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_宋史-第7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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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祐元年,拜吏部尚书,以老病辞,累诏不许,专官趣行甚峻。楙入见,首言「霅川之变,非其本心,置之死,过矣,不与立后,又过矣。巴陵帝王之胄,生不得正命,死不得血食,沉冤幽愤,郁结四五十年之久,不为妖为札于冥冥中者几希。愿陛下勿摇浮议,特发神断,宗社幸甚」。于是诏国史院讨论典故以闻。明堂礼成,进端明殿学士、提领户部财用,特与执政恩数。楙以国步方艰,非臣子贪荣之时,力辞恩数。与庙堂议事不合,以疾谒告。二年春,拜参知政事,为夏士林缴驳,拜疏出关,后六年卒。
家铉翁,眉州人。以荫补官。累官知常州,政誉翕然。迁浙东提点刑狱,入为大理少卿,直华文阁,以秘阁修撰充绍兴府长史,迁枢密都丞旨,知建宁府兼福建转运副使,权户部侍郎兼知临安府、浙西安抚使,迁户部侍郎,权侍右侍郎,仍兼枢密都丞旨。赐进士出身,拜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
大元兵次近郊,丞相吴坚、贾余庆檄告天下守令以城降,铉翁独不署。元帅遣使至,欲加缚,铉翁曰:「中书省无缚执政之理。」坚奉表祈请于大元,以铉翁介之,礼成不得命,留馆中。闻宋亡,旦夕哭泣不食饮者数月。大元以其节高欲尊官之,以示南服。铉翁义不二君,辞无诡对。宋三宫北还,铉翁再率故臣迎谒,伏地流涕,顿首谢奉使无状,不能感动上衷,无以保存其国。见者莫不叹息。文天祥女弟坐兄故,系奚官,铉翁倾橐中装赎出之,以归其兄璧。
铉翁状貌奇伟,身长七尺,被服俨雅。其学邃于《春秋》,自号则堂,改馆河间,乃以《春秋》教授弟子,数为诸生谈宋故事及宋兴亡之故,或流涕太息。大元成宗皇帝即位,放还,赐号「处士」,锡赍金币,皆辞不受。又数年以寿终。
李庭芝,字祥甫。其先汴人,十二世同居,号「义门李氏」,后徙随之应山县。金亡,襄、汉被兵,又徙随。然特以武显。
庭芝生时,有芝产屋栋,乡人聚观,以为生男祥也,遂以名之。少颖异,日能诵数千言,而智识恒出长老之上。王旻守随,庭芝年十八,告其诸父曰:「王公贪而不恤下,下多怨之,随必乱,请徙家德安以避。」诸父勉强从之,未浃旬,旻果为部曲挟之以叛,随民死者甚众。嘉熙末,江防甚急,庭芝得乡举不行,以策干荆帅孟珙请自效。珙善相人,且夜梦车骑称李尚书谒己,明日庭芝至。珙见其魁伟,顾诸子曰:「吾相人多,无如李生者,其名位当过我。」时四川有警,即以庭芝权施之建始县。庭芝至,训农治兵,选壮士杂官军教之。期年,民皆知战守,善驰逐,无事则植戈而耕,兵至则悉出而战。夔帅下其法于所部行之。淳祐初始去,举进士,中第。辟珙幕中,主管机宜文字。珙卒,遗表举贾似道自代,而荐庭芝于似道,庭芝感珙知己,扶其柩葬之兴国,即弃官归,为珙行三年丧。
似道镇京湖,起为制置司参议,移镇两淮,与似道议栅清河五河口,增淮南烽百二十。继知濠州,复城荆山以备淮南。皆切中机会。开庆元年,似道宣抚京湖,留庭芝权扬州。寻以大兵在蜀,奏知峡州,以防蜀江口。朝廷以赵与TP为淮南制置,李应庚为参议官。应庚发两路兵城南城,大暑中暍死者数万。李璮窥其无谋,夺涟水三城,渡淮夺南城。鄂兵解,庭芝丁母忧去。朝议择守扬者,帝曰:「无如李庭芝。」乃夺情主管两淮制置司事。庭芝再破璮兵,杀璮将厉元帅,夷南城而归。明年,复败璮于乔村,破东海、石圃等城。又明年,璮降,徙三城民于通、泰之间。又破蕲县,杀守将。
