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卫兵曰记 作者:郭济生(反思文革)-第4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包吃的东西给她。她兄妹们千恩万谢地回去了。
支农,在农村打反革命
刨了一整天的地,累的要命,饭量大增,晚饭没想到吃了十个蒸包,又喝了二大茶缸稀
饭。
天黑以后,我们集体整队来到一个场院里,参加生产队的批斗大会。场院里四角是高高的
大豆垛、高粱穗垛,玉米穗挂在高高竖立着的木杆上。干硬的土地上散发着泥土的气味,村里
的狗不时乱叫一阵。
宣布大会开始以后,我们学校文革筹委会负责同志和村里贫协干部坐在主席台上,四盏汽
灯高高吊在台前,照的白白亮亮。随着一阵口号声,三个阶级敌人挂着大牌子被押上了台,弯
着腰站在台前。看了牌子上的字,知道是三个反革命分子。他们之中的二个,昨天刚进村时已
经见过,那时在大队部院中,十几个青年农民提着枪正在批斗他们,审问了一段时间后,人们
轮流用皮带抽他们,打的他们乱叫。青年们还不过瘾,又叫一个人打另一个人,如果不用力,
就让另一个再打对方,直到他们互相打得嘴里、鼻子里直冒血。还让他们互相对骂,怎么不堪
入耳,怎么下流,青年们才高兴。我们实在看不下去了,就以红卫兵的名义找他们的负责人提
出反对意见。大队负责人满不在乎地笑笑,出去制止了青年人的恶作剧,回来告诉我们:“这
几个反革命分子,都斗了几十遍了,也没什么新鲜材料了,让青年们乐一乐没有什么,不会出
人命的。”
全体人员集体学习了几段毛主席语录后,又喊了一阵口号,大会批判开始了。预先安排好
的人,拿着写好的发言材料,一个个跳上台去揭发批判。有一个人念着念着,突然激动起来,
冲到一个反革命前面,“噼噼啪啪”扇了他几个耳光,又要用脚去踢,被一旁维持秩序的民兵
劝了回去。
这个反革命分子是文化大革命开始后被群众揭露出来的。当时民兵们正在靶场实弹射击演
习,他和一些群众在一边观看。看着看着,他忽然自言自语说:“打的什么鸟枪,还不如我当
年,一枪一个!”大家听他一说,不觉都犯了思考,因为从来没听说他当过兵,他怎么会打枪
呢?
情况汇报到大队,立刻将他列为审查对象,经过连续几个昼夜不停审讯拷问,他终于说了
实话。他在十几岁时,曾随父亲去东北逃荒,没想到父亲生病死在了老林山村里。他无依无靠
被一伙土匪收留干了几年,学会了打枪骑马。后来土匪被国民党收编,他又干了几个月。在一
次枪毙解放军俘虏时,有个执行的兵一连几枪都没打着人。他自告奋勇顶了上去,一枪一个一
连打死了三四个俘虏,被称为神枪手,也成为他一生中的骄傲。解放前,部队打散了,他又跑
了回来,只说在外种地,隐瞒了历史。没想到一疏忽说漏了嘴,引来了大祸,立时被宣布为反
革命分子,待批判后再处理。
另一个则比较冤枉。他本来是民兵队长,每次开大会带头喊口号,嗓子特别响亮。偏偏有
一次喊“加强无产阶级专政”,不知怎么一走神,喊成了“加强资产阶级专政”,马上被揪下
台来痛打一顿,扭送公安机关。幸亏他家里是三代贫农,才宣布为现行反革命,交群众批判,
没被逮捕。
但揭发批判了一晚上,翻来覆去只是批判二个人的罪行,而第三个人只是高喊打倒他,却
只字不提他犯的什么罪。我好生奇怪,就偷偷走出来,去问一个新认识的本村民兵。不料他只
是笑,却不告诉我。我又问了几个村里的人,都是一幅莫名其妙的表情,还劝我不要再问。这
是怎么回事?反革命的罪行还保密吗?
