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素]我的哲学的发展-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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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的最容易的办法是把他形成这些主张的步骤详细地探寻出来。关于这一点,我心中也
没有过度的希求。凡乍读罗素的人都有一些明显的问题,觉得难以索解。为什么一本论
数学原理的书要有一章论“专名、形容词和动词”?为什么一本《数理哲学导言》要用
两章的篇幅来讲“这”这个字?我不知道有哪一本论罗素的书从事回答象这样一些简单
的问题。显然罗素认为他的《数理哲学导言》是一本适合“初学的人”读的一本书;但
是很少初学的人能坦白地说他们以为罗素这种想法是对的。我以为最容易的办法是说明
罗素如何顺着他的思路向前走,从动力学里的一个问题开始,然后依次把他引到几何学、
分析、符号逻辑和文法。他在《数学的原理》中论述的次序正跟这个相反;读者先读到
逻辑,最后读到动力学。了解这本书最容易的办法,正和罗素的几本别的书一样,是倒
退着来了解;在下文中我是用这个方法自后向前把这本书的思想简要地说出来。
Ⅰ 摘要与绪言
伯特兰·罗素是一位没有一个哲学体系的哲学家。换句话说,他是一位属于各派哲
学的哲学家。
几乎没有一个当代重要哲学观点我们不可以发现是表现在他的某个时期的著作中。
怀特海有一回形容罗素,说他是柏拉图的一个对话的化身。李顿·斯特拉普把罗素
的心智比做一个环形的锯。这个比喻特别恰当。一个环形的锯这边和对面的锯齿是向相
反的方向移动;事实上锯齿是同时向各不同的方向移动。但是这锯本身是一直向前割。
在罗素的全部著作中,尽管有表面看来是相矛盾的话,尽管有些情形他在不同的时
候,有不同的主张,他却始终有一贯的目的、方向与方法。
罗素后来追忆的时候写道:“我那时需要的是确定性,就象人们需要宗教信仰那样”。
③我相信在罗素的工作的背后有一个基本的目的,那就是以一种类乎宗教的热诚来寻求
真理,寻求超乎人世的真理,一种离人心而独立、甚至离人的存在而独立的真理。凡是
研究罗素的人都遇到一个问题,就是,他的有些话是矛盾的。在一开始,我们最好就认
清这个问题。因为我们也可以引他在一篇通俗文章里边的话,他请我们“承认非人世的
世界是不值得崇拜的”。
我们这里是讨论动机的问题。因此我只能求助于有关罗素的感情有多么强这个证据
来支持我的主张,固然他是看到问题的各方面,但他的最主要的动机却是渴求绝对确实
的不关个人的知识。
举例来说,我们可以引证他对于康德主张数学里有主观成分所加的按语。他的口气
只能说是一种憎恶的口气,就好象一个原教旨主义的信徒听到有人说,十诫是摩西自己
杜撰出来的。“康德让我恶心”。
他颇看不起“一些哲学家的鄙陋短小的眼光,这些哲学家只把注意力限于这个不足
道的行星和在这个行星上爬行的卑微的小动物”。杜威“对于宇宙不恭”罗素对于这一
点颇致不满。在他的晚年,他批评了一些牛津的哲学家过于注意研究“糊涂人能说糊涂
事情的各种方法”,而不想法了解这世界。
罗素一方面能热衷于数学,一方面又能同情于神秘主义,我个人的意见可以把这个
表面上的矛盾加以调和。二者对他都有魅力是因为二者都是寻求与人的变动不居的经验
无关的真理。
但是最有力的证据是在他的书札中。例如,他在一九一八年写道:“在死以前,我
必须找着一种方法,能道出我之所以为我的本质的所在,这种本质的东西我还从来没有
说过——这种东西不是爱,不是恨,不是怜悯,也不是轻蔑,而是生命的精髓,这种东
西性质猛烈,是来自远方,把非人世的事物的广大和那种可怕的无情的力量带到人生中
来……”
因此,我把下面的一段当做我的主题:
“我年轻的时候我希望在哲学里找到宗教上的满足;即使是在我放弃了黑格尔以后,
柏位图式的永恒世界给了我一种与人无关的东西使我崇拜……我一想到数学我就有崇敬
之心……
“有些好象是与人无关而值得使人懔然的事物颇能使人感动。我一向是热烈地渴望
着能找出一些理由来做人受感动的根据……如繁星布列的天空……科学宇宙的广大无边……
和个人无关的真理的体系,这种体系,正和数学体系一样,不只是描述这个偶然存
在的世界。
“有些人想把人道主义变成一种宗教,这种宗教只承认人是最为伟大,他们是不能
使我得到情绪上的满足的。可是,我不能相信,在这个我们所已知的世界里,除了人类
以外还有我们可以重视的什么东西……与人无关的真理看来是一种幻想。
“这样说来,在理智上我和人道主义者同意,虽然在情绪上我是极其反对的。”
