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9年第06期-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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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在跟着做饭师傅老梁买了一担卷心菜之后;胡福海听见了小芹的叫卖声。那是纯东北口音;喊的话是“卖手工馒头”;字正腔圆;底韵浓厚;带着一点点的拖音。给胡福海的感觉是这女人跟他绝对是老乡;而且两人的家离着不远;或许只隔两三个堡子。
胡福海只向前走了十几步;便看到了手推一辆自行车站在路边叫卖的年轻女人。
女人长得算是标致;长瓜脸;弯眉;眼睛里汪着水;可谓愁容百结。
胡福海竟一下子喜欢上了眼前这个同乡女人。
他过去抓起一只尚冒着热气的馒头咬了一口;自语说果真就是手工馒头;筋道不松软;很有咬头呀。
女人看着他吃馒头;突然就笑了。然后伸手从馒头筐里摸出一小块咸菜递给胡福海说;咋也不能空嘴吃的;要就点咸菜的。
胡福海想都没想便接过去咬了一口;说酱芥菜条;拿笼屉蒸的。
女人竟爽快地笑起来;说老乡大哥;你吃过呀。
胡福海说咋能没吃过呢;从小到大;顿顿饭都没离过。
女人说那你还吃得下啊?
胡福海说有阵子没吃到嘴了;忽然间又馋这一口了;你说说人是不是贱啊;哈哈哈。
那天早上;胡福海三口两口就把一个手工馒头就咸菜条吃了下去;然后又喝了女人递给他的水;他记得那水瓶就是一个极其普通的罐头瓶;可在他的印象里那水却好喝。
后来他跟站在身后提着菜筐的做饭师傅老梁说;馒头全买下;带回去。
做饭师傅老梁说早饭他已经备下了;熘了几大笼屉粘豆包呢。
胡福海说费什么话;叫你买下就买下;留着晚上吃不得了;比你老梁蒸的可强多了。
后来胡福海便叫女人每天早上送两笼屉手工馒头;他带着头吃。月余之后;他也就知道了女人的名字叫小芹;孤儿寡母两个人相依为命。女人小芹的家真就跟自己出生的那个小镇子不远;只隔一个县城。
胡福海一直买小芹蒸的手工馒头;这算是帮了女人的忙。有几次胡福海邀小芹到他煤窑帮大师傅老梁做饭;却被小芹拒绝了。因为是老乡;小芹也时常来帮他洗洗涮涮;缝缝补补的。期间胡福海提过要跟小芹好;却没答应;小芹的理由是她结过婚;又带个孩子会亏了他。
在小芹给胡福海的煤窑送了四个月的手工馒头后;胡福海赶上了一个机会。半夜时分;小芹跟他打电话;说她在镇里的一个卫生所;小孩病得很厉害;需要转院去县城;请他帮忙。胡福海听出了小芹的话音是带着哭腔的;知道肯定是急得没办法了;才找他的。便亲自驾车去了那家卫生所;接上小芹娘俩;直奔县城。事后知道小孩得的是肺炎;急性的;再去晚一步后果难料。
那次;胡福海不但给小芹的小孩垫了医药费;还在回镇里时翻车受了伤;很让小芹过意不去。
后来胡福海又帮小芹找关系托门子地把小孩送到镇小学念了书;小芹说当地人欺生;不拿咱外地人当回事;连孩子念个书都这么困难;还条条框框的。
胡福海睡不着索性就起来吸烟;他连着吸了两三根才重又躺下。
他想到跟小芹在一起的那些美好时光;也真就是一些美好的时光;真是阳光啊。小芹鱼一般滑腻的身体;温顺柔情的性格;给了他一幕又一幕的欢乐。
在胡福海的脑海里;小芹就是他媳妇;两人的关系不像小芹说的那样;是什么情侣关系。那不是糟践人吗;说不定哪天把工作做通了;小芹会嫁给他的。
5
胡福海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他穿好衣服洗了几把脸出门;见司机小万正在拿抹布擦车窗玻璃。
两人吃了早点;便继续赶路。
车子开出不久;驶上了国防公路;一色的柏油路面;如黑绸子般的平坦光亮。
胡福海又打开了他随身带的那台小半导体收录机;听里面的唱词:张廷秀我金榜得中头一名/回苏州公馆设在十里长亭/我假扮个花儿乞丐/访访我的恩妹王兰英。
司机小万把车速放慢一些小了声地跟胡福海说;老板咋总是听这悲曲呢?这《回杯记》也太悲伤了;简直就搅人的心窝子呢。
胡福海说你小毛孩子懂个球;好好开你的车得了。人生哪能一帆风顺呢;总是悲中有喜;喜中有悲呀。
6
胡福海的小煤窑出事那回;惊了镇上所有的人。
让他没想到的是;煤窑左首边的一个井口塌方;把几个矿工埋在了下面。镇里和县里的领导都出了面;并调动相关部门;及时开展救援工作;最终把伤亡数降到了最低;但胡福海还是因为死掉了一个工人而被拘留了十五天。
从看守所出来那天;胡福海病倒在了家里。他吃不进任何东西;倒不是因为事故赔进去十几万块钱;是因为受了惊吓。进看守所那一刻;他心里翻了一下;会不会把杀人的事兜出来?还好;十五天他没有呆完就被提前六天放了出来。是他的一个同样开煤窑的朋友托关系送礼交抵押金把他保了出来。那个朋友说;都是脑袋瓜别腰带上下井挖煤的;出了事得互相帮衬着点;谁不会碰到一点事情?
