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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台湾作家研究丛书]第九卷生命的思索与呐喊--陈映真的小说气象 作者:赵遐秋-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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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陈年的不可思议的风俗罢;或许是由于经济条件的结果罢;或许由于封建婚姻所带来的反抗罢。”这样,作家也就彻底否定了“他们是一群好淫的族类”,因为“他们也劳苦,也苦楚,也是赤贫如他们的先祖”陈映真:《死者》。《陈映真作品集》第1卷,第57页。。 
  有些学者认为,陈映真这篇小说表现的是“命运决定论”王晋民主编:《台湾当代文学史》,广西人民出版社、广西教育出版社1994年版,第335页。。我们看他这样描写,还能同意这样的结论吗? 
  三是,生发伯平静地对待死亡。 
  小说里写道:生发伯咽气、缓气、进入沉睡、继而清醒以后,他倒是反而更加的平静了,他想,死亡如果只是刚才的那种神志渐远的睡眠,也就无所恐惧了。看来,他之所以如此平静地对待死亡,一个因素是,“大苦楚”、“大凄惨”之后,他已经“心如止水”了。他时时觉得,这样活着没有意思。再加上,如今又重病难起,自知快要走了。另一个因素,有了这次民间称之为“还魂”的实际体验,他以为,“死亡”并不可怕。生发伯的这些想法,都是客观存在他头脑里的反映。然而,读这样的描写,令人心酸的是,老人在平静的心态里,竟有“一种轻微的欢喜”:“他终于要睡在那巨大而光亮的桧木棺材里了。他在制材所的时候,辛辛苦苦运回木料,做成两副漂亮的桧棺,一副给母亲,一副较小的留给自己。他永不能忘记母亲入殓的时候,众人那种佩服和钦敬的眼色。如今他自己就要睡在另一副发亮的桧木箱里了。”同①,第55页。读到这里,我们真的禁不住一阵阵悲凉袭上心头。就是这位老人,历经七十五年的苦难,最后留下的欢喜,请注意,也只是一点“轻微”的欢喜,居然还是他为自己制作的这副棺木!这哪里是对“‘死亡’的赞美诗”王晋民主编:《台湾当代文学史》,广西人民出版社、广西教育出版社,1994年版,第335页。?!这简直就是作家对那不公正的社会的血泪控诉! 
  所以,还是那句话,我们从作品判断陈映真的小说是现实主义还是现代主义,要重在内容,而不能只从形式看问题。 
  同样,《兀自照耀着的太阳》里的小淳,因为目睹社会黑暗,受到刺激而生病,终因看不到希望而失去生的意念。这样坦然地面对“死亡”,不也是对那黑暗势力的一种控诉吗?所以,我们不能光看陈映真在用什么形式写,就断定他是什么主义,而是要看他在运用这种形式时所表达的是什么内容。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之所在。 
《生命的思索与呐喊——陈映真的小说气象》  
  九、在监狱里——从《汹涌的孤独》说起  
  绿岛的风声、浪声所代表的精神的人。——陈映真(陈映真:《绿岛的风声和浪声》。《陈映真作品集》第8卷,第108页。) 
   
  1968年5月,陈映真应邀赴美参加国际写作计划前,因“民主台湾同盟”案被警总保安总处逮捕。12月,获刑十年。在此期间,1970年2月,尉天骢主持的《文学季刊》十期发表了陈映真入狱前创作的小说《永恒的大地》。1973年8月,《文季》一期又发表了陈映真的《某一个日午》。1975年7月,蒋介石病故,陈映真被特赦出狱。 
