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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米兰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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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种类型的反应来自那些受过迫害的人(他们自己或者亲友)。他们曾经拒绝与占领当局握手言欢,或者确信自己将来也不会妥协(签发一个声明),尽管没有人要求他们这样做。(比方说,因为他们还太年轻,不必对他们认真对待。)
 S医生就属于后一类型,是一位颇具才华的年轻内科医生。一天,他问托马斯:〃喂,你给他们写了没有?〃
 〃你说的是什么?〃托马斯反问他。
 〃怎么啦,你的收回声明啊。〃他语气中没有恶意,甚至笑了,一种从厚厚的笑容标本集里挑出来的微笑;有精神优越感和沾沾自喜的味道。
 〃告诉我,我收回观点的事,你都知道些什么?〃托马斯问,〃你读过吗?〃
 〃没有。〃S说。
 〃那你还罗嗦什么?〃
 还是沾沾自喜,还是微笑,S回答:〃瞧,我们知道这事怎么处置。你给主治医生或某个部长或者某个人写封信,表说你收回前言,他将答应不泄漏出去,不羞辱作者。是不是这样?〃
 托马斯耸耸肩,让S继续说下去。
 〃可是,即使那个声明已经安全归档,作者也知道,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将其公之于众的。于是,从那以后,他便不开口了,再不会说长道短,再不会有丝毫异议。只要他一露头,声明就会变成铅字,他就臭名远扬。总之,这是个相当好的办法,没有比这更好了。〃
 〃是呵,真是个好办法,〃托马斯说,〃但麻烦你告诉我,是谁对你说我同意写那玩意儿?〃
 S耸耸肩,脸上始终带着笑。
 托马斯突然捕捉了一个奇怪的事实:人人都朝他笑,人人都希望他写那个收回声明,人人都会因此而高兴!第一种人高兴,是因为他将他们的懦弱抬高身价,使他们过去的行为看来是小事一桩,能归还他们失去的名声。第二种人高兴,是因为他们能视自己的荣耀为特权,决不愿意让出,甚至会慢慢培养出一种对懦弱者的暗暗喜爱。要是没有这些懦弱者,他们的英勇将会立即变成一种无人景仰羡慕的苦差事,平凡而单调。
 托马斯受不了这些笑。他认为自己处处都看见这种笑,连街上陌生人的脸上也莫不如此。他开始失眠。事情能这样吗?他真的那么仰仗那些人吗?不,他对他们没好话可说,自己居然让他们的眼色搞得如此不安,实在使他气愤。这是完全不合逻辑的。一个这么不在乎别人的人怎么会这样受制于别人的想法呢?
 也许,这种根深蒂固的对人的不信任感(他怀疑那些人有权决定他的命运和对他给予评判),在他选择职业时起了作用。眼下的职业使他可以回避公开露面。比方说,一个选择政治家职业的人,当然会乐意去当众指手划脚评头品足,怀着幼稚的自信,以为如此会获得民众的欢心。如果群众表示了不赞同,那只会刺激他继续干下去力争做得更多更好。同样,托马斯也受到刺激,不过他的刺激来自疾病的诊断难点。
 一个医生不象政治家,也不象演员,只是被他的病人以及同行医生所评价,就是说,是一种关上门后个人对个人的评价。面对那些品评者的目光,他能立即用自己的目光回答他们,为自己解释或者辩护。现在,托马斯生平第一次发现自己陷入了困境,数不清的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他无法接应它们,既不能用目光也不能用言语来回答它们。他听任每一个人的摆布,听任人们在医院内外议论着他(其时紧张的布拉格正谣言四起,谁背叛,谁告密,谁勾结,传谣速度快如电报不可思议)。他虽然知道但毫无办法。他对谣言如此不堪忍受感到惊奇,对自己如此病苦焦灼感到不可理解。他们对他的兴趣令人不快,如同你碰我撞的挤迫,如同噩梦中一伙人七手八脚将我们的衣服撕扯。