这种矛盾是下边所叙述的罗素哲学的发展中主要的线索。
我们可以把他这个哲学家的经历粗略地总括为:从康德到康德。在一八九七年出版
的《几何学的基础》中,他说“把康德有名的论证加以某种限制和解释就可以得到”他
的观点。在一九四八年发表的《人类的知识》里,他又讲了类似康德哲学的一些思想和
用语。但是他仍然高兴他能够主张人类知识的综合先验性不是象康德所主张的那样属于
主观性,这正如在《几何学的基础》里他不象康德那样偏向于主观。
罗素的学术生活是致力于三种主要的研究。他是在宗教、数学和科学中寻求与个人
无关的客观真理。
·不·是在哲学里寻求这样的真理。④在他的心里他常常以为,与数学跟科学相比,
哲学这种研究是有逊色的。在他的著作里一个最常重复的论调是不断嘲笑“哲学家”太
懒不研究数学,或是太笨不懂得科学。他不只一次(例如,在一九三六年对贝雅特立斯
·威伯)表示后悔他不是一个科学家,而是一个哲学家。
了解罗素哲学的关键是,他的哲学主要是一个副产品。以为他的目的就在哲学,
(虽然哲学家们犯这种错误是很自然的,)是容易把他的哲学弄成没有意义的。其实在
某种意义上,任何有价值的哲学都是一种副产品。正如罗素自己所说:“一种哲学要有
价值,应该建筑在一个宽大坚实的知识基础之上,这个知识基础不单是关乎哲学的”。
罗素主要的目的是建立宗教真理、数学真理和科学真理。
关于宗教和数学方面,他自己把这一点说得很明显。“我希望在哲学中找到宗教上
的满足……”……“我之走到哲学是通过数学的,或者说得更恰当一点,是通过一种愿
望想找到一些理由来相信数学的真理”。
对科学的感情也许不是那么强。到底,科学不过是对付“这个偶然存在的世界”。
但是,最能评论罗素的人之一威兹教授说:“在我看来,罗素的主要兴趣一向是想为科
学找根据。”因此,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罗素的事业是三重的失败。
(a)他不仅不得不放弃宗教,而且也不得不放弃客观的伦理知识。(b)他对
《数学原理》的系统不完全满意,并且维根斯坦使他确信(也可以说几乎使他确信),
数学知识总不过是重言式的而已。(c)在《人类的知识》中他为科学知识所作的辩护
是不合乎他早先希望所达到的标准的。
所有的哲学家都是失败者。但是罗素是少数中的一个,坦白承认这件事。他的极度
的重要性就在于此。我们可以象他称赞康德那样来说他:
“一个坦白的哲学家应该承认,他已经得到了最后的真理这种可能不太大。但是由
于人性中有一种不能改的脾气喜欢作别人的门徒,如果这位哲学家的失败弄得不是十分
显著,他就被人认为已经得到最后的真理了。把这种情形弄得显而易见是一种应做的事。
康德的坦率使他做这件应做的事比大多数别的哲学家做得更好一些。”他的哲学思想是
他寻求确实知识的副产品。这种寻求终于失败了。那么他的失败如何会那样有效果呢?
大致说来,这是由于两种不同的情形:
(a)证明一个哲学问题无法解决就是解决了这个哲学问题,这就正如林德曼证明
了无法作等于圆的正方形,是在数学中进了一步。
(b)罗素在他的探求中有了一个特殊的哲学方法,这个方法即使不能给人以确定
性,却是丰富了知识。他说:“每一个真正的哲学问题是一个分析的问题;在分析问题
中,最好的方法是从结果开始,然后及于前提。”
说得粗浅一点,罗素以为一个哲学家的任务正象一个侦探故事中的一个侦探一样。
这个侦探不能不从结局开始,借着分析证物,逆着进行。(这个比喻之容易使人误解到
什么程度,到下文就会明白。)
上边所说只是罗素对他的哲学方法说明的第一部分。通常大家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一
部分,也许是不幸的。大家一向是注重他的“分析”方法,选择“分析”这个字是最为
适当;
但是“分析”在不同的意义下被人使用和滥用,已经变得几乎失掉了意义。我以为
说不定自结果到前提这种观念是先于“分析”的观念;它更能说明做罗素的工作的基本
的那个统一体。他在《数学的原理》里是从结果走到前提。四十年后在《人类的知识》
里,他照样是如此。在这本书里他对他的关于科学推理的“假设”所提的主要论证正和
《数学原理》里他为可约性公理所作的辩护是一样的。他在认识论上所做的工作并不是
对他的数理哲学的工作的一种补充,而是从一个工厂来的,是用相同的工具做的。
他说:“从结论推到前提是归纳法的本质;所以数学原理的研究方法其实是一种归
纳方法,本质上正和在任何别的科学中发现一般法则的方法是一样的”。
他在一九二四年写文章说,在纯粹数学以及任何科学里都安排了一个演绎系统;
“有些前提远不及它们的一些结论那么明显,其所以为人所信主要是由于它们的结论。”
