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文学评介丛书 批评的魅力-二十世纪西方文论-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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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场并持续的。而要回答这一问题又首先必须追问艺术作品的本源,因为正
是这一本源使艺术作品出场和持续并获得其本质的。于是,追问艺术作品的
本源构成海德格尔艺术之思的出发点。
在进入这一思考之前,他扫清了一些流行的观念。例如,起源于近代主
体美学的一种看法认为艺术家是艺术作品的本源。这在康德和许多浪漫派美
学家那里达到了顶点,艺术作品被视为天才的创造物。然百,海德格尔对此
持深深的怀疑。他问道,假若作品是艺术家创造出来的,那艺术家又是怎样
获得其声誉的呢?很显然,艺术家之所以能被称之为艺术家,是作品给他带
来了艺术家的声誉,没有杰出的戏剧作品,莎士比亚将不会被称为艺术家。
由此可见,作品反过来构成了艺术家的本源。因此他指出,任何一方都不足
以成为另一方存在的唯一前提,无论就二者自身还是就其关系而言,艺术家
和作品都是凭借一个先于他们的第三者而成为他们自身的,而这个第三者即
命名艺术家和艺术作品的“艺术”。艺术是艺术家和艺术作品出场的根据或
本源。
但是,艺术仅仅是一个词,还不是任何现实的东西。人们所能面对的唯
一事实是作品,因此,“我们必须在艺术以一种真实方式存在着的地方去探
①
寻艺术的本性,而艺术作品恰恰是使艺术出场的唯一现实”。对艺术作品的
理解将提示我们如何去把握那使作品出场并持续存在的“本源”。
艺术作品是什么?一般人认为它只不过是一件物。悬挂在墙上的一幅画
就像一支猎枪或一顶帽子;一件雕塑可以由一个展览馆搬到另一个展馆;人
们用船运送艺术品就像从鲁尔区运出煤炭,从黑森林运出木材一样。但是,
海德格尔认为,艺术作品作为“物”,乃是不同于一般物的特殊之物,它不
是自然天成的,而是人工制品,但它又不同于一般人工制品供人“使用”,
而只是供人观赏的。因此,它又不是作为“器具”的物。
那么,不同于自然之物和器具的艺术作品的本质是什么呢?是什么使它
们作为艺术作品而存在的呢?如果不是物性和器具性使作品成为“艺术品”,
那么,使作品成为艺术品的又是什么呢?
海德格尔认为,使艺术作品成为它之所是者是发生在作品之中的“真的
事件”——“世界”和“大地”撞击的事件:作品以自己的方式“建立”了
一个世界,从而展示大地,进入世界与大地的冲突,居于这一冲突的最高宁
静之中。
海德格尔所谓的世界就是他早期所说的“此在”中的“此”。他写道:
“世界并非摆在那儿的可数或不可数、熟悉与陌生的东西的单纯聚合,也不
① 海德格尔 《艺术作品的本源》,《海德格尔全集》第31 卷,第213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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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种由我们的观念附加到这种既有之物总和上的纯粹想像的框架。世界比
起我们自以为十分熟悉地在其中所把握到的可感可触的领域而言,它的存在
更完满……世界绝不是摆在我们面前让我们仔细打量的对象。只要生与死、
祝福与诅咒将我们不断引入存在,世界就永远是我们所从属的、非对象性的
①
所在。” “世界”不能还原为任何一物,也不等于一切物的总和,它是一个
非对象性的存在,是一个“无”,世界不是空无所有,而是“天地人神”的
四重整体,在这个整体中,“神”(即存在)不断给出意义之光,人借着这
种光得以见到万物 (获得意义)。因此,“世界”是对大地的“意义化”、
“澄明化”。无形而生息不止的世界是人存在于其中、所从属的“家”,它
是敞开澄明之域,是与“我”和“我们”生死相关的“意义域”。此外,“世
界”不是天然的,它是“天地人神”四重组合的作品,“我”参与了这个世
