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鉴赏大辞典 (全)-第2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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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波”、“步弱”,皆形容女性步履轻盈,这里借指水仙植根水中,婷婷立于水面,宛如凌波仙子。“背人”句,由形及神,写神女的娇羞情态。“六铢”指六铢衣,佛经中称忉利天衣重六铢,是一种极薄极轻的衣服,由此可见其体态的绰约,这里用来表现水仙体态之美。“娉娉”两句,从姿态、颜色、质地等方面写水仙花的美,仍然是以美女比拟。先用一“晕”字染出水仙花色泽(“娇黄”)的模糊浸润,再以“玉色”加以形容,而以“轻明”状其质地薄如鲛绡,莹如润玉。这几句,极见作者观察的真切和用笔的工细。
上片巧借神女形象为水仙花传神写照,侧重于外表形态。下片则深入一层,探其精神世界。“香心”四句,“香心静”,写花,香而静:“波心冷”,写水仙所居之水,水仙冬生,黄庭坚称为“寒花”,故写水用“冷”字,此句得姜白石《扬州慢》“波心荡、冷月无声”意境:“琴心怨”,上片既有“湘灵”,此处“琴心”云云,似与司马相如的“琴心”无干,盖由屈原《远游》“使湘灵鼓瑟兮”句变化而来,并化用唐李益《古瑟怨》“破瑟悲秋已减弦,湘灵沉怨不知年”句意,古典诗歌中往往琴瑟连用,此处换瑟为琴,似无不可,作者既以湘灵比水仙,故有寄怨心于琴声的想象,以与“静”、“冷”相协调:“客心惊”,则写作者的情怀。“客心”,即旅居异乡的心情,盖亦羁旅之人,且这几句中的“静”、“冷”、“怨”等,皆系作者的心理感受,此处又着一“惊”字,自是客中见花的特有感情。“怕佩解、却返瑶京”,佩解,出于刘向《列仙传》,说郑交甫遇见江妃二神女,郑欲请其佩(佩玉),二女遂手解其佩与交甫,交甫怀之,旋即亡失,回顾二女,亦不知所在。欧阳修以“解佩”喻花落春归,其《玉楼春》有“闻琴解珮(通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句。“瑶京”,此指神仙所居的宫室。这句是说担心水仙花衰败零落,象江妃二女那样在人间打个照面就又返回仙宫去了。“客心”之所以“惊”,盖与这种担心不无关系。“杯擎清露”两句,仍然写花。水仙花状如高脚酒,故《山堂肆考》说世以水仙为“金盏银台”。作者从花的形状展开想象:这“杯”中盛满了醇酒般的清露,高高擎起,使那挚友春兰和梅兄也要为之酣醉了。“梅兄”,出黄庭坚咏水仙诗“山矾是弟梅是兄”句。梅、水仙、春兰,次第而开,故有“友”“兄”之说。结两句用“苍烟万顷”、“雪冷江青”,再次点染水仙所处的环境。苍烟、江雪,构成一片迷茫冷清的境界,无怪乎娇弱的水仙要“断肠”于此了。这是一首十分优美的咏物词,所咏之物是水仙花。所以,全词立意命笔,无不围绕“水仙花”这个主题。全词在创造艺术境界方面,亦颇见工力。作者用“湘云”、“湘月”、“湘灵”、“香心静”、“波心冷”、“琴心怨”以至于“苍烟万顷”、“雪冷江清”等等,构成了一幅清冷雅静、幽远和美的艺术境界;且其所写之物,如云、月、罗袜、六铢衣、瑶京、清露、兰、梅等等,皆无比温柔高雅,又给这静美的艺术境界增添了许多灵秀之气;最后再用万顷苍烟加以笼罩,与梦云吟月相应,又给全词凭空增加了几分朦胧美,于是“六铢”愈见其轻,“娉娉嫋嫋”,愈见飘逸。凡此用笔,皆为描绘神女(水仙)形象而设,而这形象,也就随着这种用笔活灵活现了。
