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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走进心灵世界-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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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向秉信,好的治疗即是深刻透彻的治疗,而不是效率高的治疗。甚至——说起来痛心——也不是帮助大的治疗。好的治疗要配合好的病人,说穿了,就是要寻求真相的冒险之旅。 


  我每每在小组讨论的场合,眼巴巴地望着一条直通入某病人内心世界的线索,却不得不迁就现实,为了替整个小组披荆斩棘而放弃特定的对象。 

  一旦面临进退失据或有两种强烈的情感互相冲突,最好的方法就是与病人分享这个烫手的山芋。 

  冥思避静训练中,有个科目叫“观心定”。两个人手握手数分钟,四目对视,彼此深入冥想对方。有些人他觉得若即若离,有些人他觉得关系密切。其中一个人,他觉得已经到了水乳交融地步。 


  其实你不认识这个人。你只是像普鲁斯特说的那样,把你所希冀的属性一古脑儿地塞到了这个人身上。你爱上了你一手创造的形象。 

  我相信,在这样一见钟情的情况下,彼此都误解了对方的眼神。看到的是自己眼神的倒影,却以为是欲望的深情。他们各自在自己断裂的翅膀上插上了羽毛,抱着另一只羽毛断裂的小鸟,想飞上蓝天。感觉空虚的人,把自己融入另一个不完整的人,这是饮鸩止渴。翅膀断裂的鸟,一位和另一只翅膀断裂的鸟,融为一体就可以振翅高飞,这是刻舟求剑。像这种结合,耐心再多也不济事,到头来只有互相怪罪、彼此猜忌,各自为自己的伤口护短。 


  每一个生命都经纬万端,科技永远瞠目其后。 

  “第一封信是在某个礼拜一寄来的。那一天凄楚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整个上午我都在忙一篇文章,快到中午的时候,我走到尽头拿信。——我通常是在吃午餐的时候看信。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个预感,觉得会有事情发生。我打开信,然后……然后……” 


  他万念俱灰的神情,布满了血丝的眼睛…… 

  我说不下去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在信箱里终于看到了…… 

  我会想象鲜血装满了纸杯,听到鲜血喷溅到蜡纸杯的声音。一百滴鲜血大概可以装满一纸杯,只要15秒的时间。 

  她巨大的瞳孔和不安的四肢在倾诉着焦虑。 

  我与病人相处,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在他的时段,我就全心全意地奉献给他,不容同床异梦之旁骛。现在我做了修正——那个健康的人,才是我要从一而终的对象。 

  他就这样,一分一秒地把一个钟头撕得粉碎。 

  好奇心不足的人,难以治疗。好奇心的培养并非事不可为,但此事经纬万端又需时甚久。 

第一章
冰雪篱笆

  一位男医生对我说,我有一个男病人,说他的妻子是世界上最冰冷的女人,我想请你同她谈谈,不知你能否答应?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开玩笑道,世上最冰冷的女人,大概要数《泰坦尼克号》中的罗斯小姐,那种冰海中的长时间浸泡,冻彻肺腑,真乃人间酷刑。 

  男医生说,喔,不是那种体温上的冰冷。是性的冷淡。经过多方面的探讨,我是束手无策了。转介给你,女性之间的对话,可能较为方便。 

  我严肃起来道,你先说说她丈夫是怎样求诊的。 

  医生道,那丈夫说,他和妻子是大学的同学,真是男才女才,男貌女貌啊…… 

  我忙说,停停。请解释。什么意思?绕口令似的。 

  医生道,是啊,当时我也听得一头雾水,要他说得清楚一点。那丈夫道,这是同学们的评价,意思是说我们两个,就是我和我妻子,都很有才华,相貌也同属上乘。古戏中说的是男才女貌,对我们来说,每个人都有才,也每个人都有貌。若我们两个结合起来,双才双貌,色艺俱佳,那就好事占绝,无往不胜。 


  我忍不住问道,喔,天下有这样的佳偶,真是难得。依你的眼光看,这做丈夫的说得可确实? 

