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哲学之会通十四讲+++牟宗三-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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積極意義,不是好的意思,是個空觀念而洠в袑嵲谛裕@就叫做觀念論,故非積極而好的意義。若以最偉大的觀念論或唯心論來說他,此似為讚美之詞,這樣該有積極的意義,但對康德本身而言實非如此。在知識的範圍內,超越的觀念論是消極的意義而非積極的意義。在此言空觀念乃指對時間、空間與現象三者皆了解得不對而言。
上面只就時間、空間與現象三端是在經驗知識的範圍內言有其實在性、真實性,但我們的思辦理性(speculative reason),理論理性也即知解理性(theoretical reason)常常越出經驗範圍的限制,而想出好多的觀念,如世界是有限或無限,世界有無第一因,世界有無上帝。這些觀念都是可以想的,但都是越過經驗可能的範圍而想的,想是這樣想,但所想的這些觀念(idea)並無實在性,康德稱此為理念,意即由理性所思出的概念,而這些理念也只是空理念而無實在性。因無直覺給予這些理念以對象,在此無直覺可給,也即無對象可給,這樣這些理念不是空的嗎?
故由時間、空間與現象擴大至世界有限無限,世界有無第一因,世界有無上帝等等,在思辨理性、理論理性、知解理性之範圍內都是空觀念,由此也可說超越的觀念論,此時超越的觀念論便擴大了其所指;開始時只是時間、空間與現象三端。思辨或知解理性所構想的理念也洠в袑嵲谛裕虼艘部梢哉f超越的觀念論,此超越的觀念論不是好的意思。站在思辨或知解理性的立場可以這樣講,但這並非是了義,並非究竟話頭,故康德並不停在這個地方,他留一個後路。若轉到實邸硇裕╬ractical reason),則上述的第一因,上帝都可以有實在性,此時可以有實在性是由實邸硇灾v的。因思辨或知解理性是知識的立場,由知識的立場我們對于這些都是洠в兄R的,放在思辨或知解理性是洠в袑嵲谛缘摹5@些理念在實邸硇陨嫌袑嵲谛裕瑒t此時就不能說是超越的觀念論。
一般人了解康德之超越觀念論,只知道上帝之存在不能被證明,故「上帝存在」之證明是不合法的,臁瓴粶p也不能被證明。康德是站在思辨理性的立場,認為這些是不能證明的,故謂之理念,理念者,理性之概念也。但轉至實邸硇灾v,這些理念就有實在性,而此實在性是在實邸硇陨系膶嵲谛裕侵R上的實在性,放在知識上只有超越的觀念性。
康德本人的經驗實在論與超越觀念論大體是這個意思。笛卡兒就知識範圍而言,正好是相反,是經驗的觀念論。其大體的論點是:一切經驗的枺骶筛行猿霭l。但由感性所見的枺鞫伎梢云垓_我們,帶有主觀性,且隨人而異,隨時而變,就是正常(normal)的狀態也是無嚴格的意義,而並非一定的。這種由感性出發的都是主觀性而且可以欺騙我們,此之謂感性之欺騙性,亦即感性不能證明杯子的實在性,故謂之為經驗的觀念性。
笛卡兒這樣說,柏克來也這樣說,故柏克來說:To be is to be perceived。存在的枺鞫际潜挥X知的枺鳎x開能覺知的心或覺知的心覺,就洠в写嬖诘臇|西,故一般稱之謂主觀的觀念論,在此譯為觀念論是不對的,不恰當的。因柏克來之to be is to be perceived,被覺知的存在是在覺知之心的眼前呈現的存在,並不是我們心理學上的觀念,放在此譯為觀念是錯铡模钊松‘解的,以為柏克來之主觀觀念論是哲學家在玩弄魔術,無中生有。
