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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硕士今天答辨-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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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就坏在那套水蓝色的真丝裙上。
    中文系女研究生林逸蓝是这座全市最大的图书馆的常客。图书馆是不许带包进阅览室
的。她先把笔记本等从包里拿出来,把旧书包推向存包处柜台里的服务员,接了号码牌要
走。
    “喂!瞅瞅东西拿全了没有?甭转眼功夫又回来折腾!今儿就我一个人,没耐心专门为
你一个人服务!”女服务员无缘无故恶狠狠地说。
    “都拿全了。绝不会再来麻烦你。”林逸蓝说着矜持地离开了存包处。她不认识这女
人,不知道她为什么对毫不相干的人这么大的火气。躲远点吧,林逸蓝今天要为自己刚选定
的硕士论文题目搜集资料,不愿为了这点小事破坏情绪。
    “要是一会儿就回来折腾,收一块钱!”女服务员憋着劲要跟人吵架,见没拱起林逸蓝
的火,不依不饶地追加了一句。
    “放心好了,我到吃午饭的时候才会再来麻烦你。我得拿了钱到咖啡厅买吃的。”林逸
蓝笑嘻嘻地说,同宿舍的晚平说过,她这副模样时最气人。
    “什么?你的包里有钱?我们这里不存现金!拿走!拿走!”服务员象逮到了贼赃,高
兴得大喊大叫。
    其实很多人的存包里都有钱,彼此心照不宣就是了。逸蓝一时疏忽,把秘密抖了出来,
服务员就得了理。
    逸蓝不愿意在读书的时候手里还拎着个钱包。你到书架上去找书,钱包是带还是不带?
扔在桌上不踏实,挟在手里不方便。索性把钱藏在书包里,从来没有丢过。可惜这回露了
馅。
    “我包里没有钱。”林逸蓝只有撒谎。
    “哼!没有钱?!告诉你,丢了概不负责!”女服务员总算没强硬到搜包的地步,气哼
哼地把林逸蓝的书包塞到角落里。
    “好了,好了。不要你负贵。”逸蓝急匆匆地走出存包处。时间那么宝贵,她可不能老
在这里磨蹭。
    顺着旋转扶梯走到二楼,拐弯处有一座玻璃匣子般的公用电话亭。林逸蓝突然打了一个
激灵。
    糟了!晚平的男朋友来过电话,说好不容易搞到票,今晚七点在音乐厅大门口约会。
“我马上要到乡下去采访,没机会再给晚平打电话了。你可千万别忘了!我会象望夫石一样
等着她!”那个记者再三叮嘱。
    “我一定转告她。”逸蓝很庄重地说。她还没有男朋友,对女友的社会关系就格外有分
寸。
    晚平当时到小卖部去了,逸蓝想一会就告诉她。就在此时,来人喊逸蓝,说她的论文指
导老师陶教授叫她。
    先生有请,逸蓝不敢怠慢。
    “你这个选题:关于中国当代女作家的共性与个性。据我所知,是有相当难度的一个题
目。它将从宏观上对女作家这一独特而神秘的群体,做一个细致的解剖。它将探讨女作家创
作中的普遍规律和特殊规律,揭示女作家写作的内在驱动力……只是你将查阅极为浩繁的资
料,工作量是非常之大的。你必须从现在就着手准备……”陶教授对得意弟子侃侃而谈。
    林逸蓝从教授平和的语气里听出紧逼感。从教授家出来就直接到图书馆来了。晚平早上
嘟囔过一句她的行程,好象今天也将外出,得马上通知她音乐厅的事。
    逸蓝拧开电话亭的玻璃门。“投币电话”几个字把她的手固定在半推半关的尴尬角度。
    她的真丝裙连一个兜也没有。也就是说此刻她身上连一分钱也没有。
    今年流行真丝裙。对一个穷而美又心高气傲的女学生来说,夏天穿什么衣服真是让人焦
虑的事情。你必须在早春就象灵敏的猎狗一样,嗅出今夏的流行面料。街上流行红裙子,那
是很古老的说法了。现在不是流行某种颜色而是流行某种质地。逸蓝是在春寒料峭的时节买
的这件墨水蓝的裙子,价钱要比赤日炎炎时便宜一半。这件裙子给逸蓝带来的好处是显而易
见的。在公开的场合,它使主人又高雅又娴静。在校园老先生的眼里,会觉得这个女学生朴
素而谦虚。要知道他们老服昏花的,已经分不清质地的好坏,只能懵懵懂懂看出一团颜色
了。
    真丝裙今天可给逸蓝带来个大麻烦。打电话只要五分硬币,可逸蓝不知道到哪里去找。
她无助地翻着笔记本,想从里面突然掉出一个钢蹦。这当然是痴心妄想,她从来就没有在本
子里藏钱的习惯,现在怎么会掉出钱来!
