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孤旅--黄万里九十年人生沧桑 作者:赵诚桑-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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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丁惟汾先生也不要走。见过潘汉年后,黄万里即从香港返穗,飞回兰州。那时他觉得潘汉年没有把话说明白,如果丁惟汾先生留下来,安全会得到怎样的保证。岳父本来已经打算离开,倘若听从意见留在大陆,最后没有安全,他承担不起这样的责任。所以,他最终没有向岳父转达潘汉年的话。
二战结束后,由于眷恋在抗战中与中国人民结下的友谊,1946年退役的陈纳德将军再次来到中国,购置美国战后处理的旧飞机,成立“中国难民救济总署航空运输公司”,帮助中国恢复生产和生活。黄万里回兰州乘坐的那班飞机就是陈纳德亲自驾驶的。今天看来,当时黄万里对民主自由的新中国真有些向往,甚至带了一小纸箱违禁书籍登机。他认为陈纳德由于二战中的业绩在中国备受尊敬,他的飞机没有人查,果然,他平安地把书带回了家。黄夫人一看《人民公敌蒋介石》这些书名就吓了一跳,怪他胆子太大了。但他不以为然,第二天,就把这些书送给同事们。至今黄夫人忆及此事仍心有余悸,说:“幸而同事没揭发,否则他就要大祸临头了。他真不是搞政治的。”
黄万里回兰州后,兰州的军事形势也开始紧张了。他按潘汉年的要求与郭寄石乔单独见了面,说共产党希望他起义。郭听后笑了,说:“我与朱德等人以前相识。”并对黄万里说,“你怎么敢回来跟我说这个话?这罪可以杀头,我因此把你抓起来,你无话可说。你不是搞政治的,赶快走吧!”很快,黄万里递交辞呈,办完交接手续,5月7日离开兰州,飞到广州。这时,国民党行政院已迁至广州。黄万里从广州又到了香港。
回想起来,他参与了策反活动,未能成事,还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居然能安然无恙,真是幸运。相比之下,黄万里的二哥黄竞武则比他凄惨多了。
二哥之死与孟复成材(图)
黄炎培夫妇1905年与次子黄竞武摄于上海。竞武后留学美国,在哈佛大学获经济学硕士,归国后在盐务机关及中央银行工作,接受党的影响,参加进步活动,曾加入民盟,主持上海民建的组织工作。上海解放前夕,被国民党反动派逮捕后活埋,英勇就义时仍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
黄孟复,黄炎培之孙,黄万里之侄。父亲为黄竞武烈士。全国政协副主席、全国工商联主席。1944年1月生,上海市人,民建成员、中共党员。1967年9月参加工作。北京钢铁学院冶金系钢铁冶金专业毕业,大学学历,高级工程师。在南京钢铁厂做过工人、工长、技术员、工程师、副厂长,历任南京市副市长,民建江苏省委副主委、主委,江苏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民建中央副主席,全国工商联副主席,第八届全国政协委员,第九届全国政协常务委员。图为黄孟复2004年4月15日出席在广西北海举行的全国工商联直属会员商会年会。
