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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当代-2003年第1期-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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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霸愣了愣,他望着水下,眼睛更加吊得厉害。三霸说,你是哪个?水下说,我是水下。天美姨的姐天香是我的二舅妈。她说你让我来帮天美姨的。三霸醒了一样,眼睛放了下来。三霸说,哦哦,是你呀,水下。我想起你这个小王八蛋了。我想起来了。当年我结婚时,你死活要亲我老婆。我是让了你一马的。三霸说着哈哈大笑。三霸的笑很洪亮,笑声在明亮的阳光中兀自地撞来撞去。水下能觉出四下里响起的当当之声。这声音把他的心敲击得怦怦跳动。 
  三霸说,好好好,跟着我干。照顾好你姨。我会让你发财的。你看,我的生意火着哩。水下没有做声,只低头帮着卸物。水下对发财兴趣不大。三霸说,来来来,水下,来陪你叔喝一杯。货让他们那帮杂种卸去。水下说,我不会喝哩。三霸说,不会?男人不会喝酒还不白活?我教你。水下说,我爹不让我学。三霸瞥了水下一眼说,都人高马大了,你爹的话还是个话?那你妈让你夹尿片你也夹着? 
  旁的人就都笑了起来。水下就只好坐到了三霸跟前。三霸给水下倒酒,倒完然后嘎嘎笑着说,我老婆除了我以外,还就被你这个小男人亲过。旁的人不解,说他亲了你老婆,你怎么不生气,还和他一起喝酒?三霸又笑,笑时跟水下碰了一下杯。三霸说,十年前哩,这小王八蛋还穿开裆裤。他闻见他姨香,想要亲他姨,你说我能不让?听者便全都笑了起来。有人说,是这样啊。那不光可以亲得,还可以睡得哩。 
  水下被大家笑得实在不好意思,只好低着头闷闷地喝。三霸说,嗨嗨嗨,嘴巴都给我放个岗。人家还是小毛孩,听不得你们这些话。三霸说着,又与水下喝酒。三霸说,水下,有你去搭帮做事,我就放心了。说完,三霸又压低了嗓子。三霸说,托你个事。替我把眼睛放亮点,看好你天美姨。要有男人想勾引你姨,你不要放过他。盯死。水下说,三霸叔要不放心,就和姨住到一起去呀。三霸说,我这么大的生意,哪顾得了她?要不叔怎么来托你呢?水下说,好吧。盯死了又怎么样?三霸说,回头告诉我。我饶不了他们的。水下说,行。我保证不让人欺负我姨。三霸眼睛又吊了起来。三霸说,真话?水下说,真话。三霸便将两个人杯子都倒满了。三霸说,那叔今天非得跟你干一杯不可。两人就真格地碰了杯,而且都干了。 
  少年水下从来就没有喝这么多的酒。一下子就晕乎起来。水下站起来时身子晃晃的,走路也不晓得了南北。三霸大笑道,真是只嫩鸡子,这一点黄汤就能醉?然后就叫人把水下扶到一间屋里躺下了。 
  水下一觉睡得人事不知。醒来时,天已经黑掉了。水下拉开灯,看到的是一间完全陌生的屋子,吓了一跳。好想了一阵,才醒过神来,想起与三霸喝酒的事。料不到自己竟然醉到,竟然大睡,竟然错过了给天美做饭的时间。水下想着,便有些慌乱,忙忙地爬起来,拉了门就往外跑。 
  院子有点大。水下竟一时不知大门朝哪边开。下午来时,什么都没能看清,人就醉倒。水下觉得自己真也糊涂得可以。 
  院里已经没人了。当然都下了班,但院里并不静。热闹的声音虽然在街上,可全都翻过墙头掉了进来。水下叫了一声,从哪出去?没人应。 
