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3年第1期-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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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营长不是那个班主,也不是那个土匪头子,更不是老杨。马营长让胡铁的飞刀,不好意思从裤子口袋里露出来。
马营长让吴大姐去喊白豆。不大一会儿,吴大姐就喊来了白豆。好像白豆已经在一个地方等着了,等着吴大姐喊。白豆来了。看到胡铁,看到马营长,白豆不意外,表情是早知道似的。
吴大姐领来白豆,故意说,没有她的事,要走。
马营长没有让她走,让她也坐下。
四个人,两个男人,两个女人,坐在一起,让一个女人说嫁给谁,就嫁给谁。听起来,挺可笑,看起来,也很可笑。
可四个人谁也不笑。
为了公平,马营长和胡铁不和白豆说话。有什么话让吴大姐对白豆说。
吴大姐说,白豆,你就说吧。
白豆看看吴大姐。
吴大姐说,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白豆又看看胡铁和马营长,还是没出声。
吴大姐有点急了。说,别怕,别看他们是大男人,可这会儿,你说了算。
白豆嘴巴动了动,只是动了动,话却没有出口。
吴大姐说,你不是说你想好了吗?想好了,就说呀。
白豆还是没有马上要说的样子。
吴大姐着急,胡铁反而不急。急什么呀?白豆没有开口,胡铁不要等到白豆开口,他已经知道白豆会说什么了。
知道答案,也就不着急让别人说答案了。
看到吴大姐急,胡铁高兴,心想急死你才好。
胡铁再笨,也能想到这两天,吴大姐对白豆有多重视,可能是除了晚上睡觉没有抱着白豆睡,再剩下的时间,怕是一直在不停地对白豆说。
说什么,傻子也能想出来。
白豆不说,胡铁不急,一点儿也不急。
和胡铁一样,马营长也不急。急什么呀。马营长也知道白豆会说什么。
可当白豆真的开了口,说出了一句话后,屋子里的三个人全愣住了。
吴大姐没有想到白豆会这么说。
胡铁没有想到白豆会这么说。
马营长更没有想到白豆会这么说。
白豆说,告诉你们吧,我谁也不想嫁。
说完,白豆突然站起来,冲出了屋子。好像这屋子里的另外三个人,是三只老虎,她要不赶快跑,就会被吃掉。
吴大姐看白豆背影说,她怎么会这样说?我问她时,她不是这样说的啊。这个姑娘,怎么可以这样啊?我得找她好好谈谈。
边说,吴大姐边回头看马营长的脸色。好像她做错了什么。
看不出马营长的脸色有变。
站起来,离开办公桌,马营长走到胡铁跟前拍了一下胡铁肩膀。
马营长说,看来,我们喜欢人家,人家并不喜欢我们呀。不喜欢你,也不喜欢我,我们是一样的。看到了吧,我是营长,可我和你一样,女人不会因为我是营长,就喜欢我,不喜欢你。从现在起,你还可以像以前那样去追求她,同样,我也可以去追求她,直到她做出选择。
只有胡铁没说话。
白豆的话,尽管让他没有想到。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最终的结果,谁也改变不了。
冲出营部,白豆不停地跑。
不知为什么跑,也不知往什么地方跑。她的脑子好像没有了。看着那梳着一根辫子的头还在肩膀上,却成了摆设,不起任何作用了。
跑过一片房子,跑过一片庄稼地,跑过一片荒地,跑进了胡杨林。还不停下来,还往前跑。在胡杨林里跑,又跑出胡杨林。
跑出胡杨林,白豆停下来。不是跑累了,不是跑不动了。
白豆看到了海。好大一个海。一眼望不到边。
在海边长大,天天看到海。海和家里亲人一样,白豆熟悉得很。只是眼前这个海,和白豆熟悉的那个海完全不一样。就像是村子和营地一样,就像是村子里的人和营地里的人一样,就像是村子里发生的事和营地里发生的事一样,看起来好像差不多,实际上却完全不一样。就像白豆现在遇到的事情,村子里的人,一辈子也不会遇见,他们连听说都不会听说过。
没有风,却有一个个大浪,从天边推过来。大浪不管多大,却没有声音,一点声音也没有。
浪的颜色,不是绿的,也不是蓝的。竟是黄色的,金黄色的。像是火炉上烤出的玉米饼子。不是火,没有这么大的火,能把海的颜色烤掉。是太阳,一定是太阳,这里的太阳,要多毒有多毒,没有什么东西,在它的长久烤晒下,不掉色的。
颜色变了,什么都变了。水里什么也没有了。看不到鱼,也看不到船。偶尔能看到几只骆驼在游荡。跳进这样的海里,不会游水,也不会沉下去。没有人会被淹死。
不会被淹死,却不能说不会死。淹不死,太阳会把你晒死。不是吓唬你,这里很容易就能看到一些被晒死的野兽和人的尸骨。
可白豆还是跳了进去。
跳进了两个大浪之间的谷底。
多毒的太阳,她已经不在乎,就是把她晒成肉干,她也不在乎。一个人一辈子,难说什么时候,就会变得不在乎。
自己不在乎,别人却在乎。
躺在沙海的沙浪之间,朝天上看,天更像海,蓝透了。云像帆,一点点,随着风,飘来飘去。天上一定也有人,也有人躺在白云里往地上看。只是不知道,天上的人,是不是也有和白豆一样的心事。
看着看着,果然看到了一个人,也是个女的,也一样和她年轻。那女的也在看她,还喊她的名字。真是奇怪,天上的人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眯起眼睛仔细看,看那女人,怎么也面熟。像谁?看出来了,像曾梅。再看看,不是像曾梅,而就是曾梅。
曾梅不在天上,她就在沙丘上。站在浪顶上,往下喊躺在谷底的白豆。
曾梅说,白豆,白豆,走,我们回去。
白豆说,我不回。
曾梅说,你要回去。
白豆说,我不想回去。
曾梅说,你不想回也得回。
白豆说,我呆在哪里是我的事,别人管不了。
曾梅说,你呆在屋子里,没有人管你。可你呆在这里,就有人管你。
白豆说,我不回,天黑了,我也不回。
曾梅说,这你可说了不算。
白豆说,谁说了算?