 他去了主治医生那里,告诉对方他不会写一个字。
 主治医生异乎寻常地用力跟他握了握手,说他对托马斯的决定早有预料。
 〃即使没有那个声明,也许您也能有办法留我继续工作吧。〃托马斯竭力暗示对方,他的解雇足以使所有的同事以辞职来威胁当局。
 但他的同事做梦也没想到要用辞职来吓唬谁。不久(主治医生比前次更为有力地握了,握他的手几天来他的手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他被迫离开了医院。
 5
 开始,他在一家离布拉格约五十英里的乡村诊所里混,每天乘火车往返两地,回家就精疲力尽了。一年后,他设法找一个强些的差事,得到的却是布拉格郊外某个诊所里更低的职位。他在那里不可能干自己的外科本行,成了什么都干的通用品。候诊室里总是挤成一团糟,他对付每一个病人还不要五分钟,无非是告诉他们吃多少阿斯匹林,给他们开开病假条,送他们去找某些专科大夫。他看自己与其是医生,还不如说是个管家仆人。
 一天,门诊时间完了,一个约摸五十岁的男人拜访了他,那人举止的庄重增添了几分高贵气。他自我介绍,是国家内务部的代表,想邀请托马斯到马路那边去喝一杯。
 他要了一杯葡萄酒,托马斯表示拒绝:〃我还得开车回家,他们发现我喝了酒,会没收我的执照。〃内务部的人笑着说:〃真要碰上什么事,给他们看看这个就行了。〃他递给托马斯一张名片(显然那不是他真正的名字),上面还有部里的电话号码。
 然后,他大谈特谈他如何钦佩托马斯,大谈特谈整个部里的人如何难过,不忍心想到一位受人尊敬助外科医生竞在一所偏远的小诊所里分发阿斯匹林。他让托马斯懂得,虽然他不能出来说话,警察是不同意采用这么严厉的措施,把专家们从自己的岗位上赶走的。
 从来没有谁想到过要表扬托马斯,于是他非常仔细地听这位胖官员的讲话,对那人在医学方面的知识精确和细节熟悉感到惊讶。当我们面对奉承时,是多么没有防备啊!托马斯无法使自己不把部里官员的话当成一回事。
 这不只是出于虚荣,更重要的是托马斯缺乏经验。当你对面坐着一个使人愉快、值得尊敬、有礼貌的人时,你要提醒自己说,他说的都不是实话,没有一句出自真诚,是不容易的。保持不相信(经常地、完备地、毫不犹豫地),需要有极大的努力和适当的训练换句话说,要常常经受警察的盘问。而托马斯缺乏这种训练。
 部里来的人继续说:〃我们知道,你在苏黎世有极好的职位,我们非常赞赏你的回国。这是一种高尚的行为,你认识到了你的岗位在这里。〃他又象责怪托马斯似的说:〃可你的岗位应该在手术台上才对!〃
 〃我太同意了。〃托马斯说。
 稍停了一下,部里来的人用悲哀的语调说:〃那么告诉我,大夫,你真的认为共产党员应该挖掉自己
 的眼睛吗?你,一位给那么多人赐予过健康的人,会这么认为吗?〃
 〃太荒谬了!〃托马斯自卫地吼道,〃你为什么不去读读我写的东西?〃
 〃我读过的。〃部里来的人说。声音听起来似乎非常难受。
 〃我写了共产党员应该把眼睛挖去么?〃
 〃人人都是这么理解的。〃部里来的人说。声音变得越来越悲哀。
 〃你去读全部的文章,我原先写的那样。你不会谈到它的,登出来的文章被删掉了一些。〃
 〃是吗?〃部里来的人警觉起来,〃你是说他们不是按你写的那样发表的吗?〃
 〃他们删节了。〃
 〃很多吗?〃
 〃大约三分之一。〃
 部里来的人看来真的吃了一惊:〃他们这样做是非常不合适的。〃
 托马斯耸了耸肩。
 〃你应该抗议!他们责无旁贷地应该迅速刊登原稿。〃
 〃俄国人来以前,我还有闲工夫想想这事,那以后,我还有其它事要想。〃