    退回服务间去拿包吗?逸蓝是个自尊心极强的女孩。她没法在那么决绝地高傲之后,再
去央告恶狠狠的女服务员。
    怎么办呢?
    只剩下跟别人讨五分钱这条路了,在这个一根冰棍都要几角钱的时代。讨五分钱当然算
不了什么了。逸蓝虽然从来没于过这营生,但她宁愿对不认识的人低一下头,也不愿意向那
个女人服软。
    于是女研究生林逸蓝耐心地等在旋转楼梯口。
    时间还早。加上这几年知识恶性贬值,到图书馆的人比以前少多了。五分钟过去了,居
然没有一个人上楼,逸蓝当然也没有说一句话,她却疲倦起来,委屈起来。她从没跟人要过
东西,虽然她的父母只是城市大杂院里的普通人。
    第六分钟,来了一位老先生,步履蹒跚地往上爬。逸蓝赶紧跑过去搀扶他,他气喘嘘嘘
地说:“谢谢谢谢。”逸蓝反倒没法张嘴要五分钱了。
    接着上来两位纯情的女孩,她们的裙据飘飘。林逸蓝很谦和地说:“小姐,能否帮我一
个忙?借给我五分钱?我想打个电话,告诉我的朋友……啊,不,不是借,是给……因为我
没法还你们……其实也不是绝对的,假如你们能等到中午……”
    简直是语无伦次。林逸蓝好不容易说完这些话,活象一个真正的乞儿,眼巴巴地等着人
家发落。
    两个女孩先是愣怔了一下,在她们短短的生涯里还没碰到这么斯文的乞丐。然后两个人
异口同声地说:“因为我们的裙子,我们身上也没有一分钱!”
    焦虑中的林逸蓝怎么就没注意到这一点!
    可恶的裙子!
    林逸蓝决定调整战术,她向一位胸前有兜的男士走了过去。清晰地说:“我需要五分钱
打个电话,您是否可以帮助我?”比之第一次,简洁明快了许多。
    那位男士很豪爽地把钱夹拿出,打开,热情地说:“小姐,我很乐于帮你的忙。只是非
常不巧,我这里只有一张百元钞票。”
    林逸蓝今天怎么这么倒霉!
    她悲壮地决定立即下去接受那个恶女人的侮辱,好马上把晚平的电话打了。再耽误下
去,要是联系不上,岂不误了大事!
