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夜话 作者:邓拓-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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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们如果遇到不懂的事情,总要老老实实承认自己无知;发现自己有错误, 就不要怕公开承认自己的错误。明代陈继儒的《见闻录》说过一个故事:“徐文贞督学 浙中,有秀才结题内用颜苦孔之卓语,徐公批云:杜撰。后散卷时,秀才前对曰:此句 出扬子云法言上。公即于堂上应声云:本道不幸科第早,未曾读得书。遂揖秀才云:承 教了。众情大服。”果然,打开《扬子法言》的第一篇,即《学行篇》,读到末了,就 有“颜苦孔之卓也”的一句。这位督学当场认错,并没有丢了自己的面子,反而使众情 大服,这不是后人很好的榜样吗?
燕山夜话(二集) “颜苦孔之卓”
前次的《夜话》曾经提到《扬子法言》中的一句话— “颜苦孔之卓也”。当时因 为篇幅的关系,没有对这句话做什么解释。后来有几位同志提出建议,要求把这句话的 意思,做一番必要的说明。我接受这个建议,今晚就来谈谈这个问题。
在《扬子法言》开宗明义的《学行篇》中,有一段文字写道:
“或曰:使我纡朱杯金,其乐不可量已。曰:纡朱怀金者之乐,不如颜氏子之乐。 颜氏子之乐也,内;纡朱怀金者之乐也,外。或曰:请问屡空之内。曰:颜不孔,虽得 天下不足以为乐;然亦有苦乎?曰:颜苦孔之卓之至也。或人瞿然曰:兹苦也,只其所 以为乐也与?!”
这一段文字,在不同的版本中也略有出入。比如,原先引用的这一句,在晋代学者 李轨的本子上是“颜苦孔之卓之至也”;在宋代学者吴秘的本子上则是“颜苦孔之卓也”。 差别只在于有没有“之至”两个字,其实关系并不大。而在“颜苦孔之卓也”这一句的 下面,我们看到宋代学者宋咸的注解是:“颜之所苦无它焉,惟苦孔子之道卓远耳。故 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同时,吴秘的注解是:“颜子曰:如有所立,卓尔,虽欲 从之,末由也已。”我们读罢上下文,又看了这些注解,问题就非常清楚了。
很明显,看通篇文章的主旨,不外乎强调要好学不倦,去追求真理。这是做学问的 根本态度。这个《学行篇》所以被列为《法言》的第一篇,是很有意义的。因为这部书 的作者扬雄是我国汉代的著名学者之一。这位生长于四川成都的作家,不但擅长词赋文 章,可以同司马相如媲美;而且博学深思,写成了《法言》、《太玄》等阐明哲理的著 作。他写《太玄》是为了比拟《易经》的;写《法言》则是为了比拟《论语》的。扬雄 在《法言》的卷首写道:“譔以为十三卷,象论语,号曰法言。”我们现在看作者的语 气,也不难知道,作者是多么努力以儒家的所谓圣人— 孔子,和他的语录— 《论语》 为榜样的了。
扬雄自命生平的学问和主张,都是以儒家的孔子学说为根据的,尽管他实际上还掺 杂了老子和庄子等的思想成分在内。我们按照上面引述的文字来分析,可以很清楚地看 出:扬雄是以颜回学习孔子的态度,作为一切学者的模范。虽然,他也说到孔子学习周 公等其他例子,但是,最突出的还是说颜回学习孔子的这个例子。他的意思也就是说, 学者要以理想的圣人,如周公、孔子这样的人,作为自己努力学习的榜样。
他在文章中反复说明,颜回以他自己能够学习孔子为最大的快乐。他认为,颜回的 这种快乐,是内在精神世界的真正快乐,是任何外在豪华的物质享受的快乐所不能比的。 颜回如果不能学得象孔子那样,即便得了天下,也不会感到什么快乐;而使颜回最感到 苦恼的,就是孔子太卓越、太高尚了,简直学不来。因此说,颜苦孔之卓也。如果把语 气更加强调一下,那末,他的意思也可以说,孔子是高尚至极了,卓越至极了,无论如 何学不到,所以说,颜苦孔之卓之至也。然而,又应该看到,这种惟恐学不到的苦恼心 情,实际上也正是学习的人的乐趣之所在。
