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论-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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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陈群、少府杨阜等上疏曰:尧舜尚茅茨,万国安其居,桀纣作廊台,以丧其社稷。今承丧乱,社稷不安。宜躬行约俭,讲武劝农,而乃自暇自逸,惟宫台是侈是饰,必有颠覆危亡之祸。曹睿敬畏之,但不能从。
曹操热中权力,但生活还算简朴,他聚集了众多优秀的人才,不乏公正清廉者,诸如夏侯惇、袁涣、华歆、梁习、郑浑、鲍勋、满宠、胡质、田豫、徐邈等皆不治产业,家无余财。曹睿曾罢黜浮华不务本者,而最后自己却成为最大的浮华不务本者。
曹睿荒亡靡费,且又过于专权,任用非人。杜恕上疏曰:“今之学者,师商韩而上法术,竞以儒家为迂阔,不周世用,此最风俗之流弊,创业者之所致慎也。”(《三国志·杜恕传》)当初曹操为了代汉,故急需有商韩之术的人,以破儒者。曹操不破儒不得立,是谓逆取。而今魏室得业,当尊儒而抑商韩,以求顺守。
高堂隆上疏曰:“臣观黄初之际,天兆其戒,异类之鸟,育长燕巢,口爪胸赤,此魏室之大异也,宜防鹰扬之臣于萧墙之内。可选诸王,使在封国典兵,构成棋峙,镇抚皇畿,翼亮帝室。夫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咏德政,则世代传祚;下有怨叹,则辍录授能。由此观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独陛下之天下也!”(《三国志·高堂隆传》)曹睿下诏深慰之。鸟育燕巢,是谓魏室将为他姓制御;鹰扬之臣,喻指司马懿。
初,侍中吴质谓曹睿曰:“骠骑将军司马懿,忠智至公,社稷之臣也。”(《三国志·吴质传》注引《质别传》)曹睿忧社稷,问尚书令陈矫:“司马公忠正,可谓社稷之臣乎?”陈矫曰:“朝廷之望;社稷,未知也。”(《三国志·陈矫传》注引《世语》)陈矫是说司马懿可用,但难托。曹睿犹豫不决。
司马懿出兵辽东前,乃谏曰:“昔周公营洛邑,萧何造未央,今宫室未备,臣之责也。然自河以北,百姓困穷,外内有役,势不并兴,宜假绝内务,以救时急。”(《晋书·宣帝纪》)曹睿已余日无几。
景初二年(238)冬,曹睿寝疾,以燕王曹宇为大将军,使与领军将军夏侯献、武卫将军曹爽、屯骑校尉曹肇、骁骑将军秦朗共辅嗣主曹芳。曹宇,曹操环氏夫人生,少与曹睿同住,二人亲密。太和六年(232)封燕王,深受曹睿宠赐。青龙三年(235)征入朝,景初元年(237)还邺,二年(238)夏,复征入朝。夏侯献,夏侯氏族子。曹爽,曹真子,少与曹睿亲,曹睿即位,待之甚厚。曹肇,曹休子。秦朗,秦宜禄子。曹操与刘备围吕布于下邳,吕布使秦宜禄诣袁术求救,袁术留之。关羽屡请曹操,欲得秦宜禄妻。曹操疑其有色,及城陷,曹操见之,乃自纳之,待秦朗如子。后秦宜禄为张飞所杀。曹睿与秦朗亲。时司马懿自辽东返,曹宇劝曹睿,以关中事重,使其径还长安,勿进洛阳。曹睿从之。夏侯献、曹肇和秦朗素恨刘放、孙资专权。曹操曾以刘放、孙资为秘书郎。曹丕更名中书,以刘放为中书监,孙资为中书令,皆掌机密。曹睿尤加崇信,每有大事,常听其主张。刘放、孙资惧有后害,乘隙入见曹睿,进行离间。刘放曰:“先帝诏敕,藩王不得辅政,陛下忘耶?且陛下方病,而曹肇、秦朗等便与侍女言戏。燕王拥兵南面,不许臣等入,此即竖刁、赵高也。