1949年5月在广州,黄万里去陈希豪府上拜望这位给自己保过媒的先生,从他口中得知二哥竞武在上海被国民党特务逮捕。黄万里找人设法营救, 但没能奏效。6月4日,黄万里乘盛尔轮离港。这是上海解放后第一班开往上海的轮船,6月7日抵沪。在码头,方知二哥黄竞武已于5月17日清晨在上海南市被国民党特务杀害了。
黄竞武,1903年6月10日生,在兄妹之中排行第二。小学毕业后,与长兄黄方刚和堂弟黄
自先后考入清华学校中等科,四年后进高等科,又四年后,高等科毕业赴美留学。竞武先是在哥伦比亚大学就读,后在哈佛大学获经济学硕士。他回国后在盐务机关供职,先后十四年,其中有两年,中国政府聘请其老师葛利佛来华推行新式盐务计账法,由黄竞武随伴老师巡视,襄正全国盐务会计。抗战初期,他转入中国银行当稽核专员,到遇害时已在这家银行供职九年。从留学回来到遇害,黄竞武为国家效力凡二十三年。
1945年中国民主同盟成立,黄竞武在父亲的影响下加入民盟,任组织委员会委员和国外关系委员会委员。抗战结束后,黄竞武参加民主建国会,被选为上海干事,主持上海民建的组织工作。当时,经常有人被捕,有时中共方面得到国民党的捕人名单后,即设法转告,黄竞武总是冒险通知当事人。
1949年1月,淮海战役打完,中央银行开始把库存的黄金、白银、美钞、英镑和港币秘密运往台湾。受共产党的指示,黄竞武秘密调查此事。之后,他把调查结果通知有关方面,而在立法院,上海的立法委员向政府不断地提出质询,认为这将会把上海金融搞垮,使当局极为尴尬。
1949年5月11日,国民党特务到中国银行捕人。一位与黄竞武一起参与反对国民党政府的地下工作的同事,闻讯从后门逃走。当天黄竞武没去上班,但逃出去的这位同志还以为他已被抓走,未敢跟他家联系,以至于他失去了死里逃生的机会。第二天,他照常到中国银行上班,遭逮捕。黄竞武被捕后受到严刑拷打,5月17日在上海南市车站路淞沪警备司令部稽查处某大队队部惨遭活埋,此时离解放军攻克上海仅仅八天。就义前,他遍体鳞伤,右腿被打骨折,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中国民主同盟万岁!”
二哥去世后,留下的两个儿子孟强、孟复跟着祖父,到假期,黄万里也经常把他们接到家里来,他就在相邻跨院的空宅里收拾一间房子,让男孩子们共居一室,几个堂兄弟一块儿嬉戏。
小侄孟复自幼聪颖,好学上进,从北京钢铁学院毕业后,在南京钢铁厂从工人、工长干起,做到工程师、副厂长,后任南京市副市长。他是中共党员,忠实拥护党的方针政策,在经济、政治和统一战线方面做了许多工作,曾任江苏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并继承祖父遗志,成为南京市和江苏省民主建国会的负责人、民建中央副主席。现在他是全国工商联主席、全国政协副主席。
内堂兄丁基石的往事钩沉
丁基石,又名丁君羊,是丁惟汾先生的亲侄儿,早年参加中共,是山东省的早期党员之一,20世纪20年代后期,曾受组织派遣到东北工作。黄万里这位内堂兄的一生不须渲染,就是一部情节曲折的小说题材。他与刘少奇、饶漱石都在中共满洲省委工作过。刘少奇任中共满洲省委书记,饶漱石任满洲省团委书记。丁基石当时叫丁君羊,在孟用潜调离后任中共满洲省委组织部长,与饶漱石很有交情。后来和刘少奇在东北搞地下工作时,被张学良抓起来,关在监狱里。九一八事变前,丁惟汾先生把他营救出来。当时对他说的条件是不能再干共
产党,出国留学,他答应了。出来后,他去德国留学,学工程。抗战时留学回来后做了山东建设厅长。国民党溃败时,他和山东省政府主席王耀武一块儿被解放军俘虏。解放军的部队中有许多是他做共产党时的同志,一看都是老熟人,很高兴,就算又回来了,立即穿上解放军的军装,成为解放军南下干部。这时他来找黄万里,动员黄万里去东北工作,应该说是受命来做工作。他还专程带黄万里见了陈毅,随后黄万里还参加了陈毅对专家们的接见。
