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件 收获 2009年第4期-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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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偏偏在不适当的时候出毛病。一个多月后，正当小艾领取头份工资，开心了没几天，恰巧碰上服务器出大故障，系统无法运转；他处理得手忙脚乱的时刻，老板打来一个电话，声音炸雷似的，很有杀伤力，说重要合同发不出去啦，怎么还修不好？是养了头猪吗？不由分说，把他臭骂一顿。他紧张得顿时全身痉挛，瘫在座位上动弹不得，那计算机机房也就跟着他瘫痪，整天恢复不了工作。第二天，小艾就被人事部门叫去，终于亲身尝到了社会的冷酷滋味，两三句话就吩咐他走人，丢了还没有端热的饭碗。往后，他硬着头皮继续到处应聘。重点大学的文凭挺为他撑门面，给人的第一印象常常不错，所以也有过诸如广告策划、保险销售、公司文秘等等职位的机会。然而，他的性格缺陷很快暴露无遗，总是很快被企业的头脑们无情辞退。总之，没有他能适应两个月以上的活计。
那时，他降低住房标准，选了五百元一月的破房。在北方老家，五百元能租两居室了。在上海，你试试，只能住市区最破旧的老房子，连如厕也得跑到弄堂里臭气熏天的地方完成。小艾想过，到郊区去租房吧，可是，他得找工作啊，上下班，贴上车钱绝对便宜不了。
即便如此紧缩，坐吃山空，存款还是日见减少。在这座庞大的城市，他想不出可以大力帮助他的人。回北方老家？穷舅舅或许会给他一张床。可是，他还年轻，难道就如此认命？他想过重新到网上下指导棋。可惜，那是微薄而靠不住的收入。读大学时，吃住由学校管着，才能靠那赚点小钱，以此为生是断然不行的。他又开始感到自己走投无路了。他回味着从小躲在外婆怀抱里的安全感。他甚至会想到善良的白须白眉的围棋老赵，那个在他饥寒交迫时给他温暖的好心长者。遗憾的是，他们全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从小，小艾会自己和自己对话，有时，甚至不由自主地说出声来，把外婆吓一跳。在毫无亮光的日子里，他曾在心底与围棋老赵对话：你说走下去一定有路，我看不到啊！
大学四年，唯一算得上朋友的小乖，那天春风得意地到他的破屋小坐。小乖靠父亲关系，进一家房产公司做了销售主管。每月四五千的收入，吃穿住由父母管，工资仅作为零花，生活得何等滋润。小乖见老同学落魄的模样，人精瘦，皮肤发青，脸上没啥血气，恻隐之心油然而生，便把他拉到淮海路上的红房子西餐馆，说给他加点油水。
吃过了烟熏鲳鱼，喝掉了蘑菇浓汤，端着红酒慢慢品尝时，小乖一阵兴奋，突如其来地获得灵感。他说，小艾人绝顶聪明，在上海混不好，关键是少一个能罩他的家。小乖当场宣布，决定把自己的表妹介绍给小艾。小乖侃道，表妹漂亮水灵啊，若不是近亲忌讳，小乖早近水楼台先得月了。她至今没有归宿，毛病当然是有的啦，不过也就是脾气大点，谈男朋友几回，老因为这小姐脾气吹掉。“你想，上海的独养女儿，哪个没脾气？”为这，小乖的姨夫姨妈愁得不得了，惟恐千金女儿嫁不出门。小乖越说越起劲，他肯定是觉得发现了两头讨好的买卖，劝慰老同学道：“女孩子有脾气，你得先忍着，结婚后还不是被你捏在手里？她那个家，不错，有家底，有路道，罩罩你，足够了！”小艾听得脸红了，看着略带醉意的小乖，未免哭笑不得，不知他究竟是想帮表妹还是想帮自己。
