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爸爸-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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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锐!马锐!出来一下——”马林生高声冲屋里喊。
“干吗呀?”正在屋里练臂力的马锐举着两只哑铃出来。
“你现在就让他天天练‘块儿’了?”夏经平吃惊地问。
“这是他自觉自愿,自然产生的要求。”马林生相当得意地说,“孩子身上蕴藏着多么大的积极性!马锐,你跟夏叔叔说说,我都对你干了些什么?”
“没干什么,我爸最近没打我。”马锐跟夏经平解释,“您甭信夏青的传谣。”
“他对你挺好?”夏经平微笑问。
“嗯——”马锐瞅了眼爸爸,“还行。”
“怎么个好法儿?”马林生提示。
“实际上,”马锐继续朝夏经平说,“他最近对我什么都没干,如果什么都不干就算好的话。”
“你不觉得跟过去比心情愉快了?”马林生诱导问,“生活学习起来也格外有劲儿?”
“是觉得威胁小了点儿?”
“你不感到生活变得美好了么?不感到前途充满光明?”
“感到了。”马锐老实地承认,“多少感到了点儿太平。至于前途,我还没多想。”
“这应该归功于谁呢?我是说,这一切你应该感谢谁?”
“当然是您,爸爸。”
“这话应该怎么说呢?”
“您是问颁布给咱们市民的文明用语中对遇到这种情况是怎么规定的?”
“我是问遇到这种情况一个有教养的人会怎么样?”马林生温和地回答,用鼓励、期待的目光望着儿子。
“谢谢你,我的好爸爸。如果没有你,我至今还在痛苦黑暗中挣扎呢——够了么?”马锐问。
“够了。”马林生谦逊地垂下眼睛,仿佛对夸奖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够了我就走了。”马锐转身离开。
“怎么样?怎么样?”马林生紧紧攥着拳挥舞着,仰天大笑对老同学说,“昨天对你还一肚子怨恨,今天就满怀感激,仅这一点就值得,就是成功!你女儿对你这么温顺过么?你有过这种……享受么?”
“你真行,老兄。”夏经平真诚地羡慕,“还是你有办法,我服了。”
马林生像个初次受到恭维的少女,脸上兴奋的红晕久久不褪。
他急切地抓住老同学的手,如同每个中了头彩的幸运儿安慰其他没中彩的倒霉蛋一样,劝解中带着指点宣传着自己的诀窍。
“你也可以向我学嘛,老兄。这其实很容易,只要拉得下脸来就一切迎刃而解水到渠成了。”
“不行啊,老兄,我们的情况不一样。”夏经平懊恼地说,“咱们还是拿牲口打比方吧,你可以把牛啊马啊那些大牲口放出去不管,你能把鸡也轰山上去任其发展?那最后……说出来可就难听了。我那是女儿……”
“一样的一样的。男女一样的。”
“不一样。”夏经平白了马林生一眼,“我女儿对我要求严着呐。我要拉下脸来成天跟她没大没小的,她会瞧不起我的,认为我疯了老不正经。”
“懂了。”马林生同情地扶着夏经平的肩头,“你们家需要的是她们娘儿俩把你放出去不管。”
马林生有些变了,变得骄傲、虚荣了,像个刚演过一、两部电影或唱红过一、两支广告歌曲的小明星,惟恐人家不知道他是谁他能干什么。除了要听人家对他演技歌喉的恭维,生活中处处、一举一动也想听到喝彩和赞叹。
无论他干了些什么,哪怕根本不是为了马锐完全属于家长分内的家务劳动,也要让儿子夸他几句。譬如炒盘菜把煤气罐从外面扛进厨房安装好或者调清楚一个信号不太稳定的电视频道,都要问一句儿子。
“怎么样,我棒吧?其实这些事都应该你干,我全替你做了,还不谢谢我?”
马锐这时只好回答:“你棒!你真能干!我谢谢你了!”