●玉蝴蝶
高观国
唤起一襟凉思,未成晚雨,先做秋阴。
楚客悲残,谁解此意登临。
古台荒、断霞斜照,新梦黯、微月疏砧。
总难禁。
尽将幽恨,分付孤斟。
从今。倦看青镜,既迟勋业,可负烟林。
断梗无凭,岁华摇落又惊心。
相莼汀、水云愁凝,闲蕙帐、猿鹤悲吟。
信沉沉。
故园归计,休更侵寻。
高观国词作鉴赏
这首词的题材内容,是古代文人墨客中常见的“秋思”之类,似乎没有超出前人之处。其实,这首词题材不新,但在写作手法上有所突破。作者笔下的各种景色,诸如眼前景,天边景等无一景不紧扣心头的“归志”,并且作者抒情言志,层层进道,使他的情志逐渐显露,最后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是浩然归志。
作者的写作风格,既清秀又雄浑。有人曾对高观国的词作过这样的评价,说他“特别能立清新之意,善于删除累赘之词,写作风格自成一家”。对本词来说,这种评价是相当恰当的。
由于这首词以“秋思”为主题,所以有的集子把它题为《秋思》。写因秋阴降临而兴起的羁旅情怀,表现了作者强烈的思归情绪。上片起三句,用情景交炼之笔,总提秋景秋情,为全词的总冒,一篇情景,皆由此生发而成。“秋阴”,从“未成晚雨”看,是指秋云,雨虽未成,而阴云先至。其实这里是兼写秋天来临,由《管子》“西方曰辰,其时曰秋,其气曰阴”的话精简而成。三句之中,已透露了一派秋意。以下诸句,沿此意脉,写秋景秋情。“楚客”二句,与柳永《卜算子》词的“楚客登临,正是暮秋天气”一样,暗用宋玉《九辩》“悲哉秋之为气也,……登山临水兮送将归”意。这里作者是以楚客自喻。“悲残”,承起句而来,情景兼写,既写作者悲秋景的残败凋零,又抒写了由此而引起的悲怆之情。但词孤客异地,举目无亲,此时心境,无人可诉,故着“谁解此意登临”一句。且“登临”一句,与下边的“古台”等句,又是个很好的过渡句。“古台荒、断霞斜照”,是“登临”所见之景:“台”既古且荒,既因古而荒,更因秋而荒;霞是“断霞”,再配以夕阳斜照,一片肃杀悲凉气氛,便凭空而至。词人在孤独登临之中,踌躇徘徊,回想“新梦”(近时的梦),黯然销魂;夜色袭来,天边“微月”,耳中“疏砧”(断断续续的捣衣声,古时秋天特定之景,最能唤起游子之乡思),“总难禁”——此景难禁,此情亦难禁。因而上片结句总述此时此刻之情:“尽将幽恨,分付孤斟。”“分付”,犹言“交给”:“斟”,此处指饮酒,幽恨难禁,只好以独饮闷酒来排遣了!上片由秋景引出秋情,写情逐渐显露,但直至上片结束,不揭此情底里,全让给下片去一一分析。
下片意思虽表现曲折,但其大意,约为两层:一是感慨功业无成。“青镜”二句,是反用杜甫《江上》“勋业频看镜”句意。杜甫急于报国,渴望勋业早就,故频频看镜,为年华渐老而焦急。这里作者则是“倦看”,懒于照镜子,正是失意心态的反映。年华渐老,而勋业不就,愁客满面,甚至鬓染秋霜,窥镜只能使自己徒增惆怅,所以“倦看”,前加“从今”,意在加强表现“倦看”,这种情绪,隐隐流露了作者的愤懑,似乎作者发誓不再临镜即不再考虑建立勋业的事了!
