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6年第01期-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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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于卓尔。”顿了一下,没听到李桦的反应,电话里的女人又补充说:“赵凡的爱人。”
“噢,嫂子你好。我应该叫你嫂子吧?”李桦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咯噔一下。赵凡的老婆,那个小护士?李桦从来没见过她,没跟她打过交道,她怎么会出现?她怎么会知道她的电话?而且,她的口气有一种不友好的东西在里面,李桦听得出来。“你找我有事吗?”
“我就在你家门口。你能开门吗?我想当面跟你说几句话。”
窝在被窝中的李桦一下子精神了,下床,洗脸,梳头,开窗户,以最快的速度让自己可以见人。
从防盗门的门镜往外看,门口只有一个女人。这让李桦有胆把门打开。李桦胆小,有时来了查煤气费、电费、水费的,她从来不让人家进屋,宁可自己看表告诉人家数字。
于卓尔是那种很会打扮自己的女人。个子跟李桦差不多,脸不白,但保养得很好,有光泽,有弹性,每一个细小的皱纹都被小心掩盖过。她的衣着风格与赵凡是一样的,休闲,随意,显得潇洒、自信。于卓尔身上的所有装饰差不多都是浅颜色的,这让她看上去非常干净。
一个有家庭、有男人宠爱的小女人。她的眼神中有一种咄咄逼人的东西,让李桦感觉不舒服。
来者不善。但是,李桦也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啊?只不过找她的老公帮了一次忙,以抓小偷的名义轧了一回马路。这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吗?
李桦打开防盗大铁门,放于卓尔进来。换了拖鞋的于卓尔不等李桦相让,自己走进了客厅。独身女人的客厅,有一种随意张扬带有个性的乱,这种乱是李桦喜欢的,她在这样一种纷乱中感到放松和自在。在眼下这样一种时刻,她却为屋子里的杂乱不安起来。李桦掩饰住自己的不安,笑着说:“嫂子请坐。”
“不用了。”于卓尔的目光从审视室内改成审视李桦。那种执著的目光,让你不敢跟她对视,想把头低下来。赵凡就是这样被她驯服的吗?“你一定很奇怪我怎么会找上门来。”
于卓尔说这话的时候头一次露出了一点笑,但她的笑里含了一丝轻视,让你更加不舒服。“把话说开了吧,我是为赵凡来的。”
“赵凡怎么了?”
“跟你轧马路。你还给他买了衣服。”
“嫂子你听我解释,这事你可能冤枉赵凡了。是我找他帮忙抓小偷,至于那件衣服,我确实是出于感激之心。”
“赵凡也是这么说的。我愿意相信你们说的话,希望你们说的都是真的。话说回来,我不管你们以前是不是真有什么事儿,我希望你们以后没有。你我都是女人,咱们年龄也差不多,说句掏心窝儿的话吧,我对赵凡是很在乎的,我不希望我的男人离开我,还有我苦心经营的这个家。”
“嫂子,如果你就为这件事来的,我跟你说吧,我找赵凡确确实实就是找他帮忙,没有别的意思。我还听说你们生活得挺幸福。我李桦虽然年龄大了还没找到合适的男人,但也不至于去破坏别人的家庭吧。”
“你要是有这个态度,那就好。希望你不要把我来这里的事告诉赵凡。”
从进门到现在要离开,于卓尔一直站着。李桦还没从突然到来的这件事中理出一点头绪的时候,于卓尔已经准备离开了。这个女人,风风火火的,为了自己的男人不被别的女人勾走,需要背后下这种工夫,也挺可怜呐。可话说回来,她就这么闯进来质问自己,也太没有礼貌、太不尊重人了吧?这种女人,李桦不喜欢。
于卓尔拧开防盗门准备迈出去的那一刻,李桦忽然想起来问她:“我想问一句,你怎么知道赵凡和我上街的事儿?”
