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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新中国未来记-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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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眉批:余霞成绮。)那日孔老先生演说,就拿着这部笔记朗读,不过将他的文言变成俗话,这是我执笔人亲眼看见的。至于以后有甚么事情,我也不能知道,等礼拜六再讲时,录出奉报罢。

  总批:

  拿着一个问题,引着一条直线,驳来驳去,彼此往复到四十四次,合成一万六千余言,文章能事,至是而极。中国前此惟《盐铁论》一书,稍有此种体段。

  但彼书往往不跟着本题,动辄支横到别处,此篇却是始终跟定一个主脑,绝无枝蔓之词。彼书主客所据,都不是真正的学理,全属意气用事,以辩服人,此篇却无一句陈言,无一字强词,笔墨精严,笔墨酣舞。

  生平读作者之文多矣,此篇不独空前之作,只恐初写《兰亭》,此后亦是可一不再了。

  此篇辩论四十余段。每读一段,辄觉其议论已圆满精确,颠扑不破,万无可以再驳之理,及看下一段,忽又觉得别有天地。看至段末,又是颠扑不破,万难再驳了,段段皆是如此。便似游奇山水一般,所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犹不足以喻其万一也。非才大如海,安能有此笔力?然仅恃文才,亦断不能得此盖由字字根于学理,据于时局,胸中万千海岳,磅礴郁积,奔赴笔下故也。文至此,现止矣!虽有他篇,吾不敢请矣。

  此篇论题,虽仅在革命论、非革命论两大端,但所征引者,皆属政治上、生计上、历史上最新最确之学理,若潜心理会得透,又岂徒有益于政论而已。吾愿爱国志士,书万本、读万遍也! 
第四回 旅顺鸣琴名士合并 榆关题壁美人远游
 
  且说黄、李两君,自从那晚上驳论过通宵,到大亮方才胡乱睡下,一觉直睡到九点多钟。本待当日入京,黄君忽提议道:“咱们北游一趟,也非容易。何不趁此机会,到旅顺口、大连湾游历一回,看那地自归了俄国之后,他的经营方略如何?”

  李君道:“兄弟正有此意。妙极妙极了。”于是当日起行。由山海关折回牛庄、营口,这是前日经行过的路径。再由营口转车,经过盖城、瓦房店等站,翌日便抵旅顺口。

  原来从山海关到营口的铁路,虽是借英国款项,却仍算中国人办理。所以路上还是中国景象。到那营口、旅顺铁路,却是俄国东方铁路公司的主权。这公司虽说是中俄合办,中国人却那里管着一点儿事情。只见那路旁满满的围着哥萨克兵,站内车内职役人等,自上至下,用的都是俄人,便像进了俄罗斯境内一样。(眉批:各国皆以铁路政略亡中国,岂直俄罗斯哉!读此可发人深剩)连那站头所标的地方名儿,以及一切章程告示,都用俄国字;就是通行货币,也是俄国的。幸亏黄、李两君在欧洲也曾学过几句俄国应酬话,不然,真是一步不可行了。却说两君搭的是晚车,恰好三月廿八日礼拜六早晨七点钟到旅顺,便找一间西式客店住下。刚进门,把行李安放停妥,忽听得隔壁客房,洋琴一响,便有一种苍凉雄壮的声青,送到耳边来。两人屏着气,侧着耳,只听得有人用着英国话在那里唱歌,唱道:Suchistheaspectofthisshore——’This,butlivingGreecenomore!

  Climeoftheunforgotten brave!

  Whoseland,fromplainto mountain— cave WasFreedom’shome,orGl ory’sgrave——

  Shrineofthemighty!Can itbeThatthisisallremain softhee?

  Approach,thoucravencr ouchingslave:

  Say,isnotthisThermopyl?

  Thesewatersbluethatro undyoulave,

  Ohservileoffspringoft hefree——

  Pronouncewhatsea,what shoreisthis?

  Thegulf,therockofSala mis!

  Thesescenes,thelrstor ynotunknown。

  Arise,andmakeagainyou rown;

  葱葱猗!郁郁猗!海岸之景物猗!