界,参与了“我的世界”的建构。天然的在此不是世界,而是“大地”。一
个世界产生了,一个世界消失了,但大地永存。
“大地”与那种有关土地的观念以及有关行星的纯天文学观念不同。它
①
意味着“由此而产生的一切回归于此,并隐蔽一切自行涌现之物。”在海德
格尔那里,“大地”、“自然”大体上是一个意思。大地与世界形成对照,
大地是无意义的、神秘而沉默的,因此是自我隐匿的,不可穿透的。而对神
秘无言的大地,人必须以建立“世界”的方式将大地“世界化”(意义化),
为万物命名并赋予它们以意义,使之从隐匿的大地进入世界的敞开。被世界
之光所照亮的万物得到彰显并支撑照亮它们的世界。但是,在世界之光中出
场的万物仅仅构成世界的图像,而不是万物本身的显示,万物本身是黑暗而
不可入的,无意义的,它在本性上拒斥意义,摧毁世界,不断回归于世界所
源出的大地。因此,海德格尔说世界与大地的关系是互相冲突:世界要求“敞
开”,大地要求“隐匿”,这种冲突正是“真”的历史性展开。在这一过程
中,存在者既澄明(作为世内之物)又隐匿(作为世界之外的大地性之物)
地出场,人的生存也被抛入真与非真的冲突之中。
艺术作品是“存在之真”的自行设立
海德格尔认为,在人的生存历史中,真发生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艺术
就是其中之一。艺术导致世界与大地的冲突,引起“真”的事件的发生,其
方式是在作品中经由建立一个世界而展示大地。他举了一个十分有名的例
子:凡·高的一幅画《农鞋》。这幅画看起来并不复杂,画面上除了一双破
旧的农鞋什么也没有,甚至没有起码的背景。但是:
在这双磨损的破旧农鞋中可以窥见农人劳苦步履的艰辛,窒息生命的沉
重,凝聚在那遗落于寒风猖獗、广漠无际、单调永恒的旷野和田垄上的足印
的滞缓。鞋上有泥土的湿润和丰厚。夜幕降临,荒野小径的孤独寂寞在这鞋
底下悄然流逝。这双鞋在颤栗中激荡着大地恒寂的呼唤,显示着成熟谷物的
无言馈赠,散发着笼罩在冬闲休耕、荒芜凄凉的田野上的默默惜别之情。它
浸透了农人渴求温饱、无怨无艾的惆怅和战胜困境苦难的无言的内心喜悦,
也隐含着分娩阵痛时的颤抖,以及死亡威胁中的恐惧。这器具归属于大地,
① 海德格尔 《艺术作品的本源》,《海德格尔全集》第31 卷,第237 页。
① 海德格尔 《艺术作品的本源》,《海德格尔全集》第31 卷,第241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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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在农人的世界里得到保护,正是在这种被保护的归属中,这器具本身才得
以居于自身。
显然,海德格尔看到了画面上没有的东西:农鞋所归属的大地和保护它
的世界。作为物它是大地性的,具有大地的神秘无言的特征。但同时,它作
为一件器具又是世界性的,在农人的使用中进入农人的世界并加入了这一世
界的建构。因此,只有在这个世界中,农鞋才作为被使用的物而存在,所以
说它在世界中得到保护,一旦脱离这个世界,它便是纯然的物而非器具,并
将回归和隐入大地。也就是说,当农鞋处于它所归属的大地和保护它的世界
中时,它才同时作为大地性的物和世界性的物而显现,带出它存在的全部事
实,而不是摆在那里使人不在意的东西。
如此看来,一双农鞋并不仅仅是真正意义上的农鞋,因为它的在场需要
不在场的世界和大地的保证。而不在场的世界和大地却往往因为其不在场而
被人忽视和遗忘。在日常生活中,我们便是这样同事物打交道,往往见物而
不见存在。然而,正是艺术作品的特殊存在和魅力中断了我们的日常态度,
使我们注意到那隐于事物之后的不在场的世界和大地,从而重新审视在此之
间的存在者的存在,而面对它的真正的丰盈。对此,海德格尔作了精彩的说
明:
凡·高的一幅画,一双粗糙的农民的鞋,别的什么也没有。实际上,这
幅画描绘了无,但就这幅画而言,却又有什么东西。当你独自一人直接面对
它,仿佛你自己正在回家的路上,你扛着锄头,在最后一堆马铃薯篝火熄灭
之后,夜晚迟迟地降临了。在那儿有什么?画布么?笔触么?色块么?