  (一) 
  在纪念姚一苇先生的文章《汹涌的孤独》陈映真:《汹涌的孤独》。《联合报?副刊》,1997年6月22日。又,《陈映真文集?杂文卷》,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8年11月版,第582—588页。以下,本书所引,凡出自这套《陈映真文集》者,只注卷别、页数,不再加注版本。里,陈映真记述了他被捕前一段的思想情绪。 
  原来,1965年以后,姚一苇已经主持《现代文学》编务,从《现代文学》发表的陈映真作品,看出了陈映真内心和思想上的沉悒的绝望和深深的苦痛。于是,有一天,就在那个禁忌鲁迅的严峻的政治时代,在姚一苇台北竹林路寓所的客厅里,姚一苇向陈映真谈到了自己少年遍读和细读鲁迅著作的历程。陈映真也第一次向姚一苇吐露了他自己所受到鲁迅深远的影响。姚一苇向他描述了鲁迅葬礼的庄严隆重,告诉他自己毕生以鲁迅告诫儿子的“不做空头的文学家”自惕,自律。姚一苇还谈到了,鲁迅晚年,不能不搁置文学创作而走向革命实践。姚一苇说:“即使把作品当成武器,创作也是最有力、影响最长久的武器。”当时的陈映真非常激动,却沉默不能言语。在那荒芜的岁月,他们的对话,已经是安全的极限了。是鲁迅,把他们更加亲近地拉到一起了。在不能畅所欲言的对话中,彼此都明白了对方不曾明说的语言,以及当时陈映真的思想和处境。即使这样,姚一苇仍然对陈映真说:“你的一生,最其重要的,莫过于此。”还说:“我知道,这些话,你怕很难听得进去了。但是你要写。你要写,才对。”陈映真:《汹涌的孤独》。《联合报?副刊》,1997年6月22日。又,《陈映真文集?杂文卷》,第585页。在这么体己的谈话中,陈映真也不能把自己当时的思想、行动和处境向姚一苇明说,他不能敞开那一份深沉的孤独。这就是,在1966年底到1967年初,陈映真和他亲密的朋友们,受到思想渴求实践的压力,以《毛泽东选集》和有关现代中国革命书籍的读书会为基础,组织了左派团体“民主台湾同盟”。后来,陈映真回忆说:“像一个初学骑单车的小孩在下坡道上让自己眼睁睁连车撞上道旁的电线杆那样,1968年夏天,我被捕入狱。”同①。 
  这里说的被捕入狱,是在1968年5月,他和他的朋友们,还有他最小的胞弟,让一个伪装文教记者的侦探所出卖,陆续被捕。过了一段日子,陈映真他们经过侦讯,转送到了景美的军法处,每星期四可以申请会见。那时,快到中秋了,尉天骢便带了一盒月饼前去探望。到了那里,尉天骢才知道吴耀忠等人也关在那里。当时规定一次只能会见一个人,这一次无法会见的人,可以送东西进去。尉天骢只好把月饼分成四份,一人一个,以表自己的心意。当一个管理人员叫尉天骢的名字时,他进入那间封闭的屋子,隔着厚厚的玻璃,看到了穿着囚衣的陈映真。他们不约而同地拿起了对讲机。尉天骢生硬地问道:“哎呀!没想到你仍然没有瘦下去?”这样生硬地应付了几句话之后,陈映真告诉尉天骢自己已经以叛乱罪被起诉。尉天骢说:“不要泄气,反正你又没干什么事?”结果,这一年的12月31日,陈映真还是被判了十年的徒刑。判决下来不久,尉天骢到看守所去探望陈映真,陈映真说:“不上诉了,上诉也没有用!”就这样,陈映真便被蒋介石政权强行隔离了这个世界。1970年春节前,陈映真被移监到台东泰源监狱,后来又从泰源移送到了绿岛的集中营详见尉天骢的《三十年来的伙伴,三十年来的探索!》。《陈映真作品集》第9卷,卷首第21—23页。。 
  前面第一节已经说过,在《知识人的偏执》的自序《鞭子和提灯》一文里,陈映真深情地追忆了生父陈炎兴先生第一次去狱中看他时的嘱咐: 
   
  初出远门做客的那一年,父亲头一次来看我。在那次约摸十来分钟的晤谈中,有这样的一句话: 
  “孩子,此后你要好好记得: 
  首先,你是上帝的孩子; 
  其次,你是中国的孩子; 