于卓尔回过头来一笑:“你忘了,当护士的都爱臭美,我的那帮小姐妹,下了夜班没事干,就爱上街去买东西。如果有人回来告诉我,说我老公和别的女人手挽着手在逛街,你说我能一点反应没有吗?好了,不用送了。”
大铁门咣地一声撞上了,李桦的心里还是有一点不解:就算她的小姐妹看见赵凡和她一起逛街,她们认识赵凡,怎么会认识她李桦,还能知道她的电话、她的住址?难道是赵凡出卖了她?
李桦觉得自己窝囊透了。大清早的,被一个不认识的小女人劈头盖脸教训了一通。而且,她还无法跟别人诉说这件事。跟哥哥去说吧,哥哥本来就恼火她找赵凡,这个话题躲还躲不过去呢。跟嫂子她也不会说的,嫂子虽然对她不错,但李桦总是觉得跟她隔了一层什么,她尤其不想让嫂子知道自己这种不光彩的事。她也不想对赵凡去说。虽然她对于卓尔的嘱咐挺反感,但在内心深处,她也同意这个女人的想法。让赵凡知道这件事其实没有什么意义,只会增加人家两口子的矛盾。跟刘博渊更是没法说了。一个正在跟你谈对象的男人,告诉他有个女人因为她李桦跟人家男人在街上轧马路的事找上门来,你让刘博渊怎么想?不是没事找事吗?
原来自己是一个没有朋友的人。没有可以诉说的男朋友,也没有女朋友。李桦感到非常的孤独。一个赵凡,跟他在街上走了一次,就给她带来这么多麻烦。平时,在单位,只要是男人找她办事、跟她说话,她的神经总是绷得紧紧的,很怕人家对她有不良企图;时间久了,有些男人不再跟她开玩笑,能不跟她直接打交道,人家也是尽量避开她。她的一些女朋友,绝大多数都嫁人了。她们谈驯夫术,讲孩子,没完没了地聊几个月的孩子应该喂什么,给孩子用什么样的尿布最好。李桦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也是不想听这种自己没有资格参与的话题。她不想受刺激。
有了一个糟糕的早晨,这一天李桦的感觉都非常不好。刘博渊不给她来电话,她也绷着不给他去电话。就是一个博士吧,也不能惯他毛病。将来的日子长着呢。
7
刘博渊三天以后打来了电话。
从电话里听上去,刘博渊的声音有些喑哑。这种印象让李桦的心一下子软了。接下来,说话的声音便有些温柔:“博渊你病了吗?有病你怎么不告诉我?”
电话那头的刘博渊,不提自己病没病,只说:“你下午有课吗?没课在家等我好吗?”
就这样一句话,让李桦几天来一直阴霾的心情一下子好转起来。什么叫“你在家等我”?
如果刘博渊不想再跟她交往下去,他会要她在家等他吗?这样一个时代,一个人如果想和另一个人分手,只消一个电话足够了,何必还要登门。报纸上的那些赚人眼泪的爱情故事里,有多少男人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离开了。经过几天的冷静思考,这个过了正常娶妻生子年龄的男人,一定是想明白了,这个叫李桦的女人还不错,至少适合他。是啊,李桦从来都不比别的女人差。个头儿一米六五,学历是大学本科,长相中等偏上,双眼皮,大眼睛,性格温柔体贴,自己有住房、有可以赚钱的买卖,而且,至今还是处女!这样的女人,刘博渊轻易就能找到吗?说什么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是嫂子说的吧?这句话应该送给大龄男青年刘博渊啊!
