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6期-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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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要忙,而顾宝地又是从城里来的,所以,正常情况都是顾宝乾陪着老爷子。
顾宝乾倒也愿意守,他凡事帮不上忙,有了这样的任务以后,心里也踏实。
而追悼场地换到顾宝坤家门前,一下子就显得气派了许多。事实上,说是吊唁的场子也并不准确。因为,顾宝坤只是把宴请宾客的场子搬了过来。大片大片的黑布白布,搭起了一个棚子,宣示这是一个纪念的场地。同时,它还有其它的功能。一来挡雨,二来遮阳。正中部位,放着一张条桌,上面供放着老太太的遗像。同时,还请来了一班吹鼓手,演奏。一时就很热闹了。有模有样。
若要观瞻老太太遗容,还要移步到老屋那边去。好在两处相隔不远。真要观瞻吊唁,也很是方便的。
一事两治。
然而,真正过去的并不多。一来是本村的人早在老屋就看过了,而镇上来吊唁的,更多的只是冲着顾宝坤的关系,并不介意老太太的遗容。一把年纪了,也是死得其所。
第三章
6
消息传开去,镇上的领导真的来了不少。
镇长、副书记、副镇长、工业办公室主任、派出所所长、财政所所长、文教助理、妇女主任、宣传委员都来了,精神文明指导办公室主任也来了,甚至还有镇计划生育办公室主任。他们送来的花圈摆满了场院,一直通到了村口的马路上。县上也有一些人来,大多是一些部委办局和顾宝坤有些联系的朋友。来了以后,他们分别和顾宝坤、顾宝地、顾宝乾握手,说一些安慰的语言。顾宝乾唯唯诺诺,一副老农民的样子。要不是他老母亲去世,自己怎么能握得上这些大领导那些富贵绵柔的手?顾宝地很客气地,有分寸地点头致谢。顾宝坤则是热烈地,表示着他的感谢。是的,这么多领导来,让他特别的感动。这让他在整个顾家,在全村,甚至是在全镇,显得特别的有脸面。
一些近亲和远亲也都来了,尤其是亲家们,是都要来的。不但是老一辈的亲家,小一辈的亲家也都要来。几个妯娌的父母(除了白爱萍的父母,人家在城里,不方便),都来了。郑三娥的父母年纪也有七十来岁了,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周兰芝的父亲来了,她的老母亲几年前就过世了。马桂英的父亲也来了,拄着拐,身上的衣服穿得也不整齐,邋里邋遢的。他过去是个杀猪的,几十年了,现在虽然早已不干了,但身上总是脱不了那种油腻腻的感觉。马桂英知道,就因为她父亲是个杀猪的,在妯娌中,她是不被瞧得起的。虽然她们嘴上谁也不说,但心里却是很鄙夷的。在众多的媳妇里,就她和侄媳妇刘菊花家的出身不好。刘菊花的父亲是个乡村剃头的。但一来刘菊花要比她小一辈,二来,剃头的比杀猪的,听上去还是要好一些。虽然同是劳动人民,虽然同样算是一种手艺,但是,手艺里面还是有个高下之分的。而且,别的人家虽然出身并不高贵,但人家儿女什么的都整齐,一个个谈不上什么出息,就算是种田,却也是很本分安稳。只有她,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没有一个像样子的,不是爱赌,就是爱酒。爱赌爱酒的直接后果就是导致他们全染上了偷吃扒拿的毛病。她都害怕看到他们,每次他们到她家来,都是想带点东西走。整个一个破落户!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让马桂英有种羞耻感。
丢人!
她是有苦说不出。
在所有的老少亲家中,最被顾宝坤重视的,当然就是顾小军的岳丈了,也就是张姝的父亲。他待他格外地客气。贵客。张姝的父亲只有四十多岁,在镇上,原来在水利站当会计。会计虽然不是什么官,但毕竟是公家人。
公家人和农民身份还是有很大的区别啊!