今太子幼弱,未能统政,外有强暴之寇,内有劳怨之民,陛下不远虑存亡,而近系恩旧,委祖宗之业与二三凡士,寝疾数日,内外壅隔,社稷危殆,而己不知,此臣等所以痛心也。”曹睿听后,怒曰:“谁可任者?”刘放、孙资乃举曹爽,并又建议宜速召回司马懿。曹睿听之,遂更拜曹爽为大将军,又担心其能力有限,任尚书孙礼为大将军长史,以佐之。曹肇闻之,向曹睿固谏,曹睿欲停。刘放、孙资复劝阻,曹睿复听之,终免曹宇、曹肇、夏侯献及秦朗辅政之任。(《三国志·明帝纪》注引《汉晋春秋》、《三国志·刘放传》及注引《世语》)司马懿在汲县,数日内得二诏,前后相违,疑京师有变,遂疾驱入朝。
陈寿记述曰:曹宇性恭良,陈诚固辞。曹睿遂以曹爽代之。陈寿之说可能有误。曹宇同曹睿甚亲,早就应召入朝。受命辅政后,便积极出策,阻止司马懿回朝,不大可能提出辞职。实际上,这是一场辅政权力的争夺。不仅宗族与异姓之间有矛盾,而且宗族内部亦不和睦。曹丕、曹睿排除曹彰、曹植等嫡枝后,是靠启用曹真、曹休等旁杈来卫护的。曹真、曹休两人资历相当。曹丕初以曹真为镇西将军,以对蜀,曹休为镇南将军,以对吴;后以曹真为中军大将军(实际为全军主帅),曹休为征东大将军;临终又以曹真为首席辅政大臣。曹真排前,曹休不满居下。曹睿即位后,以曹真为大将军,曹休为比大将军地位略高的大司马,想以此达到平衡。但是这样的安排收效不大,大将军多实权,大司马多荣誉,裂痕依在,并延及到下一代曹真子曹爽和曹休子曹肇之间。曹睿病危之际,最初把辅政权力基本都托付给了亲族,然而他们之间却分为两派。曹宇、曹肇、夏侯献等为一派,曹爽单独为一派。这使刘放、孙资有机可乘。他俩迅速连结曹爽,最终使曹爽、司马懿赢得辅政大权,而把曹宇等排挤出局。这一结果导致后来司马氏代魏。刘放、孙资保得身家性命,从此便受到司马氏的厚待。吃司马氏俸禄的陈寿大概在这件事上得为刘放、孙资曲笔掩饰一下,把他们构陷曹宇说成其自愿引退。
景初三年(239)正月,曹睿将八岁的曹芳托付于曹爽和司马懿后死去,时年三十四岁,葬高平陵。后司马氏诛曹爽,废曹芳,遂起而代魏。
曹魏政权迅速衰落,除上所述,还有一个致命的原因就是命运,曹丕、曹睿等皆短寿,而司马懿刚好完成专权而终老。
第21章 诸葛亮辅政
蜀章武三年(223)春,刘备病笃,丞相诸葛亮、尚书令李严并受遗诏辅刘禅。诸葛亮为首席辅政,主政务,李严为副,为中都护,统内外军事,镇永安。刘备死,刘禅即位,诸葛亮封为武乡侯,开府治事,寻领益州牧;李严封都乡侯,加光禄勋,后转前将军。
刘备临终谓诸葛亮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国,终定大事。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诸葛亮涕泣曰:“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三国志·诸葛亮传》)一般人把刘备说的“如其不才,君可自取”这话理解为:如果刘禅不才,诸葛亮可废之自立,即刘备有将基业转给诸葛亮之意(又有人认为刘备这样说是在行欲擒故纵之计)。但是也有人把其理解为:如果刘禅不才,诸葛亮可废之,再从宗子中择立,即刘备授诸葛亮有霍光那样的自行废立的权力。《三国志·孙翊传》注引《典略》及《三国志·张昭传》注引《吴历》曰:孙策临卒,张昭以孙翊(孙权弟)有孙策之风欲之接继。孙策定孙权,但谓张昭曰:“若仲谋不任事者,君便自取之。”似有让张昭可废孙权以立孙翊之意。我认为后一种说法是能说得通的。我们至少应在刘备说的上下两句话里找到连贯的意思。刘备说诸葛亮之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国,终定大事”,意为诸葛亮有使汉室再兴的才能,故刘备续说的若刘禅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应该意为诸葛亮可行废立。这两句连贯的意思应是:刘备欲能臣诸葛亮辅其能子复汉大业。我们这样来理解,刘备与诸葛亮的君臣关系就清晰了,无谓猜想的那般复杂。刘备上句要诸葛亮定汉业,下句则要以基业相让,这是矛盾的。转刘室为诸葛之业,诸葛亮至少没有了以行统一的名义。