放下电话,李桦打开了衣柜的门。上衣、裤子、裙子掏出来一大堆,上上下下反复搭配着试。她拿不定主意自己下午应该穿什么。她认为最漂亮的那身衣服,是一套黑色亚麻料子的唐装。裤子是纯黑的,裤脚处绣了朵牡丹花蕾,最精彩的地方还是在上身,整个身子也是纯黑的,领口处却别出心裁,用了最艳丽的桃红色,围着做成一朵盛开的牡丹,那么露出来的头就是牡丹的花蕊了。纽襻也是费了心思的,用跟领口一样的料子做成的,与领口的桃红互相辉映着。这样一种造型,既让人感觉出唐装的韵致,也有着时装的因素在里面。自从买了这套衣服,李桦无数次拉上窗帘在屋里试穿,幻想着某一天穿上它可能引起的关注。可惜,至今她也只是在屋里面穿给自己看,一次都没穿出去过。没有这样的机会。
李桦穿着自己心爱的唐装在屋子里试着走了几圈儿猫步,终于还是忍痛割爱。这样的服装,太正式了,应该是出席豪华晚宴时穿的。在屋里穿它,显得她对刘博渊太重视了。她不想给他留下自己上赶着要嫁给他的印象。
最后,当刘博渊按响门铃时,出现在他面前的李桦穿了一身很宽松的粉色运动装。运动装显得休闲、活泼,粉色又能使女人显得面容娇艳、年轻。好像心有灵犀一般,博士也是穿的运动服,不过颜色跟李桦的有所差别:刘博渊的运动服是银灰色的,同样也显出了这个男人的干练和精明。
李桦为两个人的默契暗自感动,为刘博渊递上茶杯时手竟有些抖:“喝口茶吧,是新上市的毛尖。”
刘博渊接过茶杯,坐到沙发上。沙发已经被李桦收拾得纤尘不染,跟她以往的风格截然不同。她也坐到沙发上,中间与刘博渊隔着一个人的距离,等着刘博渊开口说话。刘博渊却不肯开口,脸对着电视,一句话不说,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什么来的那种沉默。这样一种沉默,让李桦感觉窒息,恨不得自己先开口说点儿什么,说什么都行,只要别这么憋着。她忍了又忍,还是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以谈恋爱的名义相识,有机会处在一个没有人打扰的空间里,可是他们竟然一句话都不说。李桦觉得荒唐。
经过了漫长的等待之后,终于,刘博渊开口了:“那天晚上的事,对不起。我是身不由己。”这句话,陌生人听不懂,只有李桦,不但听得懂,而且被感动。这正是她最想听到的。
他有勇气说出来,说明他还在乎她,他们还有希望。只是,当刘博渊因为这话而打开了话匣子,一发而不可收拾时,李桦被他的讲述震惊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刘博渊说:“李桦,作为一个医生,我不想讳医忌医。坦白地说吧,我是一个有病的人,正像他们传说的那样。但是,我的病是什么,他们不知道,我自己却很清楚。当医生不是我自己主动的选择。考大学的时候,家里非得让我报医科,我自己也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反正得上个大学,就听从了家人的劝告。其实我是个技术不错的牙医,如果在国外,像在美国,干我们这行只要不出大的差错,可以一辈子衣食无忧。尽管我对当牙医不热爱,但老实讲,我也没什么反感。我不瞒你,以前我也谈过恋爱,而且不止一次。在我和女人谈恋爱之前,我没感觉出自己有病。我喜欢看漂亮的女人,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也常常幻想着和她们云雨狂欢。但那几次恋爱,都是因为我半途而废。刚开始我不知道原因在哪里,现在,我明白了。我不能和女人接吻。女人张开的嘴让我想起教室里挂的口腔图,想起牙床、牙根、龋齿,想到牙床脓肿、牙周炎、消毒药水、口臭,还有刚拔过的牙槽里血呼呼的那种情形,反正只要是口腔里可能有的疾病,都会在我的脑海里出现。我想和女人拥抱,想像别的男人那样让自己的唇和女人的唇紧紧地贴在一起,我有这种欲望,正像你能感觉出来的那样。可是,一到我应该行动的时候,我的大脑就开始想入非非,脑子里全是张开的病人的嘴巴。一旦出现这种想象,我就不行了,再没有和女人亲近下去的想法了,我只想逃跑。”
说完这些,刘博渊如释重负般,把李桦给他倒的那杯茶全喝了下去。李桦呆呆地坐着,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话。她没有起身给他续茶,而是问他:“照你这么说,那妇产科的男大夫整天看着女人的隐私器官,他们就不会跟女人恋爱结婚了?还有那些产科的女护士,天天看着女人在哭喊中分娩,她们就不生孩子了?”
