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件 收获 2009年第4期-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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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开始留级,看着课本,连中文的“历史”和“地理”都分不出来,学期下来,除了英文是九十多分,其他都是八分啊,二十多分,只能留级。文化课的差距太大,又是到了亚热带,就像进了炼狱。面临着突然转折,从高峰跌到谷底,非常不习惯。我记得自己在台湾念书念到实在熬不下去的时候,曾跟我父亲讲,台北有美国学校办得很好,我要到那里去。当时父亲看我一眼,就反问我:“你要做美国人还是做中国人?”父亲这个话其实是不允许被回答的。没办法,只能撑着,埋头苦干。在台湾上了三年学,刚刚开始适应,父亲又去世。
王樽:还记得父亲去世时的情景吗?
赖声川:1968年12月的一天,我母亲把我和哥哥带到医院病房,就在走廊上告诉我们说,爸爸的病是不会好的。她是要让我们知道,这个病会继续恶化,最后会死。现在想起来还像电影的画面——我当时十四岁。一个人在走廊里面,走到外面,一条小河边。我觉得一个小孩子面对了人生的无常,那种东西是非常冷酷的。1969年1月父亲就去世了,那段时间,主要因为母亲的关系,她非常的坚强。是她的坚强把我们整体衔接得非常好。
王樽:三年台湾的中文教育。对你艺术思维的形成有怎样的帮助?
赖声川:我成长时期的台湾,对一个有艺术倾向的孩子来讲其实是很不利的。你知道,一切为了联考,非常痛苦。我经过高中、大学联考,然后再出国变成又要重新学习一种语言。我曾经最喜欢画画,原来一直认为自己会走向美术。但是台湾师大美术系要考书法、国画、素描等等。就是说,你进这个学校之前许多东西都应该已经掌握了。后来,我就考了辅大的外文系,因为外文系对我来讲很轻松。
王樽:很多人都是在校园开始艺术活动,你后来选择艺术也是在大学期间吗?
赖声川:大学四年我主要是在玩音乐。我们有一个小型的咖啡店叫艾迪亚,我在那里吹蓝调口琴,罗大佑还专程来听过。那个时代是台湾社会戒严状态,社会压力很大,环境很恶劣。人们都知道台湾有民歌、民谣时代,我是民歌之前的歌手。唱民谣,玩乐器,有些嬉皮。艾迪亚是当年的文化中心,很多年轻人在这里玩音乐、交谈。我当时喜欢音乐、美术,还编校刊,是个文艺青年。还写诗,学校的话剧也参加。最终选择话剧是因为觉得文学加音乐加美术,这些综合体恰好就应该是话剧。人的选择其实是很偶然的,当时我和女朋友决定结婚,要去国外留学。于是,申请学校,当然是要两个人同时收的。根据兴趣,我只申请了两种——一是文艺创作、一是剧场。结果收我们两个的都是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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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创作那条路就被截断了,就到了柏克莱,开始了我的剧场生涯。
王樽:我认识一些戏剧和电影爱好者,起初也是从事创作,有些人已经进行到一定程度,但久而久之,就无法坚持下去,放弃了实践,只是成了观赏者。是什么样的精神力量,让你始终坚持不仅热爱更是坚忍不拔的创作者?
赖声川:我常常说,如果纵观世界文明,我们会发现剧场可以为一种文明把脉。你如果要了解某种文明,就看它的剧场好了。我们现在看过去的伟大文明,比如说古希腊,公元前的雅典,我们并不知道雅典什么样,没关系,我们看它的剧场好了。它有一个可以坐三万人的剧场,演出是在一年中最重要的庆典时候,这些演出非常高水准,是探讨人类命运、人类处境的一些悲剧。在古雅典,戏剧比赛的投票方式也可以让我们获得许多信息。当年它的投票是把雅典分十个区,每个区派一个代表作为评审,然后等三天演完了之后,这些评委们开始投票,把票丢到一个瓮里面去,由大会主席从瓮里选出五张票。这五张票算数,其余作废,就基本解决了被买通的可能。也就是尽量做到平等。从这种投票与剧场演出中,我们可以看到的是一个源远流长的文明。
王樽:无论电影还是戏剧,美国都有全世界最成熟完善的市场,当你学成之后为何不选择留在美国发展?比如好莱坞,百老汇,还有无数的大学、戏剧团体,或研究或教学,做戏剧或电影,成名的机会不是更多吗?
