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牌的秘密-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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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手里端着咖啡杯,一边喝一边格格笑。然后他又补充说:“最初我们西方人使用‘罗马儒略历’(Juliancalendar,译注:凯撒大帝于纪元前,四十六年所创),后来改用‘格里高里历’(Gregoriancalendar,译注:教宗格里高里十三世修订之历法,现通行于世界各国,每年为三百六十五日,闰年为三百六十六日,每四年一闰)。
看来,现在已经到了施行新历法的时候啰。”
显然,爸爸对历法这玩意儿比我还感兴趣。他拿起钢笔,在餐巾上匆匆计算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瞅着我,眼瞳中闪烁着狡黠的光彩,模样儿活像扑克牌中的那个丑角。“还有更有趣的呢广他说。
我望着他。
“每一副扑克牌都有四组牌——梅花、方块、黑桃和红心,”爸爸说。“如果你把每一组牌的点数加起来,你得到的是九十一。幺是一点、K是十三点、Q是十二点……等等。每一组十三张牌加起来的点数是九十一。”
“九十一?那又怎样?”我听得一头雾水。
爸爸把钢笔搁在餐巾上,睁起眼睛直直瞪着我。
“九十一乘以四,等于多少?”他问道。
“九四三十六……”我数了一下。“答案是三百六十四j哇,真的很巧吆!”
“对!”一副扑克牌的总点数是三百六十四,外加一张丑角牌。
根据你所说的那套历法,有些年分有两个‘丑角日’。汉斯·汤玛士,通常一副扑克中会附加两张丑角牌,原因就在这里。这不可能“爸爸,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扑克牌是根据历法的原理做成的?”我问道。“一副牌的总点数刚好跟一年的总天数相同。你觉得这是故意的?”
“这就难说哕。不过,我倒是觉得,这件事显示出,一般人对成天出现在眼前的一些符号和数字,简直就视若无睹。想想看,全世界有好几百万副扑克牌在流通,可是,从没有人把牌上的点数加一加,看看会产生什么答案。”
爸爸坐在餐桌旁,静静思考这个问题。他那张脸孔渐渐凝重了起来。
“这下可麻烦了!如果丑角牌在历法上占有一席之地,那么,将来我就不容易向别人讨取丑角牌哕。”说完,他像马儿一样呵呵笑起来。毕竟,扑克牌历法并不值得我们认真看待。
吃过午餐回到车上后,爸爸还一边格格笑个不停。显然他心中还在想着扑克牌历法。
车子驶近雅典时,我看到路旁有一幅巨大的路标。一路上,这幅路标已经出现好几次,但这会儿看见它,我却兴奋得叫嚷起来:“停车j爸爸,拜托你停车!”
爸爸吓了一大跳,慌忙踩刹车,把车子开到路旁停下来。
“你现在又怎么啦?”他转过头来看看我。
“下车!”我一个劲叫嚷。“我们一定要在这里下车!”
爸爸赶紧打开车门跳出去。“你是不是中邪了?”他问道。
我伸出手臂,指了指几米外的路标。
“你看到那个路标吗?”我问爸爸。
看到爸爸一脸困惑的样子,我真应该同情他,但这时我心里只想着那个路标。
“那个路标怎么啦?”爸爸问道。他一定以为我真的中邪了。
“你读读路标上面的字嘛!”我要求爸爸。
“雅汀纳(Athinai)。”爸爸把路标上的地名读一遍,脸上的神色渐渐静下来。“那是希腊文,意思是雅典。”
“你只看出这点吗?为什么不倒着读读看呢?”
“伊雅尼达(1anihta)。”爸爸大声读出来。
我不再吭声了,只静静地望着爸爸,点点头。
“唔,这个地名倒着读,听起来是挺像你妈的名字‘爱妮妲’。”
爸爸点点头,从口袋掏出一根烟,点上火。
看到他那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我忍不住发作了:“滑稽?你只觉得滑稽?她就在这儿!爸爸,你明白吗?她到过这里!她是被自己的投影吸引来这儿的。那是她的命运啊。爸爸,你现在应该看出这中间的关联了。”
听我这么一说,爸爸却恼怒了起来:“别那么激动嘛!汉斯·汤玛士!”