“烟林”,本指隐逸出世:“可负烟林”,即“岂可负烟林”,词人觉得勋业无望,因作归隐之想。这就是下片的第二层意思:浩然思归。词人用“想莼汀、水云愁凝,闲蕙帐、猿鹤悲吟”一组对句表达这种思归情绪。“莼汀”,用《晋书》张翰因秋风起而想念家乡的莼羹鲈脍,于是浩然归去的故事,以喻自己的思归。
“蕙帐”、“猿鹤”,本来都是与隐居有关的事物,孔稚圭《北山移文》有“蕙帐空兮夜鹄怨,山人去兮晓猿惊”之语,谓主人不归,引起山斋中猿惊鹤怨。词人用这些具体事物以喻归隐之志。“水云愁凝”与“猿鹤悲吟”相对,用以渲染思乡归隐的情绪。词人为了加强表现这层意思,在“想莼汀”之前加了“断梗无凭,岁华摇落又惊心”两句,以“断梗”自比:“无凭”,无着落,无依靠,这是写客中飘零。摇落、凋零,出自宋玉《九辩》“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岁华既晚,草木凋零,孤客惊心,这样,思归情绪便油然而生,“莼汀”云云,便纵笔而出,从而显示了下坂走丸、骏马驻坡的笔势,而结句决然归去的意思,也就随之而出了。结处“信沉沉”三句,是说尽管“故园”消息渺茫,但是归计已决,不能再迟疑犹豫了。
●雨中花
高观国
旆拂西风,客应星汉,行参玉节征鞍。
缓带轻裘,争看盛世衣冠。
吟倦西湖风月,去看北塞关山。
过离宫禾黍,故垒烟尘,有泪应弹。
文章俊伟,颖露囊锥,名动万里呼韩。
知素有、平戎手段,小试何难。
情寄吴梅香冷,梦随陇雁霜寒。
立勋未晚,归来依旧,酒社诗坛。
高观国词作鉴赏
此词无题序。据词中“行参玉节征鞍”、“吟倦西湖风月,去年北塞关山”及“归来依旧,酒社诗坛”等语来推测,词是在杭州为送别诗社友人使金而写的。而史达祖有“陪节欲行留别社友”的《龙吟曲》,《绝妙好词笺》注云:“按梅溪曾陪使臣至金,故有此词。”两词合参,知其间必有关系。高词中尚有《齐天乐·中秋夜怀梅溪》和《八归·重阳前二日怀梅溪》两篇,正作于史达祖出使期间。(史词题有“中秋宿真定驿”、“九月七日定兴道中”等。)则史达祖出行前有词留别包括高观国在内的诗社朋友,高亦作词相送,正是在情理之中。全词通过词人送友人史达祖出使和想象出使后的情景,表现了作者对天下大事的关心,对友人的期望,词中流露的感情是积极向上的。写作手法采用虚虚实实,虚实结合的手法,上片以写实为主,下片以写虚为主。他在叙事抒情,写景议论时基本上采用直笔,以真情实感贯穿首尾,家国之情,挚友之谊均溶入其中,所以读起来令人耳目一新。
关于史达祖此行背景,《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九九谓“必李壁使金之时,(韩)侂胄遣之随行觇国”,那就是宁宗开禧元年(1205)六月“遣李壁贺金主生辰”(《宋史。宁宗纪》)那一次。金章宗完颜璟生辰名“天寿节”,在九月一日。南宋六月遣使,七月出发。词首云“旆拂西风”,正是此时。次句“客应星汉”,“星汉”即天河、银河。客到天河有一段传说。张华《博物志》说:有个居住海边的人,年年八月见海上有浮槎(木筏)去来,从不失期,他便乘槎而去,到达天河,与河边牵牛人问答,又如期而归。
后严君平以为这是“客星犯牵牛宿”。又《荆楚岁时记》说此事,亦引《博物志》,作张骞奉汉武帝命出使西域,寻找黄河源头,乘槎经月,至天河。两说在人到天河之后的细节大同小异,而开头的人物与事由不同,却称同出于一书,“盖古书传本多异”(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荆楚岁时记”条说)。杜甫《秋兴八首》“奉使虚随八月槎”诗句把两者统一起来了,既采一说的“八月槎”,又采另一说的张骞“奉使”(杜《秋日夔府咏怀》“查上似张骞”句同此典故)。
