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6年第01期-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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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保重。”
李桦说这话时,不知为什么,眼窝竟有些潮。她心里觉着,哥让她拿衣服是借口,出门办大案子前想见她这个妹妹才是真的。爸妈没了,只有这个哥了,从小她就对哥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依恋。她把自己的感觉对哥说过,哥笑她:“嫁了男人你就不这样了。”
嫁人的事是兄妹之间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李松不知道给妹妹介绍过多少个对象,警察,律师,税务员,嫂子还给她介绍过大学老师,中医院的大夫。刚开始还是跟李桦年龄差不多的年轻人,随着李桦年龄一年年大了起来,到后来,就有一多半是离过婚或者死了老婆的。
李桦也不是不想嫁人,哥哥和嫂子给她介绍对象,她总是满腔热情地去见面,有的是第一印象不好pass过去的,也有的往前走了些,看电影或者去喝过咖啡,可最后没有一个成的。
每一次哥哥问她为什么,她总是说:“不是一种人。”哥哥是干大事的人,顺藤摸瓜、抓犯罪嫌疑人他在行,却理解不了妹妹说的“不是一种人”什么意思,只能顺其自然。三十多岁的妹妹,虽说大姑娘了,但比自己小十多岁,跟她说话不能太深。没嫁过的女人都非常敏感,李松不想伤害妹妹。不愿意就不嫁吧,反正她还养活得了自己。也许,哪一天碰上和她是一种人的,你拦都拦不住。
李桦在纺织学校当老师,不用天天坐班。纺织学校是中专,这几年招生不好,老师们只能开基本工资。招生不好主要是因为毕业生的就业不好。大专生都不好找工作了,中专生更难。学校里的老师人心惶惶,不知道这个单位还能存在多长时间。所以,当李桦跟哥哥说她想到商厦租个柜台卖服装时,尽管李松认为妹妹不是做生意的料、不愿她干这个,不过,最后还是同意了。爸妈留下一点钱,加上卖老房子的钱,原是准备给李桦做嫁妆的。李桦一时半会儿嫁不了,她又闲着没事干,愿意折腾就折腾吧。
柜台设了三个月,扣掉商厦的租金,还有小崔和秀的提成,李桦算了一下,没赔,但也没挣钱。但细算一下,是赔了。车运费,电话费,李桦这三个月投入的精力,那不也是成本?
李桦心里不服气,在商业街上连着转了好几天。当初想做服装生意,朋友推荐她代理国外品牌。但国外品牌投入大,风险大,她不敢伸手,也没那么大的本钱,而且她没有经商资历,人家也不一定认她。后来就选了这款比较大众化的国内品牌男装,陈道明做过广告的,推广做得比较好。在另外几个大商场里,都有这个品牌的专柜。那几个专柜她都去蹲过,总觉得人家柜台前的人流比她自己柜台前旺。同样的东西,商厦的位置也不偏,自己的柜台卖不过别人,她不服气。小崔和秀卖东西都挺有经验的,营业额跟她们的收入挂钩,她们没有理由不卖力气。思来想去,猛然悟到,是不是自己柜台前的秩序不好,总有人丢钱,影响了顾客流?