  医生笑笑道,我知你开始介入情况了,想了解一下这对夫妇对现实状态的感觉,是否在常规之内。是的,常常有这种人,自我感觉太好,对自己的评价和对他人的评价,走进了误区。把自己神化把他人妖魔化。如果来人是这种情况,倒比较简单。我仔细观察了这个男子,天庭饱满,地角方圆,谈吐有方,很有学养,合乎法度。只是神色忧郁。看来他对现实的把握是正常的。 


  我说,那么,他的妻子,你见了吗? 

  男医生说,见了。正因为见了,才更觉糊涂。他的妻子仪容俏丽,是一个优雅智慧的知识女性,能很开放地同我谈论他们夫妻间的性生活不和谐问题,并说双方到医院作了各项检查,所有的指标都显示正常。 


  所以,我是没办法了,看你可有什么妙计一安天下。因为我不但从医生的角度,更从一个男人的角度出发,同情理解那个丈夫的苦恼,希望你能和他的妻子开诚布公地谈谈,看是什么症结在阻挠着这位生理上完全正常的女性,无法全身心地爱她的丈夫。 


  我说,试试吧,我也没有很大的把握。 

  和那位妻子见面的第一瞬间,我就承认男医生的判断完全正确。这是一位外表看起来无懈可击的正常女性,白领装束,风度翩然。 

  我说,从哪里开始谈呢? 

  她说,就从基因开始吧(为了称呼的方便,我就叫她茵)。 

  我说,为什么从这里开始呢?好像一个生物实验室似的。 

  茵笑了,说,基因几乎就是我和丈夫结合的红娘啊。 

  我讶然,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说,您知道,大学是个谈恋爱的好地方。几乎所有杰出还是不怎么杰出的男生女生,都希望在大学的校园里,找到自己的另一半。人们不但自己辛辛苦苦地找着,还用自己的眼光,为别人操劳着。在这方面,人可以说是充满了搭配组合的欲望,甚至有一种游戏和测验的味道。男宿舍和女宿舍经常议论班上谁和谁合适,是半夜三更时分永久的话题。 


  我和我的丈夫,就是在这种氛围里走到一起的。所有的人,都说——你们是多么般配的一对啊。 

  是的,不是我自夸,我的容貌和智商,都在女人当中属于上乘。我说这一点,没有炫耀的意思,只是实事求是。 

  茵说到这里,看着我。我知道需要给她一个回馈,我用力地点点头。不但是出于礼貌,更是出于赞同。 

  茵接着说下去。 

  我的先生,也很棒。有句俗话,众口铄金,意思是群众舆论的力量非常大。我相信这句话,人们都说你们合适,熟悉你的人这样说,刚刚认识不久的人也这样说。你的家人这样说,你的仇人也这样说,你就觉得这件事有点神秘,有点宿命,甚至有点在劫难逃。说的人多了,你就有一种顺从感,并在其中感觉安全,以为这是一桩保险的婚姻。 


  后来,我们果真结婚了。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夫妻生活很幸福,那种滋润有流光溢彩的美容效果,是能够反映到皮肤上的。认识我的人都说,你越来越俏皮了,什么时候添宝宝啊?你们的孩子,一定结合了双方的优点,又聪明又漂亮…… 


