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唐金银器与社会生活 -齐东方-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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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和北方都能够看得到，有的是用捶得非常薄的一种金箔，然后做成像那种剪纸的效果的，可见当时的金银工艺制造，已经发展到一个相当的水平。
　　但是到唐代情况又不一样，唐代可以说是中国古代金银器发展的一个高峰。这个高峰是什么呢？不光是说从我们中国古代金银器的发展上看，它是一个高峰，就是这个时期如果我们横向比较，在世界上中国古代金银器也是最高水平的。因为中国古代金银器在早期没有西方出现得早和制作得精美，但是到唐代，中国应该是世界一流水平了。为什么会在这个时期发展起来？其中除了丝绸之路的开通和外来文化交流的增多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么就是中国的政府对金银制作大力地支持和扶持。在唐前期的时候，中央政府就有一个金银作坊院，直接属于中央官署，它就是做金银的，那么它就可以把大量的优秀的工匠集中到中央来，给他们一些优惠，比方说唐代的每一个成年的男子都要服劳役，就是要给国家服役，每年要多少天，是要给国家服役的。如果你要不服役的话，那么怎么办？你就要交钱，这叫“纳资代役”。但是唐朝有个规定，就是这种高级的工匠，是不许“纳资代役”的，你必须到中央服役，实际上就使这些有绝活的工匠都集中到中央来了。集中到中央来就有一个好处，大家可以互相学习，取长补短，提供了这么一个交流的机会。那么还有其他的原因，就是说在官府里边制造东西，它原料是非常充足的，你不要考虑到原料，不要担心。另外呢，时间也有保证，只希望你做出最好的器物来，可以不计成本，这样就大大地促进了金银器的发展。到唐末期有一个叫文思院的地方，这是专门为皇室制造金银器的，现在我们看到这个器物就是著名的法门寺遗址里面出土的，这件器物虽然不精美，但是大家注意看它的口沿的部分，口沿部分有非常细密的这些字，那么这些字非常有意思，它不光说出这件器物的重量，还说出这件器物是谁来制造的，谁来监督的，最后怎么完成的，我们通过这些文字，虽然不多，可以反映出当时官府的手工业的作坊，或者皇室的手工业作坊，它有非常严格的管理制度，用我们现在话讲，就是有非常严格的生产责任制，这样才能制造出非常精美的器物。
　　那好，我们下面就看这些精美的东西，比如说这是一件金碗，是纯金制造的，这件器物，采用的是一种叫锤揲技术，什么叫锤揲技术？就是用金皮或者金片先做出这个器物的基本的形态，然后由里到外，去打出器物的主要的纹样的轮廓，然后在它外边，这个轮廓上精细地进行雕刻，所以才能出现这么精美的器物。这件器物一般被称为“舞马衔杯”的一个银壶。这件器物也是锤揲技术一个代表，大家可以看这个马的五官、鬃毛甚至连肌肉都表现出来。就是说唐朝曾经训练出一些马，进行表演的马，其中这些马表演完了最后是要喝酒的，所以当时宰相张说写了一首诗，最后的两句是叫“更有衔杯终宴曲，垂头掉尾醉如泥”，那么大家看到这件器物就和这首诗完全地吻合在一起的，而做得非常生动，反映出当时唐朝的生活，用锤揲技术来制造的。还有是把银片锤揲得非常非常好，然后用它来做花，里外三层，很多瓣非常非常薄，然后，你放到那个地方，稍微一振动的话，它就会摇晃，还会发出声音来。由于锤揲技术的发展和被广泛地利用，就使原来的一种平面的单调的这种表现形式发生了变化，使器物有一种浮雕的效果，它的表现形式就更加多样化，特别是在金银器上。我们现在看到这几件器物，它是用在银器锤出花纹，然后在花纹的部分鎏金，这个在唐朝叫“金花银器”，就是只在纹样的部分鎏金，其他地方还保持银的那种质地，现在的器物虽然很旧了，我们看到也能够感受到当时白色，雪白的颜色，和这种黄色，两个互相地映衬，那么当时是非常豪华的，而且它符合唐朝人的艺术品味。