  然后,啊,你是我的孩子。 
  我把这些话送给你,摆在羁旅的行囊中,据以为人,据以处事……”陈映真:《鞭子和提灯》。《陈映真作品集》第9卷,第20页。 
   
  当时,身陷囹圄的陈映真饱含着热泪听受了这番话。他说:“即使将‘上帝’诠释成‘真理’和‘爱’,这三个标准都不是容易的。然而,惟其不容易,这些话才成为我一生的勉励。”同①,第20—21页。 
  (二) 
  在狱中,陈映真思考了许多问题:“他由三十岁坐牢到三十七岁,在牢里他亲眼看到历史,亲身感受到历史的发生:整个世界的变化,都对里面产生影响。那几年的锻炼,的确给了他一点力量。” 
  首先,他学到了活的中国的历史。 
  在台东泰源监狱,陈映真头一次遇见了1950年抗美援朝前后台湾全面政治肃清时代的政治犯。这一百多人幸免被刑杀于当时的大屠杀,在缧绁中已经度过了二十多年了。 
  在那个四面环山,被高大的红砖围墙牢牢封禁的监狱,陈映真终于和被残酷的暴力所湮灭、却依然不死的历史正面相见了。他直接会见了少小时候大人们在恐惧中噤声耳语所及的人们和他们的时代。他看见了他在青年时代更深人静窃读破旧的禁书时,在书上留下了眉批,在扉页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签上购买日期,端正地盖上印章的那一代人。在押房里,在放风的日日夜夜,他带着无言的激动和喟叹,不知餍足地听取那被暴力、强权和最放胆的谎言所抹杀、歪曲和污蔑的一整段历史云烟。穿越时光的烟尘,他噙着热泪去瞻望一世代激越的青春,以灵魂的颤栗谛听那逝去一代的风火雷电。狱中多少个不能成眠的夜晚,他反反复复地想着,面对无法回避的生死抉择、每天清晨不确定地等候绝命的点呼时,对于生,怀抱了最渴切的眷恋;对于因义就死,表现了至大至刚的勇气的一代人。50年代心怀一面赤旗,奔走于暗夜的台湾,籍不分大陆本省,不惜以锦绣青春纵身飞跃,投身于锻造新中国的熊熊炉火的一代人,对于他,再也不是恐惧、神秘的耳语和空虚、曲扭的流言,而是活生生的血肉和激昂的青春。他会见了早已为故乡腐败的经济成长所遗忘的一整个世代的人,并且经由这些幸存的荒陬、孤独的流放之岛的人们,经由那些当时已赴死刑场二十年的人们的生史,他会见了被暴力和谣言所欲湮灭的历史陈映真:《后街》。。 
  在《绿岛的风声和浪声》陈映真:《绿岛的风声和浪声》。《陈映真作品集》第8卷,第104—108页。和《打起精神,英勇地活下去吧!》陈映真:《打起精神,英勇地活下去吧!》。《陈映真作品集》第8卷,第109—115页。两篇文章里,陈映真都深情地述说了被国民党关押三十三年之久的友人林书扬和李金木的优秀品质以及他们所代表台湾那一代人的历史。林书扬、李金木正是代表了绿岛的风声、浪声的精神,而陈映真也在乘着绿岛的风,破着绿岛的浪,继续前行。 
  其次,他的心参与了台湾岛内外的风潮以及各种论战。 
  70年代,在台东山区的泰源监狱,陈映真从《中央日报》上激动地看见了岛内外开展的“保卫钓鱼台运动”。后来,他从狱中订购的《文季》季刊、《中外文学》中,看到了作为一代显学的现代主义诗,遭到了岛内外新起的评论家的猛烈批判;文学的基本问题:文学是什么、为什么、为谁,文学的民族形式与民族风格问题,文学语言应该让广泛群众普遍理解的问题,等等,都在广泛地提出来讨论。这时的他,惊讶地闻到一股全新的、前进的气息在围墙外的文学圈中,带着难以自抑的激越、强力地扩散着。他像是听到了人们竟然咏唱起他会唱又因某种极大的威胁而不敢唱的歌那样的激动。他在那些论战者的名字中,看见许多他的朋友和他所知道的人们,在前进与反动的双方,鲜明地站上了立场。他感到囚壁以外的故乡,不知如何而来的一阵春风,是怎样开始要煽动星星之火……陈映真:《后街》。更重要的,是他用心参与了这一切的活动,用心咀嚼着每一篇论文的观点以及得与失,用心灵里的自白宣布了自己的观点和立场,他兴奋着,他思考着,他和囚墙外的文学圈呼应着。 