大家知道,孔子曾经称赞颜回,说:“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巷,人不堪其忧,回 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这个颜回出身于贫穷的人家,但是他天资聪颖,贫而好学, 是孔子最好的门生。扬雄在他的著作中多次提到颜回,这不是没有道理的。历来的儒者 都以颜回和孔子的故事,作为教育后人的材料,作为考试论文的题目。特别是明代洪武 三年开始实行科举,此后的八股文章的题目,就离不开所谓圣人之言了。然而,明代的 八股文题目比清代出题的范围还要宽阔得多,所以前次《夜话》中提到的那位督学徐文 贞,居然把应试的秀才引用《扬子法言》的文句,批评为杜撰,这就成为笑话了。
我们现在对于扬雄的《法言》等著作,当然可以也应该加以研究。对于他所推崇的 颜回学习孔子的经验,如果能够有批判地拿来运用,变成正确的对于真理的追求和学习, 那就很有益处了。
燕山夜话(二集) 不求甚解
一般人常常以为,对任何问题不求甚解都是不好的。其实也不尽然。我们虽然不必 提倡不求甚解的态度,但是,盲目地反对不求甚解的态度同样没有充分的理由。
不求甚解这句话最早是陶渊明说的。他在《五柳先生传》这篇短文中写道:“好读 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人们往往只抓住他说的前一句话,而丢了他 说的后一句话,因此,就对陶渊明的读书态度很不满意,这是何苦来呢?他说的前后两 句话紧紧相连,交互阐明,意思非常清楚。这是古人读书的正确态度,我们应该虚心学 习,完全不应该对他滥加粗暴的不讲道理的非议。
应该承认,好读书这个习惯的养成是很重要的。如果根本不读书或者不喜欢读书, 那末,无论说什么求甚解或不求甚解就都毫无意义了。因为不读书就不了解什么知识, 不喜欢读也就不能用心去了解书中的道理。一定要好读书,这才有起码的发言权。真正 把书读进去了,越读越有兴趣,自然就会慢慢了解书中的道理。一下子想完全读懂所有 的书,特别是完全读懂重要的经典著作,那除了狂妄自大的人以外,谁也不敢这样自信。 而读书的要诀,全在于会意。对于这一点,陶渊明尤其有独到的见解。所以,他每每遇 到真正会意的时候,就高兴得连饭都忘记吃了。
这样说来,陶渊明主张读书要会意,而真正的会意又很不容易,所以只好说不求甚 解了。可见这不求甚解四字的含义,有两层:一是表示虚心,目的在于劝戒学者不要骄 傲自负,以为什么书一读就懂,实际上不一定真正体会得了书中的真意,还是老老实实 承认自己只是不求甚解为好。二是说明读书的方法,不要固执一点,咬文嚼字,而要前 后贯通,了解大意。这两层意思都很重要,值得我们好好体会。
列宁就曾经多次批评普列汉诺夫,说他自以为熟读马克思的著作,而实际上对马克 思的著作却做了许多曲解。我们今天对于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经典著作,也应该抱虚心的 态度,切不可以为都读得懂,其实不懂的地方还多得很哩!要想把经典著作读透,懂得 其中的真理,并且正确地用来指导我们的工作,还必须不断努力学习。要学习得好,就 不能死读,而必须活读,就是说,不能只记住经典著作的一些字句,而必须理解经典著 作的精神实质。
在这一方面,古人的确有许多成功的经验。诸葛亮就是这样读书的。据王粲的《英 雄记钞》说,诸葛亮与徐庶、石广元、孟公威等人一道游学读书,“三人务于精熟,而 亮独观其大略”。看来诸葛亮比徐庶等人确实要高明得多,因为观其大略的人,往往知 识更广泛,了解问题更全面。