　　下面我们讲第三个问题，中外文化交流的媒介。虽然金银器只是一种器物，但是它承担了很重要的一个角色，那就是在丝绸之路上，它承担了传播外来文化的这么一个角色。这件器物是在广州南越王墓里面出土的，它上边那是锤揲出的水滴的纹样，那么这种纹样，当然是在中国传统文化当中没有的，所以，有人认为这件器物是波斯王朝，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制作的一件器物，也有人认为是安息王朝或者叫帕提亚王朝制作的。下面这张器物是在甘肃靖远发现的，这件器物有人认为是罗马的一件银器，也有人认为是波斯萨珊王朝的银器，当然这是学术上的一些不同看法。这个并不重要，不管是哪种看法，都认为它是外来的。如果我们从细部来看，它的外国文化的这种情调更清楚，非常细腻的植物纹样，然后它的中间有半裸体的武士，后边还有个狮子。这个和希腊、罗马文化是完全一样的，除了这个之外，在其他地方也有一些发现。比如像这件器物，一个是宁夏北周一个墓葬里面出土的一个银壶，这个银壶大家一看就不是中国的。还有在山西大同北魏城址里边发现的银碗，上面的人物的帽子、五官甚至包括他周围的植物纹都是西方的。所以肯定是外来的，没有问题，特别是那件银壶，上面有六个人，这六个人就是希腊故事里头“金苹果”和“帕里斯审判”这样的一个故事。那么这些器物都是在南北朝时期传入到中国，在新疆也有发现，新疆焉耆发现这个碗和这个盘，这个碗的下边还有中亚地区的古文字，而这个盘子上面是七个鸵鸟，这个鸵鸟因为在中国古文献里经常有西域诸国到中国来献鸵鸟这样的记载，而在这个地区的壁画或者一些器物上也都有这种形象经常出现。所以是外来的也没有问题。
　　大家知道，汉唐是丝绸之路最繁荣的时期，那么这个时期有大量的外国人到中国来。这些外国人到中国来以后，他们不光是进行这种商贸活动，同时也把一些外来的文化带入中国。在这个背景下，到唐朝的时候，就出现了一大批新的器物。下面大家看到的这些其中有带把的杯，有高足杯，有多曲长杯。这些器物都不是中国的，传统文化当中没有的。比如带把杯，带把杯是在中亚的粟特地区非常流行的一种器物，而高足杯是罗马和拜占廷式的，而这种多曲长杯是波斯萨珊王朝出现的。这些器物为什么在中国都发现了，其中有的是外来的，也有中国仿造的。就是由于丝绸之路开通以后，中国新崛起了这么一些带有浓厚的外来文化特征的器物群。但是，这些器物在中国居然出现了模仿，但是在中国流传下去是很难的，为什么呢？因为大家知道器物的使用是和我们生活方式紧密相连的，你必须适合于中国人的这种生活方式。同时也要适合于中国人的审美的情趣，这样的器物才能够在中国生存和发展。于是唐朝人通过商品了解了外来文化，一开始用仿造，然后紧接着创新，所以这三类器物，后来发展到唐朝就变成这样了。它借鉴了波斯也好，中亚也好，那种多曲像一朵花一样的造型，所以制造出中国人习惯的这种杯子。然后那种很复杂的，还带那种纸垫的，上面还有胡人头的，显然跟我们自己的生活没关系，就给它改成非常流畅的环形的把，而那种多曲长杯里头有很重的棱线，所以逐渐把棱线慢慢地给它淡化，这个就反映出外来文化是在中国怎么样融合的，这么一个过程。
　　同样在纹样上也能够显示出来，在汉唐时期，中国古代纹样发生过两次重大的改变，第一次是在南北朝时期，这个南北朝时期它有它的社会背景，就是当时试图宗教化的儒学受到了玄学的冲击，而且有外来文化和佛教，佛教的传入和中国人崇尚自然的观念，就使当时比如在文学上，人们写山水诗，在美术上，人们画山水画，而在很多器物上出现了这种纹样的，出现了大量的植物纹。第二次变化是在唐代，唐代就和丝绸之路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丝绸之路影响到中国人的观念，人们不再受宗教和传统的束缚，所以大量人民喜闻乐见，奔放热情的花纹就大量出现了，比如像卷草文、葡萄文，还有团花、宝相花，还有折枝纹、石榴。这种非常写实的东西在唐代金银器上大量地出现。其实也不光是在金银器上，在所有的唐代的器物上都出现了一种崭新的风貌。动物纹也一样，那种非常古怪的、奇异的那种动物逐渐减少，而且非常写实的，比如像鹿、狮子、鸳鸯、蜜蜂还有大雁，在器物上大量地出现。所以这种东西，当然和外来文化的冲击有关，而中国在唐朝的时候的人，又因为特别聪明，在吸收外来文化的时候，进行一些改造，就是既能从传统的文化当中移植作品，又能吸取外来文化的一些营养，然后进行新的创造。
