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6年第09期-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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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证呢。阿标说;不过有点贵;一个边防证要八十块。于是我刚刚点燃的热情之火又熄灭了。我进厂后还没有领过工资;哪来的钱办证呢?阿标说;不过你也可以不办;你现在是写字楼的人了;将来有的是机会进关;坐厂里的车进关是不用检查的。我苦笑着说;也许我在写字楼里呆不了多久的;我真的不习惯写字楼里的生活。我对阿标说了汪小姐处处为难我的事;阿标想了一会;说;要警告警告她才行。我说算了;我无所谓;大不了再回印花车间当杂工。当杂工还自由;我觉得写字楼里的氛围太压抑。
阿标拍着我的肩膀说;兄弟;你千万别这样想;这样想是没出息的;遇到困难要往上迎;不要打退堂鼓呀。不就是一个汪小姐为难你么。
阿标的老乡果然帮他弄到了一个边防证;但是阿标说他还要等机会。因为厂里有一条古怪的厂规;如果自动辞职;扣押的三个月工资分文不给;如果是厂方炒员工的鱿鱼;押的工资则会全数发给工人。自从有了这一条厂规;厂里就很少解雇人。他们想炒掉谁了;就会故意把你调去做最不好做的工作;故意为难你;直到你受不了这份折磨;主动提出辞工为止。听说这一条厂规就是当年汪小姐主政珠江织造时定下的。厂里的很多工人都恨死了汪小姐。珠江织造自从定下这一条硬厂规之后;没有哪个员工离厂时能拿全额工资的。汪小姐为老板省下了不少的钱。随着珠江织造规模越来越大;她在管理上明显跟不上了;被林小姐替代是迟早的事;就算没有林小姐;也会有张小姐李小姐来接替她。还有人传说她是老板的第一任情妇;现在年老色衰了才退居二线的。不管什么原因;总之汪小姐现在没有了话语权;可她又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于是她的大部分工作就是坚决执行她当初定下的这条英明无比的厂规。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阿标很快就拿出对策来了。厂里还有另外一条厂规;打架斗殴者一律开除。后来;阿标果然达到他想要的结果;被厂里开除了。阿标的开除;却与我有关。我的下铺是一位来自湖北通城的印花技工。这间厂里;印花技工的地位是相对比较高的;加之他们都来自于湖北通城;在厂里势力很大。他们在厂里横行无阻;谁也不敢惹他们;他们也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就连林小姐见了他们也要笑脸相对。据说有一次;有个印花技工违反厂规;厂里要炒他的鱿鱼;结果所有的印花工在那一天都提出了辞职。后来还是厂方退了一步;留下了那个技工。林小姐曾经是想过办法的;她陆续招了一些外省的印花工;目的是想取代那些通城的印花工;可是通城的印花工们很快就识破了林小姐的用心;他们故意找茬把新招来的印花工修理了一通;呆不下去;新招来的印花工只好辞工走人。林小姐明知是这些印花工搞的鬼;为了生产;也拿他们没办法。
我的下铺就是通城印花工中的一员;他每天晚上都会带女朋友——厂里的另外一位织布女工——到男工宿舍里过夜。他们晚上拉上床帘就开始做爱;而且旁若无人;把并不坚固的铁架床整得吱吱乱叫。我从进厂的第一天开始就受着这样的折磨。从前我只是印花车间的一个小杂工;敢怒不敢言。后来我进了写字楼;地位不同了;人的脾气也见长;说起话来也有底气多了。要知道;在当时;我从一个小杂工突然进了写字楼;在整个珠江织造可是一个天大的新闻;而林小姐似乎也很乐于拿我当典型来激励其他的打工者们好好努力。林小姐经常说;你们好好干;李文艳就是你们的榜样。