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6年第01期-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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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弟小面瓜问他咋了?大梁说没咋,你去歇着吧,咱有点累。
徒弟小面瓜走后,大梁再次捡起地上的报纸,看女人的照片,就更加确定了。大梁重重地叹息了一声说,妹子,你咋这么傻呢?
大梁拿脚碾灭烟头后,又卷了一根。他点着后,一口口地抽起来。
工地上起风了,风将一些杂草屑和碎砖末子吹起来,也将大梁嘴里吐出的烟缕吹走。
大梁想,按节气算,离初冬是不远了,在老家最残酷的季节来临之前,村民们该修补粮囤了。
又想,等晚上婆娘陈菊送饭来,跟她说一声,得抽空回去看看爹娘了。
为了谁
■ 郑局廷
一
“桃岭居”是一块百亩见方的居民区。北临汉水,西傍桃花潭,东靠仙下河,南连市区,是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桃岭居内的桃林一年四季摇曳生姿,使这里弥漫着一种闲适安逸的氛围。在桃林深处,建有十来幢旧式别墅,是建国初期修建的,谓之曰“桃香别墅”,它们久经风雨剥蚀,外观看起来陈旧、黯淡,像一个风华已逝的衰老女子,它们的主人是一些老红军和桃都市的首任书记、市长等政要。在桃岭居的中间地带,并行排列着二十来栋单门独院的两层楼房,那是八十年代建造的“桃岭新屯”,至今仍保持着尊贵的气派,住着六七十年代桃都市的军政要人。靠近出口的地方,矗立着三幢崭新的宿舍楼,取名为“桃花园”,分别是现任市长楼、常委楼、高知楼。
在桃都市,住“桃岭居”是一种光荣和身份的象征。市经委主任欧阳建中就住在里面,不是凭他这个正处的级别,而是靠他曾任过桃都市委书记的父亲。他住在“桃岭新屯”。
三十六岁的欧阳建中,一副运动员的身材,1。82米的个子非常匀称,给人的印象是随和、亲切。1989年他从工业学院毕业分配到桃都机械厂,干过车间技术员,从车间主任到副厂长直到厂长,1996年调任市经委主任。当时,桃都市的十几家骨干企业形势严峻,全市最大的支柱企业纺织总厂出口美国的纺纱受阻,产品积压,奄奄一息,近万名纺织女工被迫下岗,市财政也因此告急。此外,经编织物厂、针织内衣厂等十几家关系着桃都市经济命脉的企业出现严重亏损。欧阳建中一到任,没在机关上一天班,就把全摊子事交给了常务副主任郑子华,自己住进了纺织总厂。他心里牵挂着那几家支柱企业,不把它们盘活,那就是一种失职,根本不配坐这个位置。他也是在赌一口气:用行动和事实证明我是名副其实的经委主任,我不需要父亲特权的荫庇;我欧阳建中是一条汉子,不是那种混迹官场哼哼哈哈的酒囊饭袋。
欧阳建中怀揣一团希望在人们的关注中来到地处城郊的纺织总厂。进厂后的第一件事是把原针织内衣厂老厂长叶子宽请出来。这位熟谙企业内部管理的老头子,在家里闲得无聊,碰到有人来请,自然是喜不自胜,何况请他的人还是有头有脸的经委主任,两人一拍即合。欧阳把管理的摊子交给了叶老。叶子宽只上任一个月,纺织总厂的内部运作步入正常。他又指令销售副厂长马明新增加销售人员,扩充销售渠道。一支三百多人的销售队伍浩浩荡荡发往了全国各地。他实行棉花保本销售即可,略亏也销,目的是吐库,盘活资金。他这一手确实明智,三百多人也未白跑,库存的近万吨棉纱销售殆尽。由于纺织总厂亏损严重,就像一个危体病人既要“补血”又要“输氧”,才能苟延残喘,而曾提供贷款的市工商银行不仅不“补血”,还要抽掉“氧气”,凡进入银行帐上的钱都被截留还贷了。要恢复生产可市工行死活不提供贷款,欧阳建中只好找同学谢天宇帮忙。谢天宇虽是一小小的信贷科长,可他在北京关系多,手眼通天。他与欧阳可谓莫逆之交。
