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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新中国未来记-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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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限夕阳无限好,望中原、剩有黄昏地。泪未尽,心难死。

  人权未必叙君异,只怪那、女龙已醒,雄狮犹睡。

  相约鲁阳回落日,责任岂惟男子,却添我、此行心事。

  盾鼻墨痕人不见,向天涯、空读行行泪。骊歌续,壮心起。”

  读完,黄君道:“这好像女孩儿们口气。”李君道:“看这笔迹,那雄浑里头带一种娟秀之气,一定是闺秀无疑了。”

  往下看时,只见还有跋语两行,写道:

  东欧游学,道出榆关。壁上新题,墨痕犹湿。众生沉醉,尚有斯人,循诵再三,为国民庆。蒹葭秋水,相失交臂,我劳如何?怅触回肠,率续貂尾。癸卯四月端云并记李君道:“奇了!这人莫不是也要搭西伯利亚铁路去游学,和我们恰做个东劳西燕么?只是他游学为甚么不去西欧却去东欧?不从香港去,倒从这边去呢?”当下两人猜疑了好一会,毕竟着摸不出,只得将他的词抄下来,记入《乘风纪行》里头,便当日搭火车,经由天津入北京,不表。

  总批:今日之中国,凡百有形无形之事物,皆不可以不革命,若诗界革命、文界革命,皆时流所日日昌言者也。而今之号称为革命诗者,或徒摭拾新学界之一二名词,苟以骇俗子耳目而已,是无异言维新者,以购兵船、练洋操、开铁路等事为文明之极轨也,所谓有其形质无其精神也。

  著者不以诗名,顾常好言诗界革命,谓必取泰西文豪之意境、之风格,镕铸之以入我诗,然后可为此道开一新天地,谓取索士比亚、弥儿顿、摆伦诸杰讲,以曲本体裁译之,非难也。吁!此愿伟矣!本回原拟将《端志安》十六折全行译出。嗣以太难,迫于时日,且亦嫌其冗肿,故仅译三折,遂中止。印刷时,复将第二折删去,仅存两折而已,然其惨淡经营之心力,亦可见矣。译成后,颇不自慊,以为不能尽如原意也。

  顾吾以为译文家言者,宜勿徒求诸字句之间,惟以不失其精神为第一义,不然,则诘鞫为病,无复成其为文矣。闻六朝、唐诸古哲之译佛经,往往并其篇章而前后颠倒,参伍错综之,善译者固当如是也。质诸著者及中西之文学家,以为何如?

  瓜分之惨酷,言之者多,而真忧之者少,人情蔽于所不见,燕雀处堂,自以为乐也。此篇述旅顺苦况,借作影子,为国民当头一棒,是煞有关系之文。其事迹虽不能备,然搜罗之力颇劬,读者当能鉴之。 
第五回 奔丧阻船两睹怪象 对病论药独契微言
 
  却说黄、李两君自从别过陈仲滂之后,回到北京,恰恰碰着中俄新密约被日本的报纸揭了出来,又传说有广西巡抚勾引法兵代平乱党一事。上海、东京各学生,愤激已极,上海一班新党,便天天在张园集议,打了好些电报。东京学生又结了个义勇队,个个磨拳擦掌,好不利害。

  那黄、李两君,是久离故国,不知道近来人心风俗如何。

  听见有这等举动,自是欢喜不荆便连忙跑到上海,想趁这机会,物色几条好汉,互相联络。船到上海,才拢码头,黄君便有个表叔,名做陈星南,开的一家铺子,叫做广生祥的,打发伙计迎接上岸。陈星南见他两人,着实悲喜交集,殷勤款待。

  但黄君问起家中平安的话,他总是支支吾吾,黄君好生疑心。

  等到晚上,摆过接风酒,吃过饭,洗过脸,又坐了好一会,陈星南方才从衣袋里掏出一封电报,无情无绪的递过来。黄君不看便罢,一看,不觉两眼直瞪。那眼泪就连珠似的扑簌下来。