  还有,狱中绝大多数的书是古籍。他认真地反复地读了《诗经》、《左传》、《史记》等书,从这些古典文史名著里获取了丰富的思想精髓与艺术营养。 
  1975年7月,蒋介石去世,他被特赦出狱。 
  1968年5月至1975年7月,七年零两个月,他在狱中锤炼了自己。 
  (三) 
  尉天骢说:“每逢在街上看到囚车开过去,我总不期而然地想到映真的样子。想到映真,总觉得他仍然跟我们在一起。”尉天骢:《三十年来的伙伴,三十年来的探索!》。《陈映真作品集》第9卷,卷首第23页。 
  陈映真远行了,他的朋友都在深深地怀念着他陈映真入狱后,林东华干脆把自己的笔名改为“康雄”,以示怀念。,继续读着他的小说,发表了他未发表的小说,评论着他的作品,出版了他的第一个作品集。 
  继续读着陈映真的书的朋友们中间,蒋勋是一个。 
  当时的蒋勋,并不知道他的老师、挚友陈映真入狱的原因。在那个戒严的时代,一切消息都完全封锁。文化圈中只有交头接耳地传播各种恐怖的传言。也就是这时候,蒋勋开始重新读起陈映真所有的作品,重新思考起他们讨论文学时提到的“文学关怀”、“人的主题”、“民族的现实”等等问题,重新思考起陈映真那随和的音容背后的人格与思想上的包容和深邃。此后的岁月,陈映真在狱中,蒋勋大学毕业、服役、出国,逐渐养成了反复阅读陈映真作品的习惯。在寂寞的巴黎,蒋勋一边听着冼星海的《黄河》,一边读着《乡村的教师》吴锦翔想着中国人的改革的一段,激动与痛苦时,蒋勋竟至泪下。蒋勋至今也没有问过陈映真入狱的具体原因,但是陈映真“所有的作品,从康雄到吴锦翔,从贺大哥到蔡千惠、宋蓉萱,似乎是再清楚不过的‘自白’。那里面,理想的、赎罪的知识分子的颓放自苦到宗教热狂式的自我牺牲,似乎是近代所有中国优秀的知识人注定的一张‘罪状’罢。”蒋勋说:“结合着新读到的中国近代史与近代文学撼人的事件,映真先生的作品,也仿佛可以置放到更大的背景上,有了较为清晰的轮廓了。”蒋勋:《求真若渴?爱人如己》。《陈映真作品集》第8卷,卷首第23页。 
  系狱期间,朋友们帮助陈映真发表了他未发表的小说,尉天骢是他们中间最勇敢的一个。 
  陈映真1968年5月被捕,1970年2月,尉天骢坚持在自己主编的《文学季刊》10期上发表了陈映真的《永恒的大地》,以示怀念。后来,当唐文标回到台湾,他们把《文学季刊》改组为《文季》的时候,台湾的政治环境愈来愈恶劣了,尉天骢仍然坚持在1973年8月的第1期上发表了陈映真另一篇小说《某一个日午》,只是改换了作者的名字,把作品中的“伊”一律改为“她”。要知道,那时候刊登陈映真的作品几乎就可以让一份刊物遭到查封。这篇作品确实引起一些人的猜测,尉天骢他们仍然不予理会。尉天骢说,他们刊登陈映真的作品,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大家感觉到映真和大家生活在一起”尉天骢:《三十年来的伙伴,三十年来的探索!》。《陈映真作品集》第9卷,卷首第23页。。 
  事实上,囚墙并没有挡住他们的联系。5年后,陈映真在狱中读到《文季》时,他一边忍着哽咽,让热泪欢喜地、感激地流下面颊,一边读着《文季》中这样的警句: 
   
  二十世纪的中国作家何其幸运, 
  他遭受的挑战如此之多! 
  他必须面对封建社会残留的病根,和 
  帝国主义侵略中带进的 
  殖民地流毒, 
  来矗立起自己作品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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