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黄河调查-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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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面被大山阻挡的西宁由于地理上的封闭,使他形成不了对周围县、市的辐射力,相反,机会选择的缺乏,使低收入、低消费,无业可就成为这一地区的常态,走在西宁的街上,我发现一些行人无精打采,面色憔悴。那紧皱的眉头,仿佛是一座大山时刻压在他们的头上。这种表情向我传递的信息只能是,产业衰退后,大批工人从倒闭、破产的工厂走向了社会,他们的家庭正在承受着一场由失业带来的生活、医疗、教育等没有保障的危机。
这些人汇集到了拉三轮车、开摩托车、服装店、小吃店等行业,他们在艰难地挣扎。我站在街头同一个开摩托车的人交谈起来,他从前在建筑工地干临时工,不稳定的工作使他的收入没有保障,后来他花了4000元买了一辆摩托车拉人,已经开了5年。运气好的时候他每天赚30元,除掉油钱每月还剩下600元,可他家里有4口人,两个儿子没有找到工作闲在家里,老伴一身病也不敢上医院治病。他每月赚的600元就有300元要拿出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平均一个人每月只有70多元。
我采访他时已是上午10点多钟,从早上出来到现在他只挣到2元钱。马路上扬起的灰尘扑在他黝黑的脸上,站在炎炎烈日下他焦虑地望着街头过往的行人,希望能再拉几位客人。我看出他的失落与无奈,仿佛他再也没有力量去改变艰难的现实。
站在他旁边的同样是一位开摩托车拉人的司机,他曾在青海一家国有建筑公司干了30多年,公司破产后他拿到了买断工龄的2万元,除了买一套房子以外,他还买了一辆摩托车拉人。一家人的生活与孩子上学,每月要交的100元养老金,全部负担都压在他一人身上。
干了30多年已是50多岁的他,万万没有料想到自己也被卷入失业的激流中,并在无法捉摸的市场风险中苦苦挣扎。他感到生活的艰难就像黑夜一样漫长,而他似乎已感到没有多少时间能走出这漫长的黑夜。像他这样焦虑地伫立在街头开摩托车拉人赚钱的司机,在西宁大约有4000多人,他们大部分都是无可奈何地被失业的浪潮冲到这里的。
第四章垄断造就的虚弱工业谁在背后抵挡衰退(2) 我沿着马路向前走,来到了西宁滨江小商品市场,同样看见了被失业推向市场感到焦虑的人群。他们从破产的企业往往只拿到1至2万元的补偿,用这笔钱他们开一家农副产品店、副食店、小百货店。这些店利润微薄,有时批进来的货又按批发价卖出去,一箱火柴有1000盒,批发出去只能赚2元钱。
开一个店每月房租大约600元,加上税费一个月下来开支大约1000多元,生意惨淡、成本增加、利润低下,使这些从破产的工厂出来开店的创业人员,仍面临着不可预测的生存压力。
这条街上开着100多家店,但利润太低有一大半的店已经关闭。被失业驱逐到这条街上的人们,严峻的现实使他们寻求财富的梦想,在这条冷清的街上并没有被重新点燃。
滨江小商品市场另一头是服装市场,只有很少的几个顾客走进来,100多家服装店前显得冷冷清清。守着摊位的老板在太阳下低着头,那舒展不开的眉头分明显示的是生意难做。