他还特别喜欢当着一院邻居的面,把马锐叫出来,让马锐告诉大家,他马林生对儿子是多么的开明多么的慷慨多么的有人味儿。他像展览自己的得意之作一再让马锐出来亮相,甚至巡回到胡同里的其他院落,马锐如同肯塔基炸鸡于山德上校“101生发灵”于赵章光一样标志着他的成就和心血。要不是做不到,没准他会把马锐像人民英雄纪念碑一样竖立到哪个广场上去。
那天,他又在院里吹嘘了一番,直到天黑一个很有吸引力的外国电视连续剧开播同院人都纷纷回家去看走光为止,他才哼着小曲,拎着板凳得意洋洋地进了屋。
马锐阴着脸。
“怎么啦,干吗这么气鼓鼓的?生谁气了?”
马锐不理他。
“虹彩妹妹嗯哎依哟,长得乖那么嗯哎依哟……冲我来的是不是?”
“您觉得老这么着有劲么?”马锐猛然发问。
“怎么啦,我怎么啦?”
“你说你怎么啦,怎么啦你不知道?”
“噢,嫌我当着全院人夸多你了?好好,你要难为情,以后我不当人面夸你了。”
“你那是夸我呀还是夸你自己?”
“你也夸我也夸。怎么,我不值得夸么?”
“太值得了,你多伟大呀!永远谁夸也夸不够,非得自夸才过瘾!”马锐瞪父亲一眼。
马林生这才发现儿子的生气是认真的,收起了轻浮的嬉笑,在儿子身边坐下,纳闷地说:
“怎么,我夸自己夸多了?”
“我说你怎么像苏联人似的,”马锐挖苦父亲,“老要人家把对你的无私援助和兄弟般的友谊的感谢挂在嘴边,一次不提就要想方设法提醒人家。你真有那么多的虚荣心需要满足?”
马林生很响地喝了一口茶缸子里的剩茶,扭脸看看儿子,笑道:
“你觉得自尊心受伤害了?”
马锐把脸扭到一边,板着。
“这也值当生气?”
“如果是我呢?我为你做了件事,比方说你上厕所大便,没带纸,你喊我我去给你送了一趟——这不是经常的事么?我老要你谢我,下回轮我求你办什么事时也老拿这事说讪——你会怎么想?”
“我不就好个自我表现么?”马林生说着自个也脸红了,“喜欢在街坊面前挣个面子。话自然就多,没边儿了,这也不算什么大毛病……”
“我可是一直给您留着面子呢。”
“这我知道,我心领……”
“可要老这么下去——您也得照顾点我的面子。人小也不能没面子!要不您就别来这假招子,咱们还回老样子,我比现在这么成天谢您还省点力气……”
“别别,还是现在这样好。”
“您可别让我觉得好像您就是为了想听我谢才成心这么着的。”
“别说了,你再这么说我可真无地自容了。”马林生望着儿子,“我改成不成?”
“您千万别勉强。”
“我错了,我向你道歉,我不会了。”
“老马,要是你想让我感动,觉得你特有闻过则喜的胸怀,逼我热泪盈眶更佩服您了什么的,那您这功算是白做了。”
“我在你眼里怎么会是这么个形象?”马林生痛心疾首地扪心自问,“真让我欲哭无泪…… ”
“您相信我有起码的分辨是非的能力吧?要不您也不会让我自个管理自个。”
“我这点问题也算不上是非的‘非’吧?最多是个性格上的小弱点。”马林生有气无力地说,“谁没弱点呢?”
“我不是那意思。”马锐说,“您相信我的眼睛是雪亮的吧?”