和他一起来的,自然还有他的女儿。
张姝的父亲是带着张姝一起来的。
正像人们传言的那样,张姝真的是漂亮极了。一米六四的个头,长发飘飘,身材窈窕。也许是因为顾及老太太去世的缘故,所以,她穿了一身素色的衣服。但这一身素色的衣服,更显出她身材和大腿的修长。
“真的像画上一样啊。”村里的那些妇人们都赞叹不已。
是的,镇上的姑娘张姝,显得细皮嫩肉,皮肤白得就像是在牛奶里泡过的。一双眼睛黑亮黑亮的,精灵古怪,简直会说话。她就像一朵鲜艳欲滴的鲜花,走到哪里,就把人们的眼球吸到哪里。走在镇上花花绿绿的一堆姑娘里,她还不像今天这样扎眼。现在,在一群灰色的人群里,她真的太扎眼了,把村里村外来到这里看场面的姑娘全比下去了。
画上的人是不必下田干活的。这样的人,只配在家养着欣赏。当然,顾家反正有的是钱,供得起。人们这时候都有了感慨,觉得漂亮就是一种资源。不,是资本。
张姝不但漂亮,而且乖巧。来了以后,她就一直低眉顺眼地跟在周兰芝这个未来婆婆的后面,帮这帮那的。而周兰芝哪里舍得让她下手?未过门的媳妇,谁家都是当成宝贝一样的供着。她让她去找小军,可她却偏偏不,宁愿和顾嫩嫩在一起。两人亲热得很,走路都并着肩膀。
顾小军看着,心里是火急火燎。他特别想找个机会和张姝再厮混在一起。虽说他过去和张姝也常见面,并且不乏有些非常亲热的举动,但现在正是在热恋头上,哪有够的时候?看他那上蹿下跳着急的样子,张姝和顾嫩嫩就很得意地笑。
她们开心得很。
顾宝坤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准媳妇比女儿,更让他喜欢。
虽然张姝还没过门,但是一切都是按照即将过门的媳妇的礼数进行的。顾宝坤想过了,他可以在县城里给他们买一套房子,让他们结婚。也许,就放在年底进行,如果时间来得及的话。
在众多的来客中,还有一个人也是让顾宝坤格外欢迎的,那就是钱副镇长。
钱副镇长年龄和顾宝坤仿佛,在几个副镇长中,位列第三。但他有靠山。他和县委组织部的赵部长是亲家,他的女儿嫁给了赵部长的儿子。此外,他还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省城,小儿子叫钱小涛,在镇上的多种经营管理站工作。据说,他有抽风的小毛病,医学上的正式称呼叫癫痫病。当然,这只是传闻。顾宝坤从来没见他犯过,倒是见那小子成天在镇上晃荡。小子一天到晚没个正事,平时喜欢吆五喝六的聚众打牌。自然,少不得来钱。被派出所抓过两次。但抓了就又放了。好在数目不大。
有一天,有那好闲之人,不知怎么就给顾宝坤递话,说要把顾嫩嫩介绍给钱小涛。顾宝坤开始还有些不以为然,谁想后来有一次钱副镇长主动说了:“老顾啊,我前一次看到你家的闺女了。你要不嫌弃我,我们就做个儿女亲家吧。”顾宝坤一愣,赶紧说:“哪里呀,你这是抬举我啊。我哪敢高攀啊。”钱副镇长说:“别高攀不高攀了,你不嫌我官小,我不嫌你钱少,哈哈。我看我们还算是比较门当户对的。你要愿意,给个话。我们就找个机会,合计合计,作为正事,办个订亲仪式。”
顾宝坤看钱副镇长认了真,就欢喜地连声说:“好好好。”
这事说起来已经是好几个月了。顾宝坤和周兰芝合计过,要是真和钱副镇长做了亲家,那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绝对是他家高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小子浪里浪荡的,爱打牌,没正经。关键还不止这个,关键是他有病。有人说,一旦犯起这羊癫疯来,是四肢朝天,人事不省,双眼紧闭,口吐白沫。当然,吐过也就好了,不会有性命之虞。问题是,女儿同意吗?两口子商量到最后的结果是:不管她同意不同意,这门亲也要做。如果不答应这门亲事,明摆着是不给钱副镇长的面子。不给钱副镇长的面子,以后还好在镇上做事吗?至于那癫痫病,可以治嘛!