  呜呜!此希腊之山河猗!呜呜!如锦如荼之希腊,今在何猗?

  呜呜!此何地猗?下自原野,上岩峦猗,皆古代自由空气所弥漫猗!皆荣誉之墓门猗!皆伟大人物之祭坛猗!

  噫!汝祖宗之光荣,竟仅留此区区在人间猗!

  嗟嗟!弱质怯病之奴隶猗!嗟嗟!匍匐地下之奴隶猗!嗟来前猗!斯何地猗?宁非昔日之德摩比利猗!

  嗟嗟!卿等自由苗裔之奴隶猗!不断毒山,环卿之旁,周遭其如睡猗!无情夜潮,与卿为缘,寂寞其盈耳猗!

  此山何山猗!此海何海猗?此岸何岸猗?此莎拉米士之湾猗?此莎拉米士之岩猗?

  此佳景猗!此美谈猗!卿等素其请猗!

  咄咄其兴猗!咄咄其兴猗!光复卿等之旧物,还诸卿卿猗!

  (眉批:此诗宛如对中国人说法,宛如对在旅顺之中国人说法。)唱到这里,琴声便自戛然止了。李君道:“哥哥,你听这不是唱的摆伦(Byron)那《渣阿亚》(Giaour)的诗篇么?”黄君道:“正是。摆伦最爱自由主义,兼以文学的精神,和希腊好像有夙缘一般。后来因为帮助希腊独立,竟自从军而死,真可称文界里头一位大豪杰。他这诗歌,正是用来激厉希腊人而作。但我们今日听来,倒像有几分是为中国说法哩。”说犹未了,只听得隔壁琴声,又悠悠扬扬的送将来。

  两君便不接谈,重新再听,听他唱道:

  ThelslesofGreece,thel slesofGreece!

  WhereburningSappholov edandsung,Wheregrewthea rtsofWarandpeace,

  WhereDelosrose,andPho ebussprung!

  Eternalsummergildsthe myet,Butall,excepttheir Sun,isset。

  (沉醉东风)(眉批:著者常发心欲将中国曲本体翻译外国文豪诗集。此虽至难之事,然若果有此,真可称文坛革命巨现。吾意他日必有为之者。此两折亦其大。)咳!希腊啊!希腊啊!你本是和平时代的爱娇,你本是战争时代的天骄。撒芷波歌声高,女诗人热情好,更有那德罗士、菲波士(两神名)荣光常照。此地是艺文旧垒,技术中潮。即今在否?算除却太阳光线,万般没了!

  黄君道:“这唱的还像是摆伦的诗呀!”李君道:“不错,是那《端志安》(DonJuan)第三出第八十六章第一节呀。也是他借着别人口气来惊醒希腊人的。”只听得琴声再奏,又唱道:ThemountainslookonMarathon——AndMarathonlooksonthesea;Andmusingthereanhouralone,I dream’dthatGreecemightstillbefree;ForstandingonthePersians’grave,Icouldnotdeemmyselfaslave。

  (如梦忆桃源)玛拉顿后啊,山容缥渺,玛拉顿前啊,海门环绕。如此好河山,也应有自由回照。我向那波斯军墓门凭眺,难道我为奴为隶,今生便了?不信我为奴为隶,今生便了!

  (著者案:翻译本属至难之业,翻译诗歌,尤属难中之难。本篇以中国调译外国意,填谱选韵,在在窒碍,万不能尽如原意。

  刻画无盐,唐突西子,自知罪过不校读者但看西文原本,方知其妙。)黄君道:“好沉痛的曲子!”李君道:“这是第三节了。

  这一章共有十六节,我们索性听他唱下去。”

  正在倾耳再听,只听得那边琴声才响,忽然有人敲门,那唱歌的人说一声:ein,(言进来也。)单扉响处,琴声歌声便都停止了。黄君道:“这是甚么人呢?别的诗不唱,单唱这亡国之音,莫非是个有心人么?”