　　创新的作品，我们看作是变成了中国文化的一些特点，但是还能够看到一些外来文化的一些细节。比方说像这个银盒，这个银盒上面有一种圆形的纹样，那么这种纹样在西方被称之为“徽章式”的纹样，在波斯萨珊艺术当中，在中亚粟特艺术当中非常流行的。而在中国传统文化当中，在唐代的金银器上，甚至包括人们穿的服装，服装上面的纹样，大量出现。为什么呢，实际是受外来文化的影响，但是进行一些改造，改造以后就变成适合于中国人口味的艺术形式。另外呢，还有这种叫摩羯的东西，它本来是印度传说当中的水中的精灵，但是在唐朝就变成一种唯美的象征，是一种艺术形式借鉴过来的。外来的文化进入中国，和中国人对金银器特殊的喜爱，最后它必然影响到社会生活，影响到我们人的生活当中来。这些东西在考古发现当中也有一些很多表现，比方说我们在西安一些唐墓的壁画里发现了这么一种现象，这人手里头拿的壶，手里端的这种碗，和拿的这种杯子，显然是和我们说那种外来文化的器物是一样的，所以它表现的是金银器，而且表现的是外国输入到中国的东西。这种东西出现在壁画上，表现了人和器物之间的结合，表现的是一种行为。这种行为说明什么呢？除了说明贵族这种赶时髦的生活，其实也是对外来文化的一种认同，所以大量的器物输入到中国，不仅促进了金银器制造的发展，也改变了人的生活，改变了人的行为，改变了人的观念。
　　下面我们谈第四个问题，社会运转的润滑剂。我们现在举一个汉代的例子，霍去病大家都知道，霍去病在打西域的时候立了功，回来之后，当时得到的赏赐是五十万金，这个数额是很大的。金银器用于赏赐的，到南北朝的时候也是一样，南朝宋的时候，曾经在北征打仗的时候胜利了，胜利的时候皇帝赏赐北征的将士，当时国库里居然拿不出那么多东西来，怎么办？就动员后宫里的宫女和整个这些人把金钗都拿出来，最后作为赏赐这些功臣的礼品，这是南北朝的情况。
　　唐代的记载就更多了，我们仅举一个例子，就是大家比较熟悉的武则天，唐高宗要立武则天做皇后的时候，是很多人都反对的。其中势力最大的一个大臣叫长孙无忌，他的语言当然是他的意见是很有分量的，所以怎么办呢？唐高宗秘密派人赐金银宝器一车给他，实际就是拉拢他，腐蚀他，让他别反对了，像这种例子，我们就不必多举了。
　　总之，金银器在社会生活当中它直接参与了政治。
　　考古发现里头有很多器物上面有文字，这个文字里边就刻的这些器物是由谁来进奉的。现在我们发现这些多数都是南方的。比如其中有越州刺使，宣州刺使，还有洪州刺使，这都是南方地区的一些官。为了邀宠、为了升官邀宠，把这些金银器送到中央来。这种情况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其实皇帝感觉到就是这种进奉之风如果不刹住，它会影响到社会的安定，影响到政治统治，就不能允许这些腐败现象继续滋生下去，所以也曾经下过令，就是说要销毁这些东西。但实际上呢，并没有做得到，比如唐玄宗这个时期，直接下的诏令这么做，但是我们现在考古发现，属于这个时期的金银器最多。到唐文宗的时候，又有一次发布诏令，要销毁这些金银器，又一次重演了这些闹剧。但实际上并没有禁止金银器在社会上的一种泛滥。用金银制作东西是一种最好的一种选择，因为什么呢，它可以，把具有很高价值的东西，变成非常轻便，易于搬运的东西，就是说它能够浓缩大量的等量的财富的体积，如果要把它做成器物的话，它是一个精美的工艺品。所以，很多人为了邀官取宠也好，为了政治收买也好，都用金银做为礼物。而且，这些事情就直接的关系到当时整个社会的运转。比如这件器物是在法门寺发现的，这个法门寺也是现在中国唐代金银器里发现的最大、最重的一件，它的直径大概是四十六公分，重量六千多克。这么一件器物，那么这件器物在法门寺里发现的，可以肯定不是寺院的东西，因为上面是有非常精美的鸳鸯纹，鸳鸯纹在唐代的时候，已经表示男女欢爱，男女爱情的意思，当然它不会在寺院里头，僧侣们使用的。那么这件器物上面恰好有“浙西”两个字，那就说由浙西地区供奉给皇室，然后由皇室再施舍给寺院的，所以可见，整个金银它不光是一种器物，它最后，它影响的是整个社会的一种政治、经济、以及军事、文化。
　　所以，最后，我想用这句话来结束比较好，就是黄金和白银用天赋的色彩描写了生活的诗，历史的事，曾经诱发过人类灵魂的一种贪婪和罪恶，也曾经导致过社会的进步和发展，观看金银器就是在观察我们自己的历史。好，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