隔两天，小乖真的跑来拖小艾去相亲。不由分说，翻出小艾最干净的衣服，逼他换上，随后想拖他出门。小艾不肯去，小乖调侃道：“这么好的姻缘，你不情愿啊？莫非还惦记着冰雪公主？人家不睬你，没戏！”这话捅到小艾的软肋，小艾顿时不自在起来，也就挡不住小乖的力气，被硬拖出了门。路上，小乖讲，和姨夫姨妈商量相亲时，长辈们知道小艾的学业优秀，人品好，可开心了。小乖唯一关照小艾的注意事项，不能露出外地口音。他狡黠地笑着，“等印象好了，再说籍贯不晚。”
走到相亲的饭店门口，小艾突然醒悟，自己连工作还没有着落呢，问起来该如何回答？小乖拍拍他肩膀，“兄弟，我早替你回答过了，你是股市操盘手。当下最令人羡慕的职业，哈哈。”
小艾眼一瞪，“牛吹大了吧？我哪里会操盘！”
小乖笑答：“不算吹，你明天自己开个户头，买点股票就成了！”
小乖乱点的鸳鸯谱，才过半个月就寿终正寝了。小艾如何受得了那样厉害的上海小姐脾气？只要她圆睁凤眼，嗓门一高一吼，小艾转身落荒而逃。尽管女孩的父母比较中意小艾的老实和本分。可是，两个年轻人根本谈不到一处，谁也无可奈何。荒唐的相亲故事，唯一留下的收获，是小乖的一句胡乱吹牛，猛然点醒梦中人。既然性格使小艾无法融入社会，没有合适的就业机会，他何妨干脆就做点与人事无关的生计呢？他确实可以尝试做股票。小艾听说，这座城市里，正有一些人完全依靠股市生活。小艾相信，自己在数学方面的天赋，肯定能帮助他，只要真心投入，他将比一般人更容易成功。
小艾真下海了，成为独立操盘手。他靠仅有的两万不到的资本起步，在股票交易所开了户头。棘手的问题，是他没法在券商的交易大厅干活，敏感的神经受不了那里人声鼎沸的嘈杂，注意力难以集中起来。这回，小乖够朋友，把自己的手提电脑拿来给小艾使用。小乖还人股了。交了三万元给小艾。他相信同学的数学天赋，觉得这投资百分之百成功。
当然，这是最早的情况。后来，果然如小乖所料，小艾显露了天生的金融才能，他们的资金在股市里渐渐滚大。于是，小艾换了好一点的住房，给自己创造舒服一些的工作条件，至少不必为上厕所的事情发愁；又买了全新的奔腾电脑，安置了佳能打印机，像模像样做起职业操盘手了。小乖却没坚持住，当三万本钱增值到十万时，忍不住把钱全提了出去，给第几任女朋友买了整套的金首饰，又给自己添置了名牌的西装。他提走倒是好事，否则，2007年之初，小艾想彻底退出股市，首先过不了股东小乖的关。
小乖调侃小艾的话，什么“冰雪公主”之语，是有出处的，属于他们哥们的小秘密。“冰雪公主”一词，专指某人，即围棋老赵的孙女。小艾匆匆打过照面的大眼睛女孩。
临近毕业，大学四年级下学期，课程明显少了，本地的孩子不断溜回家，小艾则常常去图书馆。那里的光线比宿舍好，又安静，非常适合小艾的需要。
那天，小艾正静静啃书，神游天外，一连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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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的咳嗽把他吵回俗世。小艾判断，咳嗽声来自他的对面。因为两张桌子中间有块档板，小艾看不到咳嗽者模样，只听得出是女生的声音。咳嗽声此起彼伏，似乎对方正在尽力压抑着不中听的声响，但是，那节奏始终不快不慢进行着。小艾是对声音特别敏感的人，忍受不了，哪里看得进书去，那咳嗽声好像紧贴着他的耳膜在轰鸣，脑袋膨胀得像要炸开。小艾想换个座位，四下一瞧，没戏，黑压压全是人头。小艾想一走了之，又觉得不对头，应该是对方离开，生病么，回寝室躺着去，为什么要在公共场所吵别人？