那个开煤窑的朋友的话让胡福海感动万分;而更让他感动的是;在他生病这些天里;小芹出现在他身边。熬药烧水;洗衣做饭;日夜守着。小煤窑出事后;几个生产作业的井口被暂时封了起来;工人及相关的勤杂人员也都跟着放了假;做饭的大师傅也借机请假回老家看望父母。胡福海的身边就剩下司机小万一个人;吃喝拉撒都是他一个人跑。小芹的出现仿佛是救星般;真正替胡福海解了围。
小芹把镇上念书的小孩托付给了一个熟人照看;自己则全身心投入到了胡福海这边。拿她的话说;人在为难遭灾的时候才需要帮助;就像胡哥曾经帮自己一样。
整整一个多月呀;小芹熬了很多心血;才使胡福海的病好起来;就在胡福海痊愈的那个晚上;也就是相关部门通知他的小煤窑启封生产之际;两个人睡到了一起。两个人喝了好多酒;尽管是度数不高的红酒;但喝过三瓶之后也醉了人。胡福海执拗地抱住小芹;嘴里喃喃着若是再不答应他就没有活的意义了。小芹也为胡福海的真情所动;两人忘我地做了那件事。
尽管两人有了夫妻间的事;但小芹暂时还是不答应嫁给她;问也不说原因;只是让胡福海等。等就等吧;这么许多年都过去了;还有什么不可以等的呢。何况自己喜欢的女人把身体都给了他;结婚办喜事也就是形式上的事;早点晚点又能咋呢。
小煤窑出事后;很多挖煤的矿工都离开了;他们嫌条件不好;井下的安全也没有保障;连做饭的大师傅老梁也没回来。胡福海一边掏些资金购买井下挖掘设备;一边加强安全措施;再加工钱雇足了缺少的工人;张罗着继续生产。他还把小芹劝说来顶老梁的缺;给工人们做饭。
胡福海专门在小煤窑的办公楼上腾出一间屋;收拾干净了供她们娘俩住;也方便了自己跟小芹。
期间;胡福海知道了小芹的老家还有个老爹;七十多岁了;跟她的一个哥哥过。一天下午;两人搂在一块歇息时;小芹跟他讲了为啥不嫁给他的原因;是她的丈夫还没有音讯;她丈夫是开大货车跑运输的;两年前离家往贵州这边送玉米种;却一去未归。小芹打听了很多人;都没结果。家里的亲戚说肯定是出事了;让她别等了。可天生犟的她就是不信;揣上家里仅有的钱奔了贵州这边来;结果依旧没寻到音信。没办法她就在小镇住下了;租房子蒸手工馒头赚生活费;发誓要等那男人三年。
胡福海说贵州那么大个地方;你知道他在哪啊;说不定赚足了钱养了别的女人;把你们娘俩抛弃了呢。
小芹说也有这种可能;可一旦他醒悟了;许能回到她们身边来。
小芹住的这个异乡小镇是她丈夫搞长途运输曾落过脚的地方;这是跟她丈夫一起跑运输的一个老乡告诉她的。
胡福海说;多亏你那个老乡;我真该谢谢他。
小芹笑着问他为啥这样说?