我这人天生的好奇心重,他们越不告诉我,我越想知道。于是,我去小卖店花了二角钱买
了一包烟,来到会场外,发现了一个领我们刨地的青年农民,就递给他一支烟套了起来。那人
抽不起烟,老用报纸卷豆叶子抽,一见我给他香烟抽,自然高兴的很。待我最后说出要求后,
他先是迟疑,想了想才拉我到一边去,告诉了我原因。
这个反革命也是个贫农,平时嘻嘻哈哈惯了,仗着自己儿子在部队当兵,以军属老大爷身
份,天不怕、地不怕,没有人敢惹他。有一天,在割高粱时,他忽然心血来潮,对附近几个人
说:“你们知道不知道江青?”文化大革命以来,广播里、报纸上经常提到江青这个名字,人
们也都知道是毛主席的夫人,不知道这人要干什么。他见没人作声,十分不过瘾,又说了一句
让人害怕的话:“江青是毛主席的老婆。想不到伟大领袖毛主席也有老婆,有老婆当然要在床
上睡觉办那事了,对不对?”他还自以为得计,不知道人家早吓跑了,赶快去报告了负责人。
民兵们马上就包围过来,将他捆到了大队部,并把材料报给了公安局。也定了个现行反革命。
因为事情牵扯到毛主席和江青,又是那样侮辱领袖的话,不便于在社会上宣扬,所以对他只斗
争不揭发,成为一个默默无闻的被斗者。
想不到农村里真有大胆的人,连这样的话也敢说,这不是没事找事吗?他这一下子,恐怕
要让全家人都受连累了。
工作组被驱赶了
学校院墙上今晨出现“工作组滚出学校!”“工作组镇压学生运动罪责难逃!”的大字标
语。我心中不由火起,工作组是市委按照党中央安排派来的,组长就是市委的干部,他们代表
党来领导学校文化革命运动有什么错误呢?我去学校筹委会问,不料负责人却苦笑着直摇头,
却说不出为什么。难道这里头有什么背景?
昨天工作组召集了全校没有被揪斗的共产党员和红卫兵骨干开会,宣布调整了红卫兵组织
各机构负责人,又让我们选举了学校文化大革命筹备委员会,作学校临时领导机构。其中有原
学校的副校长、教导处副主任,三名党员教师,一名非党教员,学生代表五名,不知什么原
因,工作组提议让高中三年级的烈士子弟老吴当筹委会主任,而让副校长作副主任,另有三名
学生代表也作副主任。实际上,筹委会成了学生会。
下午,筹委会又通知我们召开扩大会议,宣布根据上级通知精神,工作组今天下午撤离学
校。我和很多人都大惑不解,不知上面又发生了什么变化。
会上,工作组长代表工作组对来校二个多月的工作进行了总结,并对运动不力等方面作了
口头检讨。
会议还没有结束,忽听外面有人喊口号:
“镇压学生运动的人,决没有好下场!”
“工作组必须向革命师生作深刻检查!”
我出去一看,外面围了有百十名学生,他们好象早有计划,有的喊口号,有的在后面研究
着什么。我大体上看了看这些人,都是些高中学生,大部分是运动一开始给学校领导写大字报
被制止的,还有些是向工作组提不合理要求被拒绝的人,以为我是来应付他们的,又高喊:
“我们不需要学生代表!我们强烈要求工作组向我们表态!”
我回去向会上汇报,筹委会决定会议结束。工作组人员到另一个房间休息,等学生们散去
后再出去离校。先由筹委会去向这些学生作解释。老吴没有将工作组离校的消息告诉他们,只
是提醒人们不要上别有用心人的当。不料人们并不放松,直喊工作组为什么不敢出来见群众?