  李君道:“这诗虽属亡国之音,却是雄壮愤激,叫人读来,精神百倍。他底下遂说了许多甚么‘祖宗神圣之琴,到我们手里头,怎便堕落’?甚么‘替希腊人汗流侠背,替希腊国泪流满面’。甚么‘前代之王,虽属专制君主,还是我国人,不像今日变做多尔哥蛮族的奴隶’。甚么‘好好的同胞闺秀,他的乳汁,怎便养育出些奴隶来’?到末末一节,还说甚么‘奴隶的土地,不是我们应该住的土地;奴隶的酒,不是我们应该饮的酒’!句句都像是对着现在中国人说一般。(眉批:似此好诗,不把他全译出来,实是可惜。吾不得不怪作者之偷懒。)兄弟也常时爱诵他。”黄君道:“这唱歌的到底是甚么人呢?

  说是中国人,为何有这种学问,却又长住这里?说是外国人,他胸中却又有什么不平的事,好像要借这诗来发牢骚似的呢?”

  两人正在胡猜,只听得邻房的客已经走了。不到一会,那唱歌的主人也开门出来。两人正要看看他是什么人物,因此相携散步,出门张望张望,恰好那人转过身来,正打一个照面,却原来是二十来岁一个少年中国的美少年。穿着一件深蓝洋绉的灰鼠袍,套上一件青缎对襟小毛风的马褂,头戴着一件蓝绒结顶的小帽。两人细细打量他一番,那人也着实把黄、李二位瞅了几眼,便昂昂然踏步去了。两人回房,正要议论议论,恰好听着外间铃声陡响,知是早餐时候到了,便到餐楼吃饭不表。

  却说旅顺口本是中国第一天险,当中有黄金山大炮台,足有三百多尺高。四周围有鸡冠山、馒头山、老虎尾、威远营、蛮子营、椅子山各炮台。有大船坞、小船坞、水雷营、制造厂等大所在。自从甲午一役以后,被日本占领,跟着俄罗斯用狡诈恫吓手段,假托租借名目,归入俄国版图。

  现下俄人改做关东省,派一位总督驻札。那关东总督管下分做四区。第一是大连区,第二是貔子窝区,第三是金州区,第四便是旅顺区。据光绪二十八年壬寅俄国所出《西伯利亚工商业年报》称,关东省共有住民二十万一千一百四十一人,内中俄国人三千二百八十六,欧洲各国人百九十四,日本高丽人六百二十八,其余都是中国人,却有十九万二千多。内中山东直隶人居了大半,各省不过寥寥小数罢了。

  当下黄、李两君吃过了饭,便出外到各处游览。只见港内泊有俄国兵船二十来只,炮台船坞各工程忙个不了。市街上虽然不甚繁盛,却有一种整齐严肃的气象。两君顺步前行,见有一家商店,招牌上写着“广裕盛”三个字。黄君道:“这一定是广东人的铺子,咱们进去探望一探望也好。”原来此地南方人极少,这铺子里头的人,好不容易碰着同乡的远客。

  当下这两位进去,通过姓名,问明来历,铺里头的人自是欢欢喜喜的敬茶奉烟,不必多表。内中一位老头儿,问道:“两位到来,是为着公事,还是为着私事呢?”李君道:“都不是,我们不过游学归国,顺道儿来看看这里中国人的情形罢。”

  那老头儿便叹口气说道:“这个不消提起了。想老夫自从十人年前,因为这里筑炮台,修船坞,有许多大工程,工人来得很多,所以在这里开个小小买卖,幸亏托福,还赚得几个钱,便将家眷全份搬来居祝岂料自从和日本打败仗以后,接二连三,迎新送旧,比到了今日,却是在自己的地方,自己的屋里头,做了个孤魂无主的客人。(眉批:沉痛之言,使人下泪。)那苛刻暴虐情形,真是说之不尽哩!这里俄国政府,前年也曾想抽人头税,每人每月一卢布。(著者按:一卢布照中国现在银价约值一两。)后来听说有一位官员说道:待东方人民,要从不知不觉里头收拾他,不可叫他惊动骚扰。这事便罢议了。虽然如此,别样租税,种种色色,还不知有几多。地税房捐,比从前都加一倍,不消说了;甚至一辆车子,一乘轿子,一只舢板,都要抽起来。这还罢了,就是养一只狗,也要抽两卢布;养一只鸡,也要抽半卢布。两位想想:这些日子,怎么能够过活呢?至于做生意的人,更越发难了。他近来新立一种叫做营业税,分为四等:一等的每年要纳三百六十卢布,二等的百二十,三等的六十,四等的四十。此外还有种种名目,计之不了。”

