显示。“回到事物本身”就
是回到事物本身的显示与言说,回到对这种显示的直观和对这种言说的聆
听。而诗人正是这第一位聆者。
正是在对“存在”的言说、聆听与应答中,诗人说出了全新的一切,第
一次传达了语言言说,使语言成之为语言。
在海德格尔那里,对语言言说 (即存在的显示)的聆听乃是他早期所谓
“领会”、“理解”这一此在的生存方式的隐喻性说法。在他看来,正是“领
会” (理解)这一生存环节将人的生存与广大而丰饶的存在之域联系起来,
正是经由领会中道出存在的意义 (即语言言说)而成为言说的解释使人生存
在存在的澄明之中,因此,正如离开了领会不可能有解释一样,离开了聆听
也不可能有言说。
海德格尔认为,人在这种聆听中的传达不是人的主观行为,而是语言本
身的使命,是语言在言说。它在存在的命令下召唤人这个特殊的聆听者与言
传者,从而在人的语言活动中实现自身。简单地说,是语言“居用”人来实
① 海德格尔 《荷尔德林与诗的本质》,《诗、语言、思》,第103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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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自身。在此,海德格尔用一种神秘的方式道出了一种深刻的关系,即语言
与人之间的“居用”。一方面,语言居用人而在人的言说中实现自身,另一
方面,人也居用着语言,在对言说的聆听与传达中获得了语言,获得了言说。
正是在这种相互居用中,人使语言成了语言,语言使人成了人 (拥有了语言
并栖居在语言构建的世界之中)。
传统的语言之思之所以越来越偏离语言本身,就在于它遗忘了“是语言
在言说”,而将语言看作纯粹的人的主观活动,看作人主观任意的造物。这
种语言之思是无根的。在海德格尔看来,语言言说 (存在的显示)在本质上
是整一神秘的,它不可言传,因为言传就是符号化,而符号化始终是静止的,
分割的。
海德格尔把人的语言活动分为“本真言说”与“非本真言说”,认为聆
听的真误决定了言传的真误,或者说,领会的真误决定了解释的真误,在通
常情况下,领会的先行结构总是充斥着人们的言谈,这种言谈对存在本身的
言说(显示)充耳不闻,从而阻碍了领会对存在的本真纳入,同时将俗常听
到的一切,将一切先人之见当作真理。因此,俗常的言说乃是非本真的言说。
此外,非本真言说的另一种形式是概念化、系统化、理论化的语言言说,这
种言说将语言凝固成僵死的硬壳,从而建构出一个虚假的语言世界,使其沦
为贯彻一些人的主观意志并奴役一切的工具。由于这种语言根本上的主观性
和非本真性,它反过来对人的统治便显示为邪恶的暴力,语言建构的世界就
成了人囚居于其中的牢狱。
本真的言说一直深藏在被传统语言之思遗忘了的诗性言说之中。只有诗
人,真正的诗人,在始终不渝地聆听语言言说 (存在的召唤),应和语言言
说而创作出伟大的诗篇。正因为有了诗人 (除了狭义的诗人,还有在每个人
心灵中保存的诗性),人才在大地上写出了“存在之诗”。
在《形而上学导论》中,海德格尔写道:“在词和语言中,万物才首次
①
进入存在并在起来”,“凡无词处一无所有”。这就是说,凡无语言之处,
存在是不可能出场并显示的,它只能沉默于黑暗的混沌之中。有了词,才有
了一切的出场。而第一个命名之词总是诗人寻找到的,因为诗人被“天命”
所遣,必须传达存在 (神性)的言说。
既然诗人发现词的本质并找到词,那么也首先是诗人以诗的方式在词揭
示存在这种根本性的意义上使用词。这种揭示性的词语使用便是“为存在命
名”。“命名”总是第一次的,第一次将存在的显示昭示于人。诗性言说的
启示力量就在于它永远是不可重复的第一次言说。对存在的第一次命名。由
于有了诗人的言说,这个世界才会不断以新的面貌出现。诗人的言说为我们
建立新的世界,使我们“诗意地栖居”。因此,海德格尔说:“诗就是以词
②
语的方式确立存在。”而当词语作为确立存在的诗出现时,词语便传达着存
在的言说,诗人歌呤便回荡着存在的言说。正因为这样,我们总是感到在伟
大的诗篇中所看到的不是人的词而是“神”的记号,所听到的不是人的声音
而是“神”的声音。正是诗的歌呤使语言言说(存在言说)转化为本真的人
之言说。海德格尔称是诗使语言成之为语言,而成了语言的语言就是诗。
在海德格尔看来,诗作为名命性言说,乃是对物的存在的言说。它不同
① 海德格尔 《形而上学导论》,《海德格尔全集》,第21 卷,第118 页
② 海德格尔 《语言》,《诗、语言、思》,第198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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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抽象的概念性言说,因为这种言说将物的存在抽去了,以符合逻辑推理的
需要;它又不同于功利性言说,因为这种言说将物手段化了,以满足人的意
志需要。这两种言说都不能切中物本身,不能使物的存在显现出来,反而将
它遮蔽了。它们都不能在词的本性上言说(揭示物的存在),而是将词语作
为主观行为的工具对物作对象性言说。与此相反的是诗的命名性言说,这种
言说要求深入到词的内在本质中去,召唤物本身的到来,让物的存在显示出
来,从而使物成其为物,使人与物发生共存关系。在诗的命名性言说中深藏
