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鉴赏大辞典 (全)-第2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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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词中的对白看,男女双方的地位是平等的,双方情投意合,自由恋爱,不受外界影响,不因利禄移情别恋,生活情味浓郁,也没有什么庸俗低级的东西。
从词的结构看,上下片形成了有机的统一,只有感情的绵延发展,没有明确的分段界限。人物的对话与心理发展的进程息息相通,没有任何生硬不适之感,一气呵成,情感自然流注其中。
诗中全部采用对话的方式来写,《诗经》中早有此例,如《齐风。鸡鸣》,四句一章中,两句换一人口气。词人继承了这种独特的表现方式,并从现实生活中吸取艺术营养,使这种表达方式更加完善地运用于词的创作。在这首词中,人物的语言不仅口语化、生活化,而且个性化,使人物的内心世界充分得以显示;同时,对话本身还有一定的戏剧味,能使读者如闻其声,如见其人,具有强烈的生活气息和民歌风味。
明人毛晋跋石孝友《金谷遗音》云:“余初阅蒋竹山集,至‘人影窗纱’一调,喜谓周秦复生,又恐《白雪》寡和。既更得次仲(石孝友字)《金谷遗音》,如《茶瓶儿》、《惜奴娇》诸篇,轻倩纤艳,不堕‘愿奶奶兰心蕙性’之鄙俚,又不堕‘霓裳缥缈、杂佩珊珊’之叠架,方之蒋胜欲(蒋捷,竹山),余未能伯仲也。”“轻倩纤艳”,是就描写男女之间的恋情而言。
清新细腻,优美生动,能抓住稍纵即逝的情感火花加以表现,意新语妙,可为此四字注解。不流于鄙俚薄俗,又不落入叠床架屋,是说其词既无市侩庸俗之气,也没有堆砌的毛病。总起来说,即:新颖而不陈腐,自然而不生造,通俗而不鄙俚,轻俊而不板滞,正是此词的特色所在。
在石孝友《金谷遗音》集中今存《惜奴娇》二首。万树《词律》堆絮园原刻本都收为“又一体”(其后恩锡、杜文澜合刻本以“脱误”、“俚俗”为理由删去)。此首用韵,系独木桥体形式之一,全词以一个“你”字通押。前人连用“你”字的词句亦不少见,如“怨你又恋你、恨你、惜你、毕竟教人怎生是”(黄庭坚《归田乐引》),一般指的总是同一个人,石孝友这首词却能随宜变换,似重复却不单调。
●浪淘沙
石孝友
好恨这风儿,催俺分离!
船儿吹得去如飞,因甚眉儿吹不展?
叵耐风儿!
不是这船儿,载起相思?
船儿若念我孤恓?
载取人人篷底睡,感谢风儿!
石孝友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俚俗之作,通篇借“风”与“船”这两件事物铺开。劈头两句就是“无理而有情”的大白话:“好恨这风儿,催俺分离!”其实,催他与恋人分别的并不真是风,然而他却怪罪于风,这不过是他“怨归去得疾”(《西厢记》崔莺莺长亭送别张生时的唱辞中语)的另一种表达方式。正如睡不着却怪枕头歪那样,这种“正理歪说”的风趣话中其实包含着难以言传的离别之痛。以下三句便紧接“风儿”而来,越加显得波峭有趣:“船儿吹得去如飞,因甚眉儿吹不展?
叵耐风儿!“它所埋怨的仍是这个”该死“的”风儿“,不过语意更有所发展。意谓:既然你能把船儿吹得象张了翅膀一样飞去,那你又为什么不把我的眉结吹散(侧面交代作者的愁颜不展、双眉打结),真是”可恨可恶“(”叵耐“本指”不可耐“之义,这里含有”可恨“之意)透顶!眉心打结,本是词人自己的心境使然。俗语云:”心病还须心药医“。词人不言自己无法解脱离别的苦恼,却恨起风马牛不相及的”风儿“来,这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怪语“和”奇想“,亦极言其”怨天尤人“的烦恼之深矣。人的感情,每到那种极深的境界时,往往便会产生某种程度的变态。
石孝友的这些词句,便故意地利用这种“变态心理”来表现自己被深浓的离愁所折磨扭曲了的心境,确实收到了很好的艺术效果。
上片主要写“风”,进而及“船”。下片则索性从船儿写起。“不是这船儿,载起相思?”这是第一层意思。意谓:若不是偌大一个船儿,自己这一腔相思怎能装得下、载得起?“相思”本无“重量”可言,这里便用形象化的方法把它夸张为巨石一般的东西。
说只有船儿才能把它载起,则“相思”之“重”、之“巨”不言自明。在“感谢”船儿帮他载起相思之情之后,作者又“得寸进尺”地向它提出了一个新的要求:“船儿若念我孤恓?载取人人篷底睡”。意谓:“救人须救彻”,你既然帮我载负了相思之情,那就索性把好事做到底吧!——因此,你若真念我孤寂烦恼得慌,何不把那个人儿(她)也一起带来与我共眠在一个船篷下呢?但这件事儿光靠“船儿”还不行,那就又要转而乞求“风神”——请它刮起一阵怪风,把她从远处的岸边飞载到这儿来吧。如是,则不胜“感谢”矣,故曰:“感谢风儿”!