显然,爸爸一听我提起妈妈的命运和投影,心里就十分不舒服。
我们回到车上。
“你的……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有时候会失控。”爸爸说。
他指的不单是路标那件事,显然也包括我向他提过的侏儒和扑克牌历法。如果他真的这么想,那对我就太不公平了。我不觉得,他有资格批评别人“想象力太丰富”,因为,毕竟是他开始谈论“家族诅咒”这档子事。
在前往雅典的路上,我悄悄打开小圆面包书,看看魔幻岛上的侏儒们如何准备“小丑之宴”。
方块4
……她那只小手跟早晨的露水一样沁凉……
在魔幻岛上,我终于遇见了自己的祖父。原来,我父亲就是他当年离开德国时,我祖母肚子里所怀的孩子。后来他却在大西洋遭遇一场海难,回不了家乡。
哪一件事比较奇怪呢?一颗小小的种子,终于萌芽成长茁壮?一个独居岛上的人,终于把自己的幻想转化成事实?换一个角度来看,我们人类难道不也是一种幻想——活生生的、行走在地球上的幻想?究竟是谁把“我们”投射进这个世界呢?佛洛德独个儿在这座岛屿上生活了半个世纪。我们祖孙两人能不能结伴,一块回德国呢?会不会有这么一天——我回到家乡卢比克,踏进我父亲开设的面包店,向他介绍跟我同行的那个老人:“爸爸,我从国外带回一个人,他名字叫佛洛德,是你的父亲。”
祖孙相认,紧紧拥抱在一起的当儿,我心中百感交集,各种思绪纷至沓来。就在这个时候,一群身穿红衣的侏儒匆匆上山坡来。
“瞧!”我悄悄对祖父说,“有访客上门了。”
“那是红心侏儒,”佛洛德爷爷颤抖着嗓门说,“每次举行‘丑角之宴’,他们都会来带我去参加。”
“我倒想去见识见识。”
“我也想参加呀,”爷爷说。“孩子,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老主公从家乡接到一个重要的讯息’这句话,是从黑桃J嘴里说出的?”
“没有。”我说。“怎么啦?”
“黑桃总是带来恶运。海难发生前,我就常常在世界各国港口的酒吧,听水手们谈论黑桃带来的恶运。在岛上生活那么多年,我自己的经验也证实了这点。每回在村子里遇见一个黑桃侏儒,那天准会有意外事故发生。”
爷爷刚把话说完,从二到十的九个红心侏儒就在屋子前面跳起舞来。她们每一个都金发披肩,身穿绣着心形图徽的红色衣裳。
佛洛德爷爷穿的是褐色粗布衣服,而我则是一身破烂的水手装。相比之下,这群侏儒的红衣裳就显得格外鲜艳夺目。我忍不住揉揉眼我们祖孙俩一起朝她们走过去。
她们围成一圈,聚集在我们身旁,笑嘻嘻说:“丑角日快乐!”然后环绕着我们不停地走动,一面摇荡着裙子一面引吭高歌。
“够了,够了!”佛洛德爷爷制止她们。
他跟这群侏儒说话的口气,就像对待家里饲养的宠物似的。
姑娘们停下舞步,簇拥着我们祖孙俩走下山坡。红心五握住我的手,牵着我一路走进村庄。她那只小手跟早晨的露水一样沁凉,村中街道和广场悄悄的,但附近的屋子不时传出尖叫声。陪我们下山的红心侏儒走进一间屋子,消失不见。
悬吊在木工厂四周屋檐下的油灯,依旧亮着,虽然这时太阳还高高挂在天顶上。
“这儿就是了。”爷爷说。
我们走进宴会厅。
侏儒们都还没来到,但在四张大餐桌上已经摆满一盘盘水果。
我还看见桌上放着很多瓶子和水壶,里面装着亮晶晶的饮料。围绕着每一张餐桌,安放着十三把椅子。
宴会厅的墙壁镶着淡色的木板;好几盏彩色玻璃油灯悬吊在天花板横梁下。大厅的一端,墙上开着四扇窗;窗台和茶几上摆着玻璃碗,里面饲养着红色、黄色和蓝色的鱼儿。阳光暖洋洋投射进窗子来,照亮了餐桌上的瓶子和窗台上的金鱼碗,使得整个宴会厅、地板和墙壁上,摇曳着一道一道彩虹般的光影。餐桌正对面,并排安放着三张特别高的椅子。一看到这三张座椅,我就忍不住想起法庭里的法官席。
