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6年第09期-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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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我。玉堂又问;哪个?他想说“是你爹”;说出口的却是“宗德”。玉堂说;有啥事么?他说;有点。里面哑了一阵;他才听见玉堂在叫婆娘去开门。玉堂婆娘不肯去开门;就叫儿子。儿子闷声闷气地说;我才不给他开门呢。
宗德背转身就走。走出老远;他才听见玉堂的门“吱呀”一声响。然后;玉堂的儿子气鼓鼓地吼;你们都不去开门就喊我来开门;他人都走了。
立在岔路口;他想转去下湾田看看稻谷;但又记挂着孙子在家烧锅;就继续往屋里走。
菊花竟然起来了;她扶着扇灶火的风箱坐在那里看孙子烧锅。孙子把手背往鼻子上一抹;就敷了一截锅烟末。锅里正“噗噗噗”地往外冒热气。
看你满脸丧气相;我就晓得玉堂那挨千刀杀的短命儿没往你脸上挂面子。菊花站起身要去端盆子倒水给孙子抹脸。
你动不得冷水;宗德转身去添了小半盆清凉水;扭了洗脸帕走过来;又说;玉堂偏就往我脸上挂了面子;他答应明天麻麻亮就下田给我们割稻谷。
他短命儿肯答应了?菊花扶着风箱又坐下去;说;他婆娘都没说闲话么?
玉堂是我儿子;现在是儿子在当家作主;儿子都答应了;她还敢说闲话么?给孙子抹好脸;宗德又背过身;也给自己重重地洗了一把脸。
菊花用手拨了一下额头;说;玉堂的婆娘那么歪恶;他也当得了家?宗德愣了一下;说;你不要把我们儿子看轻贱了。菊花又说;那玉堂明天上屋里来吃早饭么?宗德说;玉堂说就在他自己屋里吃早饭;便当。顿了一下;宗德又说;明天晌午饭;玉堂喊我也就在他屋里吃;说抓时间;不然就怕割稻谷摸黑。他转身出去倒了洗脸水;又从灶台上的小耳锅里倒出小半盆温热水;扭了把洗脸帕来给菊花洗脸抹手。
到了半夜;宗德都睡不实在。他脑壳里头尽是年轻时候抬石头上山砌粪坑背泥巴下河填堰塘那些旧事。他相信;就算他现在都老到六十五岁了;但他就凭自己一个人;也照样能把下湾田里的稻谷割回屋里来。
菊花伸手过来轻轻摇他的脚;说;老东西;你睡了么?我睡不着。他不敢动;他怕菊花晓得他也没睡着。隔一阵;菊花又来摇他的脚。他嘴巴嘟哝了几下;弯弯身子说;天都亮了么?菊花就不吱声了。
四
天麻麻亮;宗德就起来了。他先去灶屋里添了大半盆清凉水端出来;张着眼睛把脸全部埋了进去。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他觉得他的眼睛看什么都清亮了。洗完脸;他又去煮了大半锅稀饭。他把菊花和孙子的晌午饭也煮上了。
舀两大碗饭端到桌子上;他就寻出镰刀蹲在磨刀石边磨。把镰刀口磨光了;他又寻出背架子;坐在堂屋门槛上换了副新背绳。上回背麦捆的时候;背绳半路就挣断了。
宗德吃第二碗饭的时候;孙子就起来了。孙子不要宗德喊;自己洗了脸就去灶屋里舀了碗饭端到桌子上来吃。他说;爷;我吃了饭也想跟你去割稻谷。宗德说;你还小;割不来稻谷;你就在家里陪你婆。孙子说;婆说她不要我陪;我想跟你去;我割不来稻谷;我就帮你捆。宗德说;乖孙儿;爷最喜欢你;你不听爷的话么?你婆一个人在屋里害怕;你要陪她。孙子翘着嘴巴说;好嘛;你不肯要我去算了;我就在屋里陪婆。宗德说;你这才叫乖;爷下回又给你买锅盔吃。孙子就梭下桌子;跑进息屋拿出昨天剩下来的半块锅盔。他咬一口锅盔;就扒拉一口饭。宗德说;晌午饿了;你就把锅里的饭热了和你婆吃;你婆不能吃冷饭;你一定要烧热了再给她吃。孙子的嘴巴嚼了半天才说;我晓得要烧锅热。