  有一间屋的灯亮着,门敞得老大。水下便撞了进去。水下说,里面有人吗?水下的声音和身体同步进到房间。话音落下,没等回答,水下便已经看见了人。那是三霸叔和另一个女人。三霸叔搂着那女人坐在沙发上。那女人脸上抹着厚厚的粉,却不是天美姨。水下一时就愣了。 
  三霸见水下站到了屋里也没当个事,依然搂着那女人没松手。三霸说,水下,酒醒了。水下闷闷地“嗯”了一声。三霸说,现在回么?水下又“嗯”了一声。三霸怀里的女人笑了起来。女人说,这孩子不会说话?水下看了那女人一眼,心道,放屁。你凭什么坐在三霸的怀里,那是我姨的位置哩。三霸说,从我这屋墙角拐过去就是大门。水下听罢掉头就走。人刚出门,就听着三霸在身后叮了一句,回去在你姨跟前少说一句就行。水下想,管你。你在外面惹女人,倒让我看好天美姨。 
  回去的一路,水下心里都在为天美抱打不平。又觉得三霸真没眼光,天美姨这么好的人儿不好好珍惜,倒跟一个裹着厚粉的二百五女人黏糊。水下想着,心里就生气。一生气就瞎使劲,把小拖开得突突突的,有几回险些把自己从座位上颠下来。 
  堤上的灯隔不多远便亮着一盏。不时地有人喧嚣。一队军人往堤上跑,脚步把地踏得刷刷响。水下知道,堤上有情况了。天没下雨,水没再涨,这情况就是水浸的时间太长,堤土不经久泡,松软了,土就要往下泄了。水下在堤上时,这事出过好几起,只要发现早,也不会有大事发生。水下在堤上呆了一个月,对水情已经知根知底。水下对超过他的队伍叫道,不用这么急啦,堤没那么快垮下来。军人们不听他的,按照命令,一往直前地跑着。 
  到镇上时,天更黑得透了。镇边上稀疏的灯火在水下的眼里明明灭灭着。收购站就在进镇子的路口上。水下想,这时候天美姨一定睡了。天美姨的床上铺着淡绿的单人睡草席。墙角堆着被子。被子是淡紫色缎面的。被子下露出小碎花的床单。天美姨说这还是她结婚时,水下的妈送的礼。水下觉得那淡紫的缎面和小碎花的床单很配天美,心里便觉得自己的妈很有眼色。水下想,天美睡在小碎花的床上,盖着这淡紫缎面的被子,眼睛闭着,脸会是红红的,样子一定很美。水下的心里情不自禁地出现了他想象中的画面。那画面果然是很美的。 
  少年水下带着一点胡思乱想拐入一个弯道。远远地亮着一盏灯,像是挂在半空中。水下认出这是收购站大门吊着的灯。每天晚上,天美都是早早熄掉的。天美说,反正晚上也没什么照头,能省电就省一点。现在这灯却亮着。水下知道,这是天美为他亮的。想过后,心里就有些暖洋洋的。 
  水下停下小拖,还没来得及进院门,就听到天美的声音从院墙那边飘了过来。天美说,怎么回得这么晚?是不是路上出什么事了?水下在吱呀的门响中,走进了院子。门是天美从里面拉开的。天美身着下午水下进城前一样的衣服。天美没有睡觉。甚至连澡都没有洗。天美说,我一直在等哩。水下心里莫名地就热了一下。水下说,三霸叔让我陪他喝酒,我喝醉了。天美说,你小小一个人儿,喝什么酒?他让你喝你就喝?你跟他这个酒鬼学什么?天美的声音大大的,显得有些生气。 
  水下心里好紧张。他不喜欢天美姨生气。如果天美姨生了他的气,他会感到不安。水下说,姨,你别生气,我下回再不了。天美说,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是生那个王八蛋的气。他自己喝坏了心肝也就算了,可你还小,怎么能让你喝酒,还灌醉你?水下忙说,姨,不是三霸叔灌醉了我,是我不会喝酒,喝一点就醉了。天美说,你别替他说话,那王八蛋是个什么货色,我比你清楚。 