  李君连忙将电报抢过一看,上头写的,却是“母前月弃养,父病急,速归。武。”十一个字。原来毅伯先生有个胞弟,名字叫做克武,这电报便是他打来的。

  李君看完,瞪着眼,相对无言。因想起自己从小父母双亡,都是琼山先生饮食教诲,恩逾骨肉,如今碰着这变故,这回回去,不知还能够见一面不能。想到这里,便也陪着呜呜咽咽悲痛起来。黄毅伯已是哭得泪人儿一般,陈星南劝也不好,不劝也不好,只得跟着做个楚囚相对。停了好一会,倒是李去病带着泪问道:“请你老人家给我们查查船期罢。”陈星南道:“我是盼望你们到有好几天了。偏偏这样凑巧,今天上午龙门船刚才开了,你们就来。如才最快的是礼拜一法国公司船了,总要在这里等三天。”二人听了无法,陈星南又着实安慰了一番,只得无精打彩的坐到十点半钟,便往客房睡去了。

  黄君翻来覆去,一夜睡不着。天大亮,方才朦朦合眼。明早七点钟,李君先起来,正在那里洗脸,忽见铺子里的小伙计,拿着一个洋式名片,进来说道:“外边有位客人来拜会两位,在客厅里面等哩。”李君把名片看时,当中写着“宗明”两个字,底下角上写着“字子革,支那帝国人”八个字,上首还有一行细字,写着“南京高等学堂退学生民意公会招待员”十六个字。李君看着,沉吟道:“怎么这退学生三字倒成了一个官衔名儿了?(阔哉,阔哉。)一面想,一面连忙漱完口,换好衣服,出来客厅。

  只见那宗明辫子是剪去了,头上披着四五寸长的头发,前面连额盖住,两边差不多垂到肩膀。身上穿的却是件蓝竹布长衫,脚下登的是一双洋式半截的皮靴,洋纱黑袜,茶几上还放着一顶东洋制的草帽。去病见了这个打扮,不免吃了一惊。(这是上海时髦妆束,足下何少见多怪耶?)彼此见面,拉过手。

  李去病通姓名,宗明道:“还有一位黄君呢?”去病道:“他有点事情,这一刻不能出来。”

  于是两人坐下,宗明便开口道:“我们一般都是中国将来的主人翁,虽是初见,尽可倾心吐胆。”去病不大懂得他主人翁那句话的意思,随意谦逊几句,便接着问道:“老兄怎晓得兄弟们的行踪呢?”宗明道:“这是敝会的总干事郑伯才昨日才接到陈仲滂从旅顺来的信,说及两位,因此小弟知道的。”

  去病道:“足下认得仲滂兄吗?”宗明道:“没有见过,他是伯才的门生。”去病便问这民意公会的来历,宗明便道:“这是前礼拜才立的,(若是两三个月以前立起来,只怕现在就已解散了。)我们想,今日的支那,只有革命,必要革命,不能不革命,万万不可以不革命。那满洲贼,满州奴,总是要杀的,要杀得个干干净净,半只不留的,这就是支那的民意,就是我们民意公会的纲领。李大哥,想我小弟去年在南京高等学堂,不过约起几位同学,演说一回,就被那奴隶的奴隶,甚么总办,甚么教习王八蛋,硬要把我们禁止,夺我们的天赋自由权,这还了得吗?因此兄弟纠率众人,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就把全班都退学了。兄弟一跑,就跑到日本留学。那时,有几位前辈的学生来告诉我,说是要进学校,总须预备些日本语言文字和那些普通学。兄弟想来,照这样做去,总要两三年才能入学校;入校之后,又要好几年才能卒业,我们支那早亡掉了,还等得我吗?因此不管许多,住下三天,便入了早稻田大学的政治科。听那讲义,我虽不甚懂得,买部讲义录来看,却已是肚子里烂熟的道理。我在那里住了半个月,想起来这时候还不去运动做事,读那死书干甚么呢?因此出了学校,往神田一带的日本客栈里头,见有支那人住的,便去运动,且喜结识了许多国民。但系那种埋头伏案没有血性的奴隶,却占了大多数。