此时,魏吴蜀三家集团各拥一批优秀人才,鼎足之势已成,东汉末年军阀割据混战的局面已基本结束。成败难以一役而定,将最终取决于治道。我想在此就诸葛亮治蜀的内政和外交这两个方面的问题加以讨论,以明其何得何失。
东汉顺帝时,全国约有户口一千万,人口五千万。益州约有户口一百五十万,人口七百万。东汉末年的杀戮、掠夺、饥荒、疫病及亡匿等,使人口剧减,十裁一二在。《晋书·地理志》曰:刘备称帝,约有户口二十万,人口九十万。《三国志·刘禅传》注引王隐《蜀记》曰:蜀灭时,约有户口二十八万,人口九十四万,吏四万,兵十万。《续汉书·郡国志》注引《帝王世纪》曰:魏并蜀前,约有户口六十六万,人口四百四十万。《三国志·孙皓传》注引《晋阳秋》曰:吴亡时,约有户口五十二万,人口二百三十万,吏三万,兵二十三万。如此计算,三国总人口约计八百万,约东汉五千万的六分之一。这是汉晋间人口最少的时期。晋代魏后,人口开始增长。《晋书·地理志》曰:吴亡,晋约有户口二百四十万,人口一千六百万。约东汉三分之一。尽管这些统计数字不会很准确,但是基本上还是可以反映出当时社会兴衰的情况。
时,南中诸郡反叛,东吴有觊觎之心,北魏随时会犯境。在刘备舍弃荆州、携众南奔那存亡之时,诸葛亮奉命于败军之际,连和孙权打败曹操;这时在益州疲弊、四境危急之刻,他复受任于危难之间,以保家卫国。诸葛亮于建兴元年(223)通好东吴,消解一方外忧;二年(224)务农殖谷,闭关息民;三年(225)领兵南征,平定叛乱。我们可以看到诸葛亮的治理初见成效,长此经营下去,蜀汉会日益强盛起来。可他于四年(226)开始治戎讲武,以俟大举;五年(227)率众北驻汉中;六年(228)出军北伐,掀起连年战火。我们又不能不对其治理产生疑问。
建安十二年(207),诸葛亮在隆中说刘备曰:“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蜀建兴五年(227),诸葛亮率诸军北驻汉中,他在上刘禅的《出师表》中曰:“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几十年间,益州由富庶而衰穷。
诸葛亮《隆中对》的计策是:刘备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结好孙权,内修政理;待天下有变,荆益两路向中原,汉室可兴。但因关羽失荆州,刘备败夷陵,诸葛亮设计的双刃,成了单刀。诸葛亮需要调整战略。诸葛亮辅政,书杜微曰:“今因曹丕多务,且以闭境勤农,育养民物,并治甲兵,以待其挫,然后伐之,可使兵不战民不劳而天下定也。”(《三国志·杜微传》)这在总的思路上仍与《隆中对》相符合,先自强,以待敌疲。魏吴中许多大臣都劝谏其主,宜专心于治国,使国富民安,然后可以强兼弱。汉末战乱,国破家亡,三强势均而鼎立,面临的都是相同的情况,宜先固己,而后图彼。
建兴六年(228)春,诸葛亮联合孙权北伐,自率二十万大军准备出征(二十万兵很可能是蜀国的总兵力,他率十万兵较可信)。这是《三国志·刘禅传》注引《诸葛亮集》载刘禅三月下诏书中说的,其实,这个诏是诸葛亮写的,刘禅照着宣告而已。蜀汉有二十万兵,以最大限额十人出一兵计算,这时蜀汉当有人口二百万。这二百万人口比刘备时的九十万增加了一倍。数字难免有水分,但人口得以恢复是事实,至少,诸葛亮有能力使大量亡匿漏脱者重新登录著籍的。但自诸葛亮北伐后,人口又开始减少,至蜀亡,人口与蜀立时相差无几。