在那儿,画布消失了,笔触消失了,色彩消失了,在那儿出现了农人的
大地和世界,它的艰辛,它的喜悦,它的忧愁,它的神秘……,正是这种描
绘召唤不在场者“出场”,成为无形的在场者。于是,我们看到了画面外的
那么多“无”转换成实实在在的“有”,无限的“有”,即农鞋所展示的存
在的丰盈。在此,农鞋不再是摆在那儿的一件东西,一堆扎在一起皮麻,而
是作为“器具”居于大地和世界之间的存在者了。在农人世界的光照中,它
从物性的大地涌现,活生生地来到我们面前,带着泥土的芳香,生存的艰辛,
农人的喜悦和悲伤来到我们面前,使我们心动。
海德格尔反对艺术模仿说,认为这种学说从自然态度出发,误以为艺术
只是逼真地模仿摆在面前的东西;艺术描绘“无”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天方夜
谭。但艺术描绘的恰恰是“无”,而且只有通过描绘无才能真正描绘有。脱
离不在场的无,有也就不再在场,正如脱离了不在场的大地和世界,农鞋也
就不成其为农鞋,而只是一件空无所有的物一样。凡·高使一双农鞋真正在
场就在于他的作品描绘了不在场的大地与世界,在大地和世界之间,农鞋才
作为农鞋而显现。
为了进一步说明这一点,海德格尔举了一件非写实的作品作为例证:
一座古希腊神庙并不再现什么。它只是矗立在石壁深谷之中。这座建筑
收藏着神像,在此收藏中,神通过敞开的门廊进入神圣之域。通过神庙,神
便出场了。神的出现本身便是神圣之域的伸展和界定。而神庙与其境域并不
消隐模糊。正是这神庙最先将各种途径与关系协调统一在自己周围,其中,
生与死、祸与福、荣与辱、盛与衰都获得了人的命运的形式。这种敞开的关
联域,这无所不在的领域就是这个历史性民族的世界。
的确,一座希腊神庙并没有模仿什么实在,然而,它敞开了一个希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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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性地栖居于其中的世界,一个“希腊人的世界”。不仅建筑艺术如此,
一部音乐作品亦如此。一首贝多芬的音乐模仿了什么呢?但谁也不能否认,
这首音乐作品建立了一个“世界”,以贝多芬命名的世界。
神庙所建立的希腊世界引出了大地的展示:神庙静静地耸立在山谷中那
嶙峋的岩石上。风化的顽石突然在对神殿的支撑中迸发出无穷的力量,抵御
着肆虐的暴风雨,也显示着暴风雨的力量。阳光下,神殿闪耀着白昼的光芒,
展现出苍穹的广博无垠,深邃渺远。黑夜不再迷■,星光格外亲近,大海的
咆哮,拍岸的惊涛以此颂扬神庙的巍峨尊严与肃穆宁静。世界豁然开朗,澄
明和照亮人类栖居的大地,迎迓着神的出场……
海德格尔认为,在艺术作品中被建立的世界和被展示的大地有一种对立
统一的辩证冲突,它们的关系是有差异的亲密:“世界与大地在本质上不同,
而又不可分割。世界由大地获得自身的基础,大地则因世界而得到展示。世
界与大地之间的关系并不消减为互不相干的、对立的空洞联合。世界建立在
大地之上,而又竭力超越大地。作为自我开放着的世界是不能容忍任何归闭
的,但作为庇护与遮蔽的大地,则总是要将世界收入并保存在它之中。”①
世界是意义化之域,大地是无意义之域,它们相互对立,但又不可分割。
世界不能凭空建立,而必须建立在大地上,一切意义化的活动都要依赖物性
媒介并在物之中进行,如绘画需要颜料画布,雕塑需要石料青铜等等。不仪
艺术作品的物性构成需要物,作品的形像也依赖于物的形态。反之,大地的
展示也要依赖世界,无世界的大地是隐而不彰的,神秘黑暗的,大地必须在
世界的意义化的活动中出场。因此海德格尔说,与其说石头构造了神庙,不
如说神庙使石头成了石头;与其说色彩构成了绘画,不如说绘画使色彩成了
色彩;与其说声音构成了音乐,不如说音乐使声音变成了声音;与其说词语
组成了诗歌,不如说诗歌使词语成为它所是的词语;与其说物构成了艺术作
品,不如说艺术作品使物成其为物。正是艺术作品那无形的世界之光照亮了
黑暗的大地,使万物得到彰显。
但是,彼此依存的世界与大地又在各自返回自己的本性的途中拒斥对
方。世界要将大地世界化,意义化,使无意义的万物具有意义而展示出大地
的神秘,大地则要将世界大地化,它消解意义,使进入世界澄明的万物归闭
于大地。因此,海德格尔称:“通过建立一个世界并展示大地,艺术作品实
现了二者之间的抗争。作品的存在处于世界与大地的冲突之间。由于冲突在
亲密的统一中达到顶峰,作品的统一便出现了。冲突是作品动荡不已并不断
①
加剧的聚集。如此显现的作品的宁静在这种冲突的亲密中出场。”在宁静的
作品中实际上发生着世界与大地的激烈冲突,而作品的生命正在于此。
海德格尔认为,作品中发生的世界与大地的冲突就是“真”与“非真”
的冲突。所谓真即“去蔽”或“无蔽”之义。去蔽或无蔽实际上就是“世界
化”,即让存在者作为被赋予了意义的事物而从无意义的大地中涌现出来,
对领会着的人敞开。但这恰恰意味着,在世界中出现的存在者原来是“无世
界的”,即隐蔽而无意义的。“世界化”就是揭去存在者这种原初的隐蔽状
态,将存在者引入世界意义的澄明。
艺术作品的本质在海德格尔看来就是“存在之真”置入作品,世界与大
① 海德格尔 《艺术作品的本源》,《海德格尔全集》第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