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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当代-2005年第6期-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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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是看着他怎么长起来的,现在王勇长大了,回来了,他们都很高兴。他们还记得王齑缃携全家逃走的那个夜晚,有一个人说,你们走了以后,就下雪了。 
  后来王勇的一位堂叔喝了几杯酒,脸红起来,他拉住王勇的手说,小勇啊,我经常在电视里看到你。另一位表叔说,可是你比电视里瘦多了。大家都看着王勇,研究着他和电视里的王勇的不同之处。王勇有些发愣,他一直就是这个样子,胖也胖不起来,瘦也瘦不下去。电视他是很少上的,只有一次,是做一个关于清代画家画品的欣赏节目,请到他,他去了,与他的工作是没有关系的,纯粹是业余爱好。而且也不是新闻节目,是一个纯艺术的节目,想不到家乡的人竟也看到了。至于胖和瘦的差别,王勇想,也许是拍摄角度的关系吧。一个表兄有点担心地说,王总,你身体怎么样,不是突然瘦下来的吧?突然瘦下来,就要当心了。这个表兄的话,让大家的兴奋情绪有些低沉下去,所以另一个表兄不乐意地说,你不懂就不要胡说。从前都说千金难买老来瘦,现在年纪不大的人,也都喜欢瘦,瘦一点身体反而好,反而有精神。叫王勇要小心的那个表兄也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就赶紧扯回来,说,是呀,一看就知道王总身体很好,要是身体不好,他能造那么多的高楼大厦吗?大家就轮着说楼了,一个说,怎么不是。我们看到电视里拍出来,你造的那些楼,真棒。另一个说,听说你已经把楼造到北京去了。再一个说,还北京呢,王勇已经在美国造楼了。 
  王勇这才明白了,乡亲们把他当成了另一个王勇。那个王勇是南方的一位房产大鳄,他胖而高大,在圈内素有“巨鳄王勇”之称。他个性鲜明,不喜欢低调生活,经常在各种媒体露面,乡亲们在电视上看到的,就是他。这是一个和王勇名字一样但经历和从事的事业完全不一样的另一个王勇。 
  起先王勇还想跟大家解释一下,但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对乡亲们来说,他是哪一个王勇其实并不重要,只要他是王勇就行。 
  清明时节,王勇带着女儿来白鹤山扫墓。正是扫墓的高峰时候,公路上车辆堵塞,公路两边摆满了摊子,卖鲜花、卖纸钱,还卖各种各样的冥品,豪华轿车,漂亮姑娘,别墅,钻石项链,都做得很精致。还有一个壮汉在喊,伟哥伟哥,便宜的伟哥,一块钱一打,一块钱一打。伟哥也是纸做的,在阴间的人,使用的物品,全都是纸做的,而且要在他的坟前焚化,不然他就用不上。王勇的女儿看着这些冥品,笑得弯下腰,掉出了眼泪。许多扫墓的人,不知她在笑什么,都拿奇怪的怀疑的眼神看着她,又看那些冥品,他们没有从那里边看出什么好笑来。 
  王勇的车堵在了一个妇女的摊前。这个妇女的摊上,没有那么多东西,她只卖纸钱和香烛。中午时间,一个孩子来给妇女送午饭,午饭装在一个搪瓷罐子里,是白米饭和一些青菜。但妇女并没有吃,她正在做生意。她说,买点香烛吧,买点纸钱吧。王勇买了纸钱香烛,他还想买一束鲜花。妇女说,这里买不到真正的鲜花。王勇说,我知道,他们卖的花,是从坟上拣来的。妇女说,你要鲜花,其实可以到地里去摘,你往山上走的时候,沿路都有花。虽然是细碎的小花,但它们是新鲜的。王勇说,你可以摘一点来卖的。妇女说,我婆婆从前是摘来卖的,但是人家不要,人家嫌这花太小,夹在叶子里,看也看不到五颜六色。他们宁可去买人家用过的花,那样的花朵好大。后来我婆婆老了,人家不买她也仍然去摘花。不过这没有什么,人老了,脑子都不好,后来她更老了,把鞋子放在锅子里煮汤给我们喝。妇女不说话了,她的小孩说,后来婆婆死了。 
  王勇和女儿往山上去,他们果然沿路看到一些很细碎的花。女儿告诉王勇,白色紫斑花叫萝,又名芄兰。黄色小花叫旋覆花,是旋覆花中的线叶旋覆花,所以它的花形比较小。蓝色的小花又叫什么什么,因为名字太专业,王勇记不住。他只记得女儿说,它们都是草本花卉。女儿学的专业,在美国大家管它叫包特捏,翻译成中文意思就是植物学。 