我还没浏览完整个宴会厅,大门就被推开了。小丑蹦蹦跳跳从街上走进来。
“两位好啊尸他咧开嘴巴笑嘻嘻打个招呼。
每走动一步,小丑身上那套紫色衣裳上缀着的铃子就会叮当乱响起来。只要点一点头,他头上戴的那顶红绿两色、装有两个驴耳朵的帽子,就会摇晃不停。
小丑突然跑到我面前,跳起身来,伸手扯了扯我的耳朵。他身上的铃子一阵乱响,听起来就像一匹野马拖着的雪橇似的。
“你被邀请参加咱们的宴会,开不开心啊?”他问道。
“谢谢你们的邀请。”我回答。不知怎的,我一看到这个小妖怪就不寒而栗。
“真的?不坏嘛,你这个人还挺有礼貌。”小丑说。
“你这个小笨蛋,安静一下好不好?”佛洛德爷爷板起脸孔对小丑说。
小丑望着佛洛德爷爷,眼神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当然啦,’他说,“面对今天这个盛大的场面,你老人家会吓得两腿发软,可是呢,想打退堂鼓已经来不及啦,因为今天所有的牌都要被掀开来,让大伙儿瞧一瞧。事情的真相就在牌里啰。待会儿再说吧!”
小丑跑回街上去了。佛洛德爷爷一劲摇着头。
“在这座岛上,谁是真正掌权的人?”我问爷爷。“到底是你呢还是那个小丑?”
“直到这一刻,掌权的人是我。”爷爷的口气似平有点不确定。
过了一会儿,小丑又走进宴会厅,在墙边一张高椅上坐下来;然后装模作样地打个手势,叫我和佛洛德爷爷坐到他身旁。爷爷坐在中间,我和小丑分别坐在他左右两边。
“安静!”大伙儿坐定后,小丑吆喝一声,尽管这个时候并没有人讲话。
一首优美的横笛曲子悠然响起。乐声中,十三个方块侏儒鱼贯穿过大门,疾步走进宴会厅。身材矮小的国王走在队伍前头,身后跟着王后、侍从和所有的方块,殿后的是方块幺。除了国王伉俪和侍从,每一位方块姑娘手里都握着一根细长的玻璃笛子,放在嘴边吹奏。玻璃笛子吹奏的华尔兹舞曲,音调是那么的纤柔、纯净,听起来就像教堂风琴最小的管子传出的音符。方块侏儒头发银白,眼睛湛蓝,身上都穿粉红衣裳。除了国王和侍从,这队侏儒全都是女的。
“太精彩了!”小丑鼓掌欢呼。我看见佛洛德爷爷鼓掌,也跟着十三个方块侏儒站在’宴会厅一角,排列成四分之一圆形。随后进场的是身穿深蓝制服的梅花侏儒。王后和梅花幺穿的是同色的衫裙。十三个梅花侏儒全都有一头鬈曲的棕色头发、一身黝黑的皮肤和一双褐色的眼睛。跟方块侏儒相比,他们的身材比较圆胖。除了王后和梅花幺,这队侏儒全部是男性。
梅花加入方块行列,共同组成一个半圆形。接着进场的是身穿血红衣裳的红心侏儒。国王和侍从是惟一的男性;他们两人穿的暑猩红的制服。红心侏儒全都有一头金发、一身白皙的皮肤和一双绿色的眼睛。红心幺身上的装扮,却与众不同。她穿的是那天我在林子里遇见她时的那件黄衫。一进入宴会厅,她就走到梅花K身边,跟他站在一块。厅中的三队侏儒观在已经组成四分之三的圆形。
黑桃侏儒最后进场。他们的头发又黑又硬,眼瞳漆黑,身上穿着黑色制服。在四队侏儒中,他们的肩膀最宽厚,表情最阴郁,神色最凝重,如同他们身上的制服。队中只有王后和黑桃幺是女性;她们穿的是紫色衣裳。
黑桃幺走到红心K身旁站住。五十二个侏儒现在组成一个完整的圆形。
“不可思议!”我悄声说。
“每年的‘丑角之宴’都是以这种方式展开,”佛洛德爷爷压低嗓门说。“五十二个侏儒排列成一个圆圈,代表一年的五十二个星期。”
“红心幺怎么老是穿着黄衣裳呢?”