胡福海说;那人的一句话就把你送到我身边来了;你说我不该谢谢他吗?
两人说到此便都笑了。
后来胡福海还从小芹的嘴里得知她老爹很喜欢听戏;听东北的地方戏;也就是二人转和拉场戏。她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等有钱了;在老爹寿辰的时候;给他老人家请场戏;把戏台子摆在家门口;唱上个两天两宿;让老爷子过足瘾。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胡福海当时就抱着小芹说;等啥时候给你哥机会;让咱孝敬一下你爹;咋说也是咱的老丈人呀。
小芹嗔怪地说;去你的吧;老爷子哪认识你是谁呀?
也就是在几天之前;胡福海的一个拜把子兄弟从老家给他打来电话说;警方大致掌握了胡福海的行踪;估计会在短时间内成立抓捕小组;来缉捕他。
他这次铁了心回乡一趟;是有原因的;警方缉捕他是一方面;还有一个原因则是开小煤窑的买卖让他突然间灰了心。跟他十分要好的另外一个小煤窑主趁他井下出事那会儿;使用手段花重金撬走了他的两个大客户。一个半月后恢复生产;挖出来的煤炭却没了销路。胡福海明知道里面的瓜葛;但他又没法恨人家做手脚。做买卖吗;就是凭本事;可以八仙过海;各显其能的;啥样子的结果都怨不得别人呀。
胡福海喝了几顿闷酒之后;就打定了主意;回去认罪伏法。
他背着小芹把小煤窑暗地里转让给了一个朋友;嘱咐他先不要声张;等一个月后合同上的期限到了再跟她说出事情原委。之后;他把自己的财产分成几份;标明了老家的姐姐、身边的小芹;还有孤儿院那两个孩子都各有一份;余下的找他最好的朋友请他替自己存起来;要是有朝一日自己能够活着出来;再做生意或者养老。
这就是胡福海;一个逃离了家乡近十年的东北男人;一个在井下挖煤累死累活都不吭一声的乡下汉子;几天前作出的人生选择。
7
汽车终于到了东北境内;司机小万告诉他那是辽北的农村。
沙土路两旁的田地里长满了葱绿的庄稼;长势喜人;庄稼的气息似是一种抚慰;透过车窗迎面而来。田园依旧;故乡依旧;只是心里尚有别样的哀叹。再有不远;将路过生他养他的那个小镇;他的一个姐姐还生活在那里;她究竟过得怎么样呢?真想去看一看;还有那个总是醉酒的姐夫;也不知道脾气改好了没有;尽管自己是那么地恨他;可经过时间的洗礼;现如今恨意也不在了;他还专门给他们留了笔钱;毕竟骨血相融啊。
胡福海用手机发了个信息出去;然后打开那个小半导体收录机;继续听里面的唱词:这下二哥我惹了祸/随叫花子个个上了绑绳/单等八月中秋过/菜市口里问斩刑。
8
戏台子终于搭好了;在小芹家门前那片空旷的场院上。
戏台子简陋;用一拖拉机红砖垫起来;上面再铺了木板;木板上面是成块的红地毯;戏台的两侧用木杆撑起帆布蓬就成了。
正午的阳光洒在红彤彤的戏台上;鼓乐齐鸣之时;戏台四周围满了众多的乡亲。他们皆是喜笑颜开;幸福溢于言表。戏台的正前方摆了只木椅;上面坐着小芹的父亲;身前的方桌上摆着寿桃和点心、水果、喜糖。戏份还没开始的时候;老爷子就把桌上的喜糖丢给身前身后的娃娃们了;大家伙都知道老人家过寿;是嫁到远方的小女儿出钱为他请了戏班子的;嘴上都说老家伙真有福气。
唢呐声再次响起时;穿着艳丽的一男一女上了戏台;他们高声大嗓地唱起了戏词;很是欢天喜地。
这是村东;在村西长满了庄稼的路口;胡福海则坐在车里吸烟。他刚刚又用手机发了个信息出去;然后就静静地等人。
他想;用不了多久;小芹便会知道他给她爹办了寿宴;也请了戏。为自己心爱的女人做点事;太应该了。