这个想法一出现,她就坐不住了。坐车去商厦,乘电梯直接到了顶楼的保卫处。
离开保卫处时,李桦憋了一肚子气。上次报案时见过的刘处长,说什么“小偷小摸是少数”,要是多数,那商厦还不黄铺了?商厦的股票这几年一直低迷,就这种精神状态,亏损也不会让人觉得意外。
李桦不甘心,又去找楼层经理。租赁柜台的合同是跟楼层孙经理签的。签合同的时候,李桦跟他打过几次交道。在李桦眼里,孙经理这人还不招人烦。穿着得体,不张扬,也不寒酸,不像商厦里一些部门经理满身的名牌,还有什么金项链、金戒指,一看就是那种没什么根基的暴发户。孙经理很热情,居然还用一次性纸杯给她沏了杯茶:“李老板请坐。”
李桦直奔主题:“孙经理,我给你们提意见。”
孙经理跟李桦打过交道,对她的风格一点也不吃惊,脸上带着笑:“李老板请讲。”
“商厦的治安有问题,小偷小摸的存在影响顾客流,当然也就影响柜台的生意。”
孙经理把玩着自己手里的透明茶杯,笑着说:“李老板说的小偷小摸,这种情况确实有,不过您也知道,小偷小摸在所有的商场都避免不了。其实也不光商场,您去火车站或者其他一些人多的地方看看,只要有人兜里揣着钱,小偷小摸就会闻风而至。没办法,咱们国家现在还没普及信用卡,如果像国外那样大家都持卡消费,这种小偷小摸的情况肯定会减少。”
“您的意思是说,商厦对小偷小摸就可以不闻不问了,就等着中国人都用上信用卡?”
“李老板,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怎么样,生意还好吧?”
“生意好不好你还不知道?钱都经你们手。孙经理,我想说,如果商厦的治安环境还是这么差的话,咱们的合同得改。”
“怎么改法?”
“降低折扣。”
“那不可能。整个楼层的折扣是一样的,不能单为您例外。再说咱们的合同是一年,内容里也没有这一项。这么跟您说吧李老板,您是刚入这行,在这行里做惯了,您就会把一些乱七八糟的意外都当成本计算了。”
“那做人也可以这样吗?看见丑恶的东西,可以睁着眼睛当看不见?当鸵鸟?”
“李老板您真有意思,不愧是教师,说出话来跟我们这些做买卖的不一样。说句到家的话,李老板,就冲您是有文化的人,您在商厦里有用着我的地方,尽管吱声。等明年档期到了,我给您调个位置更好的柜台,好不好?”
李桦觉着自己是被人家哄出办公室的。姓孙的是个笑面虎,他们不是一种人。就是他留她,她也不会再坐下去了。一肚子的话,说出来的却好像她只是为了降租金。他们的话语不在一个系统里,对不上茬儿。
李桦从楼梯下到四楼。四楼全部是租赁柜台,卖品牌男装和鞋帽。李桦的柜台在电梯正前方偏左一点儿,只要是坐电梯上来的顾客,一般情况下应该经过她柜台的。不用孙经理说这个位置好,就是她自己,也认为这个位置还不错,不会漏顾客。一个柜台,至少你得让顾客能走到、看得见,至于最后人家买不买,那要看你的货好不好,当然也还得看你的营业员会不会卖。
李桦在四楼转了一圈儿,最后才走到自己柜台前面。今天顾客一般,柜台前面只有两个人,看样子像是两口子。至少这会儿不会有小偷了。这想法让她松了一口气。最近一段时间,只要一想到小偷的事,她的心就堵得慌。没出息,做不了大事。在心里,她早就这样评价自己了。她的心里装不下事,一根筋,一个念头只要进了脑子里,就不容易转出去。现在,她满脑子都是关于小偷的念头,赶都赶不走。
3
周末,嫂子打来电话,让她晚上过去吃饭,说的却是又给她介绍一个对象。李桦哈哈笑着说:“找个好男人,帮我抓小偷。”
“神经吧你。一个女孩儿家抓什么小偷?好机会别错过,这个人呐,是个博士呢,学医的,比你大三岁。”
“博士现在不是抢手货吗?怎么也有这么大岁数没结婚的?”