谢天宇还真有办法,果然帮欧阳建中贷到三千万,三千万资金一注入,好似一剂强心针使纺织总厂在困境中缓过气来。之后,他又通过谢天宇搞到出口布的配额,使纺织总厂的一千多万码坯布顺利外销。纺织总厂总算走出困境,赢得了新生。
每念及这段时光,欧阳建中便心潮起伏,他感到这半年的工作让他充实和快乐。此时他在书房里临窗而立,黄昏的满天晚霞把桃林染成了一片金黄,这么美的景致,可是平时都被他忽略了,他有太多的工作要处理。他想,也许等到了父亲的年纪,才能好好地享受自然的这份恩赐。现在他马上要起草几天以后全市工业企业改革动员大会的报告。收回目光,收回思绪,他扭亮了台灯,坐了下来,他不习惯让秘书起草报告,凡是大会讲话都是自己亲自动笔撰写讲稿。这次会开的是改革的会,讲的是改革的问题,上面下达的真正的改革措施却鲜见。如何进一步搞活企业真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欧阳建中陷入了沉思。
“叮叮叮……”电话铃响了。他抄起话筒。
电话是市委书记许源清打来的,邀他过去谈一谈。他立马意识道:市委书记可能有重要信息向他透露。
许源清四十多岁,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与欧阳很投缘,也许都是学“工”出身的缘故,两人的观点、思路很接近,在工业企业管理方面,往往是不谋而合,可谓“英雄所见略同”。另一方面还是欧阳的父亲欧阳先德曾有恩于许源清。那时候,欧阳先德自己缺少文化,缺少知识,却非常尊重知识,尊重人才,他总是把满腹经纶的大学生许源清带在身边,当他的贴身秘书,并一步一步地扶持他成长。在他八十年代中期退位时,把许源清从黄陵区委书记力荐进市政府班子,当上常务副市长,之后,又顺理成章当上桃都市第六任市长,继而当上书记。现在许源清对欧阳建中,除了感情上对他父亲有那么一点点知恩图报的因素外,重要的是他很欣赏欧阳的能力和人品,深知他是一个可造之材,是一位理想的市级后备干部。
在许源清的书房里,欧阳建中和这位书记很自然随意地交谈着,许源清问:“几天之后的工业企业改革会准备了哪些新招?”
欧阳望着书记谦恭地笑了笑说:“工业企业改革方面,我想要打几实锤。一是组建几家企业集团,根据我们桃都市的产品结构以及工业布局,我想可以组建四大企业集团:以纺织总厂为龙头,组建纺织企业集团公司;以机械厂为首成立机械汽车配件集团公司;以化肥厂联合磷肥厂、复合肥厂成立农资产业集团公司;以电子元件厂为轴心,结合江汉无线电厂、电子仪器厂成立电子工业集团。这些集团成立时,实行股份制;二是争取纺织总厂上市,向社会募资;三是加大卖的力度,除了对一些年年亏损无力扭亏的中小型企业实行拍卖外,我们将卖的触角可以伸向那些大的好的企业,‘靓女先嫁’。为了加强我市的工业后劲,我想我们桃都市应该在港台、日本、韩国以及美国召开几个招商引资洽谈会和新闻发布会,广招客商,广引外资。”难得有这样的氛围和默契,难得有这样的领导倾心相谈,欧阳建中将自己的思路举措一股脑地抛了出来,说得许书记点头颔首。
“好!下星期的工业企业改革会我参加。”许源清欣喜地说。这句参加会议的暗示就是对欧阳工作的极大肯定。也足见欧阳建中在许源清心目中的位置。
“谢谢书记的支持!”欧阳起身告辞。
“建建。”这是欧阳先德等老辈人对欧阳建中的昵称。许源清觉得此时用这种称呼极其自然,使欧阳感到心里暖乎乎的。