他还想;这会儿司机小万可能已经坐在回老家的火车上了;小伙子也是乡下人;心眼实诚;没坏心;跟自己五年多了;给他多开两年工钱不算啥。
他接下来想;信息发出去了;用不了多久;大刘便会开着警车来接他。大刘是他家乡派出所的一个警察;是朋友帮他联系上的;他临回来之前给大刘打了电话;说回来给岳父过个寿;然后投案自首。自己千里迢迢赶回来算是自首吧;何况还给他们节省了那么多差旅费呢;从东北到贵州;警方去三两个人;得多少钱呀。要是他胡福海不乐意;还指不定抓不住他呢。
胡福海想着想着;便伏在方向盘上睡着了。
责任编辑向 午
说是今冬有海啸(二题) 作者:孙春平 文章来源:长江文艺
老牛车上的钢琴
砬子沟村的小学校长谢玉海是入夜时分进的杜老明家。村主任杜老明大号杜明礼;年近花甲;村里人都喊他杜老明;含着敬畏在里面。杜老明喝了酒;正歪在枕头上迷糊。都是村里的老哥们儿;彼此不客气;谢玉海进了屋;一屁股坐在炕上;就扯过烟笸箩卷起了老旱烟。
谢玉海说;今天我去乡里开会;市里白给了一台钢琴;说是市长亲自拍的板;全市中小学;一个学校一台;票儿已经在我手里了;要求三天内必须拉回来。
杜老明说;听说钢琴那玩意儿贼拉贵;是市长脑子进水了;还是你喝点小酒跑来跟我逗闷子?
谢玉海说;不是闹海啸了嘛;市里钢琴厂的货卖不出去;上千人等着开工资;上头为了保稳定不许下岗裁员;市长才想出这么个办法。
杜老明还有些犯迷糊;眯着眼睛说;海啸?你逗我笑吧。咱这地方;海拔近千米;那海水得掀起多大的浪头;才能冲到咱们这儿来?
谢玉海说;就是报纸电视上说的金融危机;换了个说法;又叫金融海啸。就好像村里人喊你杜老明;乡长喊你杜明礼;你不是都得应着。
杜老明仍是不以为然;说;反正是白给的;不要钱就行;那你就往回拉嘛。
谢玉海说;让我驾辕还是拉套?你总得给我派辆车吧。
杜老明说;又不是生产队了;谁家的车让你白使唤?
谢玉海说;那你给点钱;我进城雇辆车也成。
杜老明说;农业税免了;三统五筹也没了;村里要是有钱;我早给学校买煤了;看孩子们冻得龇牙咧嘴的;你以为我心里好受啊?咦;那台钢琴值多少钱?
谢玉海说;听说从厂家批发;也得万八千的。
杜老明惊得翻身坐起;这回可彻底清醒了;嘴里嚷;操;那还不如给学校几吨煤呢!骡子裆下的悠当;有啥用?
谢玉海往门外溜了一眼;小声说;校长们也都这么想;可乡里有话;钢琴是市领导对乡村儿童的关怀;一定要用在实处;不许卖!
杜老明又骂;我也不是小瞧你们学校的几位先生;扔下粉笔头;哪个回家不是扶锄操镰的主儿?一个个手指头像烧火棍似的;还用在实处呢。
谢玉海尴尬地笑;说;会不会弹也得把它拉回来;过些日子市里还要来人检查呢。
杜老明扯过烟笸箩;也卷了一颗烟;吸去大半截;才说;明早鸡叫两遍;我赶上我家的老牛车;你跟我一块走;到地方再说;能卖就用那钱先买一吨煤;卖不了就拉回来。
谢玉海再强调;上头有话;不许卖。
杜老明说;上头的话多了;上头还不许用公款大吃二喝呢。你不用怕;这个事;出了毛病算我的;大不了撤了我这个虮子大的小村官。
两人是顶着满天的星斗上路的。时近腊月;寒风刺骨;谁也不敢坐车;都跟着四条腿的牲口在路上跑。傍晌前;老牛车进了县教育局的大院落。大红的横幅标语挺醒目:加强素质教育;回报领导关怀。大院里人头攒动;车辆拥杂;五花八门;什么车都有;竟还有毛驴仰着脖子呜儿嘎地叫;与汽车的轰响与鸣笛声汇成合唱;不甚和谐。
果然有人鬼鬼祟祟地往前凑;问卖不卖;又说给六千;一手钱;一手票;两利索。杜老明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