  黄君道:“这算是正项的税则,此外还有甚么官场贪赃、额外勒索的没有呢?”那老头儿道:“怎么没有呀!那俄罗斯官场的腐败,正是和中国一个样儿。在这里做生意,若不是每年预备着一份大大的黑钱,还过得去吗?就是卖一块肉卖一根柴,也要拿出一二成,和那做官的对分哩。这还罢了,又常常有许多名目,叫人报效,记也记不了许多。我就讲一件给你们听听罢:旧年八月里头,那大连湾的巡捕头,忽然传下一令,说道某月某日,皇家特派某将官来连,查察事务,叫家家户户都要扫除洁净,还要每家献纳五卢布至八卢布不等。若打扫得不干净,或过期不缴出这钱,都要罚银五十卢布等话。自古道:在人矮檐下,怎敢不低头。这些柔顺良民,却有甚么法儿抵抗他呢?急得屁滚尿流,典衣服,卖儿女的将钱凑出缴去。却是过了两三个月,那里看见甚么将官的影儿?不过是巡捕的荷包儿瘪了,要想个新法儿弄几文罢了,这有甚么人敢去和他算账么?(眉批:将琐碎事情叙来,乃觉咄咄逼人。他日中国若被瓜开,到处便皆如此,犹不自惧,不自谋,其无人心矣。)这讲的是官场哩,再讲到那兵丁,更是和强盗一个样儿。还记得旧年十月里头,有山东人夫妇两口子,因为有急事,夜里头冒雪从金州去旅顺,路上碰着几个哥萨克马兵,说道他形迹可疑,一拿拿了去。到了兵房,那兵官便叫带到自己屋里头,把那妇人着实奸淫一番,把那男子带的一百五十圆,也抢个精光,却撵他出去了。及到出来,又是十几个兵丁截住轮奸,你想那妇人如何受得住?白白就被他干死了。第二天,那男人到衙门里诉冤,有谁理他,却是连呈子都不收。那男人气极,也自寻短见死了,你说做着别国的人民,受气不受气呢?”

  黄、李两君听到这里,不觉怒形于色,李君直着脖子说道:“这口鸟气,几时才能泄得!”那老头儿道:“李大哥!你气也是无用,若使你长住在这里,天天听着新闻,只怕你便有一百几十个肚皮,还不够气破呢!”黄君道:“我看见报纸上说的,这里的官,除了总督以外,只有四个区长和那巡捕长、裁判长、税务长等几个大官是用俄罗斯人,底下许多小官,都是中国人做的。还有甚么市议会,都是由中国商民公举议员。难道眼见着这些委曲,都没有个公道吗?”那老头儿道:“不用说了!不用说了!若使没有这些助纣为虐的无耻之徒,我们也可以清净得好些。就只有这一群献殷勤拍马屁的下作奴才,天天想着新花样儿来糟蹋自己,这才迫得这些良民连地缝儿都钻不出一个来躲避哩。罢了,罢了!中国人只认得权力两个字,那里还认得道理两个字来。”(眉批:中国之亡,正亡于此。若此种劣根性不打破。终无复见天日之望。)黄君道:“你老人家在此经商多年,谅来资格也不浅,曾否在市会议员里头有个席位?何不联络几个公正人,去整顿整顿他呢?”那老头儿道:“老汉近来因生意不振,固然没有这种资格。兼之这里议员的规矩,面子上虽说是由百姓公举,其实都是拿些钱去俄国官场子弄得来。老汉虽然没有才学,这点羞恶之心是有的,难道老不要脸,还要替外国人充一回真正奴才么?”

  黄君肃然道:“原来是一位爱国的好汉,失敬失敬了。”

  李君道:“既然如此,你老人家何不搬回家乡,何苦在这里受这口无穷气呢?”那老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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