把碗筷收拾停当;宗德端小半盆温热水进息屋里给菊花洗好脸抹好手;又服侍菊花把药吃下去;才舀碗饭给菊花端进去。他刚在床沿上坐下来想跟菊花说话;菊花翻身背过他就哭了。菊花说;我想了一晚上;我其实早就该死了;我不该拖累你们;我是个只会吃不会做的废人。他说;你又说啥话;我不爱听;你就忘了以前我害病;是你从阎王手里生生把我夺回来的?菊花的声音还是咝咝啦啦地她说;都是害病;可又不能相比;那时候你年轻;我现在是一把老骨头;我都一把老骨头了久拖着还有啥用?宗德坐不下去了;再坐下去;他怕也要流眼抹泪;稻谷就没法去割了。他站起来;说;我比你还大几岁;你就敢说老?你不要再乱想了;你再乱想的话我也就不想活了;到时候看谁再来管我们的乖孙儿;你就忍心看他造孽?他把菊花身子两边的被子压了压;又说;晌午的饭我也煮上了;我喊乖孙儿到时候热给你吃;锅碗等我回来再洗。你千万记到不要去动冷水;也不要随便下床乱走。我去割稻了;玉堂在等我呢;去迟了怕晚上要摸黑。
宗德走到堂屋门槛前;孙子又跟了出来。宗德说;乖孙儿;快去陪你婆;爷去割稻谷了。孙子把嘴巴瘪了瘪;说;爷;你就让我去嘛;我想去看你割稻谷;我帮你捆。他说;爷晓得你想我;你听话;去陪婆;爷自己捆。孙子还是靠在门槛上不走。他狠狠心;把孙子抱进堂屋;拉上门锁了;又去锁灶屋的门。锁好门走过堂屋门前;孙子就趴在门缝上看他;又小声喊;爷;爷。他不敢答应;也不敢回头看。他背上背架子;拿起镰刀;撇开脚就直往下湾田走。
责任编辑 楚 风
老人的眼泪
老战友的眼泪
四十六年前;在战火纷飞的朝鲜战场上;老张那时候是班长;老王是副班长;好几次互相救过命;真是割头换颈的战友。
转业后各自东西;但总没有断过联系;三两年还能见次面;互相带点土特产;他们都认为;要谈感情的深厚;世界上恐怕再也没有人能同他们比了。
两年前老张从一个副局长的位置上退下来了;听到老王也退了休;就写信来;请老王去他那里一起搞个协会;发挥余热。老王一来觉得闲着也是闲着;二来也想和老张一起呆一段时间;就毫不犹豫地来了。
老张原来工作的局里;新局长是个年轻人;很尊重老张这样的前辈;就很支持老张这个协会的工作;使这个协会弄得很有实权。老张很得意;渐渐地;就有点把握不住自己。
老王见了;心里慢慢孳生出一种不是滋味的滋味;就劝老张;说协会只要搞好团结、联络、协调、服务就行了;最多搞点指导性的工作;使会员们发挥出自己的力量;就是贡献。把管理权揽过来;没有什么好处。
老张笑笑;说咱们要办就办个有职有权的协会;要不;咱们呆在家里写回忆录;不是安乐得多!不久;老张争得了一项重要的权力;就是局属行业系统的各单位和企业;要想获得达标证书;就必须先获得协会签发的合格证书。这样一来;找老张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比当副局长时找的人还要多。
老张退休后注重练了一段时间的毛笔字;现在批文批条;就用毛笔;显得很潇洒。下面来找他发证的人;就捧他说张会长的字;真是盖了帽。只有老王直愣愣地说他的字;比鸡扒的强点点。老张就很不高兴;看在过去生死之交的面子上;没跟他红脸。
老王的声音总和老张听到的大多数人的声音不一样;使老张越来越感到刺耳、别扭。终于;两人之间发生了一次严重的争执;老张找了个理由;把老王礼送走了。
半年后;老王接到老张女儿的电报;说父亲患了绝症;不久于人世了。老王听后立马启程;风尘仆仆地赶到了老张住的医院里。
找医生问明了情况。老张的生命;最长不过十天半月了;老王很伤心;一个如此强壮“心态”的人;怎么一下子就要消失了呢?