慢节奏的咳嗽还顽强地继续着，一声高来一声低，毫无罢休的样子。小艾终于忍不住了，他呼地站起身，想提醒一下对方，这里是应该保持安静的图书馆。小艾站直身子，喉咙里的抗议还没来得及发射出去，突然卡壳了。他惊讶地眨着双眼，随后尴尬地一屁股跌回原处。他看见了一位面熟的女孩，尽管她埋头于书本，小艾依然一眼认清了，那就是自己打过照面的大眼睛姑娘，围棋老赵的孙女！他甚至又嗅到了女孩身上淡雅的香气。
世界很大，世界真小。你想找人，或许“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你无意寻找，倒碰巧就在哪疙瘩撞见了。小艾直起身子时，午后的阳光，正穿越图书馆天穹巨大的玻璃窗罩，披散在围棋老赵孙女乌黑的短发上，女孩被咳嗽折磨着，用小手遮挡住半边嘴，没了第一次见面时英气逼人的精神样，但多了点楚楚动人的可爱。
那女生的图书借阅证搁在桌子上，左侧，写姓名的部位，恰巧被书的一角掩盖了，但是，右侧借阅证的号码，正好被小艾的眼光扫到了。要记住那几个阿拉伯数字，对小艾来说，当然是小菜一碟啦。
那一刻，小艾突然醒悟过来，他的难题终于可以破解了。欠围棋老赵的钱，是小艾心里的大疙瘩。事情虽然微小，况且随着老赵翩然升天，人世间只有小艾一人知晓。不过，只要疙瘩不解，小艾就一直不得轻松。在大学的图书馆意外撞见老赵的孙女，小艾有了主意。他何不想办法把钱还到女孩手上呢？
靠指导围棋，小艾稍稍积攒了若干人民币，钱已经不是主要问题，但如何还法呢？这对小艾的智慧是巨大挑战。生硬地把钱送过去，碰一鼻子灰是难免的。小艾得想出恰当的谋略。第一步，他需要把女孩的情况搞清楚。哪个班级，芳名如何书写，诸如此类的情报，当然是越多越好。木讷而不会处世的小艾，是没办法侦察明白的，得另请高明。小艾朋友稀少，能求助的对象，只有同寝室的小乖了。惶恐了很长时间，一直对小乖难以启齿。直挨到暑假前半个多月，眼看毕业离校的日子已顶在鼻梁上，再拖就永远没机会了。某天的晚饭之后，小艾神秘兮兮把小乖约到校外的咖啡店坐坐，才吞吞吐吐说出要小乖打听的事情。
小乖搁在掌心的咖啡杯险些被抖落到地板上。他圆睁双眼，像看大熊猫似地盯住了小艾，“哎哟哟，我真是小看你了！你这全校出名的大木瓜，竟然也存了如此浪漫伟大的秘密？怎么恋上的啊？我为何丝毫没感觉？”
小艾怕周围人听见，赶紧做手势要他轻声。小乖不依，一味穷追猛打，小艾担心他胡思乱想，才不得已把与老赵的那档子故事说了出来。
小乖当场被感动了。这年头，抢钱的事常常听说，白送钱的故事真不多。小乖拍拍胸口，保证在毕业前把侦察工作完成。不过，他纳闷，既然小艾不肯显露真身，就算搞清对方情况，又如何行动呢？小艾含蓄地答，那就再想办法。他加了一个要求，希望连女孩的网上化名也一并查到。
小乖的女人缘，是大学男生中出名的。大学四年，身边的女孩走马灯似地换。说他不道德，他绝对否认。他只是承认花心。“我同一时间只谈一个啊。”他这样为自己辩护。但是这个所谓的同一时间，有时仅仅是个把月。他带到寝室里向小艾炫耀的女友，九月份是长发披肩的，过了国庆节，没准换成烫短波浪的。连小乖的父母也不管他，由着他在女友身上乱花钱，小艾或者旁人又如何说三道四呢？不过，这次他是帮小艾大忙了。凭借小艾提供的图书馆借阅证号码，他两三天就把情报搞清楚了。女孩芳名赵星星，本校一年级生，学业优秀，绝对聪明，又无比清高，男生们给她的雅号是冰雪公主，因为她高傲得很，从不接受男生邀请。比白雪还冷些，所以是“冰雪”。
小乖来汇报情况时，揶揄小艾道：“你难了，这样的冷美人。我见了先抖三抖，你又如何行动？”小乖还故作惊讶之语，“她父母起名字有问题啊。星星？天上的星星谁够得着？宇宙间的无限寒冷，是科学界早大白于天下的秘密啊！”