    这时,逸蓝突然觉得身边一暗,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她一侧.向她伸出一只棱角分明的
手,手上托着一枚亮晶晶的分币。
    林逸蓝此时看见这五分钱,真有看见银子的感觉。
    “给你。”他明确地说,白闪闪的牙齿象一排贝壳。
    “噢!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林逸蓝惊异地打量着他:三十上下的年纪,很普通的衣
着。只有脚下的白网眼皮鞋,质量好象还不错。象所有出没图书馆的人一样,腋下夹着书。
    “真是个读书人。你为什么不先拿了钱去做你的事,反倒这么刨很问底?不要以为你所
遇到的困境是唯一的。在这座电话亭前,你绝不是第一个窘逼的人。”他很随意地甩了一下
头发,接着说:“在这个地方,某个漂亮的女孩向别人伸出手去,只能是这个原因。”
    他在一大堆枯燥的词汇之中巧妙地恭维了林逸蓝。
    “谢谢。”林逸蓝淡淡一笑,恭维他的男孩子多了。她小心地伸出手指去拈那枚硬币。
因为长期的洁身自好,她不愿意同不相识的男人肌肤相亲。
    高大的男子看出了这一点,就把那枚硬币放到了楼梯的扶手上,好象他们在火炬接力。
    “谢谢啦!”林逸蓝被人窥破了用意,拿了人家的钱还要嫌人家脏,很不好意思,只有
连连说谢。
    “现在的五分钱只相当于过去的一分钱,我在马路边拣到一分钱……”他幽默地哼了一
句遥远的歌词,“区区小事,不必言谢。你为了筹资,已经耗费了相当的时间,还是赶快给
你的男朋友打电话去吧。”
    “不是男朋友,是女朋友。”林逸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强调说
明这一点。
    那个高大的男人转身走了,不知他听到没有。
    “哎,我怎么还你的钱呢?”逸蓝突然冒出一句,她只是想和那人再说点什么。
    “不必还。虽说傻不过教授,穷不过博士,这点钱还是有的。”他背对着林逸蓝说。
    逸蓝填进硬币,拨通研究生院的总机。接线小姐有气无力地说,你好。她赶忙报出分机
号码。宿舍楼道里响了半天铃,才传来看门老大爷涩哑的声音:“要哪儿?大点声说。”
    逸蓝急急报出晚平。“好嘞!别急啊姑娘,我这就给你找去。等着。我这腿脚可不大
好……”老人家念念叨叨地走了。
    逸蓝这个急啊。终于,听筒里响起晚平含糊不清的声音:“谁呀?”她嘴里一定含着一
枚大大的杏话梅。
    突然听筒里响起怪异的干扰声。
    “我是逸蓝今天晚上七点你到——”话筒象被人掐断了脖子的黑鹅,再也传不出任何声
音。投市电话为您服务一次的时限到了。它提醒过了你,你没有继续给它喂钱,对不起,它
就罢工了。
    逸蓝气愤地发着呆。也许她不说“我是逸蓝”这几个字就好了。节省下来的时间刚好够
说“音乐厅门”。可是逸蓝若不报出名姓,晚平会听从一个莫名其妙的半截子电话去赴约
吗?
    一切又要从头开始了。这一次逸蓝不再犹豫,只有一条路,甭管遭多少白眼,到服务间
把钱取出来。。
    逸蓝朝楼下跑去。那个高大的男子自然是早就无影无踪了。在顺着楼梯拐弯的那一瞬,
逸蓝的眼睛象被闪电照亮了。
    在楼梯栏杆扶手上——在上一次搁着五分钱硬币的地方,安安稳稳地放着一枚新的硬
币,在大厅华丽顶光的照耀下,反射着柔和的银色。
    四周空无一人。
    那个男人多么细致!多么善解人意!他想到了逸蓝可能会第二次需要钱,在默默地走远
后又悄悄地返回一次,留下了这枚硬币。他的好意很可能完全不被人注意到。要是逸蓝第一
次就把要说的话讲完了,她绝不会留意到这份关照。茫茫人海,他们也许永世不会相逢。这
种亲切的善意,令逸蓝深深感动。
    晚平听完音乐会回来,已经很晚了,她蹑手蹑脚地进了宿舍,见逸蓝床头的灯还亮着,
想她一定是读书困了,灯光下就睡着了。小心翼翼地要给她关灯,没想到逸蓝的大眼睛象波
斯猫似地瞄着她。
    “死逸蓝!为什么不吭声?吓我这一跳!”晚平气得大叫。
    “你象幽灵似的突然出现,还吓了我一大跳呢。”逸蓝真是一副从沉思中惊醒的样子。
    “想什么呢?这么呕心沥血?”
    “想我的学位论文。”
    “我不信,想学位论文的人,一副害了牙疼病的嘴脸。你这模样,不象。”
    “看不出你还会相面。那你说,我在想什么?”