  说到这里,茵的目光突然暗淡了。她停顿了片刻,懒懒地说下去。 

  生了宝宝之后,有一段我忙着照料孩子,丈夫也很体谅我,夫妻生活那方面很少要求。后来,请了保姆,孩子有人照料,另居一室。当我们有机会开心地鸳梦重温时,我才突然发现,我所有的兴趣都丧失殆尽,整个人如同枯木死灰。这不是心理上的原因,我爱我的丈夫,我希望他快乐幸福,但是,我身体不听我的指挥,它抗拒厌恶这种活动,像石块一样毫无反应。当时我想,可能是生育的变化,强烈地改变了我的机能,随着时间的推移,就会慢慢恢复。我把这个感受同我丈夫讲了,他通情达理,很理解我,愿意等待我复原。我们就这样等着,试着……但是,至今已经整整七年了,女儿已经从襁褓走进了小学校,但我和丈夫的夫妻生活没有丝毫好转。我已尽了所有的力量,可是身体不是电脑,它不听你的命令,顽强地抵抗着。我身不由己,非常痛苦…… 


  茵讲到这里,停下来,眼巴巴地看着我,希望我能批出一条秘诀。 

  我看着她,心想:看来,他们夫妻感情上很恩爱,生理上也经过反复测查,排除了器质性疾患,症结究竟在哪里呢? 

  突然,一个有关时间的概念强烈地提示了我——“生了宝宝之后”。 

  我说,生了宝宝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我在心中飞快地假设了多种可能性,没想到茵回答我说,没发生任何事情。当然,有了宝宝,时间比以前紧张,身体操劳了,但是,这都不是决定的因素。你可以看出来,我的身体很好。 


  是的。我看得出来,她营养状态不错,既不臃肿也不细弱,正是少妇生机勃勃的年华。 

  我的直觉让我坚持“时间”这个变量。总觉得在这个时段,发生了什么。她的否认,让我感到按照通常的逻辑,似乎不能解释。我细细地回忆着她说过的每一个字,猛然,我想到了对话时,她那个少见的开头——基因。 


  我说,你相信基因吗? 

  她苦笑了一下说,又信又不信。 

  我追问,此话怎讲? 

  她说,信,是因为那是科学,中国外国的报纸都在讲。龙生龙凤生凤,你不信行吗?要说不信,嗨……我和丈夫的基因都不错……算了算了,不谈了。她万分沮丧地低下了头。 

  我感到自己正在接近那个谜团的核心。虽然追问下去看起来是一种残忍,但也许正是要害所在。我说,我看你一下子变得垂头丧气的,能否告诉我,这和基因有什么关联吗? 

  她痛苦地低下了头。由于她的头低得很深,我无法知道她的面部表情。当她再次抬起头,我才看到满脸的滂沱泪水。 

  我说,看到你非常难过,我也很不好受。能告诉我,你想到了什么? 

  她吃力地说,不是想到,是看到……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我几乎昏了过去。 

  说着,她从自己精巧的手提包夹层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我。 

  我看到了一个女孩。扁扁头,肿眼泡儿,塌鼻子,瘪嘴巴,稀疏的头发……天啊,几乎所有女孩子长相上的忌讳,这小姑娘都犯全了。 

  这是……我迟疑着没敢把话说完整。 

  是的,这是我的女儿。这就是基因的故事。我和我丈夫的基因都那么卓越,可是组合在一起,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我恨这种男女结合,它是一种魔鬼的戏法。它能把优秀化成腐朽,它耍弄人,它把一种灾难,一种命运的不可知性强加给我,它让我一看到这个孩子,就对性的活动产生了强烈的憎恶感。它是蛇蝎出没的烂泥潭,给你片刻的欢愉,然后是无尽的恐怖和烦恼。直到你沉没了,它却若无其事地站在一旁冷笑。它把瞬间的事情,化成严酷的绵延的后果。把无尽的灾难留给那对无辜的男女,留给那对男女的天真孩子……所以,我要反抗它。我要禁绝它对我的再一次迫害。我用冰雪修建篱笆,严丝合缝,它再也休想钻入。我以所有的力量抵御它的诱惑,我不能承受当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孩子的丑陋容貌时,所遭受的惨痛的挫败,那一刻,我是世上最绝望的母亲…… 


  我忙插入说,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你对女儿怎样? 