被失业浪潮推向市场的人们,大部分来自国有企业,没有受过市场经济的洗礼,适应市场竞争的能力也很微弱。虽然处在快速变革的商业社会中,但他们的内心存有一种抗拒的心理。他们大部分40岁以上,正遇上了房改,面对的是高昂的房价,不断上涨的医药费和子女的教育费。多年的微薄工资没有积累足够的资本来支付这些费用。面对严峻的现实,他们感到自己被抛向不可预测难以应付的风险中,仿佛眼前是一片黑暗和迷茫。
需求不旺造成的经济萧条,在西宁其他的商业区同样可以见到。我在西宁的一个古玩城采访时,一位姓喇的先生对我说,6至8月旺季,能给古董的销售带来一些突破,每月能卖1000至2000元。可这个季节过去后,有时一个星期甚至一个月也卖不出一件货,一直要苦苦地熬到春节过后才能看到一线希望。他投资2万元开业一年多的古董店,不但本钱没有赚回而且生意每况愈下,他只能勉强地维持。这个古玩城有40多家店,有些店只是在开业之初朋友捧场买了一点货,以后几个月一件货也卖不出去。
我在古玩城里转了一个多小时,也没有看见顾客进来。一个60多岁的老人在古玩城门前摆起了地摊,到中午时分,他一件货也没有卖出去。午饭是从家里带来的一个馒头和一杯茶。
中午强烈的阳光照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可他依然没有离开摊位,只是用毛巾不停地擦着额头上的汗水,那无言的执着就是为了等到一个顾客。
与古玩城那些古色古香的物品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建古玩城时留下的沙子、砖块等杂物至今还堆在里面。风一吹,整个古玩城就被笼罩在灰尘中。这脏乱不堪的环境又怎么能吸引顾客?
那些铁路、电信、银行和电力部门建起的大楼成为西宁最壮观的景象。这些行业仍垄断着这个城市主要的财富,但私人资本正从它们周围发起了冲锋。他们通过经营商场、酒店、五金店、副食店、服装店、小百货店等,试图突破垄断部门对财富的封锁。
这些看起来不起眼的店面,显得有些陈旧不洁,屋顶上甚至长出了杂草。但正是这些小商小店将大量的失业人员吸收进来,使他们获得的收入能够维持一家人体面的生活,供孩子上学,并避免了由失业带给社会的不稳定。
晚上,当西宁的官员、公务员、国有企事业单位的人员,下班回到家里坐在沙发上悠闲地看着电视,或者若无其事地品味着一杯茶时,这些失业的人员还在街头摆着小吃摊,他们有的光着膀子,在冒着油烟的锅里急急忙忙地将一道道风味独特的小吃呈现给消费者。
几个平方米的小摊位,一个晚上干几个小时,他们能赚到100—200元,或者更多的收入。他们在这里释放出财富的梦想时,还学会了商业社会必要的契约知识与市场的竞争意识,也正是他们在不占有国有资源的情况下,给这个虚弱的城市注入了新的血液与活力,使西宁在国有企业衰退时,还能看到有一个新的群体在支撑着这个城市走向繁荣。
在这个打破垄断寻求财富的新群体中,回民的私人资本在西宁显示了一定的扩张力,如穆斯林建工集团是韩文科与他家里的两个兄弟25年创业的结果。他们于2001年投资4000多万元在西宁建起一座穆斯林大厦,主要是经营酒店。在此之前他的家族是靠搞建筑维修、施工起家,仅凭建筑也很难进一步扩大家族的资本规模。
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山区,没有强大的外部需求,西宁的建筑业已受到了很大制约。内部饱和,外地建筑公司竞争激烈,使青海的一些建筑公司已难以招架。即使是具有很强市场竞争意识的穆斯林建工集团也面临着大的项目做不了,小项目又赚不到钱的不利局面。
受地域的限制,韩文科指出,即使穆斯林建工集团想扩大建筑规模,但市场容量的狭小,使集团一年的产值大约有5000多万元,净利润只有300多万元。想向商品房开拓自身的资金又有限,况且西宁房产市场购买力很低。