  水下默然。水下能察觉到天美的怨气。那是对三霸的怨气。水下想,姨为什么这样骂三霸叔呢?姨不喜欢三霸叔了么?想过后水下又转念,他妈也常是朝着他爸骂骂咧咧的。骂是骂了,可是他妈心里还是只有他爸一个人。水下不太搞得懂既爱却又要骂的道理。 
  这天夜里,水下睡得很不安稳。他又做了梦。梦好乱。老有一盏灯挂在那里。灯下吱呀吱呀的门声又一直响着。有一个人在骂人,但人面模糊。水下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水下想问你是谁,却又出不了声。然后水下又觉得有人走到了他的床边,很鬼鬼祟祟的样子。水下心知自己是睡着了的,便使劲想让自己醒来。于是水下在床上挣扎,他甚至觉得自己在掐捏自己,自己在拍打自己,自己在叫唤自己。好一阵折腾,水下终于醒了。 
  外面的月光很亮。软软的光照从小杂屋的窗口涌进屋里。所有的一切都清晰可见。床边空空的,根本无人。墙角有老鼠啃木头的声音。只是一个梦而已。 
  三 
   
  水下的心里做贼似的虚。天美在他的面前走来走去时,她的背后总有一个抹着厚粉的女人也在水下的眼边晃。水下想想就觉得恨。觉得那女人脏了他的眼睛,觉得他的天美姨正在被人欺负,觉得自己知道了根底却帮不上忙。于是水下也很是恨自己。 
  水下想告诉天美,三霸在外面有了女人。可他不敢。他不是怕三霸,因为三霸对于水下来说又算得了什么?不是因为他是天美的丈夫,他水下这辈子恐怕都不会认得这个人。水下怕的是天美。万一天美无法接受这一事实呢?万一天美伤心起来哭得你死我活的呢?万一天美想不开要去寻死呢?水下想到这些,手脚就软软的,话到嘴边又跟着唾沫一起吞回去了。可是水下又不甘心天美这样被骗。水下总想暗示天美一点什么。 
  水下在帮天美做晚饭时,总是说,姨,你得叫三霸叔晚上过这边来吃饭。我做的菜好吃。天美说,他哪里肯?这里是乡下,他想当城里人哩。水下说,他把你一个人放在这里又怎么行呢?天美说,又怎么不行?没他在我耳根还清静哩。水下又说,可是我妈说爹娘不在一间屋里住就不像一个家。天美却说,谁稀罕跟他像个家。水下就没法往下说了。水下想,难不成天美姨知道那个抹厚粉的女人?天美说,你就不要操这心了,有你跟姨搭伴,比那个王八蛋要强一百倍哩。下月我就叫他给你涨薪。 
  天美的话很让水下心里受用。水下身上的血都流得快了。水下在厨房旋转一样地做事。天美似乎看透了水下。水下一做事,她就把这种让水下受用的话挂上了嘴。水下做事就更加麻利。原先堆压在天美身上的活儿,只几天功夫,就都叫水下包了下来。天美的眼睛都笑眯了缝。衣服也开始往好看的换。被太阳晒得发黑的脸,渐渐地在转白。有风吹过时,水下还能闻到他小时候闻过的香味儿。 
  天美说,水下你真了不得哩。又俊又能干,哪家妹子嫁给你就享福了。水下的脸立马就红。水下还没有跟女伢子有过什么往来。水下在中学时根本都不看女伢子。水下光知道跟一帮半锉子男伢爬树游水,然后扎成帮到外村去打架惹祸。那是水下其乐无穷的生活。水下从来就没有意识到女伢子对他有什么用。 
  每回水下红脸时,天美就会笑,声音格格地,像家里吵醒的小闹钟,又清脆又入耳。笑完天美就会叹说,也是呀,刚脱下开裆裤的男伢子,还不晓得女人的好处,心里头还黑着哩。水下不懂天美的意思,便问为什么心里头黑。天美说,女人是灯哩,装进了心里,你心里头才会亮。水下还是一脸的疑惑。水下说,女人怎么会是灯呢? 
  天美见他如此这般,便更是笑,笑得人弯下了腰,直起来时还喘气。这回天美的笑声如风,索索地一直钻进水下的心里。像吹掉灰尘似的,吹走了存在水下心里的疑惑。水下觉得自己的心里果然就好像比以往亮了。有种异样的光在里面照着。水下想,未必我心上也挂上灯了? 