老王来到老张的病房里;病房里竟有好几个协会的人;在围着老张;要他签条。老张颤抖着手;吃力地在一些单据什么的上面签着名字;边写还气喘吁吁地对一个人说;你;你回去……对;对……马局长讲;我;我;我不同意让小孙、孙、孙……当协会、会的秘书长!
看着老张的这种样子;真是快死了还抱着那点权力不放;一直没有吭声的老王忽然哭出声来;使病房里的所有的人都感到十分愕然。好一会儿;泪眼蒙眬的老王抬起头来;对一个来量体温的护士说道:你们怎么允许这么重的病人在病房里办公的;我要找你们院长反映你们的渎职情况。
护土也不恼;和颜悦色地说;我们是不同意;但病人坚决要办公;如不让他工作;他的情绪就特别糟糕;我们怕出大问题;报院长特批后才同意的;唉;这老同志的精神;真是……
老王听了这番话;刚刚抑止住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老把式的眼泪
酒后吐真言;这话不假。局办主任老曾在这个特殊的聚会上;一口一杯;喝得又急又猛;不一会儿就把大半瓶剑南春灌下了肚;在几十年官场上很少醉过的他;醉了个一塌糊涂;鼻涕口水齐往下流。这倒还是次要的;而他说出的一番醉话;确实令席上的人吃惊不已。
这是局里几个退下来的老同志的聚会;具体地说;是几个副局长请刚刚退下来的老曾的酒宴。张、王、李、赵四个老局长;都曾经是这个局里的副局长;尽管都没有登上一把手的宝座;但他们对老曾过去竭力帮他们爬那最后一级阶梯所尽的力十分感谢。因此;就借这个机会来请一次老曾;不料老曾竟抖出这么一大番话来;使他们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因为老曾干局办主任近十年;磨走了三任局长;应付的副局长近二十人;上上下下都摆得很平;就落了个老把式的绰号。这里面当然还含有稳重、稳当、不走什么眼的意思。
有的人酒醉;越醉越无言;有的人醉了酒话多;任谁也拦不住;老把式老曾今儿个就是这样;话语就像潮湿地方的蚊子;多得谁也招架不住;只有任他和着鼻涕口水;一起往外翻了。
他对张局长说;四年前;老张你最有希望提局长;组织部也找你谈了话;几乎是铁板钉钉的事。可那年上面要求搞个民意测验;这本来是个走过场的事;当然出不了什么问题;测评表收上来时;果然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优秀票。可杨麻子(局长脸上有几粒麻子)找我;叫我在表上弄点手脚;并暗示说只要他再在位;就提我为副局长;我就把不称职票弄成了百分之五十以上。老张你后来得到结果情况后;找我谈心;说人心难测;我还安慰过你;现在想起来;我真对不起你啊!
后来调来了老王;杨麻子还找我谈话说;老王关系硬;明摆着是来抢他的饭碗的;叫我和他配合;想办法挤走他;这样我才有提升的希望。我想也是;就和资料员小陈(你们大概还不清楚;她是杨麻子的老情人)做了个笼子;让老王钻进去了。老王喜欢在中午看报;那天中午小陈盯着老王进了资料室;故意不回家吃饭;在街上买上盒饭吃了;等老王看得正入迷时;便悄悄溜进门;上了拴;自己撕开了连衣裙的上部;尖声大叫起来。这事老王当然说不清楚;我充好人;一边说可能有什么误会;一边整了个材料报到纪委;老王就这么栽了;五十五岁就退下来了。
原指望这回我有机会上了;不料杨麻子把老李提上来了;他给我说;过几天我再报你上去;找个机会一举成功。后来老李为工作的事与杨麻子搞翻了;就又找我;说还是你够感情;姓李的是忘恩负义之徒;你想办法再弄走他;你就是当然的副局长了。我想机不可失;就借老李分管局办大楼装修时;搞了个小动作:叫我表弟的一个朋友;冒充一个装潢公司;上老李的家送了2000元现金给你妻子;再写一封匿名信举报这事。调查组找你老婆了解时;证实了这事;尽管你并不了解这事;但还是被提前休息了……
老赵局长听得毛骨悚然;打断了这个“受人尊敬”的老把式的话;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老曾用袖子抹了抹脸;硬着脖子说:“不;我;我;我要……说;说……说你老赵……”
老赵坚决制止了他;我不想知道内幕;我退下来一年多;比过去快活多了;想想;过去还真不值什么呢!