柏克來之idea非心理學的觀念,英文之idea有許多意義。idea有心理學的意義,如對一件事有何想法、意見,此時就謂之觀念。但柏克來使用idea不是這個意思,而是指一個客觀而具體的存在。此具有現實的(actural)、具體的(concrete)、特殊的(particular)三種性伲!妇唧w的」是在與能知之主體的關係中呈現而為「現實的」,「現實的」都是「具體的」,「具體的」都是「特殊的」,此三者是相連而生。假如一個枺髋c任何覺知之心洠в邪l生關係,這個枺骶褪菦'有,這是柏克來的辯論。與你、我或其他有限的存在都不發生關係,最後就與上帝發生關係,也即總不能離開能覺知之心,這也是很合理的辯論。
此時之idea是具體而現實的對象(concrete and actural object),這正好與我們心理學的觀念相反。若照心理學的觀念來作解,這就是玩弄魔術,這樣就完全不對了,故柏克來之subjective idealism,嚴格講應譯為「主觀覺象論」,覺象即知覺現象,相當于羅素所說的percepts。柏克來用idea一詞是根據希臘文原來的意思,希臘文之原意是可看見的相,可呈現的相狀。海德格(Heideggar)評擊柏拉圖使用idea乃摺串敃r希臘文的原意,因idea本來是可看見的相,但柏拉圖把它倒轉過來變成超離的實在,故此非希臘文之原意。雖然柏拉圖能開出一個偉大的傳統,但海德格就認為西方哲學由柏拉圖就開始衰退(decline),也就是其哲學系統喪失西方哲學傳統原初的哲學智慧而下降衰退。當然這是他個人的看法,並不一定可靠。
但柏拉圖把idea變成在經驗之外而成超絕,故亞里士多德批評柏拉圖的Idea(理型)為Transcendent,而他則想把它內在化。但其實柏拉圖也可反辯說他並未摺匆话闶褂迷撟值脑x,因一般使用idea意謂可見之相,但他也可以意謂它是可見之相,只是他是用心眼來看的。故有人把他的Idea譯為「相」,此譯不好。柏拉圖之意思為理型,此譯最為恰當,最合乎他的意思,因其為現實事物之模型,是個form,而且是最真實的,在感覺世界之外,故譯為相,是可以引起铡畷摹T诎乜藖硎褂弥甶dea還可勉強譯為相。中國人使用相是相狀相貌,在佛教常稱法相,法相是屬于緣起法的。故柏拉圖所用之Idea,依一般譯為理型較好。柏拉圖理型也是可見之相,是個form,而且可見得很準,不過非以肉眼來看,乃是以心眼來看,即由清淨之臁昃涂煽匆奍dea,而且看得很清楚。而且希臘文Idea一詞的含義本來就很唤y廣泛,不一定只限于感性的,也可用于超感性的,故其實柏拉圖也未必錯。
柏克來的idea其實是覺象,即我所覺知的現實存在。這樣一來譯為主觀觀念論是完全錯铡模坏槐硪舛义e铡十斪g為「主觀的覺象論」。但依主觀的覺象論,儘管說是一個對象是具體、現實而特殊的枺鳎皇窃V之于我們之感性知覺(perception)而呈現的現實對象,仍然是些主觀性的枺鳎匀豢善垓_我們而無保障的。若只是這樣說下去不能證明杯子之客觀實在性。
所以由感性而給與的對象要有客觀實在性,是要加好多手續的,這好多的手續是無人能反對的,大家共同承認的,就是實在論的羅素也說「我們的哲學都是帽子底下者的哲學」,也即腦神經中的枺鞯恼軐W。一切現象,一切特殊的枺鳎╬articulars),也即我們所覺知的一切特殊現象,都是屬于腦子裡的,故純粹是自我中心中的特殊現象(egocentric particulars),而這些自我中心中的特殊現象要能成為有客觀性的對象,依羅素也須靠一些條件。而這些條件他稱之為設準,這些設準不能證明也不能否證,但是在技術上是需要的,這些思想其實與康德的思想差不多。羅素是歷來反康德的,但說到這個地方羅素就讓步了,說好聽是讓步,說不好聽是投降,可是還洠в型耆督怠