  我天天骂他们,也骂醒了好些。我想在东京地方讲甚么革命,甚么破坏,都是不中用的,总要回到内地运动才好。因此约了几位主人翁,鼓着勇气,冒着险跑回来,住在上海。(勇却真勇,险却真险。)恰好这位郑伯才,要开这民意公会,和我们的宗旨都还相合,我便入了会,做个招待员。”宗明讲到这里,满脸上都显着得意之色。

  李去病听见他开口说支那两字,心中便好生不悦,忖道:怎么连名从主人的道理都不懂得,跟着日本人学这些话头做甚么呢?往后一路听下去,听他那一大段高谈雄辩,连个黑旋风性子的李爷爷,也被他吓着,半晌答应不出一个字来。

  宗明把茶拿起来,呷了一口,稍停一会,去病便问道:“那位郑伯才先生是怎么一个人呢?”宗明道:“他是国民学堂的国学教习,年纪已有四十来岁,人是很好。但兄弟嫌他到底不免有些奴隶气,常常劝我们要读书,不要乱闹;又爱跟着孔老头儿说的甚么‘临事而惧,好谋而成’,怪讨厌的。”

  去病听了,点一点头说道:“兄弟倒想见见这位先生,老哥肯替我引进么?”宗明道:“妙极了,兄弟这回来,正有一事奉约,明天礼拜六,上海的志士,在张家花园开一大会,会议对俄政策。还有礼拜一晚上,是我们民意公会的定期会议,要奉请阁下和黄君,都定要到场,那时和郑君是一定可以会面的。”去病道:“明天兄弟是一定到的,黄兄的到不到,还未能定。至于礼拜一的晚上,我们两人便已都不在上海了。”宗明道:“为甚么呢?”去病道:“因有家事,赶紧要回去。”

  宗明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今日这个时局,不做国事,还顾甚么家么?”去病道:“别的不打紧,只因昨儿接到一封电报,黄兄的老太太过去了,他的老太爷也是病得很沉重,我们不过要等礼拜一的船。若是有船,今日早已动身了。”那宗明听了,便哈哈大笑道:“你们两位也未免有点子奴隶气了。

  今日革命,便要从家庭革命做起。我们朋友里头有一句通行的话,说道:‘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王八蛋!’为甚么这样恨他呢?因为他们造出甚么三纲五伦,束缚我支那几千年,这四万万奴隶,都是他们造出来的。今日我们不跳出这圈套,还干得事吗?就是兄弟去留学,也是家庭革命出来。我还有位好友,也是留学生,做了一部书,叫做《父母必读》。”

  李去病听到这里,由不得性子发作起来,便正色的说道:“宗大哥,这些话恐怕不好乱说罢。《大学》讲得好‘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自己的父母都不爱,倒说是爱四万万同胞,这是哄谁来?人家的父亲病得要死,你还要拦住人家,不要他回去,你是说笑话,还是说正经呢?”宗明也红着脸无言可答,又讪讪的说道:“既是这样,老哥你总可以不忙着回去的呀。”去病愤愤说道:“他的父亲,便是我的恩师。”宗明听说,便又要发起他那种新奇的大议论来,说道:“这却没讲处了。天下的学问,当与天下共之。自己有了点学问,传授给别人,原是国民应尽的义务,师弟却有什么恩义呢?

  依你的思想,岂不是三纲变了四纲,五伦添出六伦吗?”

  李君正听得不耐烦,也不想和他辩论。恰好小伙计来道:“早饭摆好了,请吃饭罢。”那宗明把身上带的银表瞧了一瞧,趁势说道:“告辞了,明日务请必到。”李君道:“请致意郑君,兄弟明日必到,请问是什么时候呀?”宗明道:“是十二点钟。”去病答应一个“是”,送到铺门,点头别去不表。

  却说黄君克强,才合眼睡了一会,又从梦中哭醒转来,睁眼一看,天已不早,连忙披衣起身,胡乱梳洗,已到早饭时候。

  李君送客回来,在饭厅里见着黄君,两只眼睛已是菽桃一般。

  席间,那陈星南还拿好些无聊的话来慰解他,李君却不置一词。

  饭后,李君道:“我们横竖要等船,在此闷坐闷哭,也是无益,还是出去散散的好。”陈星南道:“原应该如此才好。”连忙吩咐小伙计去叫一辆马车。不到两刻工夫,小伙计坐着马车到了门口,陈星南道:“我铺子里有事,恕不奉陪了。”