  他们往东,登上台阶,找到了王齑缃的碑。石碑上的字已经描过了,很醒目,很鲜艳,也刚劲有力。女儿说,我一直以为爷爷叫王季湘呢,原来是王齑缃。为什么爷爷自己的名字这么复杂,给你却起了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我从幼儿园起,班上就有同学叫王勇,在初中的那个班上,有两个王勇呢,现在在美国的那个学校里,居然也有叫王勇的。王勇说,现在中国的孩子去美国念书的好多。 
  女儿登高望远,露出了一些怀疑的神色。她说,我以为这里有大片的水,有湖,或者有很宽的河,可是没有。鹤应该生活在水边,它要吃鱼,可是这里没有水,怎么会有鹤呢。女儿并不需要王勇的回答,她自己完全能够解释自己的怀疑,她说,谁知道呢,也许从前不是这样子的,也许从前这里有很多的水。王勇也并没有把女儿的话听进心里去,他心里装着另外一个人,他的名字叫胡三桥。可是胡三桥始终没有出现,今天扫墓的人太多,胡三桥一定忙不过来了。最后王勇来到山脚下的公墓管理处,跟办公室里的那个人说,我找胡三桥。这个人就跑出去喊胡三桥,他大声道,胡三桥,胡三桥,有人找你。胡三桥就跟着那个喊他的人一起进来了,问道,谁找我?喊胡三桥的那个人指了指王勇,他找你。胡三桥就站到了王勇面前,说,你找我吗?可王勇说,我找胡三桥,不是找你。胡三桥说,怎么不是我,我就是胡三桥。王勇说,那这里还有没有另一个胡三桥。胡三桥说,开玩笑了,这个名字,人家都觉得很少见的,有一个已经不容易了,还会有几个?王勇说,你是什么时候进管理处的?胡三桥说,开始筹建时我就在这里了。那个去喊胡三桥进来的人说,胡三桥是三朝元老。王勇说,就奇怪了,那年我来的时候,碰到胡三桥,他还替我描了字。胡三桥说,他收你钱吗?王勇说,他是公墓管理处的,就是做这个工作,不能额外再收钱。但是我硬给了他,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我不能陪着父亲,却是你们天天陪着他,应该收下的。胡三桥和那个去喊他的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胡三桥说,老金,你觉得会是哪一个呢。老金说,唉,猜也猜不到,捉也捉不尽。他们告诉王勇,附近的一些农民,老是冒充公墓管理处的工作人员,在坟地里拔几根草骗人的钱。因为这个公墓大,我们想管也管不住。我们一上山吧,他们就四散溜开了,我们一走吧,他们又围聚过来。王勇说,可我见到的那个胡三桥,是个复员军人,他穿着迷彩服。胡三桥说,这地方的农民都穿迷彩服的,他们觉得穿迷彩服人家就会相信他了。王勇说,可他是从老山前线回来的,他一直惦记着牺牲在前线的战友。因为在公墓管理处工作,他好像还天天陪伴着他的战友。他说他叫胡三桥。胡三桥和老金又对视了一眼,胡三桥说,你上当了,他不是胡三桥,我才是胡三桥。王勇心里明白,他应当相信眼前的这个胡三桥是真的胡三桥,但是在他的意识深处,却又觉得他不应该是胡三桥,那个在墓地里描字的人才是胡三桥。可胡三桥说,他不仅不是胡三桥,也不是复员军人,穿迷彩服也没有用的。王勇说,他不仅穿迷彩服,他的气质也像军人,他还讲了许多老山前线的故事。他的战友都埋在那里,他就在那边的墓地里转来转去,喊着战友的名字,拿了笔和红漆把战友的名字描了一遍又一遍,后来他就复员回来了。胡三桥说,是他编出来的故事,事实不是这样的。王勇说,事实是怎样的呢?胡三桥说,事实么,事实就是,我是胡三桥。王勇说,那他是谁呢?胡三桥摇了摇头,说,对不起,这时节好多农民都跑到公墓里去,满山遍野都是,我们猜不出他是哪一个。 
  王勇心里像是被掏空了,因为墓地里的那个胡三桥已经深深地印在他的心里,甚至已经和他的心连在一起了,要将胡三桥从他的心里拿出来,赶走,他的心,忽然间就空空荡荡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那个穿着迷彩服用红漆描字的人不是胡三桥,王勇甚至觉得,只要自己能够见到他,他就还是胡三桥。但是王勇见不到他,他也许正在墓地里,但是墓地太大,王勇找不到他。 
  女儿在农民的摊子上买了做成蜜饯的梅子和杏子,农民给了她一张名片,叫她下次来的时候还找他买梅子。女儿拿那张名片过来给王勇看,女儿说,笑死人了,他说他姓万,我一看这上面,明明是姓范,他非说姓万。这里的人,范和万分不清的? 
  就在这一瞬间里,在王勇沮丧灰暗的心头忽然地闪过了一点光亮,这一点光亮将他的混沌的思想照耀得透彻通明。王勇又惊又喜,大惊大喜,他知道了,公墓管理处的那个人一定是叫吴三桥,穿迷彩服的才是真正的胡三桥!王勇早在三十多年前就知道了,这个地方,吴和胡是不分的。 
  这时候王勇的手机响了,一个朋友发来短信,短信的内容是这样的:“墼齑戢笄畿蕺丮魀瓂匄畡豥啰穸醯菥鼷呰醢嚡駴乤枌,你个文盲,你认得几个字?还好意思笑呢。” 