庭芝初至扬时,扬新遭火,庐舍尽毁。州赖盐为利,而亭户多亡去,公私萧然。庭芝悉贷民负逋,假钱使为屋,屋成又免其假钱,凡一岁,官民居皆具。凿河四十里入金沙余庆场,以省车运。兼浚他运河,放亭户负盐二百余万。亭民无车运之劳,又得免所负,逃者皆来归,盐利大兴。始,平山堂瞰扬城,大元兵至,则构望楼其上,张车弩以射城中。庭芝乃筑大城包之,城中募汴南流民二万人以实之,有诏命为武锐军。又大修学,为诗书、俎豆,与士行习射礼。郡中有水旱,即命发廪,不足则以私财振之。扬民德之如父母。刘槃自淮南入朝,帝问淮事,槃对曰:「李庭芝老成谨重,军民安之。今边尘不惊,百度具举,皆陛下委任得人之效也。」
咸淳五年,北兵围襄阳急,夏贵入援,大败虎尾州;范文虎总诸兵再入,又败,文虎以轻舠遁,兵乱,士卒溺汉水死者甚众。冬,命庭芝以京湖制置大使督师援襄阳。文虎闻庭芝至,贻书似道曰:「吾将兵数万入襄阳,一战可平,但无使听命于京阃,事成则功归恩相矣。」似道喜,即除文虎福州观察使,其兵从中制之。文虎日携美妾,走马击球军中为乐。庭芝屡欲进兵,曰:「吾取旨未至也。」明年六月,汉水溢,文虎不得已始一出师,未至鹿门,中道遁去。庭芝数自劾请代,不允,竟失襄阳。陈宜中请诛文虎,似道芘之,止降一官知安庆府,而贬庭芝及部将苏刘义、范友信广南。庭芝罢居京口。
未几,大元兵围扬州,制置印应雷暴死,即起庭芝制置两淮。庭芝请分淮西夏贵,而己得专力淮东,从之。十年,筑清河口,诏以为清河军。十二月,大元兵破鄂,诏天下勤王,庭芝首遣兵为诸道倡。德祐元年春,似道兵溃芜湖,沿江诸郡或降或遁,无一人能守者。庭芝率所部郡县城守。有李虎者持招降榜入扬州,庭芝诛虎,焚其榜。总制张俊出战,持孟之缙书来招降,庭芝焚书,枭俊五人于市。而日调苗再成战其南,许文德战其北,姜才、施忠战其中。时出金帛牛酒燕犒将士,人人为之死斗。朝廷亦以督府金劳之,加庭芝参知政事。七月,以知枢密院事征入朝,徙夏贵知扬州,贵不至,事遂已。
十月,大元丞相伯颜入临安,留元帅阿术军镇江以遏淮兵。阿术攻扬久不拔,乃筑长围困之。冬,城中食尽,死者满道。明年二月,饥益甚,赴濠水死者日数百,道有死者,众争割啖之立尽。宋亡,谢太后及瀛国公为诏谕之降,庭芝登城曰:「奉诏守城,未闻有诏谕降也。」已而两宫入朝,至瓜州,复诏庭芝曰:「比诏卿纳款,日久未报,岂未悉吾意,尚欲固圉邪?今吾与嗣君既已臣伏,卿尚为谁守之?」庭芝不答,命发弩射使者,毙一人,余皆退去。姜才出兵夺两宫,不克,复闭城守。三月,夏贵以淮西降,阿术驱降兵至城下以示之,旌旗蔽野,幕客有以言觇庭芝者,庭芝曰:「吾惟一死而已。」阿术使者持诏来招降,庭芝开壁纳使者,斩之,焚诏陴上。已而知淮安州许文德、知盱眙军张思聪、知泗州刘兴祖皆以粮尽降。庭芝犹括民间粟以给兵,粟尽,令官人出粟,粟又尽,令将校出粟,杂牛皮、曲蘖以给之。兵有烹子而食者,犹日出苦战。七月,阿术请赦庭芝焚诏之罪,使之降,有诏从之。庭芝亦不纳。是月,益王遣使以少保、左丞相召庭芝,庭芝以朱焕守扬,与姜才将兵七千人东入海,至泰州,阿术将兵追围之。朱焕既以城降,驱庭芝将士妻子至泰州城下,陴将孙贵、胡惟孝等开门降。庭芝闻变,赴莲池,水浅不得死。被执至扬州,朱焕请曰:「扬自用兵以来,积骸满野,皆庭芝与才所为,不杀之何俟?」于是斩之。死之日,扬之民皆泣下。
有宋应龙者为泰州咨议官,泰守孙良臣之弟舜臣自军中来说降,良臣召应龙与计,应龙极陈国家恩泽,君臣大义,请杀舜臣以戒持二心者,良臣不得已杀之。及泰州降,应龙夫妇自经死。提刑司谘议褚一正置司高邮,督战被创,没水死。知兴化县胡拱辰,城破亦死。
论曰:杨栋学本伊、洛,而尼于权臣,速谤召尤,谁之过欤?姚希得蔼然君子。包恢以严为治,抑以衰世之民非可以纵驰待之耶?常挺、陈宗礼咸通济,著声望。常楙晚讼皇子竑事,光明正大,公义炳然。家铉翁义不二君,足为臣轨。李庭芝死于国难,其可悯哉!