当然,这也不是说,读书可以马马虎虎,很不认真。绝对不应该这样。观其大略同 样需要认真读书,只是不死抠一字一句,不因小失大,不为某一局部而放弃了整体。
宋代理学家陆象山的语录中说:“读书且平平读,未晓处且放过,不必太滞。”这 也是不因小失大的意思。所谓未晓处且放过,与不求甚解的提法很相似。放过是暂时的, 最后仍然会了解它的意思。
经验证明,有许多书看一遍两遍还不懂得,读三遍四遍就懂得了;或者一本书读了 前面有许多不懂的地方,读到后面才豁然贯通;有的书昨天看不懂,过些日子再看才懂 得;也有的似乎已经看懂了,其实不大懂,后来有了一些实际知识,才真正懂得它的意 思。因此,重要的书必须常常反复阅读,每读一次都会觉得开卷有益。
燕山夜话(二集) 不吃羊肉吃菜羹
为什么不愿吃羊肉而宁愿吃菜羹呢?说这样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估计到大家 看见这个题目会感觉诧异。其实,这本来是很普通的典故,我觉得它很有启发性,所以 又想把它拿来重新做一番解释。
问题是由于写文章引起的。有一些学校的语文教师,总以为教学生熟读几篇“范文”, 记住一套做文章的公式,背诵几大段到处都可以搬用的八股文字,似乎就能够帮助学生 在考试中过关,甚至于可以骗取较高的分数。这种想法和做法,如果任其自流而不加以 制止,就将给我们的语文教学带来很坏的影响。我曾经为了这个问题同几位教师进行了 讨论,在讨论中我引述了宋代大作家陆放翁的笔记,来证明我的论点。
陆放翁在《老学庵笔记》中说:“国初尚文选,当时文人专意此书。故草必称王孙, 梅必称驿使,月必称望舒,山水必称清晖。至庆历后,恶其陈腐,诸作者始一洗之。方 其盛时,士子至为之语曰:文选烂,秀才半。建炎以来,尚苏氏文章,学者翕然从之, 而蜀士尤盛。亦有语曰:苏文熟,吃羊肉;苏文生,吃菜羹。”
这种情况,事实上决不只是宋代才有,而是历代都有。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流行的 文章风格,即便并非都象北宋推崇《昭明文选》、南宋推崇苏老泉父子的文章那样的受 人重视,但也有各个时代自己的特殊文风,这是不容否认的。因此,历代几乎都有一些 人擅长于“时文”,这种人在当时往往很吃得开。另外有许多人,因为不喜欢“时文”, 就往往很吃不开。
当然,我们不能因此就得出结论说:凡是“时文”都是不好的。如果做这样简单的 推断,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一个时代的文风是自然形成的,也是必然要出现的。问题 是要看人们怎样认识和掌握自己所处的时代特征和由此产生的文风。因此,“时文”并 没有什么不好。不好的是把“时文”当成了八股公式。正如陆放翁提到的《文选》和苏 文,本来都是好文章,毛病只在于宋代的文人士大夫把它们当成了八股公式,这就不好 了。
无论什么文章,一旦变成八股,就僵化了。稍有创造性的人,决不会愿意在八股中 讨生活。明代的徐文长就是一个例子。他从八岁开始学公式化的“程文”,后来遇到山 阴知县刘昺,劝他多读古书,不要烂记程文,他就决心独创新的文风,不受时文程式的 束缚。历来象徐文长这样的人还有许多。与此相反,历来也有一班人以公式化的文章为 维持生活的手段,特别是清代实行科学制度,以八股文取士,结果就束缚了人们的创造 性,甚至使人投机取巧,弄虚做假,以致笑话百出。
曾经发生过这样的笑话:有人背诵了几篇祭文,背得烂熟。到了考试的时候,题目 是祝寿的。他居然生搬硬套地把祭文抄上去,弄得牛头不对马嘴。还有的人什么也没有 背熟,临时乱抄“夹带”,竟至于把草书的“昔贤”二字误抄为“廿一日上天”五字。 考官见他可笑,在试卷上批道:“汝既欲廿一日上天,本院亦不敢留汝。”这一类笑话 虽然发生在死去了的封建时代,但是,现在的人也未尝不可以引为鉴戒啊!