村里的两条狗
卢江良 
  卢江良,本名卢钢粮,男,1972年11月出生于绍兴。在《当代》《中国作家》《上海文学》《江南》等刊发表小说,部分入选《小说月报》《短篇小说选刊》《21世纪中国文学大系》等选刊选本,曾获“贝塔曼斯杯”第三届全球网络原创文学作品大赛短篇小说奖,系浙江省作家协会、中国小说学会、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现居浙江杭州,从事编辑工作。 
   
  一 
   
  村长是从村委回家路上,看到那两条狗的。要是以往村长不会留意,可这次两条狗在交媾,村长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多看了几眼的村长意外发现,其中那条雌的就是自己家的白白,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村长记得,前年春节的时候,支书来家里做客,看到了他家的白白,便禁不住对自己说,你家的狗要是生了崽,别忘了送一条给我家喔。村长见支书这样爱狗,当下就满口答应了。支书是自己的领导,要自家的狗那是看得起自己,岂有不答应之理。 
  遗憾的是,迄今为止,村长家的狗差不多养了三年了,可由于村里没别的狗,一直没有怀过胎,更不要说生崽了。自家的狗生不生崽,本来对村长而言并不重要,问题是当初支书开了口,现在两年过去了,还没给人家狗崽子,不知道人家心里会怎么想,人家住在另一个自然村,可不知道你家的狗生不生崽的。 
  现在,村长见白白跟一条雄狗在交配,暗想生狗崽的日子应该不会遥远了,心头恍如被卸下了一扇石磨,走起路来步子不由得轻快了许多。 
  村长回到家的时候,老婆正跟一个女人聊天。老婆本来是镇办厂的挡车工,自从自己选上村长之后,她就不上班了,整天闲在家里享福,那架势好像成了官太太。 
  女人见了村长,满面笑容地招呼:“村长,你回来了。” 
  村长“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女人是隔壁木兴家的,村长不怎么看得起她。这倒不是说女人怎么不好,村长只是觉得她以往不怎么来串门,自从自己当上村长后,就一下子来得勤了。村长瞧不起这种势利眼。不过,话说回来,也不只是她这样,村里其他女人也差不多。 
  老婆还在跟女人瞎聊,村长就冲着她问:“怎么还不烧饭?”话里夹杂着一些不满。其实,村长并非真饿了,他只是想将女人打发走。 
  女人到底是聪明人,很快领会了村长的暗示,于是讪讪地告辞了。 
  女人一走,村长就随口问老婆:“咱们村谁家养了狗?” 
  老婆迷迷糊糊地说:“我也不清楚。”继而问:“你问这个干吗?” 
  村长说:“我回来的路上看到一条雄狗在跟白白交配。” 
  “这样好呀。”女人乐滋滋地说,“管它是谁家的狗,只要能让咱家的白白怀上崽就行。” 
  村长就不说话了。当了村长后的村长,已习惯于缄默。这他是向支书学的,支书总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这跟底下的人打交道很管用。 
   