  在这一刻,我真的非常关切那位让母亲大失所望的女儿。 

  还好。因为我知道这不是她的过错。我不该恨她。要说恨,该恨的是我,是她的父亲,是我和丈夫的这种结合,是制造生命的过程。茵说完紧紧咬着嘴唇。 

  谈到这里,真相大白了。这位母亲,因为无法接受女儿的容貌,追本溯源,她认为是性的活动导致了男女双方基因的重组,她就在潜意识里抵制夫妻间的性生活。用自己的推理,堆积成一座冰山,把自己冷冻成了“罗斯”。 


  我说,生命的诞生的确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显性遗传隐性遗传,还有许许多多人类无法破解的题目。基因是无罪的,夫妻间的性生活是无罪的,你的女儿也是无罪的。况且,一个人的先天相貌和他后天的发展,也没有完全必然的关系。你的冷漠,归根结底,来源一种不合理的期望的破灭。你希望有一个美轮美奂的孩子,这可以理解,却不能把它当成百分百的真实。一旦达不到理想,你就把愤怒透射到了夫妻生活。 


  茵看着我,若有所思的样子。久久,喃喃地说,喔喔,原来,是这样啊。其实,有了现代的避孕工具,悲剧就不会重演。再说,基因的组合,也是人类无法控制的概率…… 

  我欣喜地看着她,知道冰雪已渐渐消融。 

第一章
谁是你的钢索?

  那天我回到家中,面对着先生拿出一张白纸。然后我对他说,在纸的上面,请写下——“我的支持系统”这几个字。在纸的左面,请写下“人物的称谓或姓名”,在纸的右面,请写下“与我的关系”。好了,开始吧,尽快。不假思索。你要知道,所有的心理测验都烦再三斟酌。 

  他笑眯眯地看着我说,你今天又学习到了什么新知识,想在我这里做个试验? 

  我说,你猜得很准嘛。好吧,听我慢慢说个分明。 

  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支持系统,就像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比如说,柱子是宫殿的支持系统,双脚是身体的支持系统,绿叶是花朵的支持系统,桥墩是高架桥的支持系统……一个人,在世界上行走,没有好的支持系统是不能持久的。它是我们闯荡江湖的根据地,它是我们长途跋涉的兵站。当我们疲倦的时候,可以在那里的草丛栖息。当我们忧郁的时候,可以在那里的小屋倾诉。当我们受到委屈的时候,可以在那里的谅解中洒下一串泪珠,当我们快乐的时候,可以在那里的相知中聊发少年之狂…… 


  这种精神的疗养生息之地,你有多少储备? 

  先生是个缜密的人,他说,既然你已做完了这道测验,不妨把你的讲来听听。 

  我说,好啊。我告诉你。 

  我最先写下了我的母亲…… 

  于是忆起那天的课堂。 

  静寂。这是心理测验常常出现的情形。人们在想。片刻之后,有人就刷刷地动起笔来。这种事情,一旦有人开了头,谁都顾不了谁了。同学们埋头去写,然后分成小组,描述自己的支持系统。基本上包括这样几类——家人、亲属、同学、师长…… 


  有同学说:我飞快地检视了自己业已走过的人生,我为自己多年来储备下的丰厚资源,而欣慰和思考。我对自己的今后更有了把握和信心。我的支持系统,从我幼年的朋友到最新的职业同事,他们涵盖了我的历程。好似风暴过后海滩上遗下的贝壳,那是经历了考验的生命的礼品。 


  有一位同学的支持系统是一片空白。他坦诚地说,我的支持系统就是没有一个人。我是自己支持自己,是思想支持着我。也许,这是因为文革中有人告密,使我不需要知心的人。 


  不管怎么说,我钦佩这位同学的坦率。还有的人在这种时候,不敢暴露自己,明明没有,但他随便填上几个名字,把自己凄凉的真实隐藏起来。但是,你要想一想,为什么自己的支持系统是空白呢?再有,如果有的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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