不难想象,虽然经过了20多年的私营资本扩张,但韩文科告诉我,至今穆斯林建工集团的资本规模还没有超过亿元,大约只有6000多万元,这远远落后于沿海城市私营企业资本积累的速度。
由于是回民,受伊斯兰教的影响,韩文科与他的两个兄弟没有把股权分开,也没有划分谁占有多少资产。三家人住在一个院子里,所需的生活用品统一采购再分给三家人使用,至今在利益分配上三兄弟没有发生过冲突。
宗教的力量使他们在追求财富时心紧紧地联在一起,而宗教渗透到他们心中的信仰是:不要把财富看得过重,而是要合理地支配,如果看得过重就会把自己的信仰划破。韩文科指出说,我们仍想扩大产业规模,并没有就此停止不前。宗教信仰告诉我们,在搞企业时我们并不仅仅是为了赚钱,而是在办企业赚钱时能给民众办一些有益的事。
身为回民,凡有违伊斯兰教义的事,韩文科不允许在酒店里经营,如酒吧、发廊、歌舞。酒店服务员的月工资只有400多元,管理人员也只有1000多元。
不可否认,资金与发展战略的欠缺,市场需求的制约,使西宁私营企业规模普遍不大,而市场的巨浪已使许多国有企业陷入倒闭、破产中。西宁处在一个旧经济体制衰退,新兴的私营企业还没有长得足够大的过度期。
这是一个急于要抹掉计划经济留在他身上灰尘的城市,也是焦急不安地要扫除那些破产企业形象的城市,但这个每天都被山上吹下来的灰尘笼罩着的城市,以及那些失落、徘徊在街头,不知明天财富的希望在哪里的人群,使人感到西宁离繁荣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如果说当地国有企业的没落使西宁的色彩变得暗淡晦涩,那么从江苏宜兴范道镇挟带着东部工业文明征服气息,以修钟表起家创办江苏远东集团的董事长蒋锡培,以资本的意志一举将三普制药公司置入自己的控制之下,那布满绿草以挑战的姿态屹立起来的厂房,仿佛要给这城市衰退的工业涂上一层艳丽的色彩。
被远东控股的三普是西宁一家上市公司。我在三普制药采访时了解到,来三普的人才看中的是这里的选择空间比较大,能够寻求到与自身价值相适应的利益。个人的能力能得到发挥,收入也相应地增加了一些。
第四章垄断造就的虚弱工业谁在背后抵挡衰退(3) “来到三普后我的待遇提高了,更能表现自己的个性。” 一个曾经接受医学教育,从西宁一家国有医院跳到三普的女士对我说。
这个看起来很简单的表达,却显示了她对自身价值上升的强烈愿望。尽管她在那家医院干了5年,已升到妇产科大夫的职位,但那个没有被市场服务意识洗礼,还被僵化人事机制笼罩的医院,并没有给予她更多的收益,每月工资仅600元。
选择的空间狭窄使那些即使有专长的人,要在西宁找到一个适合自己开拓的空间也不是那么容易。只有那些具有竞争力,能实现个人价值最大化的企业,才能吸引到更多的人才。
来三普的人普遍表示,自己的待遇提高了,学到了新的知识,但同时也感到面临更大的挑战,处在一个被市场激流强烈冲击又随时可能被淹没的境地。
三普在没有引进远东的资本之前,徐先生在松懈、无力的国有机制中像时钟一样缓慢地、被动地完成他每天几个小时的运转,使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要把决策迟钝、运行过程中出现的问题向上级反映,也从来没有意识要去改变这种缺乏人性、扭曲的机制,那每月600的工资使他盘算的是如何维持温饱。
现在,他在三普负责质量管理。远东的资本进来后,如同一道强烈的光亮照射到他心中,他不得不加强专业管理知识的学习,以适应资本对他提出的要求。他被动的意识被资本的激情唤醒,他把提高产品质量作为自己的最高职责。