    “小生才疏学浅,还没修炼到您肚里的蛔虫那个阶段。根据您半夜三更目光炯炯的形
象,八成是谈恋爱了。”晚平很权威地说。
    逸蓝笑着说:“你该去学心理学系,而不是中文。我看是因为你自己在谈恋爱,就以为
普天下的人都在热恋。这叫是什么人就见什么人。”逸蓝知道对付晚平伶牙利啼的最好方
法,就是把战火烧到敌人后方。
    “我们已经是老夫老妻的了。说正经的,是什么事惹得我们的高材生夜不能寐?”晚平
比逸蓝年纪小,但因为结交男朋友的历史长,就摆出革命前辈的资格。
    “晚平,你知道今天我是怎么给你打的电话吗?是这样的……”逸蓝终于忍不住了,把
一个晚上的思绪讲给女友听。
    “都怪你!我才跟人家说了那么多的好话!”逸蓝最后说。“也许你应该谢我。要不然
哪来的这一段电话亭奇遇?你当时要不把那第二枚硬币花掉就好了。你本可以到存包处另取
钱的。实在是有欠考虑。”晚平一本正经地说。
    “那又不是一枚纪念金市。”逸蓝不解。
    “那上面有他完整的指纹。假如送到公安局去查查,任他在天涯海角,咱们也能把他找
到。”
    “晚平,人家是为你的事操劳,你却瞎开心。”逸蓝皱着眉说。
    “呀!逸蓝,我本是和你开玩笑,不想你却这么当真。这倒是我想的不周到了。将功折
罪,我给你分析一下情况。”晚平学着侦探影片中的口气说:“依我们现在掌握的情报,这
个人很可能是个博士生。因为我们通常是说:穷不过教授,傻不过博士。他把这后给颠倒过
来了,而当时的语境恰是强调他不需要你还钱。重心在后半句。还有,他说在电话亭前见过
类似的事,说明他是图书馆的常客。牙很白,说明他不抽烟,阁下以为若何?”
    “晚平,我修改刚才的活。你是一个女福尔摩斯。只是我们别说这件事了,他不过是一
颗偶然穿过大气层的流星。”
    “那小伙子今晚得打喷嚏,咱们这么念叨他。”晚平伸了一个懒腰。
    林逸蓝的硕士论文艰难地向前推进着。她经常去图书馆,路过透明的电后亭时,有意无
意总要看上几眼,还有那曾经安放过两枚五分钱的楼梯扶手。扶手每天被清洁工擦得很洁
净,模糊地照出她的蓝裙子。她当然不止这一件裙子,但只要到图书馆去,她就换上蓝裙
子。她觉得那个高大的男子并没有注意她的脸,他也许记不住别的,但应该记住这件蓝裙
子。
    不得不脱下丝裙了。因为天已变得很凉。那个男子和他雪白的牙齿终于开始模糊。逸蓝
全部身心投入到论文当中,在浩如烟海的文献中挣扎。陶教授说的不错,这是一件巨大的工
程。林逸蓝被女作家的作品和生平包围得喘不过气来,真没功夫想别的了。
    “如果你想折磨一个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写论文!十瓶抗皱美容蜜也抵不过这场
浩劫。”晚乎兔死狐悲。
    逸蓝只有星期六才回家。那是一条悠长的胡同。胡同口有一个补鞋的摊子。补鞋的师傅
正忙,逸蓝袅袅婷婷地走过去。
    “逸蓝,你停停。”修鞋的师傅叫住她。
    “大哥,我本想跟你打招呼,看你正干活,怕砸了你的手。”逸蓝说。这位师傅是胡同
里的老住户了,大伙都叫他“抹脖子大哥”。
    “把你的鞋脱下来,大哥给你修修。”“抹脖子大哥”不由分说把一个小板凳推过来,
示意逸蓝坐下。
    “我这鞋是新买的,哪都挺合脚,不麻烦您了。”逸蓝说。
    “你看地上这鞋印。”抹脖子大哥说。
    逸蓝刚从一滩水洼中走过,地上便留下了几个湿印。
    “怎么了?大哥。我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啊?”逸蓝不解。
    “你的鞋后跟有颗钉松了。我给你钉上。不然哪天突然掉了,伤了你的脚。一辈子躺在
床上,可就真不用大哥给你钉鞋了。”抹脖子大哥亲切地说。
    逸蓝半信半疑地脱鞋一看,还真是那样。就安安静静地坐等。活本来挺简单,但抹脖子
大哥干的很细致,就费功夫。
    “抹脖子大哥”的脖子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许多做过甲状腺手术的人都有类似的伤
疤,但,“抹脖子大哥”不是这个原因。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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