“过去不信,现在也信了。”
“那好,您就别乔装打扮了。您干了什么没干什么,我都看在眼里了。您干了什么好事该感谢您我心里会感谢您的。您什么没干非装得跟干了什么似的让我谢您我就是嘴上千遍万遍心里倒把您看轻了……”
“是是,我也甭费这劲骗自个了。”马林生连连点头,“小马,真高兴你能对我说几句实话,要不我还在梦里呢。经过这么一折腾,我倒觉得咱们俩的心贴得更近了。”
第八章
经过整整一个夏天的苦心经营和翘首以待,电视台和街上大广告牌上醒目的提前三百天开始的倒计数终于数到了头,那个美妙的、激动人心的时刻已经降临了。
开幕式的下午,全市都放了假,好让大家从容地坐在自己家里分享、参与这一时刻到来的喜悦和快乐。
马林生像小孩盼过节一样对这一时刻盼望已久了。他自己结婚时都没这么起劲过。他提前好几天就和儿子算计着买这买那,决心要像真的过节一样以大吃大喝配合着看电视来庆贺、度过这一良宵。就在他把那些家禽家畜宰好、洗净、按部位切割整齐并已经下了锅连烧带炖基本都弄熟了,就等着红口白牙去撕咬之际,夏经平给他送来一张能亲临现场的开幕式票。夏经平本来也是不想放过这个机会的,能亲眼一睹这一百年不遇的空前盛况也是人生一大快事。何况那票好几百块呢(当然不是夏经平自己掏腰包买的)!但只有一张票,他那个到哪儿都要和他同出同入的老婆便不批准他去,非要他留下来陪她一起在电视上找闺女。他反抗过咆哮过最后终于低头了。为了不耽误票,他忍痛把票送给了马林生。一再叮嘱:
“你可一定去,别把票废了,好几百块呢!”
马林生得了票就紧紧攥在手里,不给马锐看见,抽冷子藏进贴身小衣的口袋里,然后就梳洗更衣。
马锐听见动静觉着蹊跷过来一针见血地问:“你是不是有一张开幕式的票?”
“没有。”马林生打马虎眼,意欲脱身,“我出去有点事儿,一会儿回来。”
马锐冷笑,“你甭蒙我,我听见夏叔叔给你送票了。你是不是该发扬风格?”
“我真的,”马林生赔着笑央求,“——这回你就让我吧!”
“我什么事不让着你?该你让我一回了吧?”马锐振振有词地说,“起码也得公平交易。”
“这张票是夏经平给我的。”马林生一梗脖子。
“是给咱们家的!没具体说给谁。”马锐毫不畏缩。
“我先拿到的。”
“你要这么说,那咱们今后没法共事了。”
“那……今天的碗全等我回来洗。”
“你当我跟你买菜呢讨价还价?”
“那你说怎么个公平法?”马林生问。
“看谁能坚持不眨眼,谁先眨谁输。”儿子提议。
“不成!我老眼哪比得了你小眼瞪得圆?”
“看谁能一只脚站得时间长?”
“你净说猴儿干的事。我还说掰手腕子呢。”
“那猜拳吧。”马锐无可奈何地说,“只好这样了。”
“碎钉壳!”父子二人同声念着,一齐出掌。
马锐的“剪子”绞了马林生的“布”。
“三局两胜。”马林生立即宣布。
“记住,我又让你一回。”马锐说着再次举拳。
“碎钉壳!”