 〃但你总不愿意人们认为你,一个医生,要剥夺人看东西的权利吧!〃
 〃你想想,你懂吗?这是一封给编辑的信,藏在报纸的角落里,没有人注意它,除了俄国使馆的人员。只有他们才去找它。〃
 〃别那么说!别那么想!我亲自与很多人谈过,他们读过你的文章,对你这么写感到吃惊。可你现在对我说,那文章与你写的不相符合,有很多地方不对,是他们让你写的吗?〃
 〃你是说那篇文章?不,我自己写了交给他们的。〃
 〃你认识那里的人吗?〃
 〃什么人?〃
 〃给你登文章的人呀。〃
 〃不。〃
 〃你是说你从未跟他们说过话?〃
 〃他们叫我亲自去过一次。〃
 〃干嘛?〃
 〃还是关于文章。〃
 〃你跟谁谈的?〃
 〃一位编辑。〃
 〃他叫什么名字?〃
 直到这时,托马斯才意识到自已是在被审讯。他马上明白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有可能使某个人陷入危险。他显然知道那位编辑的名字,却否认了:〃我不清楚。〃
 〃好啦,好啦,〃那人的声音中透出对托马斯不老实的恼怒,〃你总不能说,他连自我介绍都没有?〃
 这真是令人哭笑不得的事实,我们良好的教养竟成了秘密警察的帮凶。我们不知道如何撤谎。我们的爸爸妈妈们老是命令我们〃说实话〃。这种思想灌输变成了一种如此自觉的行为,以至我仍在审讯中对秘密警察撒谎都感到羞耻。对我们来说,与他争一场或骂一顿(我们可以无动于衷),比当着他的面撤谎(这是唯一可行的),要简单得多。
 部里的人指责他不老实时,托马斯几乎要感到内疚了,他不得不逾越道德的障碍来坚持谎言:〃我想,他的确作了介绍,但他的名字不响亮,我马上就给忘了。〃
 〃他什么样子?〃
 他打交道的那位编缉是一个浅棕色头发、剪平头的矮个子男人,托马斯现在尽力选择与他相反的特征:〃高个子,留着长长的黑头发。〃他说。
 〃呵,〃部里来的人说,〃有个大下巴!〃
 〃对了。〃托马斯说。
 〃背有点驼。〃
 〃对了。〃托马斯心想,部里来的人现在已经认准某个人了。重要的不是托马斯说出了某个可怜的编辑,而是他说出的情况是不真实的。
 〃那么他要见你是为了什么呢?你们谈了些什么呢?〃
 〃有关词序的问题。〃
 这听起来象是在可笑地捏造借口。部里来的人对于托马斯拒绝讲实话更恼火了:〃你开始说他们删掉了你的文章的三分之一,接下来又对我说,他们跟你只谈了词序的问题!这合逻辑吗?〃
 这回托马斯回答得毫不为难,因为他讲的绝对是实话:〃是不合逻辑,但事实就是这样。〃他笑起来,〃他们要求我允许他们改变一个句子的语序,随后便把我写的东西砍去了三分之一。〃
 部里来的人摇摇头,似乎不能理解如此缺德的行为:〃他们这样做太乱弹琴了。〃
 他喝完了酒就作总结:〃你是被人操纵了,大夫,被人利用了。遗憾的是你和你的病人都吃了苦头。我们非常了解你积极的品质,我们知道该怎么办。〃
 他向托马斯把手伸过来,热情地握了握手,然后各自乘自己的车走了。
 8
 与那位部里来的人谈过以后,托马斯深深地陷入了消沉之中。他怎么能一直用快活的语调进行那场谈话呢?如果说,当初他未能拒绝与那人打交道的话(他对于突如其来的事毫无准备,不知道法律宽容的限度),他至少可以拒绝象老朋友似的跟他喝酒嘛!假如有人看见他了,而且还认识那个人,必定推断出托马斯在为警察局工作!而且,他为什么要告诉对方文章删节一事呢?干嘛要多嘴多舌?他对自己不高兴到了极点。
 两周后,部里来的人又拜访了他,又一次邀他出去喝酒。但这一次托马斯提出要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我完全理解你,大夫。〃那人笑着说。
 托马斯对他的话产生了好奇。对方说那些话,就象一个棋手在告诉对手:你先走错了一步。