曾梅说,大家。
白豆说,我不要大家管。
曾梅说,那你就呆在这里试试,不用多大一会,全营的人都会出动找你,他们会找遍每一个地方,直到把你找到。
白豆当然不会去试。不用试。白豆知道,曾梅不是吓唬她。冬天时出去打柴火,下大雪了,一个人迷路了,别人都回来了,这个人没回来。于是全营的人又回到大雪中,找了大半夜,才把这个人找到。当时这个人正在一个哈萨克的毡房里喝奶茶。什么是集体?这就是集体,什么是集体主义?这就是集体主义。这样的集体和集体主义在海边的小村子里找不到,也看不见。
到下野地不久,白豆学会唱的第一首歌里,有这样一句歌词,叫“集体主义思想放光芒”。
4
白麦又来信了。
白麦在信上说,我都要气死了,白豆啊,给你说一句真心话,我都不想活了。
白麦说,前几天,我下面不知咋的疼得很,就到医院去看。医生看了以后说,是不是和丈夫做那个事了。我的脸一下子红了。医生说,手术还没有全好,不能做那个事。我说,我没有做手术。医生说,你不是刚做完结扎手术吗?我说,什么叫结扎手术。医生笑了,说我手术都做了,还不知道手术是什么。医生看我真不明白的样子,就告诉我说,结扎就是不能再生孩子了。
白麦说,我一听,差一点昏过去。我想肯定是上次做人流时,医生干的。我马上去找那个妇产科大夫。是个女医生。她说是把我给结扎了。她还说,不是她要做的,是院长安排的。我就去问院长。院长说,这是首长安排的。我马上跑回家,问老罗,他说,是他安排的。老罗一点事也没有的样子,真是要把我活活气死。
白麦在信上说,我问老罗为什么不让我生孩子。老罗这才给我说了实话。我这才知道,老罗已经结过一次婚。老婆是老家农村的,是家里包办的,长得难看得很。参加革命后,就和她离了。老婆离了,孩子离不了,孩子还是老罗的。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全给了老罗。老罗说已经把孩子从老家接来了。老罗说,孩子多了不好,有两个就行了。我是老罗老婆,老罗的孩子当然就是我的孩子了。孩子多了是拖累。老罗说我,还要参加工作,不能在孩子上太分心了。老罗就安排医院在给我做人流时,给我做了结扎手术。
白麦还在信上说,一听这话,我的头像是被人敲了一棒子,一下子就把我敲昏了。等我再醒过来时,身边真的站了一男一女两个小孩。一见我醒过来了,马上就喊我娘。我一听就流泪了。不是高兴的,也不是激动的。我是难受啊。你说我这叫什么事啊?一个孩子也没有生出来,就成了两个孩子的娘了。白豆啊,我的命真是太苦了。
居然有这样的事,要不是白麦说,要是别人说,白豆不会信。可她知道,白麦这么说,那这个事就一定是真的。白豆马上为白麦难过起来,同时,也有点庆幸自己没有遇到这样的事。虽然白豆现在还不知道自己会和谁结婚,可不管是和谁结婚,这个男人不能已经有孩子了。白豆可不想当别人的后娘。在村子里知道,女人最不好做的事,就是当后娘。
白豆觉得白麦真是太可怜了。想着白麦当初要是不留在城里就好了,要是和她一块儿来到下野地,肯定不会遇到这样的事。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己那时没被留到城里,真的是一件非常非常好的事情。
白豆给白麦回信。白豆在信上说,上封信说,我可能会嫁给一个铁匠,现在看来,可能又嫁不成了。要说为什么嫁不成了。我也说不明白。算了,不说了。我这样老变,你一定觉得可笑吧。再不给你说我会嫁给谁了,等我真的嫁了,我再给你说。
白豆想安慰一下,想让白麦在不能生孩子这个事上想开点。可她一样找不出能安慰白麦的话。白豆只好就不再说什么了。
那天离开营部,老胡不再说话。
铁匠铺里,一个人干活,用不着说话。可回到屋子里,全是人。你不说话,别人找你说话。又不是哑巴,不能不说。可老胡真不想说。和谁也不想说,说什么也都不愿说。
顶讨厌还是那个老杨,有空就往老胡身边凑。并且三句话没说完,就扯到白豆身上。说的话,别人听起来,是给老胡宽心,是在安慰老胡。可老胡听起来,和用刀子扎他的心没有两样。
没有办法,只有躲开。躲开大伙儿,也躲开老杨。吃过饭,老胡不在屋子里呆,到外面去。别人到外面去,找凉快,找人多的地方去。老胡到外面,不管凉快不凉快,专找没人的地方去。
树林子,草窝子中,荒土丘上,老胡都去过。不管哪个地方,老胡一去,就往地上一躺,让树和草遮住他。没有人看见他了,也就没人找他说话了。