高观国词此句也是巧妙地利用这一传说,既点明史达祖的“奉使”,也暗以“八月槎”切合宋金每年定期互派使节作经月之行,向对方祝贺皇帝生辰,按时去、按时归的事,写得典雅有情致。“行参玉节征鞍”。“玉节”,信物之一种,见《周礼。地官。掌节》。古代使臣持节以行。这句是说行将参加使节团启行。一“参”字体现史达祖的“陪节”身分。“行”字是副词,表将发未发之时。开头三句把友人参加出使即将出发的时间、事由点出,与史词题中“陪节欲行”四字相合。以下就进一步展开关于友人此行的平铺直叙。
“缓带轻裘,争看盛世衣冠”,先写仪表服饰。“缓带轻裘”,见得风度儒雅,也暗示其未着官服,不是有官职的正式使者身分。“盛世衣冠”,显示上国威仪;南宋虽属偏安之局,立国也近百年,维持东南的繁荣,在作者看来,宜可称为“盛世”。“争看”二字,说的不仅是出发时路上行人,连进入金镜以后汉族百姓思宋的心情也包摄在内了。“吟倦西湖风月,去看北国关山”,再体会友人此行心理。上句切此前同社觞咏事,下句切当下陪节使金事。所谓“吟倦”,是暂时放下在西湖吟风弄月的词笔,去看北国关山。下句承上“吟”字的余波,在“看”之中当包括有所见、有所感而亦有所咏;字面上省略掉了,这意思还是可以摸得着的。“过离宫禾黍,故垒烟尘,有泪应弹”三句,也约略透露了有“吟”字的一脉贯通。此行所历关山中,有北宋旧日的大片领土,包括故都汴京(也是友人史达祖的故乡),还有早割于契丹而为金所承袭的燕云故地,出使所经,知当有感而出涕。《诗·王风·黍离》序云:“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周,过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闵周室之颠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诗也。”《黍离》之诗表达了南宋人的共同心声,也是这三句词的出典。其中“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又是史达祖《龙吟曲。陪节欲行留别社友》词中“休吟稷穗”句所本。高、史两词说到一块儿去了,这也是两词唱和关系之一证。上片由友人之出使,预想其一路上的见闻感慨,场景过度自然,笔调跌宕起伏,感情反差甚大,南方与北国的鲜明对比,产生强烈的艺术感染力。一结又似住未住,有力地联结了上片,又巧妙地引发了下片。
下片继续设想友人出使金国后的种种情景,突出其才略的表现。“文章俊伟,颖露囊锥,名动万里呼韩”,这是外露的。史达祖有雄才大略,能文章,只因未中进士,不能由正途入仕,屈身僚吏,这是作者所熟知的。此番陪节使金,也算是囊锥出头(用《史记。平原君列传》所记毛遂语)。西汉时匈奴有呼韩邪单于,此借指金主。中朝杰出人物其声名为异国所知的,如《新唐书。李揆传》所载,揆为入蕃会盟使,至蕃,酋长曰:“闻唐有第一人李揆,公是否?”这是以政事见知的。苏辙《奉使契丹寄子瞻》诗云:“谁将家集过幽都,每被行人问大苏。莫把文章动蛮貊,恐妨谈笑卧江湖。”这是以文章见知的。高观国词中亦寓此意,因为是酬赠之作,故不免有很大的夸张成分,这样的恭维旧时是不以为怪的。下面“知素有、平戎手段,小试何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