  二 
   
  跟白白交配的那条雄狗,是村长同一个自然村的冯四家的。那条狗是冯四特地从县城买来的,花了他整整三百元辛苦钱。 
  花三百元钱买一条狗,要不是为了讨好村长,打死冯四都不干。现在的村长权力虽不如以前大了,但有些事情还是他说了算,譬如你家要批地基,没他点头就不行。最近,邻村的自留地都转让给村里培植花苗了,听说自己村里很快也跟着搞,到时一块地多少钱也是他一句话的事。 
  然而,当冯四提出要买一条狗时,老婆二话不说绝然反对。按老婆的想法,现在围墙砌好了,台门也做好,一门关紧,不要说贼,就是老鼠想出来,也是难上加难,养一条狗派什么用场? 
  冯四说:“我养狗不是防贼。” 
  老婆就更觉得不可思议了。她讽刺冯四说:“不防贼,你防我呀,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不要脸。” 
  这明显地揭了冯四的伤疤,冯四的气就一下子短了。但他没有放弃劝说:“我要养狗也是为家里好呀。” 
  老婆说:“好什么了?好!” 
  冯四很耐心地解释:“你看看,村长选上村长后,哪家不在跟他家套近乎?” 
  老婆白了他一眼:“你养条狗也算是套近乎?你养狗关村长家屁事!”“那你就笨了。”冯四压低声音说,那神神秘秘的样子,好像正在透露一个机密,“你有没有发现阿木家跟兴海家关系特好?” 
  老婆说,发现又怎么了? 
  冯四说:“那你也不想想,他们两家为什么好?!” 
  老婆不屑地说:“不就阿木家的雌鹅经常到兴海家的雄鹅那里去交配呀。” 
  “这就对了。”冯四得意地说。 
  老婆不吭声了。她想,冯四说得也有道理,为跟村长家搞好关系,买一条狗花一点钱也值。但她没表露出丝毫认同的意思,免得冯四这个鸟人以为自己不计前嫌了。 
   
  三 
   
  村长知道了那条狗是冯四家的,心里便有了一些疙瘩。他想,如果是支书家的该多好!这样就门当户对了。村长当上村长之后,开始注重这些无形的东西了。可事与愿违,这狗不但不是支书家的,而且竟是冯四家的!村长对冯四家的狗有成见,倒不是说他跟冯四有过节,只是自从冯四出了那事后,他就打心底里鄙视他了。但随后,村长也就想通了,不就是两条狗嘛!懒得再去计较。 
  冯四这边自然不知道村长讨厌他。他一直将村长的冷淡,视作自己不去套近乎造成的。他想,一旦自己的狗让村长的狗怀上了崽,自己家跟村长家就等于拉上了关系,虽然他不奢望他们两家能像阿木家跟兴海家般亲密无间,但寻思村长所持的态度至少应该有所改观。 
  所以,冯四得知阿花跟村长家的狗好上了,心里就一下子舒坦起来,那感觉恍如跟村长家结了亲。他兴冲冲地跑回家,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一见老婆就连声说:“好上了,好上了!” 
  老婆不知道他说什么,因为一直生他的怨气,由他自说自话着,权当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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