小艾笑笑，他似乎早猜到老赵孙女的性格，丝毫不觉惊讶。他们只见过短短的两面，加起来不到十分钟。小艾却觉得很熟悉似的，一点儿不陌生，这点让小艾暗自惊奇。
他非常感谢小乖的大力帮忙，不愧是他唯一的哥们。小乖带来的信息相当实用。现在，小艾连赵星星的游戏账号也知道了。这是很关键的情报。小艾的个性，使他永远没勇气直接面对女孩子。但是，在网络世界，小艾是完全自由自在的。“星星？”小艾想，小乖是不懂其中奥妙的。那名字八成是围棋老赵的创作。孙女诞生时，老赵说不定刚赢了棋。他喜欢走星位，角和边的星要占据，连中间的星位也不肯放过。在老赵心中，大概把星位视为他的福地，所以会把星星赐给宝贝孙女做芳名。小艾和他对弈一盘，对他的棋风已经了然于心。高手正是如此，下棋后能全部复盘。小艾的记忆又是人间少有，多年前和老赵下过的那盘棋，记得十分清楚，老赵前后抢占了六个星位呢。小艾在脑海中保留了那盘棋完整的棋谱。
这天午夜的行情，和小艾预料得十分接近。在十二点缺五六分钟的时候，欧元的走势开始作怪。先是往上猛冲，冲了四五十点。小艾冷冷地看着，这样的手法，震荡中骗线，在以往的交易中见得多了，小艾的脑子里随意可调出相似的图形。小艾料定它是最后的挣扎。他判断，在一批菜鸟跟着冲进去之后，用不了半小时，在十二点半前后，欧元将直线下降，瞬间打穿周线。彼时，小艾毫不犹豫出手，把做空盘全部交割，即使后面再下跌，小艾亦不在乎。这就是他百战百胜的秘诀。
小艾唯一没猜准的是时间。好行情来得比他预料的更凶猛。十二点的时针刚刚晃过中位，对欧元的打压就迅雷不及掩耳地展开了。电脑显示的走势，完全是高台跳水，笔直往下钻，方才哪些菜鸟若是追高扑进去的，此刻手忙脚乱想逃也逃不了。小艾则以逸待劳了。他不慌不忙在十二点零七分发出指令，全部交割了。小艾是不必用计算工具的，他心里已经算清楚，可以精确到十位数，这笔交易，他果然赢利三十多万。他的总资产，应该超过五百万的大关了。
小艾轻松地喝了口茶，是上好的碧螺春，清亮的茶水，倒印出他清秀的脸。小艾不敢喝浓一点的茶，那会让他敏感的神经过分兴奋，搞得自己睡不好。清淡的碧螺春是小艾特别喜欢的茶叶。
按照上海时间，此刻是周六的开始。本周的交易临近结束了。小艾的习惯，持仓尽量不过周末。他很小心。因为外汇交易是全世界的玩意。你无法料到，周末停止交易的两天，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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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
羽毛
作者：鲁 敏
第一章
1
得承认。在“那”之前，我的快乐，大都来自于具象的物质：通过金钱即可抵达，诸如饮食、衣饰；或是天地所赐，花与叶，山与水……这俯首可得的种种愉悦，一度让我心满意足；但“那”之后，精神的发育开始了，勃勃生机却又无影无踪的情感浓雾般将我包围，我目不视物、摇摇摆摆，鄙视起日常生活，视情感为至高无上。一切的人伦与道德似皆可为之让道。
“那”是什么，是十六岁的年纪，周围的成人，他们相互的关系，我与他们的关系，还是莫名其妙偶尔发作的皮炎？说不好，似没有合适的词可用来概括。况且，“那”是慢慢来的，惊觉时，已寻不见来时路……
2
我情感发育的最初启蒙者，当是郝音。
她与我父亲是同事，一所非重点初中，我父亲教语文，她教美术。她家与我家，长期保持密切的交往。她是我心目中最为理想的女性，我希望自己长大之后，便是她那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