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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茅于轼:谁妨碍了我们致富-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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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如果我们每一笔买卖都像自动售货机那样诚实元欺,顾客怕吃亏上当的心理障碍彻底消
除,商业效率可以大大提高,一切贸易的机会全都可以利用起来,社会将得到巨大的利益。
  在美国生活过的人都有一共同的感觉,即美国的物价很低。一个非技术的普通工,譬如
餐馆里洗碗的,一天可以赚40~50美元,而一个月的伙食费只不过120美元,所以打三大
工就可以供一个月的饭钱。这种低物价水平和超级市场有很大的关系,是它把漫天要价赚取
欺骗性利润的恶劣行径赶出了市场。
  从经济学的角度看,使价格接近成本,消除超额利润是提高社会整体经济效率的一个必
要条件,这里要用到稍为复杂一点的推理。包含超额利润的价格是一种扭曲的价格,它会导
致消费者作出错误的选择,例如在改革之前手表的利润高得惊人,而粮食的价格则比成本还
低。这种价格扭曲导致消费者减少手表的购买而增加粮食的消费,使本来就供不应求的粮食
格外紧张,而手表的生产潜力则因需求不足而不能发挥。再如目前(指1996年底之前)邮
资是国家补贴的,本市信函一角钱大大地低于成本。由于信函比打电话还便宜,消费者为了
传递一个信息,可能选择寄信而不去打电话,结果是浪费了社会的资源,因为电话的真实成
本可能比寄一封信低。换句话说,由于价格扭曲,为了实现同一个目标,消费者作出了错误
的选择,浪费了社会资源。
  由于超级市场的空前成功,全世界出现了。一种试图将超级市场的规则推广到其他行业
的趋势。现在大批出现的批发超市,电子银行和自动取款机则是另一些例子。本来银行是最
需要信用的行业,过去银行的信用主要建立在个人关系之上。用自动电子银行能否获取顾客
信任似乎是有问题的,但美国在80年代初解决了一系列技术问题之后,电子银行得到迅速
发展,甚至超越了国界。现在凭一张信用卡可以在世界各地付款甚至提现。对我国而言,推
广超级市场这种不二价的规则更具有迫切性。去年我国政府规定了一切商品均需明码标价。
这一规定虽然和真正的“不二价”还有差距,但出售商品的一方在给商品标价时必定要经过
一番思想斗争。如果标低了将失去赚取超额利润的机会,如果标高了会被竞争音抢去市场。
所以明码标价加上充分的竞争可以便商品的价格降到成本点上。这种
  政策比之几百个物价检查员更有效,也更符合市场的基本规则。
  1995年10月11日


何必较这个真

  1995年9月6日《光明日报》第10版刊登了一位女记者写的题为“我偏要较这个真”
的文章。文章讲了她经历的几件事情,由于别人办事不讲原则,违反了“文明”,她不怕麻
烦费事,不惜代价地“较真”,教训了那些无原则的人。第一件事是面的司机推说没有带发
票所以不给开,她坚持了20分钟,这位司机终于屈服,从小抽屉里拿出发票给开了。但又
为了要找5角钱、双方都没有零钱,她又坚持了10分钟之后,司机再次屈服,从小贩那里
换了零钱结束了这番争论。第二次也是坐面的,司机未经她同意,在中途又拉了两位顺路的
乘客,她虽然同情出租车司机工作辛苦,但这次拉客侵犯了她的权利,最后逼得那位司机把
两位乘客赶下了车。第三次是她用一张破旧但完整的1元人民币买晚报,摆摊的嫌钞票太破