  李去病拉着黄克强,没精打彩的上了马车。马夫问道:“要到啥场花去呀?”去病道:“随便到那个花园逛一逛罢。”

  马夫跳上车,由四马路、大马路、王家沙,一直来到张园,停了马车。

  两人本来无心游玩,却因在船上的几天,运动的时候很少,乐得到草地上头散一散步。且喜那时天气尚早,游客不多,倒还清静。去病因怕克强过于伤感,要把别的话支开他的心事,便将刚才会见宗明的话,一五一十的讲给他听。讲完了,叹了一口气,克强也着实叹息,便道:“树大有枯枝,这也是不能免的。但看见一两个败类,便将一齐骂倒,却也不对。我想这些自由平等的体面话,原是最便私图的。小孩子家脾气,在家里头,在书房里头,受那父兄师长的督责约束,无论甚么人,总觉得有点不自在。但是迫于名分,不敢怎么样。忽然听见有许多新道理,就字面上看来,很可以方便自己,哪一个不喜欢呢?脱掉了笼头的马,自然狂恣起来。要是根性还厚,真有爱国心的人,等他再长一两年,自然归到稳重的一路,兄弟你说是不是?”

  去病道:“这也不错,但是我从前听见谭浏阳说的,中国有两个大炉子,一个是北京,一个便是上海,凭你什么英雄好汉,到这里头,都要被他镕化了去。(猛剩)今日看来,这话真是一点不错。要办实事的人,总要离开这两个地方才好。”

  克强道:“你这话又呆了,通中国便是一个大炉子,他的同化力强到不可思议,不但比他野蛮的,他化得了去,就是比他文明的,他也化得了去,难道我们怕被他化,便连中国的土地都不敢踏到吗?非有人地狱的手段,不能救众生。不过在地狱里的生活,要步步留些神便了。”去病听了,点头道:“是”。

  两人一面谈,一面齐着脚走,在那里运动好一会,觉得有点口渴,便到当中大洋楼拣个座儿坐下吃茶。吃了不到一刻钟工夫,只听得外面车声辚辚,一辆马车到洋楼大门停住了。往外一看,只见一位丰姿潇洒的少年,年纪约摸二十来岁,西装打扮,浑身穿着一色的十字纹灰色绒的西装家常衣服,那坎肩中间,垂着一条金表链,鼻梁上头还搁着一个金丝眼镜,左手无名指上套着一个小小的金戒指,还拿着一条白丝巾,那右手却搀着一个十八九岁妖妖娆娆的少女。后面还跟着一个半村半俏的姐儿,一直跑进楼内,在黄、李两君的隔连桌儿坐下了。

  那姐儿在那里装烟,那少年一面抽烟,一面撇着那不到家的上海腔,笑嘻嘻的向着那少女说道:“小宝,后日便是开花榜个日期,你可有啥东西送把我,我替你弄一名状元阿好?”

  那小宝便道:“有啥希奇?啥状元?啥榜眼?啥探花?有啥个用处?就是北京里向个皇帝,拿这些物事来骗你们这些个念书人,在那白纸上写得几个乌字,你们便拿来当做一样希奇个物事,说是啥榜呀捆呀。若是侬,任凭是当今个拿太后,像那唐朝则天娘娘个样色,真个发出黄榜考才女,把侬点个大名女状元,侬也是看勿起。你们天天闹些啥花呀、榜呀,骗啥人呀!”

  那少年便说道:“我们却是从外国读书回来的人,生成是看勿起那满洲政府的功名,你这话却骂不着我。”那小宝带笑说道:“你昨夜里勿是对侬说歇过吗,下月里要到河南去乡试个,还说是你是从外国学来个文章,是加二好个,明年吗?定规也是一个状元呀!”

  那少年把脸一红,正要找话来回答,只见从洋楼后面台阶上走进两个男人,跟着又有两个倌人,搀着手一齐进来。后面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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