主意既定,顾宝坤就主动和钱副镇长联系,说有机会就办。这次老太太去世,钱副镇长是在所有镇领导中,第一个赶到的。一只手握着顾宝坤的手,另一只手轻轻地拍打着他的手背,安慰说:“啊,亲家公,节哀!节哀!”
当时,感动得顾宝坤心头一热。
顾宝坤想,在把老太太火化安葬后,一定要把这事定下来。
“谢谢你来,”他对钱副镇长说。
钱副镇长笑笑,说:“我们是兄弟一家亲,客气什么。”
顾宝坤想想,也是。
来了这么多的客人,自然要招待人家吃饭,酒席是少不了的。而且,大多数客人来,都是送了礼金来的。多的一两千(像顾宝坤在县里的那些朋友,还有张姝的父亲),少的三四百。
最少的就是马桂英的父亲了,出了二百块。事实上,马桂英的老父亲当时只拿来了五十块钱,被马桂英看了,气不打一处来。这样少,拿出来不是丢人现眼?所有的亲家们,都是三五百块钱,谁只拿几十块钱?老爷子的礼金,换来了她好一顿奚落和抱怨,“没有钱,你就不要来。好好地死在家里。一把年纪了,你不来,谁也不会怪你。你这样来,不是故意让我出丑?”
但事已至此,马桂英也没有办法,只好她自己又给他添了一百五,凑成了二百,递了上去。老爷子抖抖索索,说是他不是故意出这么少,实在是如今自己用钱都是向儿子伸手。儿子没钱给他。就这五十块钱,还是他前些日子好不容易积余下来的。顾宝坤接过这二百块钱的时候,特意说,老人家不必客气的,但他还是收下了,并且让妹夫卢振良记了账。丧事办得这样大,有许多的礼品和礼金要进来,自然要有专人登记。顾宝坤到底是经验丰富,他知道这种事情有时候会吃力不讨好,如果他大包大揽,最后的结果肯定是里外不是人。因此,他先是把这事推在老大身上,让他来记录。老大就是老大,有公信力。但是,老大却说什么也不干。老大是个老实人,虽然也能识得些数字,但到底没有经过这样大的场面。所以,他嘬嚅着,坚辞不干。他害怕自己搞不清楚这里面的账目。于是,最后很自然地就想到了宝莲的男人。这是一箭双雕,等于把郑三娥、马桂英、顾宝莲的嘴巴都堵上了。家里最难对付的,就是这几个女人。
为了招待好客人,顾宝坤特地请来了厨子浦麻子。浦麻子是这方圆附近几十里地最出名的厨子。六十多岁,至少有了四十年的厨艺史。他带来了两个徒弟,都却只有二十来岁。那天正好张巧梅来,顾宝坤就让她在厨房里当下手。
“她怎么来了?”周兰芝的眼里要冒出火来。
顾宝坤赶紧压低嗓子说:“厨房里没人,我让她来帮忙。这个节骨眼里,你不要胡来,吵起来影响不好。你不要瞎想!”
“我瞎想?你嫌在外面影响还不大?还要借着这个机会来宣传?”周兰芝咬着牙,恨恨的,“这个不要脸的,居然也好意思来,还嫌丢人丢得不够。真是天生的婊子货!”