“这个博士有点书生气,据说岁数小的时候发誓做学问,不谈恋爱,等到了想谈恋爱的时候,又总有人怀疑他这么大岁数没谈恋爱是不是有问题,就这么耽误了。介绍人是这么说的。”
李桦有点心动。她这个年龄,碰上没结过婚还比自己大的男人,而且还是博士,不容易。
李桦和刘博渊第一次见面是在中山广场旁边的招商银行营业厅。介绍人是银行的信贷部主任,刘博渊的远房亲戚。把地点选在银行,最主要的原因是这儿离“医大”近,走路五分钟。据说刘博渊非常忙,去远地方舍不得时间。
刘博渊给李桦的第一印象是,这个男人还算干净。男人干不干净很重要。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鞋擦得纤尘不染,一身休闲的衣裤,不新,但是洗出本色了。他的牙很白,一看就是不抽烟的。手指甲修得恰到好处。指缝里没有泥儿。
他们靠在中山广场边的铁栏杆上说话。怪不得牙保养得那么好,原来是牙科博士。家在内蒙古海拉尔。中山广场是英语爱好者的聚集地,许多望子成龙的家长带孩子来这里用英语交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站到刘博渊面前,跟他说了声Hello,刘博渊竟然跟小男孩对起话来,滔滔不绝,很有耐心。李桦的英语一般,又很多年不用了,有些对话竟然听不懂。一大一小两个人的对话很快招来更多的孩子,围成一个不小的圈子,李桦一点点地被挤到了圈子外面。
等刘博渊想起李桦,从圈子里挤出来时,李桦还没走。第一次见面就被晾在一边,李桦竟然没走,她觉得自己真是进步了。至少这个家伙的英语不错,对小孩子还算有耐心,将来有了孩子,不愁没人辅导。
“咱们去哪儿走走吧?”牙科博士看着她小心地说。
“去商厦看看?”李桦说过这话就有些后悔。半年前有个男人,就因为李桦说过类似的话,人家再不跟她约会了。什么意思?才见一次面就逛商厦,想让男人掏腰包,这速度也太快了点儿吧?
好在刘博渊好像没什么异常的反应,也没问她去商厦想做什么。
商厦在太原街,离中山广场只有一站地。李桦在前面走,刘博渊在后面相跟着,两个人谁也不说话。这种走法有些别扭。在人头攒动的夜市上,一不小心就会走散。所以,尽管李桦看似头也不回地一直往前走,其实她眼角的余光是一直往后瞄着的。她要根据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调整自己的速度。经人介绍的一对男女,刚见过一次面就逛街,这种事放在更年轻的李桦身上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象的,那时候她年轻,相信爱情是世界上最纯洁的,可遇而不可求。
现在呢,她已经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媒人的介绍,走马灯似的跟各种不同的男人见面。门当户对。媒妁之言。到了这个年龄,李桦已经不相信自己还会有那种在人群中与哪个男人一见钟情的缘分。从云端到地面。李桦现在是一个在商厦里租了柜台、一门心思要挣钱的现实的女人。只要能找到好男人,能和自己生一个健康聪明的孩子,其他的都无所谓了。
进了商厦,还是李桦在前面走,刘博渊跟在后面。一楼是超市。超市里面有购物车,人与人之间有距离,小偷不好靠近,不好下手。二楼是金银珠宝名表店。买金银名表的地方,人不多,而且相当一部分人是持卡消费。这种地方,有钱人多,但钱在卡里,小偷掏到卡也没什么用。三楼和四楼,是鞋帽、女装和男装店。大众品牌,现金消费,人流也最旺,小偷容易下手。五楼是精品店,卖世界名牌,跟二楼的性质差不多。这样说来,三楼和四楼是最容易发现小偷的地方了。
李桦坐电梯上三楼。三楼卖女装。正是换季的时候,逛街的女人仨一群俩一伙儿,人不少。李桦往人多的柜台走。到了柜台前,她不试衣服,在模特儿前面摸摸、看看,用眼角的余光四下偷觑。在她眼里,每个人都像小偷,每一次有人抬起胳膊她的心里都是忽悠一下。可是,在三楼转了将近一个小时,她也没看到哪个人把手伸进别人的腰包,也没听见有人喊叫着自己丢了钱。
在三楼逛了一圈儿没有任何收获的李桦,坐电梯上了四楼。四楼卖男装,人流没有三楼旺,不过比前两次来好像人还多些。七匹狼,利朗,红豆,杉杉,圣罗兰……各种品牌柜台一家挨一家。李桦仍旧像在三楼时一样,不试,不问,专往逛街的人群里张望。她的专注终于有了成果,就在离她柜台不远的七匹狼专柜前,一个穿着汗衫的男人,左胳膊上搭着一件西服,紧挨着他前面的是一个身体前倾正跟售货员搭话的另一个男人,不仔细观察的人,会以为这两个人是一起的,可是,在西服的掩盖下伸向前面男人的那只手,让李桦一下判断出自己看见的正是小偷!,她的心忽悠一下提了起来,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小偷!抓小偷!”随着她的一声喊,本来秩序井然的商场忽然乱了起来,有人跟着她喊:“抓小偷!抓小偷!”还有人嚷着:“小偷在哪?小偷在哪?”