  水下每天收拾完厨房,也不过晚上七点。天美在水下洗碗时做账。水下手一空,就来帮她。原本天美做账一直要做到九点钟,有了水下的帮忙,八点不到就做完了。这样一来,晚上的时间就闲下了。天美的屋里有吊扇,吊扇的风大。天美的屋里有一架沙发,沙发包着红底黑格子的人造革。天美的屋里还有台单门的冰箱,冰箱里有冰水喝。天美就让水下到她的屋里看电视。两人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说着碎话。水下总是会去冰箱里拿冰水喝。水下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好好在屋里坐过。水下在家里吃罢饭一抹嘴就出门玩去了。回到屋里人就乏得跟一条刚打完恶架的狗。见床就倒,倒下就能睡着。睡到醒时,天已大亮。起来揩一把脸,吃一碗面,又一抹嘴出门去了。水下自己都不记得除了学校,他在家里什么时候好好地在板凳上坐过。现在他却坐在天美屋里的沙发上跟天美长一句短一句地说些没油盐的话。那些话没一点用处,全是废的。水下想,原来坐在家里说话这么快乐呵。怪不得爹妈都喜欢坐在家里哩。 
  有天晚上,电视里在演电视剧。一个男人瞒着他老婆在外面有了皮绊。水下看到那男人跟皮绊接吻时,心里咚咚地狂跳。天美则咬牙切齿地骂人。天美说,这种狗男女,死绝了才好。而且死也不让他们好着死。叫雷劈死。叫狗咬死。叫车撞死。叫刀砍死。 
  天美每骂一句,水下心里就会出现三霸和那个粉脸的样子。他们在水下的心里按照天美骂出的方式一遍遍地死去。天美骂完,电视播起了奶粉广告。广告里的小婴儿扬着小胖脸咧开着嘴笑得好欢。天美的面色突然阴郁下来。水下没有注意天美的脸色,心里还想着刚才的电视。水下说,姨,你说女人是灯,要是男人心里头有两盏灯该怎么办?天美说,那他的心就会被烤焦。烤焦的心是黑的。天美随口答着,她还沉在自己的心事里,这心事像小蛇一样咬着她。水下说,姨,要是三霸叔心里有了两盏灯呢? 
  水下的问话像块石头,把天美的心事砸碎了。碎片水珠一样散开了,水下的话冰山一样突现在海面。天美转过脸,没开口,只死死地翻着白眼盯着水下。盯得水下心慌意乱。水下说话的声音都抖了。水下说,姨,你怎么了。天美说,你老实说,你知道了什么?水下说,我没知道什么哩。天美说,你还不跟我老实说。水下嗫嚅道,我我我,我听人说三霸叔在县城里另外有个女人。天美说,就这?水下不敢说出他的亲眼所见。水下说,就这。我在堤上听到的。天美说,堤上听的?不相干的人都晓得这事?水下说,好像吧。天美便狠狠道,三霸这个王八蛋,真是丢尽了我祖宗八代的脸。 
  水下有些诧异。水下想未必天美晓得一切?水下说,姨,你都晓得?天美说,这样的事,我能不晓得么?水下就有些不明白了,既然晓得了,怎么还能成天笑笑地过日子?水下说,姨,那你怎么忍得下这口气?天美说,我不忍下又怎么办?冲到城里去杀掉奸夫淫妇?水下说,那……姨就任他们这样胡为?天美说,我没办法呀,我只有先忍下再说哩。水下说,我姑家表姐在汉口城里做事,她男人跟别的女人相好,我姑家表姐就把那男人休了。天美说,乡下跟城里哪能一样?你姑家表姐休了他男人,她毫毛都不少一根,照样过得好好的。我要跟三霸离了,就什么都没了。就收购站这块地头,他也得要回去。三霸少说也有上百万家产,我把位置让出来给那个妖精,还不好死他们了?做梦都笑得醒哩。你说我能这么便宜了他们? 
  水下想想,觉得确实不能。可是?水下心里好替天美抱屈。水下说,这样忍着,不也便宜了他们?天美长叹了一口气说,你还是小孩子,不懂呀。你以为姨真咽得下这口气?你以为姨真忍得了心里头的火?你以为姨不想一脚踢掉三霸去他个?可是没办法呀。我一个女人,离了夫家,去哪?回娘家么?女人嫁了出门,娘家就不是自己的家。我若吃住都在那里,娘家人还不烦得眼睛冒血?我既没地头可去,还不只有忍忍忍? 
  天美的话说得好凄然,脸上也满是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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