直闹到天不早了,才慢慢散去。天快黑的时候,开来一辆吉普车,将四个工作组同志接走了。
毛泽东主义红卫兵成立
毛泽东主义红卫兵于今天成立了。这是在赶走了驻学校工作组以后,我们采取的又一革命
行动。工作组进校后,曾以班干部、团干部为主成立了官办红卫兵,袖章是在红布上印上黑字
的“红卫兵”字样。而我们的红卫兵则是在各班的红五类学生(贫下中农、工人、烈士、革命
军人、革命干部子女)串连的基础上成立的。
我们要求学校为我们铅印了《毛泽东主义红卫兵宣言》,首先是当今最流行的毛主席语录
“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天下者,我们的天
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干,谁干?”主要内容是:我们先辈用鲜
血和生命打下的江山,我们红五类子女一定要誓死捍卫,要保证红色江山千秋万代永不变色!
我们是纯洁的革命后代,对革命最有感情,是毛主席最忠实的卫兵,谁胆敢反对毛主席、反对
毛泽东主义,我们誓死与他血战到底!我们划分革命与不革命的标准是:老子英雄儿好汉,老
子反动儿混蛋。是革命的站过来,不革命的滚他妈的蛋!我们的任务是:在毛泽东主义指引
下,向一切剥削阶级、向一切黑帮黑线、向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和帝修反宣战!去开创一个红
彤彤的毛泽东主义的新世界!
今天一整天,学校的高音喇叭里都在播送我们的《宣言》,使校园里充满了紧张地战斗气
氛,过去的学生干部大多数不是红五类出身,现在只能灰溜溜地摘下黑字袖章,呆在教室里不
敢乱动。
我们全都戴上了黄色军帽,换上了红底金字的“红卫兵”袖章,并组织了纠察队,在校园
内神气十足地巡逻,并且对黑帮分子采取了首次革命行动,树立了我们的威信,有问题的人见
了我们都十分害怕。
在运动以前,我们之中的大多数,都是学习成绩不好的学生,一直受到学校和老师的压
制、歧视,甚至让我们留级、退学。这样下去,整个学习岂不成了修正主义的温床,成了剥削
阶级狗崽子们的天下?毛主席真是英明,他老人家洞察一切,尖锐地指出了苏联“卫星上天,
红旗落地”的教训在中国决不能重演。文化大革命解放了我们革命的红五类,解救了我们的党
和国家。
造反派董国庆
母亲在晚饭后出去了很长时间才回来,坐在椅子上喝了口水,一面揉着眼角,一面嘴里不
住地咒骂着什么人。邻居大婶来串门,两个人叽叽咕咕了半天,看的出一幅义愤填膺的神情。
我装作睡觉躺在床上,耳朵却支楞着。听了好长时间,才慢慢理出一个头绪来,又是路西
的董国庆在制造冤案了。
这董国庆三十多岁,上过几天高中,但没有毕业。前些年小学教员不够,他曾代理过几
年,也给我们上过几天语文。给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其一是爱教错别字,如“甲胄”,他却念
“甲胃”;有个同学姓单,他一直叫人“小旦”,还不许学生们笑。谁若笑他,他就老给作业
上随便画×,还罚学生重作。董老师第二特长是不会拼音,教我们念生字时,简直就是在作游
戏。如念“小麦的麦”,他读成“妹(麦)子的麦”;“北(白)菜的白”;“萝贝(卜)的
卜”等。引得我们忍不住大笑不止,他却毫无知觉,气得将教杆摔得竹屑乱飞。 后来,学
校不再聘用他了,他就又回到生产队种地。可是,他的脑子里充满了幻想,时时刻刻盼着有机
会表现一下自己,好出人头地,脱离农民的身份。一九六四年四清运动中,他利用上级工作队
不了解情况之机,仗着家里是贫农成分,一直揭发生产队会计贪污,整得人家被关押了一个
月,本来要结婚了,对象也吓的退了婚。后经过清查帐目,帐面上清清楚楚,年轻的会计才被
撤消了审查。可是工作队却醉死不认半壶酒钱,既不为小会计平反,也不承认搞错了,气得小