“她代表的是,仲夏季节最明亮的太阳。”
黑桃K和方块幺之间留下一个小小的缺口。小丑从椅子上爬下来,站到他们中间。这一来,整个圆圈就完整无缺了。红心幺站在小丑正对面。
五十三个侏儒手牵手,齐声欢呼:“丑角日快乐!新年恭喜发财!”
小丑张开双臂,叮叮当当摇响身上的铃子。他扯起嗓门大声宣布:“今天,不但一年结束了,而且我们也已经来到一副牌五十二年期的终点!未来就是属于丑角的了。丑角老兄,祝你生日快乐!要言不繁,我的致辞就到此为止。”
小丑伸出右手,握握自己的左手,仿佛在向自己道喜似的。侏儒们纷纷鼓掌,尽管他们都不懂小丑在说什么。拍完手,四个家族分头走到各自的餐桌,围成一圈坐下来。
佛洛德爷爷伸出手来,搭在我的肩膀上。“他们根本不晓得是怎么回事!”他悄声说。“他们每一年都在重复同样的动作,就像当年我一个人玩牌时那样。”
“可是——”
“小伙子,你看过在马戏团表演的马儿和狗儿没有?这帮侏儒就像受过训练的动物。可是那个小丑……”
“他怎么啦?”
“以前我从没看过他那么狂妄、那么自信。”
方块5
……不幸得很爸爸要我喝的那杯饮料,滋味非常甜美……
我坐在车子后座,正在阅读小圆面包书,爸爸突然对我说,马上就要到雅典了。于是,我又从魔幻岛回到现实世界来。
在一张地图的协助下,爸爸费了一番功夫,总算找到雅典市旅游服务处。我坐在车子里,打量着街上行走的希腊人,而爸爸就待在旅游中心,寻找一家合适的旅馆。
回来时,他咧着嘴,笑得好不开心。
“擎天神大饭店(HotelTitania),”他钻进驾驶座,笑嘻嘻说。
“这家旅馆有空房和停车场。这当然很重要。但我也告诉旅游中心的人,我们打算在雅典玩几天,去看看有名的高城(Acropolis)。所以他们就给我安排了这家屋顶上有嘹望台,可以观览整个雅典城的旅馆。”
爸爸并没夸张。我们的房间在十二楼,凭窗眺望,雅典城果然尽收眼底。不过,我们还是搭电梯到屋顶平台上,远眺矗立在雅典城另一端的高城。
爸爸被高城中的古老神殿震撼住了,好半天只管瞪着眼睛没吭声。
“汉斯·汤玛士,太神奇了!”他终于惊叹起来。“实在太神奇了。”
爸爸开始在屋顶瞭望台上来来回回踱起方步。过了好一会儿,心情终于平复下来后,他要侍者替他端来一杯啤酒。我们父子俩坐在最靠近栏杆的座椅上,面对着高城。不久,神殿四周的水银灯点亮了;刹那间,整座高城大放光明,爸爸又开始激动起来。
看够了高城夜景后,爸爸说:“汉斯·汤玛士,咱们明天到高城走一走吧,顺便到古老的市集瞧瞧。我带你去看当年伟大的哲学家一边散步、一边讨论人生重大问题的地方——不幸得很,这些哲人关心的课题,如今大半已经被我们欧洲人遗忘了。”
他又开始滔滔不绝,谈论起雅典的哲学家。我倾听了一会儿,忍不住打断他:“我们来这儿的目的是寻找妈妈——爸爸,你难道忘了吗?”
爸爸又吩咐侍者端来一杯啤酒。这已经是第二或第三杯了。
“当然没忘记,”他说。“可是,如果我们不先看看高城,见了妈妈后该跟她谈些什么呢?分别那么多年,见了面却没话讲,不是挺尴尬的吗?汉斯·汤玛士,你觉得爸爸的顾虑是多余的吗?”
眼看我们这趟旅程的目标就要达成了,我却突然发现,原来爸爸一直害怕跟妈妈相见。这个发现,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