顾宝坤当时正要往屋里走,听到她这话,立马止住脚步,用更低沉压抑的嗓子喝道:“你他妈的少说两句,别人不会以为你是个死人。你他妈的尽是胡咧咧。你看见了什么啦?让你两句,你还上风了。”
周兰芝见男人真正动怒了,只能忍了气,低着头,走到一边去了。她的脸色变得非常不好。为了张巧梅的事,她过去已经和顾宝坤不知吵了多少架。
张巧梅就是邻村的,原来周兰芝就认识。这里是逢五、十五、二十五赶集市。逢到赶集的时候,妇女们就从四面八方的小路上过来,汇在一起,然后像潮水一样,向镇上涌去。周兰芝就认识了她,因为她在一群行进的妇女当中,笑起来声音最响,最放肆。
说真的,开始时的周兰芝甚至有些喜欢这个叫张巧梅的年轻女人。一是这个张巧梅年轻,只有三十多岁。二来是她长得蛮好看的,腰是腰,屁股是屁股。尤其是她那双眼睛,黑溜溜的,左盼右顾,掩不住的风情外溢。三是她性格好,嘻嘻哈哈,一副人来疯的样子。她不认生,看到谁都是自来熟,显得特别的亲热。
让周兰芝没有想到的是,后来自己的男人居然和她搞上了。或者说,是她搞上了自己的男人。他们两人年龄悬殊有二十岁。而且,她居然是在自己男人的工厂里干了两年多了,她才知道。当然,这种事情,一般来说,她总会是最后一个才知道。外面都传疯了,儿女们也都知道,但没有一个人对她说。
“你怎么了?”看到她那刷白的脸色,白爱萍关切地问。
周兰芝不吱声,一边默默地抹着泪。这件事,她已经忍了很多年了。自从男人和这个张巧梅搞上了,眼里整个就没她的份了。他把她安排在厂里的食堂帮忙,轻松得很,其实就是白白地养着她。一年也不知道贴她多少钱。净拿工资不说,还在暗里买礼物讨好她。据马桂英有次告诉她,说顾宝坤给张巧梅买了一辆红色的小金鸟电动车,要一两千块。她开始还有时将信将疑,后来自己一连好几个晚上睡不着,冲到厂里一看,果然有一辆崭新的电动车。她真是气坏了。自己在家省吃俭用,别人的女人却大把大把地用着家里的钱。一年、两年……许多年过去了,真不知道自己的男人往那个窟窿里填了多少钱。你说她怎么能不心疼?
心疼归心疼,她在人前,还要装着一副不知道的样子,笑呵呵的。
“还不是被汉奸气的!”马桂英小声对白爱萍说,“你看到在厨房里帮忙的那个女人没有?叫张巧梅。和大伯有那个的。”
“噢。”白爱萍明白了。
“家里家外这么多的侄子侄女,没见他好好帮过谁。他对待这个女人,倒像是亲娘一样。这个女人的一家子,就靠他了。吃的用的,连孩子上学的钱,都是他出!”马桂英是越说越气。
“不要脸的货!他们也不避人了,现在倒越来越公开了。”马桂英说,“我看她来了,要有好戏看。”
白爱萍皱着眉头,不说话。她隐约感觉,老太太的丧事与葬礼,真的可能不再平静了。在现在这种既平静又热闹的外表下,可能有一股暗流在涌动……处理得好,也许波澜不惊,处理得不好,也许后面就会有惊涛骇浪。
她转头去找自己的男人顾宝地,要把这事和他悄悄说一说。
7
对孩子们来说,这样的场面是非常难得的。尤其是对更小的一辈来说,尤其对像一辈的孩子们来说,老太太的去世给他们带来的更多是快乐。一是他们并不清楚死亡的意义,二是他们第一次看到二爹爹家聚了那么多的人。可以称得上是人山人海。另外,更重要的是,还有糖果糕点,有大鱼大肉,有鞭炮和唢呐。即使对于成年人来说,因为顾老太太是高龄去世,所以,也谈不上有太多的悲痛。相反,因为这样的大操办,倒平添了几分喜庆热闹的气象。
吹鼓手一共是七个人,从外镇上请来的。这帮乡村音乐家,年龄参差不齐,年老的有六十多岁,年轻的才二十来岁。他们每人一支唢呐,吹得极其卖力。
因为有了这门手艺,这帮乡村音乐家们就可以不必从事艰苦的体力劳动。一年下来,他们的实际收入,要比种田要高出不少。在乡下,不仅是谁家死了人要吹,谁家结婚、祝寿、生孩子也都要吹。这成了一种风俗。生意好得很。你要是干活,还有农忙和农闲的时候。可当吹鼓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根本没有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