当时的我的确有一些飘飘然了;我想我在写字楼上班;又是厂里的文化干事;是林小姐的红人;我为什么还要像从前当杂工时一样忍气吞声呢?于是我开始敢怒了;也敢言了。在通城印花工和他的女朋友把床板弄得吱吱作响时;我胆大包天地用力拍响了床板;我说兄弟你悠着点;小心闪了腰。印花工的女朋友气冲冲地离开了男工宿舍。印花工盯着我看了好几眼;对我说;你小心一点。我说我小心得很。印花工说;那就好。我说你想怎么样?我这样说时;其实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我亲眼见过那些通城的印花工拿着印花刀在车间里追打一个外省的印花工;外省印花工后来被打得钻进了印花台底下求饶了;他们还拿着印花刀往印花台底下捅。
第二天中午;我吃完饭回宿舍休息;看见宿舍里坐了好几个印花工。我的心里一紧;知道他们来者不善;可是一时却没有什么好的对策;就硬着头皮往宿舍里走。一个印花工冲我走了过来;二话没说就是一拳;打在了我的鼻子上;我的鼻子一阵剧烈酸痛;血从鼻孔里蔓延了出来。我转身就往外面跑;可是门口被两个印花工堵住了。我的腰上又挨了一拳。屁股上也挨了一脚。
如果不是阿标赶到;我那天肯定惨了。印花工们说;在珠江厂;还没有听说过谁敢惹我们通城人;你他妈活得不耐烦了。就在他们把我围在中间准备一顿死扁时;阿标像个英雄一样出现在了宿舍门口。阿标上去冲一个印花工就是一拳;那个印花工弯下了腰。阿标冲另外一个通城人就是一脚;正踢在那个通城人的肚子上;那个通城人也弯下了腰。当他们看清是阿标时;吓得直往后退。阿标在厂里是有一些名气的;据他说;他在少林寺里练过几年武功;是不是少林寺练的大家无从知晓;但他的拳脚功夫确实厉害;这是不争的事实。他一直说他有几个师兄弟在市内给老板当保镖。阿标指着那些印花工说;李文艳是我的兄弟;你们敢打他?怕是不想活了!告诉你们;别让我在厂外面碰见你们;碰见一次我打一次。
阿标和通城印花工打架的事;很快弄得全厂沸沸扬扬了。出现了打架事件;厂里是一定要炒人的。厂方不敢炒那些印花工;自然是拿阿标这个杂工开刀了。阿标去写字楼算工资的时候;发现厂里没有给他算拖欠的三个月工资。于是问汪小姐工资是怎么回事。汪小姐冷笑着说;你打架斗殴;没有把你送治安队就算是好的了;你还想要工资?当时谁也没想到阿标突然就发脾气了;他一拳砸在了汪小姐的办公桌上;所有写字楼里的人都听到了一声巨响。阿标说;我只问你给还是不给。汪小姐的额头上冒出了汗。汪小姐大约看出了眼前这条大汉是不好惹的;于是给他结算了全部工资。阿标拿着工资;走出写字楼;突然又转了回来;指着汪小姐的鼻子说;李文艳是我的兄弟;你要再敢为难他;别怪我不客气。把老子惹毛了;老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自从阿标当着全写字楼人的面警告了汪小姐之后;汪小姐就没有再那么故意为难我了。我也可以趁中午大家休息的时候;用写字楼的电脑练习五笔打字和一些基础的电脑操作了。林小姐回来之后;对我的工作相当满意;她也得知了我被印花工打的事;于是给我重新调了一个宿舍。我和写字楼里的其他同事们;关系也渐渐处得比较融洽了。我觉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我很快拿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八百块;在写字楼的工作人员中算是最少的;但我觉得很满足。八百块;比当杂工要高多了。
阿标离开珠江织造一晃就是半个月了;他一直没有同我联系;我也不知道他进关没有;是否找到了工作。我想念他;于是以他和我在珠江织造的生活为原形;写下了我的第一篇小说《我是一只小小鸟》。我把这篇小说寄给了深圳的打工刊物《大鹏》杂志;没想到;才过了几天;我就接到了编辑打来的电话;说我的这篇小说写得不错;准备发表了。并希望我多写一些稿子;还约我有时间去编辑部坐坐。生活就这样意外为我打开了另一扇门。