着一种诗意态度,亦即海德格尔所说的“守护”而不是“掠夺”的态度,“让
其出场和存在”而不是主观肢解的态度,与物共存而不是君临万物任意主宰
的态度,只有在这种态度中,隐匿的物才会真正来到人面前,也只有持这种
态度,对物的命名才会深入到物本身,召唤它对人显现。
诗性言说守护着物的存在,并以命名的方式揭示出物的存在,从而为人
在大地上的栖居筑造着家园 (世界)。诗吁请那在世界活动(赋予意义)中
认可万物的世界的到来:“为世界命名这种言说……把世界交托给物,同时
又将物保存在世界之光中。世界使万物存在。万物呈现世界,世界认可万物。”
①海德格尔的“世界”是一种意义结构,这种结构是天地人神的四重组合,这
个世界的建构就是授予万物以意义。被授予意义的物才会在世界中呈现出
来,即存在起来,无意义的物是隐匿的,不存在的。因此,世界之光照亮了
万物,它们的呈现也就是意义世界的呈现,即“天地人神的出场”。
诗在这贫乏时代的使命
当今的时代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
一个贫乏的时代。海德格尔借用荷尔德林的诗句回答。
所谓“贫乏”指的是一种根本的缺乏:神的缺乏,荷尔德林称之为“神
的缺席”。尽管神的称谓仍充斥在人们的喧哗中,但事实上人们已经赶走了
神 (尼采说人们“杀死了”神)。海德格尔认为,在西方,对神的驱逐自柏
拉图的时代便开始了,这就是“人本主义”的历史或“形而上学”的历史。
贫乏时代的根本特征是“神不在场”,这意味着“存在的隐匿”。
在海德格尔看来,在当今这个贫乏的时代,艺术的本源已不再是“存在”
(神),而是“技术”(人),它的发源地不再是“存在之域”(神性之域),
而是“技术世界”(人性之域)。
这是因为,在我们的时代,“诸神被驱逐”,“存在被遗忘”,艺术失
去了与存在(神)直接相关的可能,存在作为艺术的本源已不再是了然之束,
所以,艺术慢慢脱离了其真正的本源而失去了神性。
艺术从它的本源的漂离是同人对神的驱赶和取代同步发展的。发端于柏
拉图、亚里士多德时代的形而上学最早将人本主义的信念转化为隐蔽的哲学
形式,人们相信“理性”(智慧)已远胜于“神性”(存在)。理性对神性
的取代,智慧对存在的取代,乃是人对神的取代。智慧的算计取神性之思而
代之,并由此成为人生存的基础。人赶走了神,自己成了存在的根据 (意义
的本源:我思、主体、意志、纯粹的自我等等),人成为万物的主宰,万物
作为“人的造物”而沦为任人宰割的对象。为了更有效地贯彻自我意志,支
① 海德格尔 《语言》,见《诗、语言、思》,第202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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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万物,人发展了“技术”,而技术一经产生,便无限制地扩张,并进而摆
脱人的控制,最终控制了人自身。其实,技术意志就是异化了的人的意志。
技术要求人将一切物变成原料和材料,它取代存在 (神)发出命令,迫使人
按照它的要求对待一切,使一切对象化、标准化、工具化。在技术的命令下,
艺术也被驱使,成为“文化工业”的婢女。
因此,海德格尔认为当今时代的艺术之源不再是“存在”(神),而是
“技术”(人造物),技术对艺术发出命令,提出要求,从而迫使艺术成为
一种“技术性活动”。
正因为如此,当今的艺术已不再是人生存的本源,不再源于存在的真,
不再建构“天地人神”四重整体的世界,相反,却依照现代世界的技术性要
求发生,因而只是这一世界的附庸。
但尽管如此,海德格还是作了进一步思考,这就是对深藏于现代艺术之
中的“未来艺术”的探索。而对他发出启示的则是“指向未来、期待神”的
诗人荷尔德林、特拉克尔、里尔克、赫贝尔等。
荷尔德林在他的诗歌中暗示,我们所处的“无神的时代”并不意味着神
已死亡(如尼采所称“上帝死了”),神只是暂时“缺席”。不在场的神仍
在遥远的、看不见的地方呼唤人,神不在场的“世界之夜”隐含着神“隐匿
中的在场”,为神的重新到来悄悄作着准备,而这一切唯有真正的诗人才能
感悟到,正是他们在为神的重临而歌唱。
贫乏时代的诗的这一特征使我们对现代艺术有了新的认识:现代艺术作
为技术世界的产物虽然漂离了它的本源而不成其为艺术,但随着技术世界向
神性世界的转移,现代艺术的非艺术性将会被克服而重新与神 (存在)建立
联系,成为真正的艺术和人的历史性生存的本源。这种艺术将有可能重建人
与存在的关联从而使人走出世界之夜。
那么,在这个贫乏的时代,诗人应该做些什么?海德格尔回答道,为神
(存在)的重临做准备,因为“只剩下一位神能拯救我们”。技术就其本质
而言是人靠自己不可能制服的东西,但神的重临需要人的努力,需要人准备
道路,将他无声的呼唤转化为言说。是谁最先听到远方的神的呼唤?海德格
尔说,是诗人。诗人荷尔德林就常常感到“远古传给我们的指号是诸神的语
言”,感到神要通过他讲话。对贫乏时代的诗人来说,向世人传达远古诸神
留下的信息是他们圣神的使命。由此,海德格尔称,贫乏时代的诗人是这样
一些人,他们“由衷地歌唱酒神,觉察离去诸神的踪迹,逗留在诸神远去的
途中,并因此而为他们的亲人追寻转折的道路。”①
为此,贫乏时代的诗人注定被抛入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