赖声川:与坐享其成相比,我更愿意选择拓荒。当时我也跟太太讨论了很久,我学的都是可以到百老汇工作的,可是台湾不要说没有百老汇,就连像样的剧场都没有,基本的硬件都不具备。但是我们有个共识,如果你要去沙漠,你如果相信那个沙漠的下面是有着丰富的矿藏,那就值得去。
我觉得回到台湾是对的,尤其是我有一个感觉,如果留在美国,我在一个既定的工业里面工作,它有它既定的方式。比如说,1991年《暗恋桃花源》巡回美国演出的时候,考虑一些经济因素,我们决定在美国做一些景,主要就是那棵逃出来的桃树。想不到要把那棵桃树从布景工厂搬到演出场地,需要三批不同工会的工人做。那边工人把一棵桃树送到货车上,货车司机开到剧场,卸货的工人卸了货就走,它的工会只管把货卸掉,搬进剧场还需要一批人。进了剧场,立刻来了一个很凶的人,问防火了没有,没有,好,全部搬出去,防火再进来。在美国做剧场日子很难过,搬个道具就很复杂。当然,你如果接受它的规则,做事就很方便,你也可能做得很好。台湾这一切都没有,剧本没有,排练室也没有。我从美国环境一下到了一个戏剧沙漠。我选择这么做的一个重要的理由是有机会去拓荒,我想这是很珍贵的。一个人一生不见得有许多机会拓荒。这意味着很大的冒险,大部分的可能是失败,极少的成功。我在那个时候放弃了美国这样一种想法。你知道,放弃也是一种冒险,因为这是我所学的。
即兴:集思广益博采众长
王樽:中国的艺术家很少有在即兴创作上走得很远的,在我接触过的导演中,贾樟柯拍电影时比较注重即兴的内容,但也大多只是一些具体拍摄桥段时。王家卫的程度比较深,但他的即兴基本是在演员很混沌的状态里进行,演员主动参与的成分很少,甚至很多时候不知道自己在演什么。我看你的作品磨合过程,真的是把即兴创作进行到底的,是靠各种撞击的方式来创作,从头至尾,都是有集体即兴创作的元素,剧本、人物情绪、台词、舞台节奏,因此,你的即兴方式,更多体现了集体的智慧,演员所要付出的心血要比有剧本的表演大得多。
赖声川:这是我们创作的一个模式。基本上它不表示剧本的内容,这并不是说什么都不知道,其实剧本的大纲和基本形式在我脑子里,但我刻意保留想法,见了演员后,让演员自己注进自己的角色。在那个角色中创造他所说的话,进而影响我原来的一些想法。我给演员发很详细的大纲。这个概念其实也是从实际出发,因为台湾本身没有专业的编剧。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我刚开始做的时候,也没有专业的演员。在这样一个环境中,通过这样一种方式,演员也训练出来了,剧本也有了,剧场的节奏也慢慢浮现出来。
王樽:集思广益,肯定比一个人冥思苦想有更多的创意,激发更多的戏剧灵感。也让你的每部戏都不雷同,有种千锤百炼的劲道。我看《红色的天空》的感受非常深,那么多人物,都是老人,演员也不化老妆,全凭台词和形体动作来表现,那种人至老境的多层次的悲凉真的是震撼人心。但在集体即兴创作的具体进行中,你又如何使自己和演员达到一种很好的互动状态?
赖声川:主要还是经验。要把握现场,聆听演员,或者说是聆听状况,融入当时的排练状况。如果你能明白就会知道如何。说得好像比较悬,但大体样子就是这样。演员与观众的沟通从大的方面说是戏与观众的沟通,我一直认为舞台是包容观众的,不是排斥观众的。现在剧场有的演出基本上是隔离观众的。什么叫包容观众呢?就是创作者与观众的关系,不是在排斥,不是在疏离,不是在教育,不是在教训,是跟着观众一起进入状况,一起发掘生活的真相道理。
王樽:我看过你太太回忆集体即兴创作方式的文字,讲到排练《暗恋桃花源》时她与金士杰配戏,突然进入一种无法言喻的情绪,两人涕泗横流的感受。好像这种灵光乍现的情况也不是常有,更多的时候,集体即兴创作还是属于难产的情况。
赖声川:选择集体即兴创作,是集大家的智慧于一体。即兴实际上是非常有节制的一件事,因为给演员的自由越少,他们表演的空间越大。集体即兴创作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也许你要把所有的功都练完了,再来尝试。我曾经说过,你在创造一片森林的同时,也在种一棵树。而种树的同时,你也要看到森林。
观察:拍戏如同开餐馆
王樽:我采访许鞍华时,听她分析自己,说她没有文学天分,不会编剧,还是个机器盲,之所以还能拍电影,主要得力于自己的观察能力。她说很小的时候她就在大人们的麻将桌边看,这培养了她对世态人心的观察体味。你在创作、排戏或拍电影时,更多得力于什么?
赖声川:应该也是观察。
王樽:对你来说,人生的哪个阶段强化和培养了自己的观察力?