5
在失踪一个月零十天后;大哥像他当初突然失踪一样;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大哥的神色看上去很疲惫;头发很长;脸比从前更长了。我问大哥这一个多月去了哪里。大哥的嘴张了张;想说什么;结果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嘴角在剧烈地抖动着。看得出来;大哥是不想回忆那一个多月的痛苦往事。在厂门外的小店;我要了两瓶啤酒;又要了一袋红泥花生;一包饼干。兄弟俩吃着花生、饼干;喝着啤酒。大哥仰起脖子喝了半瓶啤酒;突然就趴在桌子上呵呵呵地痛哭起来。我没有劝大哥;只是把手放在大哥的肩膀上。我想告诉大哥的是;再苦再难;弟弟都会帮他一起扛过去的。大哥哭了一会;可能感觉心里好受多了;擦干了眼泪;开始剥花生吃。大哥吃一粒花生就喝一口酒;桌子上很快就堆起了一堆花生壳。大哥喝完了一瓶啤酒;我又叫了一瓶;大哥很快把第二瓶喝得快见底了。大哥喝酒时一直没有说话;这样沉默了足足半个小时。平静下来了;大哥就说他想通了;想明白了;他说他再也不能这样活了。他说他这些年来活得太窝囊了。
我问大哥一个多月去哪里了。大哥很平静;也很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对于那一个多月的经历;大哥那天没有对我说。不过后来我知道;那天大哥来厂里寻我不着;就去了南头。大哥果真不是专程来看我的;他是想进关。他想知道关内到底有什么好;能让一个妻子抛开了自己的丈夫;能让一个母亲抛下了自己的儿女。
大哥没有边防证;他到了南头关的时候;就在关口徘徊。这时过来一个瘦子对他说;老乡;想不想进关?大哥紧张地说想进关。瘦子说他可以帮大哥进关;带一个人进关五十块。五十块太贵了一点;大哥说;再说了;也不知安不安全;要是被边防武警抓到那就麻烦了。瘦子对我大哥说;肯定是安全的;他说他有一条秘密通道。大哥又和瘦子讲了一会价;这时过来了一个边防武警;瘦子于是装着没事一样走开了。武警用一只喇叭呜哩哇啦地喊着;驱散着徘徊在关口不走的人群。大哥不甘心地退到离关口有百来米远的沁园公园。公园里也聚集着一些背着大包小包的打工者;有的三五一群坐在树下面吃东西;还有些人干脆就躺在那些巨大的长满了根须的榕树下面睡觉。他们大多是没有边防证的;但他们都徘徊在关口外边;渴望着奇迹的出现。那时他们的心里大约只有一个相同的想法;那就是进关;只要进了关;似乎一切都会改变。
大哥当时走到一株榕树下休息;这时天快要黑了;他可能是想着晚上在哪里安身的问题。大哥知道回松岗找到我也没有用;厂里根本不可能让外人留宿。回一趟松岗;就算不被人卖猪仔也要四块钱的车费;大哥舍不得这四块钱;因此他想在这榕树下将就一晚。大哥将包放在地上;枕着包开始睡觉。大哥睡觉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大哥的身上还有四百多块钱;这些钱和他的生命一样重要。刚才那个问他进不进关的瘦子又找到大哥。瘦子在大哥身边蹲了下来;对大哥说;你去打听打听;五十块带一个人进关是最便宜的了;还有的要收八十呢。大哥说现在太晚了;进了关天又黑了;听说关内住店要贵很多;大哥说他要进关也是明天早上进关。瘦子冷笑了一声说;老乡你这就是外行了;我们带人过关都是在晚上;白天你想混过关;做梦吧你;晚上武警查得松一些;我们才能带人进关的。瘦子这样一说;大哥又有些心动了。可是一想五十块还是太贵了;于是说;能不能便宜一点?四十块你看怎么样。瘦子想了想说;四十就四十;跟我走吧;伸手就去提大哥的包。大哥一把抢过了包。瘦子说;你这么紧张干嘛;我又不抢你的包;我帮你提一下。大哥说不是怕你抢;我自己提;我有的是劲。瘦子笑笑说你自己提吧;包里是一些什么东西呢?大哥说没有什么;都是一些换洗的衣服。