为什么罗素采取这种哲学方法呢?为什么他想为某些知识找些前提呢?因为最初他
是希望借着穷源竟委,他能得到一些绝对确实的前提。为什么他要把前提的数目减到最
低限度呢?一个理由是为减少错误的机会。奥卡姆剃刀就是这么来的。分析的目的何在
呢?为的是增加知识。我相信,当初罗素的动机如果不是想得到确实的知识,他的哲学
方法是不会发生成长的。如果自始他就知道那种确实性是得不到的,说不定他早就放弃
了哲学而从事于研究经济学或史学。这样说来,他的工作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想做无法
做到的事其结果会有什么成就。
罗素以为正当的哲学方法不是自前提到结论的演绎法,而正是与此相反。这种意见
就产生了几种结果。
在哲学的争论中有决定性的武器是矛盾证明法;所得到的前提可以证明是矛盾的。
的确在哲学中证明某种东西为伪是可能的,但证明什么东西为真是万万做不到的。所以,
“严格说来,哲学的论证主要是力图使读者见到作者所已经见到的。总之,这种论证在
性质上不是证明,而是劝说”。
把争论的问题弄清楚的方法是“把容易被人不知不觉地使用的前提更细心地检查一
番,对基本的东西更加长期地注意”。然后,一个哲学上的论证只能采取这种形式来说:
“你看,你见不到我所见到的东西吗?”(这不是罗素的原话)。在哲学上向前迈进一
步不外是对于某种事物忽然有了一种新的看法。
哲学上的进步是由分析得来的,此外还须兼具一种东西,罗素用不同的名字称之为
(a)“洞察”、(b)“直觉”、(c)
“本能”、(d)“眼光”。
虽然他常常强调“洞察”和“本能”是容易错误的,以致我们相信他这话是显而易
见的,他却承认,我们的本能的信仰只能因为是和另一个本能的信仰相矛盾,才能在无
可如何中加以否定。哲学所能希望达到的最高目的是,(1)把我们的本能的信仰按确
实性的深浅排列成一个阶层体系;(2)得到一个内部不矛盾的信仰体系。
罗素关于哲学的这些意见是值得强调的。因为有时候他写文章似乎是说,他把求助
于“直觉”和“本能”(以及许多别的东西)严格地排除于他的哲学之外,这并不是说
他不知道它们的重要性。有许多东西是摈斥于他的哲学之外,一些批评家指斥,以为这
就是缺乏“深度”的证据。这些东西是存在于他治哲学的方法之中(也存在于他治别的
学科的方法之中)。
哲学的论证不外是“劝说”,这件事很能说明为什么他的著作里颇有些随便的味道,
为什么他用种种通俗的例子来说明他的思想,在这些例证里批评家们找得到有矛盾的地
方。好像罗素是说,“如果那样说不能说服你,也许这样说会使你相信。”
因为以上所说关于哲学的意见是罗素五十多年以前形成的,时间如此之长,他的意
见是会被人遗忘的。近些年以来这些意见又被人提出来,好象这些意见是维根斯坦和他
的学派的新发现。(例如,威斯曼博士在《现代英国哲学》最近的一个分册里说:“有
一种想法,以为哲学问题可以用论证来解决,而且,如果只要知道怎么论证,就可以得
到彻底的解决……我似乎有一种新而惊人的结论:这事是做不到的。从来没有一个哲学
家证明了什么东西……(因为)哲学的论证不是演绎的。”)
我在上边曾提到奥卡姆剃刀是罗素的哲学方法的一部分,应用剃刀是由他热衷寻求
确实的知识而起的。罗素自己是这样说明应用奥卡姆剃刀之为正当的。(“奥卡姆剃刀
可以减少差误的机会,这是它的长处”)。③但是其中并不只是如此。罗素往往用自贬
之辞来谈他的工作,这是我们必须注意的。
关于他自己他所不肯说的话,他却用来称述爱因斯坦。他曾写过文章说道,相对论
“具有一种伟观,凡用极少的材料而能得出广漠无垠,浩如烟海的结果的东西,都能予
人以这种感觉”。他说这话的时候更能隐示他的真情实感。
奥卡姆剃刀并不只是哲学上的一种节约运动;那样说就象是说雕刻家是一个把用不
着的大理石碎片去掉的人。它不是象维根斯坦所说,是使用符号的一种规则。它甚至不
仅是一种规则,为的是在哲学的推算中可以有更多正确的机会。罗素之应用奥卡姆剃刀
不只是达到目的的一种手段,也是某种东西的一部分,这种东西本质上是一种动机,是
一种热情,这种热情在罗素的心中正和他寻求客观真理的热情有一样大的力量。
凡是从原稿中把不必要的字删削掉的作者都知道这股热情是什么;凡探求最好的证
明和最普遍的法则的数学家和科学家也知道这种热情是什么。列举一些实例要比说明它
是什么或给它下一个定义容易些。
罗素在一九○六年曾写文章说,为数理逻辑在原始命题的不同体系中随意选择的时
候,“从美感上说,原始命题最少而且最有普遍性的那一个是比较胜一筹;这正和引力
定律胜于开卜勒的三定律是一样的”(着重号是我加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