全词通过先是怨风、责风,次是谢船、赞船,再是央船、求风,最后又谢风、颂风,曲折而生动地展示了词人在离别途中的复杂心境:先言乍别时“愁一箭风快”(周邦彦《兰陵王》)的痛楚,次言离途中“黛蛾长敛(这里则换了男性的双眉而已),任是春风吹不展”的愁闷,最后则突发奇想地写他希冀与恋人风雨同舟的渴望。这三层心思,前二层是前人早就写过的,但石孝友又加以写法上的变化,而第三层则可谓是他的“创造”。这种大胆而奇特的幻想,恐怕与他接受民间词的影响有关。比如敦煌词中就有很多奇特的想象,如“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又如“夜久更阑风渐紧,为奴吹散月边云,照见负心人”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众所周知,常见的文人词在描写离情别绪时,特别喜欢用“灞桥烟柳”、“长亭芳草”、“绣阁轻抛”、“浪萍难驻”之类的华丽词藻。即如石孝友自己,也写过“立马垂杨官渡,一寸柔肠万缕。回首碧云迷洞府,杜鹃啼日暮”(《谒金门》)之类的“雅词”。然而此首《浪淘沙》却一反文人词常见的面貌,出之以通俗、风趣、幽默、诙谐的风格,却又并不妨碍它抒情之“真”、之“深”,故而可称是首别具“谐趣”和“俗味”的佳作。在读惯了那些浓艳得发腻的离别词后,读一读这首颇有民歌风味的通俗词,真有点象吃惯了鱼腥虾蟹之后尝到山果野蔌那样,很富有些新鲜的感觉。
●眼儿媚
石孝友
愁云淡淡雨萧萧,暮暮复朝朝。
别来应是,眉峰翠减,腕玉香销。
小轩独坐相思处,情绪好无聊。
一丛萱草,数竿修竹,几叶芭蕉。
石孝友词作鉴赏
这首词传情达物,纯真自然,没有矫柔造作之感。
上片从触景生发开去,产生浓浓情意,下片情景交融,即使后来曲终情意仍在。写景时海阔天空,错综交叉,对人的别离之恨和相思之苦作了尽情渲染;写情时则突破空间、地域的限制,或从感情来揣摩对方,或直抒胸臆,充分表达自己的相思情,虚虚实实,交错使用,心灵与大自然融于一体,表现了作者很高的抒情技巧。
“愁云淡淡雨萧萧,暮暮复朝朝”,上片起调二句,不仅点出节气,而且兼有渲染气氛,烘托情绪的作用。“淡淡”、“萧萧”、“暮暮”、“朝朝”四个叠字,以声传情,用得自然而巧妙。“淡淡”摹阴霾的天色,“萧萧”状淅沥的雨声,以此交织成有声有色的惨淡画面,为写相思怀人布设了特定背景。“朝朝暮暮”,写的是愁云苦雨,相思无聊之长久。“暮暮”、“朝朝”的风雨渲染了一种沉闷、迷濛、凄冷的氛围。作者怀人的心曲寓于客体环境,愁云与愁绪、雨声与心声交织融合,雨不断,思无穷,愁不绝,彼此相生相衬。
春情漠漠,相思绵绵,作者不由发出内心的慨叹:“别来应是,眉峰翠减,腕玉香销。”这三句,是思极而生的想象虚拟之词。作者思念遥远的情人,推想她别后容态的变化,古人说,“女为悦己者容”,想必陷于离别痛苦中的她,独居无伴,已无心梳妆修饰,随着无休止的思念,一定会日渐容衰体瘦,以至“眉峰翠减,腕玉香销”。作者从对方着笔,借人映己,运实于虚,笔端饱含体贴关切之情,在容态宛然但又空灵虚幻的形象中,寄托着自己的无限思念。
词的下片,才正面写到自己的相思的苦况。“小轩独坐相思处,情绪好无聊。”上句描画形影孤单,独坐小轩,相思盈怀的情态,下句直言此时情怀。一个“独”字,托出孤寂悒郁的神情和四顾茫然的怅惘。独坐相思,因相思无望而觉百无聊赖,两句由眼前处境导出心境,叙事言情质实直率。但是,究竟何等“无聊”,却未详言,而于结拍处借景物曲曲传出。
结处三句,作者独取“萱草”、“修竹”、“芭蕉”三个物象,一句一景,又合成一体,含有不尽之意。“萱草”又名“谖草”,古人以为此草可以忘忧。《诗》毛传:“谖草令人忘忧。”嵇康《养生论》亦云:“合欢蠲忿,萱草忘忧,愚智所共知也。”然而,作者相思心切,既得萱草,也不足以解忧,这就加倍突出忧思的绵绵无尽,难排难解。修竹、芭蕉,在此都是助愁添恨的景物。杜甫《佳人》诗中有“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之句,翠竹与美人互相映衬,而如今,只见“修竹”而不见美人,自然会触目伤怀。李商隐《代赠二首》(其一)有“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的诗句,李煜《长相思》也写道:“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在寂寞的相思中,身边的萱草、修竹、芭蕉,无不关合着忧思,呈于眼前,添愁加恨。这三个物象,仿佛从眼前景中信手拈来,不经意地罗列,实则寓含了丰富的感情内涵。范晞文《对床夜语》卷二曾引《四虚序》云:“不以虚为虚,而以实为虚,化景物为情思。”以景物来象征情思,是我国古代诗词中常见的写法。此词收尾三句,融情入景,正是一种“以实为虚”,悠然不尽的妙结。