总而言之,文章切忌八股公式化,假若不幸而出现了八股,不管它是新的还是旧的, 即便对它熟可以吃羊肉、对它生只能吃菜羹的话,有觉悟的人也一定不愿吃羊肉,而宁 愿吃菜羹。
燕山夜话(二集) 一把小钥匙
近来接到一些朋友的来信。有的说:在做研究工作的时候,因为材料太多,头绪很 乱,不知从何下手?有的说:常常遇到许多问题,要想找有关的参考材料,总是找不着, 这怎么办?他们都表示要努力从事专门的研究,但是又都觉得自己的根底太浅,恐怕不 能胜任专门研究的任务。
我先要给这些朋友打气,请他们不要灰心,不要害怕没有办法。无论材料太多太乱, 或者根本找不到材料,我想只要先用一把小小的钥匙,打开一个系统化的科学研究资料 的门户,就可能逐步解决问题了。
那末,这一把小钥匙在什么地方呢?如何才能取得这一把小钥匙呢?我的回答是: 这一把小钥匙就在朋友们自己手边,不过要下一番苦功夫才能把它拿出来使用。
大家都熟识的著名的宋代历史学家郑樵,在《校雠略》中说过:“学之不专者,为 书之不明也;书之不明者,为类例之不分也。有专门之书,则有专门之学;有专门之学, 则有世守之能。”事实也的确是这样。要想专攻一门学问,或者专门研究一个问题,就 必须读尽这一门学问或这一个问题有关的一切图书资料。而要达到这个目的,又必须知 道这许多图书资料所属的门类。否则到处瞎碰,什么也学不成。郑樵自己所以能够写成 象《通志》那样的大书,就因为他生平勤学苦读,到处“搜奇访古”,遇见人家收藏有 图书的,就要借读,抄录了大批重要的材料,进行研究。他的经验是非常可贵的,我们 应该好妹学习。
今天我们无论研究什么问题,一定要把古今中外一切有关的书籍和报刊上已有的材 料,统统看过,摘录每一点有用的东西,通过理论与实际的相互结合和印证,并且进行 了详细的分析研究之后,才能在前人已有成绩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出自己的见解。这当 然非下一番苦功夫,进行系统的资料积累不可了。
在积累资料的具体方法上,有的人也许要讲一大套自以为很得意的科学经验,但是, 我却卑之无甚高论,老实说些很简单也很粗笨的办法。假如你现在要着手研究某一个专 题,我劝你马上准备一个活页的本子在身边。发现有一条材料就记在活页本子上,每条 最好加一个小题,积了很多条之后就作一次整理,弄出一个研究纲目,把已有的材料按 照小题分出先后次序,再加以细心的分析,看什么地方有缺漏,再继续去搜集材料。
记到本子上的材料,可以是自己随时想到的意见,可以是实地调查访问的结果或一 段谈话,也可以是报刊和书籍上一段记载的全文或摘录,有时还可以是有关的书刊和论 文的目录、人物简介及其他线索,总之一切有用的都可以记上活页本子。它既是活页, 就愈活愈好,活而不乱,记而不死,随时可以打散重新加以整理,非常方便,毫不死板。
即便要用到大部头的或者珍贵版本的书籍的时候,也不太费事。你自己如果没有书, 可以到图书馆去翻一翻目录,看看那些对你有用的书。有些好的图书馆员,常常能够积 极帮助不熟悉图书的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