如上所述,康德之超越觀念論不是好的意思,idea在這個地方可以譯為觀念,因其無實在性故為空觀念。康德在知識的領域內,他的正面主張是經驗的實在論,不是經驗的觀念論,就是說,通過感性而有的主觀表象,是在諸多形式條件下而成為客觀地實在的。至于說到自由、上帝、臁瓴粶p等idea即他說的理念,意即理性所發出的概念,因在思辨理性之領域內,這些理念只是空洞的理念,因為一個概念必意指一個對象,而此對象之實在性是不能被證明的,此時理念就可以被貶視為是空觀念。
至于笛卡兒則認為我們的知識對象都是由感性而給與的,但感性可以欺騙我們,故只徒感性上不能證明杯子的客觀實在性。其客觀實在性既不能被證明,故徒感性上說,杯子很可是一個虛幻的空觀念,此為存疑的,或然的觀念論(problenatic or skeptical idealism),亦即是經驗的觀念論,即,對于對象,由感性出發而說的經驗上的可疑的、或然的觀念論。柏克來的Subjective idealism也是經驗的觀念論,因他也是從感性出發,覺象均經由感性而得。但他所用的覺象(idea)卻是指具體特殊而現實的柬西說,他認為此即是真實的對象,因上帝把它們呈現到我們的眼前。但就由感性出發而得覺知而言,這仍是主觀的觀念論──覺象論,亦即仍是經驗的觀念論(覺象論)。故柏克來、笛卡兒兩個形態均是經驗的觀念論,唯觀念底意指不同而已。經驗的觀念論使我們經驗的對象,全部的現象世界變成空幻,這個結果很壞。康德在此就不主張觀念論而主實在論。在經驗觀念論下,客觀的知識就洠в辛耍覀兊闹R能知道什麼呢?我們所知的全部現象界都變成空幻,這是其論辯的自然結果。我們不能反對這個結論。雖有上帝的保證亦無用。
故康德那套思想在知識這個領域費大力來扭轉柏克來之「主觀覺象論」(subjective idealism),笛卡兒的「存疑的或或然的觀念論」(problematic or skeptical idealism),這些為經驗的觀念論,故康德為經驗的實在論。假如在此不能言實在性,不能說實在論,我們所知的現象就無實在性。由于我們知道這些現象要靠時間、空間這些形式條件,離開這些形式條件我們不能知道現象。那麼時間、空間若不為感性之形式條件,便無實在性。時間、空間這些條件無實在性,現象便不在時空中,因而也無實在性,這樣就無經驗知識。這個辯論是很強有力而且很銳利的,這就是由十七至十八世紀那個時代中的真正的哲學問睿_@些問睿F在的人都不談了,而這些問睿鋵嵰彩欠浅B闊┑摹_@些由現代人看來是古董,其實是真正的哲學問睿@些哲學問睿是要哲學地處理之。如果哲學問睿ㄟ^什麼方法來分析,分析的結果是被取消,這不是真正解決問睿溃尸F在就有人重視十八世紀的思想,這些思想才是健康的,積極的,建設的(constructive)。二次大戰後,十九、廿世紀的思想都不行,才是真正的衰退(decline),而西方的近代文明其實是靠十八世紀開出的。
經驗的觀念論依笛卡兒的想法,感覺不能證明對象的實在性,但我們又假定有客觀而實在的對象,但又不能由經驗來證明,那麼這樣就是超越的或超離的實在論(Transcendental realism)。笛卡兒證明matter與mind為獨立的兩個substance。那種證明完全是以純粹理性的推理來證明,這不能算是真正的證明,其實是不能證明。他先證明mind這個substance,這是由「我思」而直接證明的,其實只是直接意識到。然後再通過上帝底存在之證明而證明matter這個substance,這是間接的證明,其實只是由上帝來保證。然而,證明上帝這個substance之存在乃是存有論的證明(ontological proof)。他由此就知識而言,就保證了客觀方面有實在的對象如杯子。若不管上帝那一方面,這樣肯定客觀實在的杯子就是超越的實在論。康德在此正相反,是超越的觀念論,這不是反過來嗎?故一定要主張「經驗的實在論」與「超越的觀念論」。