1955年,高岗、饶漱石“反党联盟”事发,加之饶漱石还有“包庇反革命等政治问题”,被逮捕。丁基石因与饶的关系卷入了政治漩涡。他脱党,后在国共合作时入了国民党,被俘后重新参加革命,成了被饶漱石包庇的反革命分子。在肃反运动中,丁基石作为第一批肃反对象,被关进监狱,判了重刑,后到江西一家农场劳动改造。在江西劳改农场,能度过漫长的艰难岁月,也实属不易。因为他在德国留学是学工程技术的,会搞工程设计,劳改农场里要盖房子或有些小工程,就让他参与设计、施工,所以他比一般囚犯的处境要好一点。
丁基石在服刑期间与黄万里夫妇常有书信来往。黄万里夫妇不时地给他寄些食品、日用品,在生活上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到了“文革”时期,已成为阶下囚的丁基石又身不由己地再次卷入更深更复杂的斗争漩涡。为了打倒刘少奇,有关方面又把他从江西劳改农场转押到秦城监狱,让他做刘少奇是叛徒的证明。那当然是伪证,好在时间总是让许多事情发生变化。“文革”后刘少奇冤案得伸,海峡两岸国共之间又出现了第三次合作的呼声,丁基石也有了为早年同事洗刷沉冤的机会。 打倒刘少奇后,丁基石被押回江西原劳改农场,刑满后,在农场就业。“文革”后期,对国民党县团级以上在押人员实行特赦,丁基石在特赦之列,回到上海,安排了工作。他被抓进去的时候,太太、孩子都在上海,二十多年后,他出来的时候,太太已经死了,幸而孩子还在,算是妻亡家未破。由于有关政策能够落实,他生活过得还不错,后病故于上海。
“惹祸”的文采
惹来滔天大祸的《花丛小语》
1957年春,中共中央发动党外人士给共产党提意见,帮助共产党整风。这是共和国历史上一次影响极为深远的重大事件。1957年5月,黄万里在清华大学校刊《新清华》第182期(5月17日)和第193期(6月7日)上,分两次发表了短篇小说《花丛小语》,对北京的市政建设进行了批评,也批评了三门峡方案出来后,有些专家原来知道水流必带泥沙,明知让“黄河清”的三门峡工程是失误却不反对,甚至跟着高唱“黄河清”,还批评了当时盲目学习苏联的高校教育模式。6月19日、20日,清华大学举行关于《花丛小语》的辩论会,曾把黄万里
叫回去参加,名为辩论,实为批判。在这种形势下,黄万里顶着巨大的压力,仍在作据理力争。看一看多少本该各有所恃的显赫人物在巨大压力下所作的违心检讨,就可知在中华民族利益攸关的问题上,作为一个中国人,黄万里真可谓俯仰无愧于天地了!
花 丛 小 语
黄万里
这还是3月里桃花含苞未放的时节,田方生编写了一章讲义,推开房门,背着手在小花园里闲步。他低着头,轻轻吟着他昨夜刚填好的词——《贺新郎·百花齐放颂》:
绿尽枝头蘖,
怎当他,春寒料峭,雨声凄切?
记得梅花开独早,珠蕾偏曾迸裂!
盼处士,杳无消息。
桃李临风连影摆,怯轻寒,羞把嫩芽茁。
静悄悄,微言绝。
忽来司命护花节,
乘回风,拨开霾气,宇清如澈。
人世乌烟瘴气事,一霎熏销烬灭。
翻潋滟,芳香洋溢。
好鸟百花丛里舞,这当儿,鼓起笙簧舌。
心自在,任翔逸。
正在边走边吟之际,脚步声惊破了他后半段词句里的意境,抬头一看,前面来了老友甄无忌。只见他满头汗如珍珠泉那样涌出,气喘不止。方生迎前一步,惊问何故?只听得他满口抱怨地嚷着:“我老远特从城里来拜访,岂知31路车只开到石油学院为止,害我徒步十里路。这条西郊公路是哪位宝贝工程师修的?”