“前几天几位书记在一起碰了一下头,年底要增补一名副市长,你心里有数就行了。”
从书记家里出来,欧阳便向桃林深处的“桃香别墅”走去。他的老同学陆小雅住在“桃香别墅”10号楼。这位桃都市第一任市长的千金,他的儿时伙伴,现在过得极不顺利,丈夫因车祸肇事被判刑入狱,孩子因弱智而呆在家里。他有近半年没去看她了,这次一定得去看看她,给她些资助。
忙完这一切,他感觉到通体舒畅,匆匆向家里走去。
打开门走进客厅,正欲开灯,一种令他毛骨悚然的冷冰冰的声音从沙发边传过来:“欧阳建中,你终于回来了。”欧阳打开灯,稳住情绪,说:“小红,我有事。”“有事?说得多冠冕堂皇。你7点钟出去,10点钟从书记家出来,现在11点多了。你在你的旧时恋人陆小雅那里呆了一个多小时,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欧阳建中,我知道你很有魅力,也知道有很多女人在打你的主意。但在我与你还未离婚之前,我不想你扯进任何风流案。我信奉佛教,以慈悲为怀,只望你好好保重。”说完,她闪身进了卧房。
欧阳建中坐在沙发上,静静地思考着这发生的一切。
二
星期一早晨8时,欧阳建中刚进办公室,市信访局就打来电话,告知他市粉末冶金厂的一百多名老职工在堵市政府大门,按“谁主管谁负责”的原则,要求他立马去疏散人员。
明朗的心情顿时变得晦暗。欧阳建中叫上副主任胡全成和政工科长老秦一道,坐上车直奔市政府。
粉末冶金厂职工上访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老职工们反映的问题听了让人寒心,老职工们的生活现状更叫人揪心,可是按当时改革买断时老职工们人人签字的合同,他们上访似乎没有道理。这真是一个两难选择啊!最最要命的是,当时主持粉末冶金厂改革的正是现任市长——当初分管工业的副市长李雅林。因为那次改革,李雅林大出风头,在全省国企改革动员会上作了典型发言,省委书记专门作了点评。那次的改革有两条经验在全省进行了推广:一是改得早。开创了桃都市企业卖断转制的先河,为全省国企改革提供了成功的范例。二是改革成本低。用低廉的价格算断了职工,解决了矛盾,处理了遗留。因为那次所谓成功的改革,李雅林在省委主要领导心目中留下深刻印象,年底桃都市换届选举,李雅林从一个末副市长超越常务副市长和几名候缺多年的副书记被破格提升为市长。
信访接待室里,一百多号老弱病残的爹爹婆婆们横七竖八地或坐着、或站着、或躺着,一片混乱。为首的郭老根还在那儿不住地煽情:“我说老弟兄老姊妹们啦,今天要是欧阳主任来接咱们,我们再不能受糊弄了。今天非要见着李雅林不可。不然,咱们就在这儿静坐,绝食!”
“别饿坏了身体,冻坏了腿脚。郭大爷,今天再听我一次好不好。”欧阳建中笑吟吟地走到郭老根面前说。
看到来了接访的人,大家一下向欧阳建中一行人聚拢,你一言我一语的,唾沫横飞,整个接待室闹哄哄的,像炸了锅一样。
同去的副主任胡全成清清嗓子,大声地说:“爹爹婆婆们,您们这样闹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是听听欧阳主任说吧。”
“大家来上访,我非常理解!”欧阳建中先稳住大家的情绪,接着用略带愧疚的声调说道:“作为企业主管部门的领导,没有处理好大家的事,的确是我的责任。希望大家再给我十天的时间,争取给大家一个圆满的结果!”
“再相信你我们就进棺材了。”
“今天推明天,明天捱后天,我们快被你们糊弄疯了。”
“你们这些该杀的,只顾自己花天酒地,谁管我们的死活!”
“别听他在这儿忽悠,他表态算数么?还是去找姓李的市长。”
“对!找姓李的去!”