笛卡兒首先由「我思」肯定「心臁梗╩ind)這個「本體」(substance),外在世界的本體是「物伲梗╩atter)這個「本體」(substance),因而有兩個超越的本體,此即笛卡兒的超越的二元論。但康德在此聲明經驗意義的二元論(dualism in empirical sense)是可以講的,但超越意義的二元論(dualism in transcendental sense)是不能講的,因後者不能證明而站不住的。這個見解也很有啓發性,且很微妙而不易懂,超越意義的二元論就是笛卡兒的思想,經驗意義的二元論是康德的思想。只能有經驗意義的二元論是很明白的。但于心物超絕地言之,我們能說什麼呢?這裡頭有很微妙的道理,玄得很,在此表現得最好的是佛教。
康德已經有玄微的思考,已經有暗示,為何可以有經驗意義的二元論?.因很明顯的我們依內在感覺(inner sense)有內部直覺;依外在感覺(outer sense)有外部直覺。而究竟這兩種直覺顯然是不同的。在經驗世界的範圍內,心就是心,物就是物,這個不能混亂的,不能瞎眨偷摹T谶@個地方不能說色心不二或心物是一那些不相干的話,故經驗意義的二元論可以說,但超越意義的二元論則不能說。在我們經驗知識的範圍內,心(mind)與物(matter)是不同的,我們了解自己的心是在時間這個形式條件下通過內部直覺而見到的。而了解杯子這個物體(matter)是在空間這個形式條件之下通過外部直覺而見到的,放在經驗上心與物兩者是不一樣的。因此在經驗意義上,不能講一元論;色心不二、心物是一在此都不能講。
若不在經驗範圍內,超越而外指,超絕而超離地講,康德說這時心與物是否能分得這麼清楚,是很難說的,而且不一定,他說得很老實。首先要了解,在超越的層次上,在康德就是所謂的智思物(noumena)這個範圍,即物自身之範圍內,心與物是否能如經驗世界範圍內分得那樣清楚,是很難的,做不到的,因為在物自身範圍內,時空是不能應用的。他的論辨完全是根據邏輯的推理(logical inference)而推想到的,他的思考力很強,但他說這一大套我們並不親切。只是根據邏輯的推理,似乎理當如此。
對智思物要講話是不可能的,因無根據。以什麼根據能說在智思物範圍內不是如此?因為對智思物要想有所說,表示態度,一定要對之有直覺(intuition),但我們的感樱庇X(sensible intuition)是達不到的,能達到的是智的直覺(intellectual intuition),但這種直覺依康德,人類是洠в械模葲'有,我們能說什麼呢?所以無直覺可給,就是空的,範疇也不能應用,故不能有任何判斷或加上任何謂詞。即以此故,康德推想超越意義的二元論是無根據可以成立的。他只是這樣推想,生硬得很,而一般人更是不懂,總是如隔萬重山。
但枺剑袊膫鹘y對此有學問的傳統,有清楚而確定的觀念,故能清清楚楚確定地講出為什麼在此不能有二元論?在此有許多漂亮的話睿皇侨缈档履菢又桓鶕壿嫷耐评矶葡搿H绶鸾痰闹钦叽髱煟寮业耐蹶柮鞯结醽淼耐觚埾紝χv得非常清楚而確定,瞭如指掌。中國的這些先賢在一千年前就已經說得比康德透闢多了。道理不管由誰講出,不管時間空間的差距,但一成道理就有普遍的意義。因為只要是人,人是有理性的,不管古今中外,凡是人就能合理地思考,能合理地思考,就有普遍性的概念(universal concept),這樣就有客觀的意義,所以道理是可相通的。如大家對此要有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