不愿接受,她据理力争。摆摊的一时性起,宁可白送她5角钱的晚报也不愿接这张破票子。
她却揪住不放,非要用这1元破币并要找还其余的5角钱。最后摆摊的也屈服了。这三次较
量都以她坚持原则,不怕耗时费事,取得了成功,所以她用“偏要较真”这四个字不无得意
地写了这篇文章。
  这位记者的行为似乎并无任何不妥之处,她的亲友也赞赏她的勇气。她最后说,作为记
者,要用手中的笔传播文明,维护文明。说到这里,我倒想起了什么是“文明”的问题。对
文明的解释,众说纷坛,莫衷一是。但绝大多数人都同意文明是和野蛮相对立的。那么野蛮
人和文明人的基本区别是什么呢?大家也许立刻会在脑海里出现两种人的鲜明对比。野蛮人
是元理可讲,随时准备动武的人;文明人是彬彬有礼,懂得尊重别人的人。所以盛洪先生曾
归结人类的文明史就是从冲突走向合作的历史。从无数次两败俱伤的教训中逐渐学会了谈判
妥协,从合作中求利益。这个历史是文明发展最基本的特征。张曙光先生也说,制度创新就
是寻求如何均分合作剩余利益的规则,人类制度创新的历史就是不断寻求从合作中获取剩余
利益的机会。市场经济和人类历史上各种其他经济的一个根本区别,从制度上分析,就是市
场经济允许乃至鼓励每一个人与别人合作,双方都从合作中取得利益,只要这种行为不妨碍
别人的同样的权利。所以市场制度是一种利人利己制度。正是这种制度的特色,使得人类社
会在近300年内取得了物质享受方面辉煌的胜利。附带说一句,不少人以为物质文明的进步
是科学技术的作用。从表面上看是不错的。但科学技术之所以能进步是因为市场制度的鼓
励,发明人会从市场安排中得到回报。相反,如果谁发明了有利于生产的技术就要被杀头,
科技就不可能得到发展,道理是十分明显的。
  与利人利己相反的就是“损人不利己”。我们回过头来看看那位记者所做的三件事,确
实都是损人不利己。第一件事双方为了11.5元钱的发票相持半个小时,如果让司机去拉别
的客人,半小时可以赚上20元。记者自己也白搭了半小时进去。第二件事硬是把顺路搭车
的人赶了下去,对任何人(司机、中途上车的人)都没有任何利益可言。第三件事,摆摊的
已经同意白送她一张晚报,便她并不罢休,非要对方认错。这三件事都可说是不折不扣的
“损人不利己”。我认为这些事并不符合文明的要求。
  我作为一名有志于研究经济学的人,使我最终感兴趣的一个题目就是“中国为什么穷”。
  我对这个问题思考十几年得到的结论竟是简单得出奇:因为损人不利己。损人不利己看
来似乎是小事,而我却以为这是带根本性的大事,是违背了文明发展方向的大事。
  老太太养几只鸡,等鸡下了蛋卖给需要补充营养的人。这又碍着了谁呢?可是文革中把
这一类活动称为资本主义尾巴,统统都要割掉。青年人想读书,老师、学校都是现成的,可
偏不让人读书,统统赶去上山下乡。这一类的事写上一本书也说不完。这全都属于损人不利
己的行为。可这并不是疯子做的事,而是成千上万正常人认为理有所据而做出来的事。现在
当然好多了。可是损人不利己的习惯还在,理论还在,法规还在。否则为什么有这位记者的
这三件事,为什么有她的亲友支持她,也许还有不少读者看了她的较真精神感到钦佩,值得
同情。确实,这里存在着对文明的不同看法。
  市场经济能够运行的原则是交易的双方本着各自追求自身利益的目的。通过妥协、协
商,寻求合作的剩余利益。所以做买卖时双方都能赚钱。交易是平等自愿的,没有人可以强
迫你,赔钱的生意可以不做,所以交易都能利人利己。计划经济则不同,它是按照某种理论
由国家制定一系列原则性规定来运行的,个人没有多少选择的自由。所以“理论”和“原
则”,在计划经济中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当然,按照原则办事并没有错,可是别人也可能