赖声川:我一向觉得做导演特别像开餐馆,需要眼观六路。我之所以可以当导演,很大程度得益于曾经当过餐馆服务员,(笑)甚至可以说,没有我那段做跑堂的经历,就没有今天我做导演。我在美国跑堂,前后差不多有五年时间,并不是有意在培养什么能力,而是生活所迫,当时因为我们留学的存款放在台湾的朋友那里,结果他做生意全赔了。我那个学校不允许在外面打工,也不允许你有时间在外面打工,所以我们就非常困难。幸好有个旧金山的长辈朋友让我们到他的大酒店去打工,每周五周六做,其他时间还要上学读书,工作很辛苦,收入主要是靠小费。你可以想象,从傍晚五点半一直走路到夜里十一点多,没有一分钟是闲的,一天下来腿都走不动,话都没力气说。我打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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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馆是个五星级中餐厅,在旧金山的渔人码头,是当地最高档的中餐厅,出入的有各色人等,大多是有钱人,从餐馆里有机会观察到很丰富的人性,厨房里的人员也是五花八门,香港、内地、台湾的留学生和美国土生土长的都有。在高级餐馆里,你不能因为心情不好就简单地端盘子收盘子,还要与顾客沟通,揣摩他的心理,帮他点菜。小小餐厅有很丰富的社会阶层,有很强的节奏感,我在餐馆时经常一人负责五张台子,不同的客人有不同的需求,怎么控制节奏,察言观色,有很大的学问。我很多看人的习惯,尤其是看陌生人的习惯,就是从那五年的跑堂经验中得来。
我发现,导演就像个好的餐馆经营者,他要做的事情和拍电影、剧场管理非常相似,前台、后台、灯光、道具、空间都差不多。而作为导演,除了观察,最重要的能力就是把握节奏感。
求新:艺术的灵泉活水
王樽:从内容到形式,电影和戏剧的交融越来越多。尤其是在国际大的影展上。很多颇具探索性的电影都在吸取戏剧的表现形式,比如拉斯·冯·提尔的《狗镇》,刻意淡化传统电影的叙述,故意用假的布景,在舞台上画上各种线条、格子,代表街道啊房间等不同的景物。这种故意设定的假景,让形式退得更远,成了抽象的符号,反而比一般的传统电影更逼真和震撼。
赖声川:不论电影还是戏剧,内容和形式常常是彼此渗透的。有个著名的建筑师说过一句话,大意是说这个设计在还没有做之前它已经存在,你要去发掘它。认真体味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如果把形式内容分离开来是不对的,一部电影或戏剧,当你找到它的内容,也就应该同时找到它的形式。同样的道理,你找到它的形式也就找到它的内容。当你心中有了灵感,你要去发现,发现它是个什么形状,同时它还是个什么内容。这个发现是一体的,它不会是分开的。
王樽:安东尼奥尼曾说,导演在他的影片里除了找寻自我之外没有其他的东西。它们不是记录一个完成的思想,而是一个思想的成形。看你的电影和舞台剧,很强烈的感受就是都是在思想不断成形的过程中。因为你还在不断推出新的版本,不断成为某种新的形,这使你的作品大都有种流动的特点,很难对整个戏做出定论式评语,因为版本有所不同,它们本身也在变异、发展。
赖声川:世间万事都是因为变化而生动。
王樽:我们平时说,电影是遗憾的艺术,因为一旦拍摄剪辑完成,就无法更改。看你的作品,似乎遗憾并不是一个问题,你会不断加进新的要素,改变有些不合时宜的内容,推出新的版本。我曾经比较着看《暗恋桃花源》,从电影版到最新的大陆版,其中很多细微的变化,可以看出你想法的变化,从戏本身甚至可以看到不同时期的社会时尚。从你的很多作品里,都能直接触摸到当下的新闻话题,流行语、趣事等。像《这一夜,Women说相声》、《陪我看电视》里,连“三聚氰胺”毒奶粉、周老虎等事件和人物也都适时出现在里面,这种灵动生发出强烈的剧场效果,给人带来意外的惊喜和宣泄。
赖声川:这就是舞台特有的魅力,不断更新,探索不同的表达。随着电影工业的发展,我想未来的电影业也完全可以做到,以不同版本的存在改变遗憾艺术的限制。电影和舞台在不同的文明中扮演的是一种共同记忆的维护,~种仪式,一种桥梁,一种通往过去的桥梁。在舞台上,不论这个精华是思想还是表演形式,甚至于它是一个论坛,它向社会大众提供了一个讨论议题的空间,不管这个议题是什么样的议题,可能是艺术的议题,可能是人生的议题,可能是社会的议题。当然,它也不一定能成为论坛,很多时候它只是一种娱乐而已。我觉得,娱乐化对电影和戏剧都是一个危机。就是说它要被人利用为单纯的娱乐,电影的通俗商业化早就有了,会很快轮到戏剧。在这么多元的现代社会里面,纯娱乐化的电影和戏剧都应该是被允许的,它会很自然存在。我们也不用去批评它,最主要的是观众自己去分别。就像电影也有大众化的,也有很多导演在拍艺术电影。各人坚守在自己的岗位,这是非常重要的。
视野:从社会到内心
王樽:我看你的舞台戏,主要也是通过影碟看的,在很多时候,我发现它们比电影还要好看。通常我看一部九十分钟的电影,中间要喝喝茶,做点别的事,甚至快进,很多电影看起来是很闷的。但你的戏剧动辄都是将近三个小时,我却往往能够一口气看完,比看好电影还过瘾。其实,看你的戏就觉得是在看电影,我指的是那种结构和光影的感觉。另外,现在是读碟时代,你的舞台剧都制作成了光碟,也有摄影的推拉摇移,它与影碟没有根本的区别。就像童年时看到的样板戏电影,它们拍摄于舞台,既是戏剧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