……
七嘴八舌的责问,一触即发的情绪,剑拔弩张的气氛,表现出的是对领导干部的极度不信任。
欧阳建中也难以控制这种局面。他只好把郭老根拉到一旁,十分郑重地承诺道:“郭大爷,我欧阳建中今日破釜沉舟地给大家表态,我一定十日内给答复,请相信我!”
欧阳建中的话掷地有声,震慑住了郭老根。他连忙借梯下楼道:“我相信你,欧阳主任。我们从你身上看到了你父亲当年的威严和诚信。我们这帮老鬼可都信服你的父亲!”
不知郭老根用了什么魔法,他几句话一说,一百多号人便在他的带领下,颤巍巍地散去。
吃过晚饭,欧阳建中便来到粉末冶金厂的老宿舍,刚到门前,便碰到了正要出门的郭老根。两人寒暄一阵。郭老根很惊奇地说:“欧阳主任,自从粉末冶金厂改革以后,还真没有一个领导来这里看过咱们。你呀,算个好官,冲你这点,我今天相信你没错。”
欧阳建中连忙接住郭老根的话,说:“我也听说了老职工们活得很苦,我想实地感受一下,再拿出具体可靠的操作办法。”
两个人走进大门,看到的是两滩黑乌黑乌的水,臭不可闻,让人难以下脚。前后两幢筒子楼也是墙壁斑驳,门窗剥落,本来就非常窄小的走道里,堆满了煤块和乱家乱什,使走道显得非常拥挤。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这两幢房子应该是70年代初建的。”
“1971年建的,三十多年了,窝着粉末冶金厂的近二百人啦。”
郭老根又领着欧阳建中看了雷同的家。那哪是个家呀!在两间不足三十平米的房子里,窝着雷家三代六口人,屋子里被四张床填满,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走道里塞着一个煤炉子以及乱锅乱灶。
看着看着,欧阳建中眼睛湿润了。我们的干部谁不是住着一百、二百多平米的房子,而且换了一茬换二茬,窝窝软软,豪华气派,而我们的这些老职工却猫在这“贫民窟”里,封闭拥挤,暗无天日,他们怎么能不怨恨、不上访呢?
“欧阳主任,住在这里的人都生活在贫困线下,每人只能领二百元生活费。最要命的是没有实行医疗统筹。大多数人都患职业病,一到冬天咳嗽起来,两幢危楼直发颤啦!”
如果说在信访接待室的表态是权宜之计,那么看了老职工们的生活现状,欧阳建中铁定了为他们解决问题的信念。
他马上给市委书记许源清打通了电话,汇报了自己的想法。许源清说:“这事的确需要处理好,但要讲求方法。方案拿出来后,先向分管的副市长汇报,再找李市长定夺。”
回到家里,坐在书桌前,他一口气写下了《关于提高粉末冶金厂退休职工生活标准和实行医疗统筹的报告》。
9点多钟,他打通了分管工业的副市长江华的电话。江副市长正在办公室,他马不停蹄地赶过去,向江副市长呈上了报告。
江只溜了一眼报告,就说:“你的报告无懈可击,这件事也确需处理,但在李市长那里,你如何开口。去年,有市领导就提出过要解决这个问题,但被碰了一鼻子灰。建中啊,年底你可能有点戏,何必不拖拖呢。”
欧阳建中毫不犹豫地说:“江市长,真拖不得了。”
江副市长哼哼一笑,说:“不拖咋办?我们不能自找没趣呀。”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
听了江华的话,欧阳建中很失望。同时,他从心底里瞧不起见风使舵、不敢诤言、圆滑世故的江副市长了。悲哀啊悲哀,当年那个仗义执言敢讲真话的江华哪去了?江华今年50岁,明年换届选举,他处于那种继续留任副市长或进入人大政协的两可之间。他不想为别人的事打破脑壳,更不会为别人的事去冲撞书记、市长,他要保住副市长的位置。难怪社会上流传着这样的民谣:官场是个染缸,染黑了官员的良心;官场是台磨床,磨平了官员的棱角;官场是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