老曾说对;对;过去他妈的真不值;昧着良心干了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到头来落了杨麻子一句你这人令人有点可怕的评价;掀出了局;值个什球的呢?
老张说;如此看来;杨麻子到把你看死了。
老曾听了老张这话;酒似乎醒了一半;往返几个来回地扫视了一番老局长们;慢慢垂下头去;低低地压抑地哭了出来。老把式这一哭;几个局长心里也不好过;不由得发出一阵长长短短的叹息;名利场上;谁能成为总不走眼的老把式呢!
老镇长的眼泪
秦镇长在这个镇从通讯员干起;近四十年里;一步步从干事、主任、宣委、副镇长、镇长地走过来;是这个镇的权威。说句话;没有人敢不听。还有几个月就60岁了;无论如何;他都要退下来了。他想了想;子女什么的;也都安排在工商、税务等热门部门;用不着操心;就差一套像点样子的房子了。于是;他给办公室主任谈起了这事。
镇办主任不敢马虎;在其他镇领导的支持下;本来现代建筑木料用得不多;可秦镇长三楼三底的新楼一定要装木地板;木材的需要量就大了。周边几个县城的材场售的木料都不太理想;镇办主任不想在这个小事上惹老镇长生气;影响了自己的前途;就与工商所和派出所长们商量;打公路上的主意。
两个所长把这件事当个大事来抓;各抽了几个人在公路上守株待兔。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天还真的拦住了一外省过境的卡车;上面满载着粗大的云杉;树身正释放着令人陶醉的杉香。两所干部大喜;一本正经地检验起车子和运输木料的种种证件。偏偏瞌睡遇上了枕头;那司机没有带任何关于木材的证件;无话可说;车子被扣到了镇工商所。
司机看看天上西斜的太阳;十分焦急;对他们说;木料是我省去云南特调救灾的;我这批是抢修学校用的;我们灾区现在等得火急;不信;你们打个电话问问。工商所长冷笑了两声;你连谎都不会撒;车把木料;救个鬼的灾。
司机说;我的车抛了锚;走掉了伴;又走岔了道;要不然;证明也会有的。
所长懒得听司机讲话;说;手续不全;木材没收了;交500元罚款;放车。说完;叫人组织民工来滚下了杉料。
对这车云杉老镇长很满意;夸奖所长们和镇办主任会办事;便说镇人大马上换届选举;他们都是副镇长的好候选人。
木料锯板快完的时候;县纪委调查组来到了镇上;以公盖私房、乱扣乱罚、破坏救灾等等严重问题为由;宣布老镇长停职反省。
望着这一纸停职反省的通知书;老镇长傻了眼;我这一辈子从三反五反、四清、割资本主义尾巴到“开放搞活”;罚了多少人的款;没收了多少人的财的;有谁管过;这回怎么一下子顶了真?
调查组的同志对他仍然很客气;还专门给他几本大页方格稿纸;供他写反省材料;可老镇长坐在桌前;望着案面的大页稿纸;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不知不觉间;掉下了一滴滴的眼泪。
老校长的眼泪
在和新校长办交接手续的时候;老龙校长一直很坦然;从副校长到校长;老龙在这个镇中学干了近十年领导职务;帐目清清楚楚;真可以称得上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升学率也是呈逐年递增趋势。在如今的气候下;用不着别人来说什么;老龙心里有一杆秤;做到这样也不容易了!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老龙坚决拒绝了新校长的礼送;说你去忙吧;刚接手工作;事情还多着呢;我自己在校园内转转;最后看一眼;明天就回家了;以后什么时候有机会来;就说不准了。新校长只好依了老龙;随他自个儿去转了。
有朗朗读书声从教室里送过来;老龙听了心绪难平;心想;这永远充满朝气的校园;置身其间;就使人显得年轻;真使人难舍啊!
当他思潮如涌地转完整个校园时;不知不觉间;那一种轻松愉快的劲儿消失了;一种沉重的感觉;压上了心头。这是那几座显得破烂陈旧、被定为危房的教室的破败之象;给他的一种无形的压力。
老龙踱到校门外;面对显得灰头灰脸的破旧的校园;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