职业感告诉他,产品出现的缺陷除了自己的利益要受到损害以外,整个企业的生命力将会受到市场竞争的打击,而实现企业利益的同时自己的价值也得到了提高,事实上,他在三普每月获得的2000元收入,已一扫过去600元带给他的沉闷。
显然,经过改制后的三普,资本的意志释放出来了力量。工资与福利的上升,促使三普人感到,在这种体制中自己最大化的努力,能使自身的价值上升、利益空间扩大。
进入三普的人感到,经过资本变革的三普,引进的人才与技术必然要适应资本的意志,虽然资本的压力也正向他们扑来。他们愿意接受压力,因为承受压力的同时个人的价值也得到了体现。
有了这种工业化培养的人格和精神,压力反而成为了他们在三普必须接受的准则。也只有这种在资本意志下产生的压力,才能保障旺盛的竞争力像潮水一样永不停止地推动他们奋勇向前。他们被压抑的天赋、能力以及适应竞争的个性才能得到张扬。
三普那干净、明亮、一尘不染、现代化的试验室,都昭示着人们将在资本力量的感召下,去最大化地创造财富。
由此,自由竞争的市场意识伴随着资本寻求利润的意志在三普人的心中萌芽。工业化带来的迅速变革,如滚滚浪潮将他们在计划经济体制下积累的迟钝、麻木清除。只有不断提高自己的竞争力与技术的创新,他们才能适应资本的意志,才能不被变革的浪潮淹没,这反过来又推动了西宁向新的工业文明迈进。
然而远东以资本给三普带来的变革,并不能给西宁所有蒙上厚厚灰尘、关上大门的国有企业重新点燃复活的光辉。
被大山环绕的西宁,不仅缺乏像东南沿海城市主动迎接海洋文明的挑战的心胸,而且是被动地接受外部信息对它的传播。在自身机能衰退的情况下,外地的资源要进入西宁成本很高,内部输出的产品因交通制约也面临成本高的压力,这两种高成本都使它产生不了向外征服的力量。
那些外来投资者雄心勃勃上的项目,却因西宁投资环境不佳,不得不中途停下来,让那些生锈的机器躺在荒草中沉睡。
被称为面积大省、经济穷省、人口小省、资源富省的青海拥有528万人口,72万平方公里。2002年全省完成国内生产总值341亿元,还比不上东南沿海一个县级市的生产总值。
在青海,列入国家级的矿产有150种,但适合大规模开采的矿却不多。矿产分布呈现鸡窝形。能够带来大规模经济效益的矿产都被国有公司垄断经营,如石油、天然气、盐和钾。
以资源来发展青海的特色经济,是当地官员的一种观念,但有些矿产资源开采经济价值不高,投入高达上千万元,上亿元,甚至投入还没收回时矿产可能已枯竭。巨大的风险使很多企业对青海的矿产资源是可望而不可及。签订意向性的投资协议多但真正落实的却很少。受地理气候的影响,有些矿产根本无法开采,对青海的就业并不能带来多少有利的影响,以至丰富的矿产资源与特色经济只能停留在口号上。
即使看上去很荒漠的柴达木盆地,大自然还是给了它不可估量的矿产资源。察尔汗的盐湖集团已经在这个宝库上开采了30多年的湖盐,100万吨的高峰越过后不满足的欲望去驱使它向盆地里的锂、镁等矿产发起了冲锋。
格尔木是依赖盆地的资源形成的一个城市。虽然借助柴达木盆地的矿产,格尔木建成了炼油厂、钾肥厂,但由于基础设施不完善,道路不畅通使有些矿产根本无法开采。有些道路是用盐铺起来的,遇热时就会化,到冬天时又被冻住。
整个柴达木盆地是一个多种矿产并存的地方,每个矿产的开发对技术的要求也不一样。虽然利用国内其他科研机构的力量,开发盆地里的矿产技术取得了一些突破,但没有经济效益的矿产,技术的突破又有多少意义呢?
只有开采矿的经济价值越高,技术的研究者才更有动力去探索,投资者才能投入巨资开发。有些技术虽然在试验室里取得了进展,但不能带来产业上的规模扩张,仍不能将盐湖里沉睡的资源变为财富。
技术的突破总与产权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