列传第一百八十一
○林勋刘才邵许忻应孟明曾三聘徐侨度正程珌牛大年陈仲微梁成大李知孝
林勋,贺州人。政和五年进士,为广州教授。建炎三年八月,献《本政书》十三篇,言:「国家兵农之政,率因唐末之故。今农贫而多失职,兵骄而不可用,是以饥民窜卒,类为盗贼。宜仿古井田之制,使民一夫占田五十亩,其有羡田之家,毋得市田,其无田与游惰末作者,皆驱之使为隶农,以耕田之羡者,而杂纽钱谷,以为十一之税。宋二税之数,视唐增至七倍。今本政之制,每十六夫为一井,提封百里,为三千四百井,率税米五万一千斛、钱万二千缗;每井赋二兵、马一匹,率为兵六千八百人、马三千四百匹,岁取五之一以为上番之额,以给征役。无事则又分为四番,以直官府,以给守卫。是民凡三十五年而役使一遍也。悉上则岁食米万九千余斛,钱三千六百余缗,无事则减四分之三,皆以一同之租税供之。匹妇之贡,绢三尺,绵一两。百里之县,岁收绢四千余匹,绵三千四百斤。非蚕乡则布六尺、麻二两,所收视绢绵率倍之。行之十年,则民之口算,官之酒酤,与凡茶、盐、香、矾之榷,皆可弛以予民。」其说甚备。书奏,以勋为桂州节度掌书记。
其后,勋又献《比较书》二篇,大略谓:「桂州地东西六百里,南北五百里,以古尺计之,为方百里之国四十,当垦田二百二十五万二千八百顷,有田夫二百四万八千,出米二十四万八千斛,禄卿大夫以下四千人,禄兵三十万人。今桂州垦田约万四十二顷,丁二十一万六千六百一十五,税钱万五千余缗,苗米五万二百斛有奇,州县官不满百员,官兵五千一百人。盖土地荒芜而游手末作之人众,是以地利多遗,财用不足,皆本政不修之故。」朱熹甚爱其书。东阳陈亮曰:「勋为此书,考古验今,思虑周密,可谓勤矣。世之为井地之学者,孰有加于勋者乎?要必有英雄特起之君,用于一变之后,成顺致利,则民不骇而可以善其后矣。」
刘才邵,字美中,吉州庐陵人。其上世鹗,太宗召见,未及用而卒。尝愤五季文辞卑弱,仿杨雄《法言》,著《法语》八十一篇行于世。才邵以大观二年上舍释褐,为赣、汝二州教授,复为湖北提举学事管干文字。宣和二年,中宏词科,迁司农寺丞。靖康元年,迁校书郎。
高宗即位,以亲老归侍,居闲十年。御史中丞廖刚荐之,召见,迁秘书丞,历驾部员外郎,迁吏部员外郎,典侍右选事。先是,宗室注宫观、岳庙,例须赴部,远者或难于行。才邵言许经所属以闻于部,依条注拟,行之而便。迁军器监,既而迁起居舍人,未几,为中书舍人兼权直学士院。帝称其能文,时宰忌之,出知漳州。即城东开渠十有四,为闸与斗门以潴汇决,溉田数千亩。民甚德之。两奉祠。绍兴二十五年,召拜工部侍郎兼直学士院,寻权吏部尚书。以疾请祠,加显谟阁直学士。卒,赠通奉大夫。才邵气和貌恭,方权臣用事之时,雍容逊避,以保名节。所著《TN溪居士集》行世。
许忻,拱州人。宣和三年进士,高宗时,为吏部员外郎,有旨引见。是时,金国使人张通古在馆,忻上疏极论和议不便,曰:
臣两蒙召见,擢置文馆,今兹复降睿旨引对。今见陛下于多故之时,欲采千虑一得之说以广聪明,是臣图报万分之秋也,故敢竭愚而效忠。臣闻金使之来,陛下以祖宗陵寝废祀,徽宗皇帝、显肃皇后梓宫在远,母后春秋已高,久阙晨昏之奉,渊圣皇帝与天族还归无期,欲屈己以就和,遣使报聘。兹事体大,固已诏侍从、台谏各具所见闻矣,不知侍从台谏皆以为可乎?抑亦可否杂进,而陛下未有所择乎?抑亦金已恭顺,不复邀我以难行之礼乎?是数者,臣所不得而闻也。请试别白利害,为陛下详陈之。
夫金人始入寇也,固尝云讲和矣。靖康之初,约肃王至大河而返,已而挟之北行,讫无音耗。河朔千里,焚掠无遗,老稚系累而死者亿万计,复破威胜、隆德等州。渊圣皇帝尝降诏书,谓金人渝盟,必不可守。是岁又复深入,朝廷制置失宜,都城遂陷。敌情狡甚,惧我百万之众必以死争也,止我诸道勤王之师,则又曰讲和矣。乃邀渊圣出郊,次邀徽宗继往,追取宗族,殆无虚日,倾竭府库,靡有孑遗,公卿大臣类皆拘执,然后伪立张邦昌而去。则是金人所谓「讲和」者,果可信乎?
此已然之祸,陛下所亲见。今徒以王伦缪悠之说,遂诱致金人责我以必不可行之礼,而陛下遂已屈己从之,臣是以不觉涕泗之横流也。而彼以「诏谕江南」为名而来,则是飞尺书而下本朝,岂讲和之谓哉?我躬受之,真为臣妾矣。陛下方寝苫枕块,其忍下穹庐之拜乎?臣窃料陛下必不忍为也。万一奉其诏令,则将变置吾之大臣,分部吾之诸将,邀求无厌,靡有穷极。当此之时,陛下欲从之则无以立国,不从之则复责我以违令,其何以自处乎?况犬羊之群,惊动我陵寝,戕毁我宗庙,劫迁我二帝,据守我祖宗之地,涂炭我祖宗之民,而又徽宗皇帝、显肃皇后鉴舆不返,遂致万国痛心,是谓不共戴天之仇。彼意我之必复此仇也,未尝顷刻而忘图我,岂一王伦能平哉?方王伦之为此行也,虽闾巷之人,亦知其取笑外夷,为国生事。今无故诱狂敌悖慢如此,若犹倚信其说而不寝,诚可恸哭,使贾谊复生,谓国有人乎哉,无人乎哉?
古之外夷,固有不得已而事之以皮币、事之以珠玉、事之以犬马者,曷尝有受其诏,惟外夷之欲是从,如今日事哉!脱或包羞忍耻,受其诏谕,而彼所以许我者不复如约,则徒受莫大之辱,贻万世之讥;纵使如约,则是我今日所有土地,先拱手而奉外夷矣,祖宗在天之灵,以谓如何?徽宗皇帝、显肃皇后不共戴天之仇,遂不可复也,岂不能痛哉!陛下其审思之,断非圣心所能安也。自金使入境以来,内外惶惑,傥或陛下终以王伦之说为不妄,金人之诏为可从,臣恐不惟堕外夷之奸计,而意外之虞,将有不可胜言者矣。此众所共晓,陛下亦尝虑及于此乎?
国家两尝败外夷于淮甸,虽未能克复中原之地,而大江之南亦足支吾。军声粗震,国势粗定,故金人因王伦之往复,遣使来尝试朝廷。我若从其所请,正堕计中;不从其欲,且厚携我之金币而去,亦何适而非彼之利哉!为今之计,独有陛下幡然改虑,布告中外,以收人心,谓祖宗陵寝废祀,徽宗皇帝、显肃皇后梓宫在远,母后、渊圣、宗枝族属未还,故遣使迎请,冀遂南归。今敌之来,邀朝廷以必不可从之礼,实王伦卖国之罪,当行诛责,以释天下之疑。然后激厉诸将,谨捍边陲,无堕敌计,进用忠正,黜远奸邪,以振纪纲,以修政事,务为实效,不事虚名,夕虑朝谋,以图兴复,庶乎可矣。
今金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