到天黑透。别人都回到屋子里,躺到了床上,响起了呼噜。老胡才走回来。都干一天活了,早睡成了死猪,没人还等着老胡说什么。老杨想给老胡说什么,也等不及了,熬不住了。只有等到第二天早上,问老胡你昨天晚上啥时候回来的。老胡故意说,天亮。
一个人躲到没人的地方,还有个好处,利用这个时间,老胡可以好好想想一些事。
想来想去。想出两个字,后悔。
后悔认识白豆,后悔喜欢上白豆,后悔想娶白豆。后悔吓唬老杨,后悔在营部大吵,后悔那天在营部一声不吭。全是后悔。
按说,一个男人不能后悔。像胡铁这样的男人更不能后悔。
可胡铁偏偏后悔了。虽然白豆从来没说过不愿嫁给他,就是那天在营部,白豆也没有在营长和他之间去选择营长,但胡铁还是后悔了。
后悔从来没有用,过去的事,怎么也不可能变个样子。能变样子的是正在做的事。
从那天出了营部,胡铁没有再去找过白豆。并且打算再也不去找白豆。白豆做什么,他再也不会管,别人要对白豆做什么,他也一样不会管。
他想做到和白豆就像是从来不认识的人。
不是他怕马营长。活到了这个分上,胡铁不会怕任何人。胡铁只是在明白了白豆真的是没有想着一定嫁给他后,他的心就像是刚出炉子的一块烧红的铁,被扔到了水盆里。好多事,要冷下来了去想,去做。
其实没有马营长,胡铁可能一样会娶不到白豆。只有一个原因,白豆没有像胡铁想娶她一样,也想把自己嫁给胡铁。
世界上好多事情,一个人只要有毅力,有能力,就一定能做成。但只有一件事,你一个人有多大本事也不一定能做成。这件事就是男女之爱。
胡铁想,如果有机会,能再和马营长单独谈话,那么,他会把这些想法全告诉他。并且会答应他,在他结婚时,去当他的伴郎。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胡铁已经从我们的故事里撤退了。似乎不再会有什么麻烦事找到他了。他完全可以平静地去过他的日子了。
可谁都知道,好多事情,既然已经进入了,就不会那么容易脱身。只是我们实在想像不出,围绕着胡铁,还会发生什么。
白豆调到了营部炊事班。
是吴大姐去通知的她。却不会是吴大姐的安排。营部炊事班,直接为营部领导服务,不是谁想去就能去得了。没有马营长同意,白豆去不了。
吴大姐说,炊事班好,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再毒的太阳晒不着。有好吃的,还能吃个够。炊事班的人,一看面色,就和地里干活的人不一样。吴大姐不说,白豆也知道。下野地的人全知道。天上的天堂有多好,他们不知道,但下野地的天堂,大家全知道,那就是炊事班。
还有一点,吴大姐没说。米脂女人死以前,就在炊事班。白豆去炊事班,顶的就是她的缺。可大家不相信,让白豆去炊事班,不光是顶米脂女人干活的缺,她还要顶起米脂女人别的方面的缺。
傻子才不会想到这一点。
想到这一点,大家见了白豆,全是客客气气。现在对白豆客气,是想着以后,白豆能对自己客气。白豆对你客气了,在下野地,就不会有人敢对你不客气了。
不知道白豆心里怎么想,总之就去了。
也许什么都想过了,也许什么也没有想。
不管白豆明白没有,下野地的大部分人,都自以为看到了白豆以后要走的一条道路。
我们好像也可以想像得出围绕着白豆会发生些什么事了。
第五章纸剪的喜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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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在说白豆调到炊事班的事。看到胡铁走过来,故意提高了嗓门说。
声音大得连卧在不远处的大黑狗也听到了,抬起头,朝这边望了一眼。胡铁不可能听不到,可胡铁听到了,像是没有听见,往这边望也不望一眼。
有人干脆喊胡铁,问胡铁知道不知道,白豆调到炊事班了。还说,胡铁以后到食堂去买饭,可以不排队了。
胡铁看看这个人,好像没有听懂这个人说的话,继续走自己的路。
好像白豆调到炊事班,是一件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事。
大家不免有点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