有别人不同的原则。你有权按原则办事,别人也有权按原则办事,难道世界上只有你的原则
才对,其他不同的原则统统都错了?而且即使是同样的原则,双方理解不同,冲突照样难
免。文革中武斗的双方都是“誓死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就是例证。市场经济则不同,他
尊重每个人的原则,通过平等协商去解决矛盾。当然。这并不是说市场经济就没有共同的原
则了,自己可以坚持原则,但要承认别人也可以坚持原则;自己可以追求利益,但不能妨碍
别人追求利益。所以平等倒是市场经济中共同的原则。现在我们看到在市场中出现的大量丑
恶现象,并不是因为市场运作缺乏原则,而恰恰是因为破坏了市场经济共同的原则,即追求
自利时不得妨碍别人追求自利。或者说,利人利己是市场经济的原则,而损人利己或损人不
利己则不是市场经济的原则。
  我国推行市场经济若干年,平等协商和妥协的原则逐渐被人们接受。正因为如此,我们
的物质生活忽然地变得丰富起来。这是市场环境在实践中教育了我们,并不是我们从理性上
有了新的认识。在潜意识中恐怕还是老的一套,被某种“原则”主宰的行为规则在起作用。
所以损人不利己的现象还大量地存在。仅举邮政局的一些规定为例来作一些分析。邮局规定
寄信要写邮政编码,以便于机械分拣,加速投递,这原来是好事,但如果寄信人不知道收信
人的邮码,为了写邮码还得费大事到处打听寻查,这就还不如让邮局的专职人员去代查邮码
或干脆改为手工分拣节省时间。可是我就收到过从邮局退回来的信,说是因为未写邮码,或
因为邮码有误。(也许邮政系统的规定并非如此)邮局退还这封信,对邮局并尤任何利益可
言,但对寄信人却会造成不便。这不是损人不利己吗?我国邮局还规定印刷品内不准夹寄信
件,因此需要同时寄印刷品和信件的人就要分两次寄,邮局要分拣两次,投递两次。这岂不
是以损人为目的,以害己为手段吗?这种现象在我国的日常生活中还大量地存在着。政府对
物价的管制多半也属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范畴。一方愿卖,一方愿买,双方从买卖中都得了
利,它不损及任何第三者的正当利益(对那些想通过压价或抬价,损害对方利益自己得利的
人是例外)。可是政府出面干涉,非得按政府规定的条款做买卖不可,这就是损人不利己。
听说现在压价收购农产品政府要动用公检法的力量。也许这种做法有复杂的政策设计为基
础,但他破坏了市场原则。我估计这种政策考虑很可能带有某种成分的片面性。
  前文提到的喜欢较真的那位记者,只是以她的平等地位在和面的司机和摆摊卖报的小贩
较真。如果这是一位政府官员,并且以同样的较真精神去执行公仆的任务,百姓可要受大罪
了。我们每个和政府打过交道的人恐怕都有这样的经验,明明是简单容易的事,偏要坚持原
则,弄得极其复杂,光以盖图章来说,这里就有无穷的学问。该盖人事章的,行政章就通不
过,该盖处级章的局级章也不管用。在支票上盖章更得小心;位置偏了、歪了,都可能被顶
回来重办。支票上写“壹仟元正”有的银行要求将“正”字改为“整”,可有的银行正相
反。写“整”字不行,非要改成“正”不可。当然,银行不是政府,可他们都有权管着你。
条款严密,执行细致,都不能说是错了,可是百姓和这些部门打交道并不是平等谈判,而是
只有屈从的份,严密和细致再加不能通融,简单的问题就复杂化了。因此在制定条款时有权
威的一方更不能和百姓较真,而是应有充分的体谅和同情心去处理临时出现的各种问题。我
们这个从计划经济脱胎出来的市场经济,最最不能适应的恐怕就是从政府到百性,每个人都