总而言之,石孝友的这首《眼儿媚》,深刻诚挚地刻划了作者在绵绵不断的春雨中的寂寥况味中思恋情人的心情,在抒情手法上也可谓独树一帜。
赵师侠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赵师侠(生卒年不详)字介之,号坦庵,太祖子燕王赵德昭七世孙,居于新淦(今江西新干)。淳熙二年(1175)进士。十五年为江华郡丞。饶宗颐《词籍考》卷四:“其跋孟元老《梦华录》云:”余侍先大父,亲承謦咳,校之此录,多有合者,今甲子一周,故老沦没,因镌木以广之。淳熙丁未(1187)十月,浚仪赵师侠介之书于坦庵。‘似师侠生于建炎元年(1127)以前。集中有重明节词,则当光宗以九月四日为重明节之世。所署最后年干为乙巳,则宁宗庆元三年(1197)也。“有《坦庵长短句》一卷。门人尹觉序云:”坦庵先生金闺之彦,性天夷旷。吐而为文,如泉出不择地。连收两科,如俯拾芥,词章乃其馀事。人见其模写风景,体状物态,俱极精巧。初不知得之之易,以至得趣忘忧,乐天知命,兹又情性之自然也。《四库总目提要》云:“今观其集,萧疏淡远。不肯为剪红刻翠之文。洵词中之高格,但微伤率易,是其所偏。”又云:“其宦游所及,系以甲子,见于各词注中者,尚可指数。大约始于丁亥而终于乙巳。其地为益阳、豫章、柳州、宜春、潇湘、衡阳、莆中、长沙,其资阶则不可详考矣。”
●谒金门·耽冈迓陆尉
赵师侠
沙畔路,记得旧时行处。
蔼蔼疏烟迷远树,野航横不渡。
竹里疏花梅吐,照眼一川鸥鹭。
家在清江江上住,水流愁不去。
赵师侠词作鉴赏
“耽冈”,恐是地名;有人说,地在江西吉安城南,下临赣江。作者赵师侠,号坦庵,南宋孝宗时期的著名词人,有人夸赞他描绘风景,描写自然形态,都很精巧细致。又称赞他的词能够写得清新平淡。从上面这首词来看,他的写景本领确是高超的,而尤其值得称道的是他在“清新平淡”之中,寄寓着浓浓情意。
起首从山冈上的沙路写起。“沙畔路,记得旧时行处”,已伏有“怀旧”心理,可能作者与友人当年即曾同行此路。以下四句展开写景,清新可喜,淡雅如画。放眼而望,但见疏烟密雾,笼罩远树,却看不到友人的来影;而沙外水边,只有一二小舟,落寞地横卧在冷寂的水面之上。唐人韦应物的名篇《滁州西涧》:“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本词中某些意境,据推测即来源于韦诗,它含蓄地表达了作者盼友不至的寂寥心境。“竹里疏花梅吐,照眼一川鸥鹭”则另换了两个“镜头”。前句脱胎于苏轼《和秦太虚梅花》诗“竹外一枝斜更好”。写时令已至早春,梅花吐蕾,风物可喜;后句言河中的鸥鹭,在春光下闪耀着令人眼花瞭乱的白色,亦令人感到“春江水暖”。但是这两个“镜头”所引起的心理快感只是暂时和一闪而过的:因为自然界既永是这般冬去春来、节序转换,而人生呢,却又在这悄悄的“量变”中消磨了多少时光。
因此前已怀藏的“怀旧”心理,便和现今由春日景物所引起的淡淡的人生枨触,一时交集为一种复杂难言的愁绪。“家在清江江上住,水流愁不去”两句,便轻轻一转,折到本词的主题——离愁上去。原来,作者家居清江(其《浣溪沙》词有云:“清江江上是吾家”),因而面对赣江之水,便触发了思乡的满怀离愁,引出了“水流愁不去”的浩叹。行文至此,前文“疏烟迷远树,野航横不渡”中所含之愁闷心绪,由竹里疏梅、水边鸥鹭所“对照”而生的人生寂寥感,都一齐交集成为“一江春水向东流”式的“感情形象”而凸现在读者眼前。“记得旧时行处”与“水流愁不去”,终于前后呼应地点明了词中那幅看似清淡雅丽的“山水画”后所怀藏的浓挚愁情。
总之,全词写得十分清淡,而清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