《三国志·诸葛亮传》曰:建兴三年(225)春,亮率众南征,其秋悉平。军资所出,国以富饶,乃治戎讲武,以俟大举。诸葛亮“西和诸戎,南抚夷越”之策得以施行。但因诸葛亮把北伐当成迫切的头等大事去做,故对南中只能施以权宜了。后邓艾兵临成都,刘禅欲南走,谯周曰:“南方远夷之地,平常无所供为,犹数反叛,自丞相亮南征,兵势逼之,穷乃率从。是后供出官赋,取以给兵,以为愁怨,此患国之人也。今以穷迫,欲往依恃,恐必复反叛。”(《三国志·谯周传》)可见,治夷失偏,蜀汉政权实际上只控制着益州的北部,并未在南方获得有效的支持。
诸葛亮辅政伊始,曹丕遣使入蜀,劝蜀向魏称藩。魏数位大臣亦致书诸葛亮,欲蜀归顺。曹丕这时与孙权断交,故欲结蜀讨吴。诸葛亮作《正议》篇曰:“昔在项羽,起兵无德,虽处华夏,秉帝王之势,卒就汤镬,为后永戒。魏不审鉴,今次之矣。昔世祖之创迹旧基,奋羸卒数千,摧莽强旅四十余万。《军戒》曰:‘万人敢死,横行天下。’况我以数十万之众,据正道而临有罪,可臣僭拟者哉!”(《三国志·诸葛亮传》注引《诸葛亮集》)时诸葛亮正与吴修盟。如前面所言,蜀采取连吴抗魏之计没有错误,只是应当机智灵活一些,不该一陈不变。曹丕正恨为孙权捉弄,欲加报复。诸葛亮若审时度势,与魏往来,探其意图,仍有两家取吴的可能性。而他却摈弃此策,只认准与吴结交,与魏相抗。
建兴七年(229),孙权称帝,遣使告蜀与刘禅并尊。蜀汉官吏多谓孙权亦是伪立,交之无益,宜显明正义,以绝同盟。诸葛亮曰:“权有僭逆之心久矣,吾所以不与之计较,求掎角之援也。今若绝交,必为仇敌,便当移兵东伐,与之角力,须并其土,乃议中原。彼贤才尚多,将相缉睦,未可一朝定也。顿兵相持,坐而须老,使北贼得计,非算之上者。昔汉文卑辞匈奴,先帝优与吴盟,皆应权通变,弘思远益,非匹夫之为忿者也。今议者皆以权意在鼎足,不愿与我并力,且志望已满,无上岸之情,推此,皆似是而非也。何者?权智力不及北,故限江自保;权之不能越江,犹魏贼之不能渡沔,非力有余而利不取也。若我大军北伐,权上当与我分裂其地以为后规,下当掠民拓土,示武于内,非端坐者也。若就其不动而与我和睦,我之北伐,无东顾之忧,河南魏军不得尽西,此之为利,亦已深矣。权僭之罪,未宜明也。”(《三国志·诸葛亮传》注引《汉晋春秋》)乃遣使往吴祝贺孙权正号。孙权与蜀订盟,中分魏土,以豫、青、徐、幽四州属吴,兖、冀、并、凉四州归蜀,司州以函谷关为界一分为二。孙权分魏不过是为自己称尊讨好于蜀的假分,奈何不了魏什么,若刘备、诸葛亮抓住时机与魏签约分吴,那很可能会是真分,吴多半凶多吉少。
诸葛亮既然知道孙吴尚多贤能,将相和睦,不会速战取胜,故对孙权僭越,要行以权宜,如此,那就更该晓得曹魏更多人才,更难攻克,更应施用变策。他可能担心,蜀连魏灭吴后,将因孤弱而难以久存。这种担心一般人都见得到。连弱敌强虽为常计,但却并非定律。既然三国的最高战略目标都是要统一天下,那么结盟便不过是为各自利益而暂行的权变之计,而相互兼并,一决高下是迟早要发生的事情。看清楚实质,蜀汉起码应制定两套灵活机动的战略方针:一为连吴抗魏(正策),二应为结魏灭吴(奇策)。选择前者时,宜采取持久的均势策略,以固鼎足;待强弱消长,再寻衅而动。选择后者时,就应考虑到积极开发治理南中地区(其实对蜀汉来说,任何情况下都不应该忽略对南中的治理),以备并吴时从此出兵交州,与顺长江东下荆州之兵呼应,夺取荆交利益;亡吴后,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