要从整人、教育人转变成体谅人、爱护人。摒弃那种只有我的原则是至高无上的傲慢态度,
更不能把斗争看成是乐趣,窝外斗、窝里斗,没事找事斗。
  尊重别人,不较真,双方都有妥协退让的精神准备,实际上是一种文化。说起来似乎简
单,其实是需要培养的,损和利都是说的物质方面的,但同样重要是精神方面,或文化方面
的。每个人都愿意生活在一个容易相处,和谐协调的环境中,谁也不愿意整天惹麻烦,或者
是自己找别人的麻烦,或者是被别人找麻烦。中国人的传统是重视这种文化环境的。但过去
似乎更着重在家庭邻里之间,顶多再延伸到同事之间,而很少应用到陌生人之间,更谈不上
政府和百姓之间。和发达的市场经济国家比较一下,一个明显的差别是我国这个历史悠久的
礼仪之邦,现在在礼貌和尊重别人方面却大大地落后了。我们经常可以在马路上看到像上面
提到的那位记者所经历的事,素不相识的两个人,为了一点小事,争论不休。甚至大打出
手,而在发达国家;马路上吵架的事确实非常稀少。在那里生活;别的话不会说不要紧;“谢
谢你”、“对不起”;“请原谅”这三句话是一定要会说的。我国在文革中生长起来的一代
人中有些人一辈子从来没有说过“对不起”,更不会说“请原谅”,似乎说了这三个字就降
了身份丢了面子。尽管也有感到对不起人的时候,而且也想表示一下自己的歉意,可是这三
个字硬是硬在喉咙里吐不出来,憋得满面通红。相反,要在大众面前逞英雄倒是劲头十足
(不是做救死扶伤、仗义直言的英雄,而是做一个具有野蛮人气质的英雄)。
  较真的态度并非永远都是错的。科学研究就要有较真和一丝不苟的精神;日常生活中认
真和细致也都是良好的习惯。我们反对的是那种缺乏设身处地、与人为善的同情心,制造出
各种麻烦来的较真。这种较真,说到底和对人的尊重有关。我们很少看到下级和上级去较
真,更多的倒是体会上级精神,甚至唯唯诺诺。我们经常受困扰的是管你的政府官员忽然和
你较起真来,弄得你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跑断了腿也满足不了对方的要求。不是官员的普通
百姓一旦有了一点权利,便得理不让人,把权利扩大膨胀,给别人制造种种麻烦,形成生活
中种种损人不利己的摩擦。如果这种现象不纠正,经济损失估计每年至少上千亿元还是小
事,更叫人弄得垂头丧气,生活失去了情趣,对社会产生出怨恨情绪,对谁有益处呢?
  1995年9月17日


市场制度的利和弊

  法国经济学家阿兰·科达教授于1995年12月18日在中国社科院作了“市场制度的利
与弊”的报告。我因事先不知道而未能参加。次日改革开放论坛组织我们与阿兰·科达教授
座谈,他的谈话中多处涉及到这个问题,对于正在建设市场经济的我国来说,正确认识市场
制度的利与弊具有特殊的重要性。
  经常和我接触的人中大致可分两类,一类是欢迎市场经济的,但对改革以后出现的各种
不正之风深恶痛绝,因而对市场经济持有保留态度。另一类是少数,对社会风气的恶化看得
较重,认为市场化改革虽然带来了表面的繁荣,但潜伏着深层次的危机。如果不立即刹车迟
早会出现重大变故。这两类看法都有一定道理,不能说谁对谁错。但共同的问题是没有分清
楚哪些是市场制度带来的利益,哪些是它带来的毛病;因而也说不清不搞市场经济是否就可
避免这些毛病。确实,我国目前普遍存在着两种倾向,一是对市场制度预期过高,以为一切
依靠市场都可以解决问题。另一是对市场缺乏信心,认为现在的毛病都是市场制度带来的,
要纠正这些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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