 他们相对而坐,托马斯坐在办公桌旁。他们大约谈了十分钟当时猖獗一时的流行性感冒,然后那人说:〃我们为你的事想了很多。如果仅仅是我们处理这事,那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我们还得考虑社会舆论。无论你是有意还是无意,你那篇文章煽起了歇斯底里的反共之火。我得告诉你,有人甚至就因为你这篇文章,建议到法院去告你。法律中有一条。就是针对公开煽动暴力而言的。〃
 从内务部来的人停下来盯着托马斯。托马斯耸了耸肩。那人又用安慰的口气说:〃我们否决了这个建议。不论你在这件事上的责任有多大,从社会利益来看,需要你最大限度地发挥才能。你们医院的主治医生对你有极高的评价,我们也从病人那儿听到了一些汇报。你是个优秀的专家。谁也不会要求一个医生懂政治。是你把自己给推远了。现在时机很好,我们把这个问题一次性了结吧。因此,我们为你准备了一份声明样稿。你所要做的,只是让它在报上的发表合法。我们会在适当的时候把它发表出来。〃他交给托马斯一张纸。
 托马斯读了上面写的东西,给吓了一跳。这比两年前主治医生要他签的声明糟糕多了。不是停留在收回俄狄浦斯读后感的问题,还包含了亲苏、许愿效忠当局、谴责知识分子、说他们是想挑起内战等等内容。除此之外,声明还痛斥那位周报编辑(特别强调那个高个头、驼背的编辑,托马斯知道此人的名字并见过他的照片,但从未见到过他),说他有意曲解托马斯的文章,为他们自己的目的服务,把那篇文章变成了一篇反革命宣言:他们竟躲在一位天真的医生背后写这样一篇文章,也未免太胆小了。
 部里来的人从托马斯眼中看出了惊愕,把身子凑过去,在桌子下面将他的膝盖友好地拍了拍。〃别忘了,大夫,这只是个样稿!好好想一想,如果有什么地方要改动,我想我们会达成协议的。毕竟,这是你的声明!〃
 托马斯把那张纸推还给秘密警察,好象害怕这张纸在手上多呆一秒钟,好象担心什么人将发现这纸上有他的指纹。
 那人没有接纸,反而假作惊奇地抬了抬双臂(象罗马教皇在阳台上向教民们祝福时的那种姿态),〃怎么能这样于呢?大夫,留着吧,回家去冷静地想想。〃
 托马斯摇了摇头,耐着性子用伸出去的手捏着那张纸,末了,部里来的人不得不放弃罗马教皇的姿势,把纸收回去。
 托马斯打算向对方强调,他既不会写什么,也不会签署什么,但他在最后一刻改变了语气,温和地说:〃我不是个文盲,对不对?我为什么要签字?我自己不会写?〃
 〃很好,那么,大夫,就按你的办。你自己写,我们再一起看看。你可以把你刚才看过的东西作为样子。〃
 为什么托马斯没有立刻给秘密警察一个无条件的〃不〃呢?
 他也许是这样想的:一般说来,警察局无非是要用这样的声明使整个民族混乱(很明显这是入侵者的战略),除此之外,他们在他身上还有一个具体目的:收集罪证准备审判发表托马斯文章的周报编辑。如果是这样,他们需要他的声明为审讯作准备,为新闻界诽谤那些编辑的运动作准备。假若他断然拒绝,从原则上来讲,总是有危险的。警察局会不管他同意与否,把早准备好的并带有他签名的声明印发出去。没有报纸斗胆登载他的否认声明。世界上也没有人会相信他不曾写声明和不曾签字。人们从他们同胞的精神耻辱中得到的快乐太多了,将不愿意听劳什子解释而空喜一场。
 他说愿意自己来写,给了警察局一点希望,也给自己争取了一点时间。就在第二天,他在那个诊所辞了职,估计(正确地)在他自愿降到社会等级的最低一层之后(当时各个领域内有成千上万的知识分子都这样下放了),警察不会再抓住他不放,不会对他再有所兴趣。一旦他落到阶梯的最低一级,他们就再不能以他的名义登什么声明了。道理很简单,没有人会信以为真。这种耻辱性的公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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