“你以为不吗?说百分之百是夸张了,但是产科护士不结婚或者结了婚不要孩子的,和正常女人相比,比例肯定是高的。还有那些男妇科大夫,年轻的时候,受荷尔蒙的支配,他们也许还能跟女人有正常的性关系,年龄大一些以后,他们对女人的冷淡肯定比他们的同龄人更甚。”
“那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就是为了解释那天晚上的事吗?”
“也是,也不全是。刚才说过了,我为那天晚上的事抱歉,如果那种事能够伤害你的话。”
“既然你连女人的嘴都不敢看、不敢去亲吻,咱们还有可能吗?如果这件事你已经解释清楚了,你可以走了。”
李桦很愤怒。一个男人,在媒人的正式介绍下,以谈恋爱的名义跟她相处,在勾起了她的情感之后,忽然说起他自己是一个有病的人,是一个对女人的嘴巴有心理障碍的人,这不是拿别人的感情当儿戏吗?既然你知道自己有这样的毛病,为什么还要拿她李桦当试验品?只是为了填补你那畸形的情感空虚吗?
愤怒的李桦站了起来,打开了防盗门。她是一个渴望家庭、渴望有人爱、渴望有一个聪明孩子的女人,但是她不会乞怜,也不变态。
面对愤怒的李桦,刘博渊并没有站起来。他把头勾了下去,不再说话。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当他重新抬起头时,李桦在他的眼中看见了泪水,这泪水让她不知所措;“你还想说什么吗?”
“是的,请你让我把话说完好吗?李桦,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来吗?除了向你道歉,我还想跟你说,你是我正式相处过的几个女朋友中让我障碍最小的。你的牙齿很整齐,牙质白亮、结实,没有龋齿,没有牙周炎。我还注意到,你洗过牙。我没说错吧?美国人一年洗两次牙,连小孩子都洗。在中国,每年都洗牙的人很少。”在这种时候,刘博渊的书生气显露了出来。李桦几乎被他的迂腐气乐了:“真是荣幸啊,我还从来没听人这么赞美我呢!尊敬的博士,以你一个专业人士的眼光,请问我的嘴巴里面真的就这么完美无缺吗?”
博士好像并没有听出李桦话语中的挖苦之辞,继续说:“没有人是完美无缺的。你的牙虽然整齐,但是有几个牙齿之间缝隙大了些。”
“你的话说完了吗?”
“还没有。”
“快说。痛快点儿。说你想怎么着。”
“我想知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这个弱点,我自己也坦然承认,你能不能暂时宽容我,让咱们之间的关系继续下去?你我年龄都不小了,这么一点缺陷,是不是能够原谅?”李桦让自己心里的冷笑呈现在脸上:“博士,不要感觉太好了。我还从来没听说过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可以把接吻这样的事省略掉了。而且实话告诉你,就冲你和女人在一起脑筋往嘴巴上使劲儿的现实,我受不了。你另请高明吧。”
刘博渊是被李桦撵出去的,但是,在他出门之前,他的一句话,让李桦回味良久。刘博渊说:“将来你也许就知道了,两口子在一起,不接吻绝对不会影响婚姻和家庭。你去打听打听,中国人结婚以后,两口子还能在一起接吻的,有多少?!”
除了他的这句话,还有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让李桦久久不能忘怀。这个时候的刘博渊,他的表情看上去很狰狞。是的,只能用狰狞这两个字来形容。这样的表情,让李桦害怕。
8
李桦当然不会向任何结过婚的熟人去打听,人家结过婚以后两口子是不是还接吻。刘博渊已经有病了,她不能跟他得一样的病。
被撵走的刘博渊,仍旧三天两头打电话。电话里倒是从不提恋爱的事。刘博渊给李桦讲故事,讲电视剧,讲报纸上的新闻。如果不提婚姻的事,这个男人,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