噢!原来如此。方生未及回答,前面又有人向他招手,连忙向前迎接,一齐过来。无忌一看是贾有道,把头似点未点地招呼了一下。三人商定,泡了一壶茶,就在园里坐下。
“这公路是修得有些奇怪,在原始的土路基上不铺大碎石的路床,却直接铺柏油碎石路面。今年春雪特别多,天暖融化后路面下的积水不及宣泄,因此路面受载重后就被压碎。”方生作了技术性的解释。
“这是一个土力学的理论问题吧?还是水力学、水文学的?”有道接口就问。
“这些科学对于这类问题都有解释,但路面下须先铺上为了排水和散布载重力的路床,则是工程习惯或常识,并不一定要懂土力学才能得出这种结论。”方生这样回答。
“照你说,这是工程设计的错误。王八蛋!市政府谁管这种事的?尽说美帝政治腐败,那里要真有这样事,纳税人民就要起来叫喊,局长总工程师就当不成,市长下度竞选就有困难!我国的人民总是最好说话的。你想!沿途到处翻浆,损失多么大,交通己停止了好久,倒霉的总是人民!王八蛋!也不知该骂哪位坐大汽车的官大爷。”无忌可真动了肝火,肆无忌惮地破口大骂。
“老兄走累了,喝些茶,擦把脸吧!这些我们可以反映到上级考虑的。”方生把湿毛巾投给无忌,安慰了几句。
“刚才你一个人低着头叽里咕噜些什么?那张纸给我们看看。”两人接过方生的词摇头念了一遍。
“很好,很好,方生兄潇洒一如往昔。”有道恭维了两句。
“不通不通,献丑献丑!”
“我看前半段还能反映实际,后半段,简直是歌德派诗意,反映文人的无耻!”无忌把刚才的怒气转移到主人身上。
“老兄知道我是不大看小说的,我连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也没看过,怎会受到他的影响?未免太抬举我了!”
“我说你这书呆子太迂,思想不开朗。所谓歌德派是指专事歌功颂德的那派‘学者’。你看!怎见得护花使节就会到来?即使他来后,怎见得能使‘宇清如澈,人世乌烟瘴气事,一霎熏销烬灭’?什么‘心自在,任翔逸’,还不是为了歌德而填词?”无忌接着又发挥了一通。
“这是我的信心,至少有这样的愿望。至于你说的歌德派诗人实未敢攀援!”方生答辩了几句。
“对我们自己的政府歌德一番亦无不可,怎见得就算无耻?”有道正襟危坐,说得很正经的模样。
“歌德原是该的,专门歌德,样样歌德,就有问题了。还有一种‘但丁’诗人,但知盯住领导党员,随声附和,就算立场坚定,其目的就更有问题了。歌德—但丁派学者最为无耻,当然不是指你老田。”无忌说。
“老甄此话倒有道理的。对的地方我们应该竭力拥护,错的地方就该提出意见。一味歌德—但丁固然不可,一味谩骂企图否定一切亦非所当。”方生说。
“话虽如此说,不过我们国内的学者和人民代表却独多歌德—但丁派诗人。你看,除掉去年的人民代表会还开始提些意见外,以往照例是以个人体会为歌德的内容,这真是世界议会制的奇迹。我就不信一个政府会绝无缺点与错误,竟不需人民的监督而企图掩盖一切。但求表面统一,就是现政治的特点。”无忌说。
“这就是为什么现在党提出揭发人民内部矛盾呀!以前阶级对立为主要矛盾,现在人民内部矛盾为主要了。”有道插嘴说。
“不错!但是以前的内部矛盾不由人民来揭发,单靠领导来处理,也未必合理。例如东安市场的避孕套,据统计解放以来曾经过无——有——无——特多等反复步骤,实际上反映了领导对于人口问题的认识的改变,我看不出客观条件有什么改变。尽管马寅老懂得这些,他也不可能起作用。十分之九以上的人被当作阿斗,十分之一以下的人的脑袋被认为是灵的,而应起主宰的作用。这就是现政治的特点。我夫妇生了六个孩子,个个自小健康,从未住过医院。我妻被公认为一个善于抚育子女的好母亲。子女多,为社会多尽一些责,脸上很光彩。但从目前提倡节育的观点看来,子女多为社会添了困难,还是国家的罪人呢!”方生说。
“这真叫作‘假作真时真亦假,有还无……”无忌诵起《红楼梦》里的诗句来了。
“我想领导的本意是在激发起群众的智慧,鼓励起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