接下来的两局,马林生反败为胜,一局“锤子”砸了儿子的“剪子”,一局“布”包了儿子的“锤子”。
“赖赢的。”马锐悻悻地说,“你也就会跟我斗智。”
“这你不能说不公平吧?”马林生十分得意兴冲冲地推出自行车,飞身而去,唱着,“我们亚洲……”
“跟孩子似的。”马锐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嘟哝,“美得屁颠屁颠的。”
马林生飞车刚骑上大街,就发现今天城里的气氛异样:各条主要的大街和交通干道上行人稀少,平时川流不息的大小汽车今天也看不见几辆。穿白制服的交通警一反往常地从岗楼和指挥台下来,沿大街中轴的黄色分隔线排列站立,像芦沟桥头的汉白玉狮子一样,个个虎虎有生气等距延伸至无穷远;马路两旁的树荫下,戴大盖帽扎武装带的武警列兵以同样的间隔面向马路立正站着一眼望不到头。他们显然比交通警受过更良好、更严格的立姿训练,一个个站得棍一般笔直,一张张年轻朴实晒得黑黝黝红扑扑的脸膛,使他们既像交公粮路上的一排排挺拔的小白杨,又像秋天田野里的一株株红高粱。接近举行开幕式的中心体育场的路段时他才略微轻松了一些。这儿更具有节日气氛,虽然仍看不到什么行人,但路边的建筑上插满了彩旗,很多高楼的窗户里悬垂下长幅彩带,上面写着情绪热烈的贺辞和口号,一些挂着标语的花龙风筝和汽球飘荡在空中,道旁的鲜花可用堆积如山来形容。马路上开始有了车辆,一辆辆要人乘坐的挂着窗帘的小轿车和载满衣着花哨的海外中国人的大型豪华房车从他身边飞驶而过。他看到那些坐在车内的太太小姐们露着浓妆艳抹的脸往车窗外张望。这些生活在亚热带地区的黄种女人面相是那么惊人的一致: 上点岁数的太太们无一不是胖得像企鹅,而小姐们则瘦得像根黄瓜,小脸上不是长满疙瘩就是架着一副漫画般的大眼镜,当她们看向某处时总是先把阳光反射到那个地方。至于那些先生们,往往都有一副杂货店老板兼日本大臣的混合脸型。越往前走警察越密集,几乎可以说到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程度,甚至出现了正规军士兵和民兵组成的警戒线。从路旁停放的大批警车和军车五花八门的牌照看,几乎所有对公共秩序负有维持职责的部门都出动了。
在他已经遥遥看到了那座巨大的体育场,并听到了从那座体育场敞口的上空传出来的近十万人低语交织、汇聚成的犹如一座巨大蜂房般的嗡嗡声,他被一个手执步话机的警察拦了下来 。
“你干吗?去哪儿?”
“参加开幕式。”他掏出那张粉红色的票,连同他的居民身份证一同递过去。
警察仔细查看了他的证件和票之后,对他说:“为什么不坐车?”
“我……没车。”马林生一下便感到有些心虚,似乎他承认没车连观看开幕式的资格也失去了。
“接规定观看开幕式必须集体乘车……”
“我没赶上单位的车,有事耽误了……”马林生在这里小小地撒了个谎。
“另外还要求观看开幕式者必须提前一小时入场完毕,过了这一小时我们就不能往里放人了,现在已经过了一刻钟。”警察把他手上的表指给马林生看。
“可是……”
“这些规定都在票后面印着呢,你应该知道。”
“可是我确实是因为有事,我……”马林生还未来得及编出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那位警察便微笑着打断了他。
“什么事能比观看开幕式重要?”
“是啊……”马林生本想说他是因参加了一个和外商的重要谈判耽误了,这种事如今谁都认为十二分重要,可瞧瞧自己这德行,像是有机会和洋人坐在一起喝喝咖啡谈谈共同关心的问题的人么?说出来连自己都不信。其他的呢?孩子病了丈人死了家里房子着火了……这些借口倒都是现成的,可会不会太过分了?人家会不会反问他:既然这样你还有心来看热闹?
这个警察倒像个善良人,也许正是因为这个警察的年轻和他脸上那纯粹是因为年轻不由自主地流露的无缘无故的微笑鼓励了马林生,使他产生了和警察商量商量的希望。他弄出一脸谦卑的笑容,柔声细气地说:
“您瞧,我好不容易搞到一张票,多难得呀这种场合,您就照顾照顾我,让我进去得了。”
“不行。”警察笑嘻嘻地说,“我们这儿都有规定,谁也不能违犯。”
“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