瘦子带着大哥东拐西拐;离开了关口往一条巷子里走去。天色这时已完全黑了;路灯亮了起来。街头闪烁着迷人的霓虹。大哥说他当时感觉到了一些紧张;他的钱分装成了几份;藏在身上不同的部位。上衣口袋里一百多是零钱。鞋子里二百;内裤里一百。瘦子继续在前面走;大哥说还有多远;从哪里进关。瘦子说你问那么多干嘛;反正带你进关。瘦子停了下来说;你先把四十块的进关费交了吧。大哥说不行;要过了关才交。这时围过来了四个人;一个人拍着大哥的肩膀让他先蹲下。那个人说你蹲下;蹲下说话。大哥还想抵抗一下;但是背后的肌肉感觉到了刀尖的锋利。大哥就只有蹲下了。瘦子上前去搜大哥的口袋;上衣口袋里的一百块钱搜走了。瘦子说;把鞋脱掉。大哥说没有钱了;真的没有了;就这一百多块。身后一个大块头说;你想死呀。刀锋就进入了大哥的肌肉。大哥把鞋脱掉了;里面的二百块被搜了出来。那伙人抢走了大哥的三百多块钱;还把大哥的包也抢走了。他们很快就消失在巷子深处。大哥说那伙人打劫他时;很多人都在远远地看着;但没有一个人敢管这样的闲事;更没有一个人去报警。
关于这些;我都是后来才知道的。那天大哥来找我;我们兄弟俩喝完了四瓶啤酒。大哥并没有提他当时在关口被打劫的事情。也没有提他被劫后那一个多月是怎么过来的。大哥喝完了酒;告诉我说他找到工作了;在西乡的一间家具厂搞老本行;喷油。大哥说西乡离关口近多了;他总有一天会进关内看看的。我说大哥;你就别这么固执了;为什么一定要进关内去呢?我说知道你还在想着大嫂;可是大嫂不可能再跟你了;天下的好女人多得是;你为何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大哥说;我就是不明白她为什么抛下我;他要是跟了一个老板;我也心甘;可是他跟的也是一个打工仔;一个月才挣一千块钱的打工仔。一千块有什么了不起?我要进了关内;一个月肯定也能挣一千块。我说大哥你少喝一点;你喝醉了。我还要去上班呢。
大哥于是问我在工厂里的事情;我把我的处境说了。大哥说;兄弟;哥对你说;你要和那个林小姐搞好关系;我觉得那个林小姐是看上你了。我说大哥你别瞎说。你把你弟弟看成什么人了。大哥说;什么人不人的。这年头;有钱就是人。钱!钱!大哥说着站了起来;他说时间不早了;他要回西乡去了;有时间再来看我。他让我不要去找他;他说他不会在那间厂干多久;他还是要进关内去的。他说他在托人办边防证。
大哥被抢后那一个多月的经历;是后来他自己讲的。他那一段经历;后来成了他激励下线们的励志教材。大哥站在讲台上;面对着黑压压的一群人;口水四溅地讲述他的那一段传奇经历。我发现;他的传奇经历越来越离奇;越来越丰满;简直就像是一本生动的小说。
我迷上了写小说。大哥终于找到了;我也不用再写文章寻找大哥了。其间二姐打电话来过;我告诉二姐;说大哥在西乡有工作了。二姐也放心了。我问二姐现在过得怎么样;二姐沉默了半天;才说不怎么样。二姐从来不对我们说她的苦难;她对家里人总是报喜不报忧。她现在说不怎么样;那肯定是处境很差了。果然;过了一会;二姐问我能不能把她介绍进珠江织造。我说珠江织造加班太厉害了;每天加到凌晨;而且工资又压得厉害。二姐说她不管这些;她只是希望离开布吉。我问二姐;是不是和二姐夫吵架了?二姐在电话那头哽咽着。我说他还是那么爱赌博吗?二姐就在电话那头哭了起来。可是这时;我对面的汪小姐走了过来。汪小姐说;喂;上班时间不要煲电话粥;这是办公电话;要煲粥你自己弄一部手机。我只好对二姐说;你下班后再打来吧。汪小姐见我挂了电话;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她大约见那个叫阿标的汉子再也没有出现过;也不知流浪到什么地方去了;于是渐渐也不把阿标的警告当回事了。
下班之后;我没有等到二姐的电话。在我的兄弟姐妹中;最疼爱我的就是二姐。中午我在写字楼里等到下午上班;二姐一直没来电话;下午也没有来电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