在这样一种气氛里,李桦毫不犹豫地把手指向那个胳膊上搭着西服的男人:“就是那个人!”
那个被指为小偷的男人,用一双恼怒的眼睛瞪着李桦:“有病啊你!”
“你刚才把手伸进这位同志的兜里了。”
“你拿什么证明?谁看见了?”
“我看见了。”
“你问问他,丢东西没?”
前面的男人手伸进兜里,摸了两下,说:“没丢。钱在。”
“怎么样?你是眼睛有毛病还是精神有病?告诉你,下回乱管闲事小心有人废你。”
男人恶狠狠地说完话,甩了甩胳膊上的西服,气哼哼地走了。那个差点被偷的男人也悄没声地离开了。李桦像一个没做错事却受了委屈的孩子,站在那儿不知道如何是好。她的眼泪在眼圈里含着,忍着不让它流下来。闻讯赶来的秀拉了拉她的胳膊,问:“李姐,你没事吧?”
“没事。”
李桦甩开秀的手,朝电梯走去。
刘博渊仍旧跟在她的后面,不用看她也知道。
出了商厦门口,李桦站住了。刘博渊离她只有两步的距离。一直是这两步距离。现在,刘博渊跨上这两步,站到她对面,问她:“你带我到商厦来就是为了做这事儿吗?”
“做哪事儿?”
“抓小偷?”
“你怎么知道?”
“你不看东西,专门看人。”
“你看见小偷了吗?”
“没看见。我光顾着看你了。”
“要是你怎么办?”
“没想过。也许,我会晚一会儿再喊,等小偷把别人的钱放进自己的口袋里。抓贼抓赃么。再说,一个女孩子,做这事儿有些危险。今天这个小偷是没得手,你没抓住他的证据,我看旁边有跟他一伙的,万一你把小偷惹急了,他们动手怎么办?”李桦咬着嘴唇不吱声。这个刘博渊,比她想象的更现实一些。除了种牙还懂别的,不像个书呆子。李桦甚至觉得,他已经理智得有些过分了。虽然李桦跟他只是第一次见面,毕竟他们是一起的,看见一个女孩子被陌生人叫骂,你就能一声不吭?李桦心里有想法,却没法说出来。你总不能让一个第一次跟你见面的人跟你一起抓小偷吧?连商厦里的保卫处长和楼层经理都已经熟视无睹的事,你让他一个学拔牙镶牙的博士能怎么着?这样想着,她的心才稍稍平静了些。
“没人跟你说我在商厦有个柜台?我不是吃饱了没事干。小偷在我的柜台前偷东西,影响我的生意。”李桦尽量让自己显得心平气和。
“那你也别亲自干。现代社会讲究专业分工,你得找专门管这事儿的人。”
“连商厦的保卫处都管不了,你让我还找谁?”
“就没有比保卫处更有能力的了?”
刘博渊的话让李桦的心情好了些,也让她有了一个新主意。
从商厦到“医大”的学生宿舍,两个人是并排走的。虽然还没到手挽手的程度,但比来时一前一后站队走的情形,显然是前进了一大步。
不过,刘博渊没主动提出送她回家,李桦的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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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打来电话,问她:“怎么样?”
李桦明白嫂子问的是什么,就说:“还行。再看看吧。人家没说什么?”
“说了,说你第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