会计恨不得拿刀杀人。
文化大革命运动开始后,我那董老师认为又是一个机会来到了,整天挖空心思地想办法搞
出点名堂来。他先是拼命地学习毛泽东著作,在各种社员会议上抢先发言,宣讲自己的学习心
得,以及活学活用的事迹。谁知道上级并不欣赏他,反而找了个无儿无女的烈属老太太作学习
毛泽东著作积极分子,到处作讲用报告,虽是个文盲,却会背诵“老三篇”,又会唱毛主席语
录歌。董国庆练了十几天,一篇也背不下来,唱歌天生的五音不全,急得他直骂自己的爹娘没
给他养个好脑子,无法施展个人宏伟的抱负。不过,他具有一般人所没有的毅力,多少挫折也
不能打消他想创造辉煌历史的欲望。 前些日子,他风言风语地听说路东的范家曾有人在日
本人手下干过事,又动了告发立功的想法。他也不问问是范家的人当过汉奸,还是范家的朋友
有过问题,只是怕被别人抢在了自己前头出了风头。于是,他拐弯抹角打听到范家三个儿子,
一个在贵州军工厂当厂长,一个在武汉当教授,另一个在青岛当船长。便买了信纸和邮票,分
别给这三个单位的造反派写去了揭发信,说范家老大给日本人当过保长,老二给日伪汉奸当过
特务,老三曾认日本小队长为干爹。
在着草木皆兵的阶级斗争高潮中,这三封信犹如三颗炸弹,将范氏三兄弟立时置于了黑
帮、隐瞒历史的反革命的罪名之下,造反派没有时间和经费长途搞调查,宁可信其有,不管事
真假。何况三兄弟不是当权派,就是反动学术权威,正在接受批判斗争,再加上这三顶帽子,
可要了他们的命了。
造反派根据这三封揭发材料,日以继夜地审问拷打他们,斗的三个人莫名其妙,实在也无
从招认,结果引来更加激烈地斗争,连老婆孩子都受到连累。
前几天,老大的一个朋友来信说,范家老大已经精神失常了,自杀了几次都被发现救了下
来,情况十分危急。又询问是否有什么历史问题。幸亏范老太爷当过贫协主任,请求公社、大
队和派出所为几个儿子写了证明寄了去,才澄清了事实。人家把揭发材料附件寄给公社,才知
道又是董国庆搞的鬼。范老太爷听说大儿子疯了,立时犯了高血压,今天白天因脑溢血死去
了。母亲是去帮着料理后事,才听说了事情全部经过。
听说范家当船长的儿子已经被免了职,当教授的儿子也被斗争时打断了一条腿。范老太爷
天天堵着董国庆大骂,一看见他出来就用头去撞,吓得他东躲西藏。大队里已经教训了他几
次,弄得他这次有些灰心了。
母亲和邻居大婶说着话,纳着鞋底,一会儿笑起来,一会儿又小声哭泣,为范家的人命运
所担忧。我想起留着几绺长髯的范老太爷,他很会讲故事,晚上没有事,总会坐在街灯下为我
们讲些奇闻异事,今后恐怕难得有这样的心情了。
文革的指针——中央“十六条”发表
天气热的很,在家中呆不住,每天要到市南的水库去游泳。同学们今天没来找我,我一个
人往外走去。
路过邮电局的时候,门口正在卖新出版的报纸,我走近一看,套红的通栏大标题《中国共
产党第八届中央委员会第十一次全体会议公报》。按照以往的经验,中共中央每当大张旗鼓地
发布公报,一准是召开了重要会议,而且将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一场大的运动。一周前公布的
《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已经为这次运动进行了发动和组
织。
我花了五分钱买了一份《大众日报》,主要版面是全会公报,很有些另外的意思。公报中
有这样几段话引起了我的注意:
“全会强调指出,毛泽东同志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一系列指示,是当前我国文化革
命的行动指南,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一个重大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